╔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╗ ┊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霎紫明嫣】整理 ┊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┊ ╚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╝ 《国共生死谍战:渗透》作者:肖锚 本作改编的电视剧《渗透》热播 国民党在败亡前曾留下了一个预言,他预言那把无情的双刃剑定会重出于世,也许是二十年,也许是六十年,迟早有一天,共产党员便要前仆后继倒在这把剑的面前。国民党的预言能够实现吗?《渗透》在为您精心诠释那段不寻常的历史,敬请广大读者多提宝贵意见。谢谢! 内容简介: 抗战胜利前夕,军统特训班留级生许忠义被迫到即将开赴东北的中共部队卧底,期间被我军的言行仁义所感化,对共产党有了新的认识,决心向我党自首。 经考察,党组织决定利用他在经济、战略方面的天赋,派潜回国民党沈阳军统站为我军提供急需的战略物资。许忠义利用国民党内部的窘迫处境和战后厌恶内战、贪婪的心理巧施妙计,为我军提供了大量急需的物资,同时在国民党军统内部站稳了脚跟。 许忠义在军统的老对手齐公子也来到了沈阳。齐公子屡屡使出致命招数,却每每被化解于无形。敌人制定了险恶的“渗透”计划。许忠义找到了一个万全的破解办法,将敌人击败。 第1章 忠义恋上军统“一枝花 ” 1944年10月,重庆古镇磁器口老码头,苏氏火锅店…… “先生,您再喝一杯。” 一杯小烧毕恭毕敬端致李维恭面前,他瞧瞧自己那宝贝学生许忠义,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。 “先生,今天您多吃点,一定要吃好喝好。再怎么说,重庆也是咱老家,家乡饭比南京那汉奸菜,总要可口得多。”许忠义这个人总是客客气气。不管熟不熟,一大堆好话送过去,不求你能记住他,但求别把你给得罪了。不了解他的人,都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教书匠,谁也不会把他和人见人恶的军统特务联系在一起。 “忠义啊……哎呀……”拍拍大腿,李维恭接过酒杯,恨铁不成钢地说道,“你说你从民国29年就跟了我,青浦班、临澧班、息训班……大大小小补习班,你是班班不落,按理说,这业务水平怎么也比那半道出家的要强。可现在,你咋还在后勤上转悠呢?啊?从民国30年我去南京,到现在回重庆述职,这都几年了?你那些同学不少都升了上校,可你呢?还是个小少尉,丢不丢人哪?” “是是是……老师教训的是……”许忠义属于典型的好脾气,不管骂他多少句,他总能笑着接下来,临了,还要谢谢你对他的“教诲”。“这不,我也觉得丢人,所以来找先生,看看能不能找个出路。” “办法,办法早就有啦?可你不去做,这能怪谁呀?你说说你,抗战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?啊?从你手上跑掉的共党奸细,比你吃过的米还多。人家是劳苦功高居功至伟,你呢?抓过的人能数出几个?像你这种情况,就连戴先生都说是典型的笨蛋加饭桶,没个救了!还想另谋出路?下辈子吧!” “别别别!李先生,不管咋说,我也是您嫡亲的学生啊?对不对?再说了,抓不着人那也不能怪我呀?曾家岩50号,那里我比谁都熟。可熟管什么用?进进出出的共党大干部,您说我能抓谁呀?敢抓谁呀?我前脚抓,上峰后脚就得让我当替罪羊,是不是?” “嗯?你这是把上峰的性格都给摸透了?” “没办法呀,谁叫咱是总务后勤负责跑腿的?大大小小的官儿,咱那一级不是伺候着?几年干下来,这职务没怎么升,可察言观色的本事却见长。您比方说吧,情报处赵主任,不喜欢人家跟他提初一、十五。为啥?因为他初一、十五要出‘公差’陪小老婆,生怕传出去叫大老婆知道。还有行动处马秘书,他出门之前只要一说‘透透气’,那就十有八九是倒腾烟土去了。另外……” “行行行!打住!”敲敲桌子,李维恭赶紧阻止他,“我说忠义啊,你对自己人的了解,怎么比对敌人还熟悉?” “没办法啊?你说我能不熟吗?”两手一摊,许忠义也是满脸委屈,“谁叫咱干的就是‘店小二’的差事?天天伺候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儿,天天面对他们脸上的阴晴圆缺,不熟悉的话,我早就进嘉陵江里喂鱼了。” “哦……军统‘店小二’。”点点头,李维恭仰仰脖儿,把烧酒一口喝干。“哎对了,我一回来就听说,刚刚有人得罪了‘军统一枝花’,据说那‘枝花’的追求者,准备同气连枝要把这家伙给干掉,说的不会是你吧?” “老师,您太高明了,呵呵!没错,就是区区不才!”低下头,许忠义尴尬地笑了笑,“真是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,这点糗事都传到敌占区去了……” “你还好意思说!”又一拍桌了,李维恭听听包房外的情况,压低嗓音埋怨道,“你不知道戴先生订的家规呀?啊?敢明目张胆谈情说爱,你长几个脑袋?” “不是……这抗战马上就要结束,有消息说戴先生松口了,默许一些大龄热血青年,可以私下解决些个人的小嗜好。所以我就……” “所以你就打算解决一下小嗜好,大庭广众下给‘那枝花’送字贴?” “是……” “结果呢?她说什么了?” “‘呸’!”许忠义抹抹脸,看来那口唾沫啐得还挺疼? “呵呵!那接下来呢?” “叫我回家照照镜子……”事情虽然有点糗,可当着老师的面,许忠义也不怕他笑话。 “哈哈哈……”李维恭忍俊不住,放声大笑起来,“你呀你!唉!说你什么好?想讨老婆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呀?‘军统一枝花’,那是电讯处长老魏的亲外甥女,像你这级别能高攀得起么?啊?就算让你追到手,凭那点薪水,你又能养活得起么?许忠义啊许忠义,亏你还算是个心灵手巧的人,怎么就连这点门道都没看出?那天鹅肉是你这癞蛤蟆能吃上的么?” 老师的话有点伤人,但许忠义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,所以又毕恭毕敬给李维恭斟了一杯,“我当时啊,也是鬼迷心窍了,心想万一凭咱的忠厚老实能打动她呢?可人家不吃这一套。没办法,结果就惹了一身骚。这不,求到先生您这来了,希望您能指点迷津,让学生渡过这难关。” “哦……那你就是求我两件事了?” “是……” 手指叩叩桌子,李维恭想了想,突然说道:“嗯!没问题,这件事好解决?” “好解决?”许忠义吃惊不小。看来大人物就是大人物,他这“店小二”一筹莫展的事,到了人家手里,居然连个问题都算不上? “你必须离开重庆。” “离开重庆?”许忠义大吃一惊。 “眼看抗战就要胜利了,小鬼也蹦跶不了几天了。忠义啊,你想过没有,鬼子要是投降后,他们那占领区该怎么办?这可是一大笔空缺啊!去那里吃香的喝辣的,不比你在重庆当个‘店小二’要强?再说了,你要是离开重庆,那些人还会死盯着你不放么?这叫退一步海阔天空。” “我难道非走不可吗?” “那你要在这等死?” 仔细权衡一下利害关系,甭说,许忠义觉得老师的话,还不失一个良策。自己是孤家寡人,到哪都是个混,犯不着总在重庆苦熬受罪吧? “人挪死树挪活……不是不是!说反了,说反了,呵呵……请先生放心,学生听您的。” “嗯!孺子可教。这个……抗战要结束了,小鬼子也没几天蹦头了。眼下抓紧时间,抢在共产党之前接收日本人的占领区,这可当务之急。唉!一提起这共产党啊!我就不得不唠叨上几句,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,我是深知这些人的可怕。你过去后,不但要防着日本人,最主要的是要小心提防共产党。” “忠义明白!” “明白就好。这样吧,回头我跟人事说说,调你去东北。” “东北?”许忠义咧咧嘴。 “怎么?你嫌远?” “不是!不是!可是去东北……要经过共党的解放区,我怕……” “忠义啊!富贵险中求,这道理你不明白吗?东北对我们来说几乎就是空白,你去那里要能干出一番事业,那就是进阶的资本!” 话是这么说,可许忠义还是有点不情愿。东北富庶,在战略地位上也很重要,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。可那里离共产党的解放区太近,一旦小鬼子投降,天知道共产党会不会抢占先机,率先出兵占领东北?如果是在人家共产党眼皮子下搞东搞西,那还叫“有油水可捞”么?能保住小命就是谢天谢地了。 “唉!谁叫我就是个‘店小二’呢?吃苦受罪的差事,我不做谁做?”许忠义一阵气苦,可不高兴也没用,谁叫他开罪的人都能只手遮天?不远离是非之地,没准哪一天,嘉陵江里便又多了一具尸体。“好吧……”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。 “你放心,先生是不会害你的。东北这地方是国共俩家都想要。为慎重起见,我建议在小鬼子倒台前,你最好先是等一等,因为你一个外地人,很容易会引起别人的注意。如果能找好靠山后再一同进去,这样就比较安全了。” “靠山?” “对!”李维恭打开皮包,取出一份文件摊在桌面,“如果我没记错,你曾是北大的学生,会说一口流利的北方话?” “是啊?” “那就好办了,你看看这个” 点点上面的“冀热辽共党活动报告”,李维恭说道,“这支共党离东北最近,我估计抗战结束后,抢占东北的共党里肯定少不了他们。因此我建议,你最好能打入他们内部,随他们一起走,这样就比较安全了。” “打入共党内部?”不知不觉中,许忠义倒吸口凉气。 “我会安排你进入跟共党搞摩擦的部队。放心,这支部队是典型的饭桶,肯定打不过人家。你能被共党俘虏,这谁都不会感觉意外。另外,你出身于一个贫困家庭,算是共产党比较欣赏的‘无产阶级’。万一他们要对俘虏说‘想留就留,想走就走’,你千万别客气,就以无家可归为由直接投奔他们。这样,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动机了。放心,这绝对是万无一失的行动,忠义啊,先生我可看好你呀!” 事到如今,许忠义算彻底明白了。李维恭这哪是叫他去捞油水?分明是想让他当奸细,甚至连唤醒暗语和接线方式都替他想好了。妈妈的,奸细是那么好当的吗?多少经验丰富的老特工,进了共区后都无法全身而退,跟他们比,难道我许忠义就是三头六臂么?“看来他是早有准备,趁机落井下石啊?唉!老师坑学生,说不定以后就一准流行这个……”许忠义暗暗生气,心想这顿饭算是吃进狗肚子里了。“我容易吗我?为让你吃好喝好,老子第一次豁出脸皮,贪污了后勤的几筐蒜!妈妈的,你心肠这么黑,也不怕哪天掉沟里?”生气归生气,可脸上还得谦虚、陪笑,这就是各种“补习班”长期培训的成果。 “忠义啊!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老军统了,能力肯定没问题,你办事我放心。干完这差事,我保证你的职位……”手指顶顶天花板,李维恭意味深长地说道,“.…..那是‘噌噌’往上蹿!” 第2章 共区“店小二” 一个月后,中共冀热辽军分区俘虏营…… “王小宝!” “有!” “马庆来!” “有!” “许振东!” “有!”许忠义迈步向前走出队列,八路军官撩起眼皮,悄悄打量他一眼。俘虏交代材料上写着:许振东,原国民党冀东独立第六旅伙夫。一个伙夫居然没混个脑满肠肥,这不得不让他另眼相看。 “你叫许振东?” “是的长官!” “识字吗?” “不认识。”临出发前,李维恭对他再三叮嘱,叫他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文化背景。为什么呢?因为文化人肯定会被八路重用,一重用就得查背景。如果八路想查背景,估计你十有八九就算是跑不掉了。以往血淋林的经验告诉李维恭,许多表面看上去无懈可击的卧底,最后就是这样栽在八路手里的。 “知道我们的政策吗?我们的政策是愿留就留,愿走就给你发路费。怎么样,想留下吗?” “报告长官!我是穷人出身,你们八路是穷人的队伍,这咱心里是透亮透亮的。要再说个‘不’字,那不就忘本了吗?没说的,就跟你们八路干了,为咱穷人守江山,为咱穷人打天下!” 这小话说的,听得八路军官心里是热乎乎。“老许这人有水平!是个实在人!”从那以后,“军统店小二”就变成了“八路实在人”。 他做好事、说实话、办实事,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礼让谦逊。像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,想不被人喜欢都难。所以一来二去,身边所有同志都把他看成是“五四以后,最有前途的革命好青年”。 “也何?”面对这种如潮的好评,许忠义自己都觉得纳闷,“没想到嘿!我在军统是臭狗屎,可在八路这里反倒成了香饽饽?哎?奇怪呀?这都是中国人,都是同宗同族,差距也不该这么大吧?到底哪出了问题呢?” 他没想明白,也想不明白。八路穷,既没军饷,也不像共党那样装备精良。可老百姓就是喜欢他们,不像一见到共党,就仿佛欠了几辈子高利贷似的。 按理说,许忠义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,对于敌方的政治宣传,在感情上怎么也该有个屏蔽作用。但情况恰恰相反。正因为他在军统的封闭环境待惯了,对新鲜事物总有一个新鲜好奇感,而这个好奇感,也恰恰迫使他格外关注八路的一举一动,然后便是深深地思考。 参军后,许忠义被分配到三团后勤部工作。干的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一摊——跟柴米油盐打交道。在军统时,他是负责买葱买蒜,可到了八路这,也依然没离开过那些坛坛罐罐。 “命啊!这可真是命!”许忠义哭笑不得,“我这辈子,算是跟‘店小二’耗上了。” 他自认为干伙夫是低人一等,然而没过多久,他却发现自己又错了。最近炊事班里多了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兵,人还都不错,见谁都是有说有笑。仔细打听过后,许忠义大吃了一惊。原来这几个老兵中,居然有三团的团长、政委,还有曾给中央首长当过警卫员的老红军。 “这等身份您还下厨?”望着坐在石墩上,“吧嗒吧嗒”抽着烟袋的老团长,许忠义的嘴都快合不拢了。 “有啥奇怪的?这是再正常不过了。现在人手不够,团长他们就时常过来帮衬。在咱八路里,总司令还得挑粪浇地呢!”老红军在一旁说道。 “可是!可是……” “可那都是些首长,对不对?”政委眯眯一笑。 “是啊?共党的官儿,就不会这么做。” “呵呵!看来你还不了解咱八路军。”倒转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,老团长抹抹油光光的烟嘴,“这样吧,你平时要是没事儿,就去扫盲班学习学习,顺便了解一下共产党和国民党到底有啥不同?” “扫盲班?” 这个结果令许忠义很难接受。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才生,现在成了个文盲,这跟谁说理去? “可不可以不去?”犹豫了片刻,许忠义为难地说道,“我这人脑子笨,那些方块字咋也记不住!” “脑子笨没关系,关键是看你刻不刻苦。同志啊,没有文化这可不行啊!革命军队,他首先就该是一支有文化的部队!” 既然政委也跟着发话了,许忠义明白,看来自己不去“学习”,恐怕是真的不行了。 “那就学吧!”咬咬牙,许忠义把心一横,“我就当自己再混个小学第二学历!” 文化补习班设在一户老乡家的炕头上,这是专为后勤人员开设的夜校。团长下了死命,凡是不会写自己祖宗十八代的人,一律要参加。谁敢逃课就处分谁。 许忠义的祖宗十八代,他肯定会写,但问题是必须要得装作不会写。所以接下来这就难办了。攥着刚刚发下的笔记本,对着昏黄的油灯,他忍不住卡卡眼睛。“要亲命了!”心中暗暗叫苦,“没想到文盲也这么难装?” 夜校老师是个很招人稀罕的女兵,俏丽的瓜子脸,大大的双眼皮,见谁都笑,而且一笑就是“呵呵呵”,让你心里有着说不出地享受。 许忠义从侧面了解过,这女兵叫白絮,是北平某中学的毕业生。白絮,白絮,你瞧瞧,这名字起得多有诗情画意?那是“落絮飞丝也有情”……狠狠弹一下脑门,他暗骂自己不争气。心说连诗文都拽出来了,许忠义,你这算哪门子的文盲? “呵呵……”女兵又笑了,不过这次,她是站在许忠义旁边瞧着他笑。 “咋啦?”挠挠头,许忠义怔怔瞧瞧两边。大家也都在笑,开怀大笑,打着滚笑。 “到底咋回事嘛?” “你识字本拿倒了,呵呵……” “哦!对不住!”赶紧正倒过来,许忠义象征性地咳嗽一声。“成功!呵呵,我装文盲还是蛮有水平的嘛!”想到这,他也忍不住笑了。只是那憨憨的笑容中,略微有些尴尬。 “好了,我们上课!”伴随着两臂一扇一扇,白絮象个调皮的小鸭子,一蹦一跳跃上讲台。从这个动作观察,许忠义认为她的年龄应该不大,也就是十七、八岁,属于正直青春晚期的活泼少女。 “唉!让一个小丫头给我这大学生补习文化,天哪!你还是趁早让我死了吧?” 小丫头活泼可爱的,但做起事却一本正经。她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:为人民服务!字写得虽说算不上漂亮,但将就着看还是可以的。许忠义想来想去,断定这既不算颜体,也谈不上柳体,和自己那过硬的一手瘦金体,根本就是不可同日而语。不过,他感兴趣的是写字的人,以及她所发出的悦耳朗诵声。 “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、新四军,是革命的队伍!念!” “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、新四军,是革命的队伍……” “.…..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,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,走到一起来了!念!” “.…..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,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,走到一起来了……” 许忠义也在念,只是他和别人不同。别人是越念越兴奋,越念越激动。而他呢,只是走走过场而已。毛泽东的文章他能倒背如流,当然了,这只是工作上的需要。如果硬把一篇熟烂于心的文章装做看不懂,那滋味还真不亚于寻死上吊。 “嘭嘭嘭!”小桌上传来板擦的敲击声。定定神儿,许忠义睁开朦胧的睡眼四下看了看。 小丫头笑呵呵站在他的面前,见他终于神志清醒了,这才背过手,又重新返回了讲台。 “老许啊!”身边的战友埋怨道,“上小丫头的课还敢睡觉?夭寿啊!你打听打听,能讲到她这水平的,咱根据地有几个?” “根据地有几个我不知道,但至少我应该算一个。”许忠义心里腹谤道. “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,”战友冲他撇撇嘴,“想当年,咱小时候想上学,那都上不了啊!为啥?家里穷呗!没钱供啊!现在有机会了,你说不珍惜那能对得起谁呀?” 想想也是,中国是享誉世界的文盲大国,可文盲多,那并不代表文盲都不想上学啊?谁造成的原因,已经不得而知了。总之,一个国家想富强,那他就必须先在文化上翻过身。 “唉!接着读吧!太过引人注目,这可犯了卧底的大忌。”像模像样端起书,许忠义揉揉发胀的太阳穴。 “许振东!”小丫头突然喊道。 “到!” “今天教了几个字,你还记得吗?”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许忠义又想上吊了。就算他满腹经纶,可没听课,又怎能知道教几个字? “五个……”战友捅捅他,低声提醒道,“为人民服务……” “哦!想起来了,是‘为人民服务’!” 回答得挺干脆,但小丫头也不傻。她笑吟吟看一眼许忠义旁边的“小广播”,不露声色地说道:“那好,既然你知道,就上来把这五个字写一写。” “这是打算让我出丑啊……”许忠义左右为难了。写出这几个字,对他来说并不困难。而且他还能保证这几个字是行云流水,如雪中梅花万点。可他装的是文盲,一个文盲能写出大学教授的水平,这说得过去吗? 众目睽睽下,他一步步挪上讲台。很踌躇,也很悲观。拾起粉笔,先在黑板上点了点,然后挠挠头,偷偷瞥一眼小丫头。 小丫头还在笑,那是很清纯,满怀激励的笑。 一个写惯漂亮书法的人,想叫他把字体弄成鸡叼狗刨,这还真就不是件容易事。略一沉吟,许忠义认为自己应该先从倒下笔开始,按照刷油漆的手法,一点点去描。先画个“丿”,瞧了瞧,觉得还是有些工整,于是在收笔时,便故意涂抹得歪歪扭扭。 “为”字总算是刷完了,“人”字也好说,不就是一撇一捺嘛,这个要记不住,那脑袋得笨到什么程度?在“人”字收笔时,为突出初学者那笨手笨脚的字迹,老许稍稍停顿了一下,特意在“捺”上挑了一个勾。 “钓鱼吧!钓鱼吧!”许忠义心中自嘲,“也不知我和共产党,到底是谁钓谁?” 但接下来就不能再写了,你一上课睡觉的人,居然能完整写出先生教过的每个字,那是不是太离谱了?事有反常即为妖,既然我没神奇到那种程度,因此该收手时就收手。被批评两句,总比上刑场要好吧? “咔嗒”一声丢下粉笔,许忠义拍拍手上的灰,很坦然地说了句:“我不会写,你看着办吧!” 文盲还这么嚣张?大伙全都愣住了。 小丫头“呵呵”一笑,冲他摆摆手:“能记住两个字,说明我的辛苦没白费。只要你肯学,老师一定会尽力教。以后有什么不会的,可以随时来找我。相信你能在这两个字的基础上,成为一个对人民、对国家有用的人。” 这是典型的老师鼓励小学生。许忠义听在心里,忍不住脸皮发烫。其实他从小学启蒙,就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学生,长这么大,还从来没被先生批评过。可现在,居然在一个中学生面前抬不起头,这要传出去,下辈子他也就不用做人了。 第3章 大学生变“文盲” 老百姓有个俗语,叫做“若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”。可对于特务来讲,那就倒过来了,哪怕你做过什么,也得想方设法不叫别人知道。 许忠义现在就遇到了这个大问题,他大学毕业的经历,是万万不能叫人知道的。关于如何隐藏这一点,李维恭曾经做出过安排。想抹掉许忠义以往的全部历史,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幸好李维恭也没指望他能长期潜伏下去,只要走走过场,熬到去东北落地生根,就算是万事大吉了。因此,在他潜伏的这一段时间,只要不引起别人关注,只要没人去调查他,那就是OK——胜利了。当然,偶尔能弄点可靠情报,呵呵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 这就是小人物的典型命运。不管做什么,无论获得什么成果,功劳总是别人的,风险永远是自己来担。想要翻身?也可以,慢慢熬吧!熬到你上司驾鹤西归,等到你自己成为上司的那一天。 “夭寿啊!”一想到自己前景,许忠义就看不到希望。这也难怪,跑到共党去卧底的,还没听说能有什么前途,落个失踪下场,那也就算是不错了。所以,他认为凭自己的能力,估计也不大可能跳出这个怪圈。 周围环境险恶,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,想改变现状已经不可能了,怎么办?那就好好保护自己吧。想来想去,最后许忠义决定,低调做人才是不二法门。 既然想低调做人,就不能暴露学问引人关注。不暴露学问,就得装作文盲。可文盲是那么好装的吗?共党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少文盲,但那些文盲都是天生的,根本就不用装。 另外,有学问的人和文盲在气质上完全不同,这不是总把粗话挂在嘴边就能掩饰的。比方说上厕所。那些文盲出身的工农干部,找块土疙瘩就把擦屁股的问题解决了,可许忠义呢?没有草纸他拉不出来。唉!差距啊,云泥之别。 怎么办?怎么办?怎么办? 为了生存,他思前想后,决定先给自己安排个战略大迂回。总装文盲不行,那迟早会露马脚,因此,想不被人家察觉,就只能从文盲尽快变回文化人。 学吧,没命地学吧?勤奋不是可以改变一切吗?所以,从识字班回来后,许忠义就天天抱着书,时时抱着书,刻刻抱着书,连生火做饭,也是一边劈材,一边瞄着书。 书本的东西很简单,连个生僻字都没有。相对根据地其他人来说,其实许忠义才是真正的《康熙字典》。即使这样,他也得继续往下装。看一遍书本就能记住内容,那肯定是不行的。文盲过目不忘,这说出去谁信哪? 根据年龄对文字记忆的影响,许忠义把每天能背下的字定为十个。这看起来有点多,但总比能记住三十个,要更容易被人接受吧?十个就十个,一天是十个,十天是一百个,一百天就是一千个。“天哪!一百天后我就可以扫盲了!”想想未来前景,许忠义还挺乐观。所以接下来,他又给自己定了个目标。二百天后能看《西游》,三百天后能看《水浒》、《三国》,四百天后……应该是红学家的水平了吧? 四百天,一年多的时间,从文盲变成红学家,这看上有点离谱。但它是勤奋好学的结果呀?对不对?不要以为我会创造什么奇迹,你们在喝酒聊天,咱干啥了?看书!你们在睡觉打鼾,咱又干啥了?看书!总之,咱是抓紧一切时间看书,连喝稀粥都用筷子在碗里搅合字,这种勤奋好学的精神,你们能比吗?眼馋去吧! 因此从那之后,许忠义就更加勤奋好学了。几乎把每天省下的时间,全部用来“学习”了。当然,能不能在共党部队呆上一年这还两说,可当一天和尚,你怎么也得撞一天钟吧? 勤奋好学是好事,但过度的“勤奋好学”,那就未必是件好事了。许忠义这种“为革命”忘我的“学习”精神,不知不觉地引起了军分区记者的注意。一个伙夫,一个后勤机关的伙夫,居然能这么用功,这说明什么呀?说明许振东同志不就是一个上进的典型吗?不采访不报导典型,这还有天理吗?能向广大指战员交代过去吗?得!下次头版头条就是他了。 于是,一张有关许振东同志学习的偷拍照片,被刊登在军区《战报》的醒目位置。本想掩饰自己,没想到却弄成了这个结果。在事实面前,许忠义真有点哭笑不得了。 “怎么还出名了呢?”他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,“我不是想隐藏自己吗?” 对于许振东同志的表现,团领导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。也难怪,谁不喜欢勤奋好学的人?更有甚者,就连小丫头也对他刮目相看了。 许振东同志以前是个什么情况?小丫头自认为没谁比她更清楚。那是上课打瞌睡,一问三不知的落后典型。可人家现在呢?那股勤奋好学的劲儿,小丫头想了想,认为自己当年上学时,也都没他这么用功过。 “我可不是瞎说,”面对一本正经的记者,小白老师信誓旦旦地说道,“你就说他这字吧,那是一日千里。原先什么样?鸡飞狗跳!现在呢?六畜兴旺了。” 六畜兴旺,六畜兴旺……听到小丫头对自己的评语,许忠义感觉心里有点怪怪的。能不怪吗?他真实的字体,那可是左右双手的顶级瘦金体,难道瘦金体就是“六畜兴旺”? 为了掩盖自己那漂亮字体,每每交作业的时候,许忠义也没少下苦功。他模仿苍蝇爬、蚊子抓,想把字写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。可练出一笔好字不容易,把好字改成烂字则更是难上加难。 别人是由于写不好字儿而愁得吃不下饭,他呢?倒过来了,因为改不成烂字而夜不能寐。迫于无奈,他只好在左右没人时,偷偷用脚来写作业了。可用脚写作业也不成,他毕竟是受过专门书法训练的人,脚趾头拓出的字体,时间一长了,也比那些文盲写的强。 “要命了……”瞧瞧自己的四肢,许忠义愁得都不想活了,“我就不能表现得比别人差劲么?”人家是为不能进步而发愁,他可倒好,呵呵,倒过来了。 许忠义算是一炮走红了,红得连他自己都没想到,被正式提升为炊事班副班长后,他还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呢。自己在军统兢兢业业干几年,也比不上在八路勤勤恳恳学几天,这要传出去,那还有脸见人吗? “跟着八路,只要老老实实干差就能升官?”许忠义觉得太不可思议了。在军统时,为谋个一官半职,他没少给上司送礼。可结果呢?上司吃他的、喝他的,就不是不肯提拔他。眼见许多后进军统的晚辈都升了官,他就再也坐不住了。仔细一打听,这才明白,原来只讨好上司是没有用的,关键是要有靠山。 民国29年进八处(总务)的小李,论资格比自己整整晚了两年,可人家为什么成了科长?他姐是总务处长第八房小姘,你有这资本么?你敢这么糟尽你姐姐么? 民国30年进六处(人事)的张拐子,一眨眼就成了副科长。为啥能上去?因为他总跟处长老婆打麻将,最后还管那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人叫干娘。你有这脸皮么? 你只会迎来送往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你只会勤勤恳恳干好份内差事,你只会苏、黄、米、蔡写一手好字,然后再被人夸上几句“深谙古韵”。妈妈的,老子的字写得再好,可它能当饭吃么?它能当官做么? 本想追追“军统一枝花”给自己找座靠山。谁承想,人家是不吃这一套,把自己那颗滚烫滚烫的心,给撅得“卡巴卡巴”的。 “唉!国共两党,它差距咋就这么大?”既然想不明白个所以然,那许忠义就只好以满清热情,来报答共产党的知遇之恩了。 他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,尤其是共产党的。你在这里卧底,本身就对不起人家,再不好好干,那还叫有良心吗?做人得实在,是不是?就算有一天被共产党识破了身份,那咱也对得起这些老大哥、老大姐了,哪怕被五马分尸,这心里也亮堂不是? 提起老大哥、老大姐,许忠义这心里就热乎乎。人家那是团长和团长太太,官都做这么大,可一点架子也没有。见谁都是和蔼可亲客客气气,就连许忠义这种小兵蛋子,也能跟他开上几句玩笑。在国民党那儿,你这么干行吗?俩大耳刮子就扇得你找不着东西南北了。 另外,这八路还讲究个官兵平的,不管吃的用的,军官和士兵基本都差不多。尤其是这吃的,八路从上到下一律大锅饭。当兵的吃啥,当官的也跟着吃啥,从不讲究个特殊。 后勤也有小灶,但那都是给伤病员预备的。有一次,许忠义听说老大哥胃不好,根据在军统混出来的习惯,他认为这正是跟老大哥拉关系的好时候。于是就在私底下给他偷偷下了碗面条。按理说,这碗面条也算不得什么,可老大哥接过一看,便立刻勃然大怒,不但把他从里到外撸个茄子色,而且在大会、小会,会会不落地点他名字。弄得许忠义,差一点没满世界找地缝钻。 “一碗面条至于吗?”许忠义又开始想不明白了,“大不了就算我掏钱买的,何必总揪我小辫子不放呢?”小辫子?呵呵,跟共党混熟了,他就连牢骚都离不开“八路风格”。 同样是一碗面条,可换了赠送对象后,老大哥这态度又不一样了。没多久,被雨淋透的许忠义感冒卧床了。那高烧发的,都快把体温计顶爆了。结果晚饭时候,他迷迷糊糊闻到了一股葱花味,睁眼一瞧,老大姐捧着粗瓷大碗,笑吟吟坐在他的身旁。 “面条?” “趁热吃吧!”几缕洁白细腻的面条送到他嘴边,感动得许忠义那眼泪,是“吧嗒吧嗒”往下掉。 他在军统也病过,当时是断了腿。可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,就连喝口水都得去求爷爷告奶奶。临了,那给他送水的小特务,还说他欠自己一个人情。 一口水一个人情,那是军统的逻辑。但在八路这里,官太太亲自给自己喂饭。如果这要算人情,那人情该欠多大? “老大姐,我……” “你好好歇着。”捡起许忠义换下的脏衣服,老大姐来到院子的井边,就着一大盆凉水,“吭哧、吭哧”一通搓。“官太太给我洗衣服?”许忠义这心又开始火烧火燎了,“唉!这人情要再欠下去,那我还不得做牛做马?” 一碗面条,一件衣裳,并不起眼的两件事,却让许忠义的思想,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。“仁义啊!八路仁义啊!” 第4章 献计立功 许忠义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,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三天。所有的同事都过来看望他,大家有说有笑,亲热得像一家人。 小丫头也来了,她送给许忠义一个暂新的笔记本。翻开第一页,那是由她亲笔写下的小楷:祝许振东同志早日康复。 字体虽然隽秀,但也说不上怎么个漂亮。关键是这一番心意,一颗来自同志间那最真挚的关爱。 “你们干嘛要对我这么好?”许忠义的心开始颤抖了。他觉得自己很卑微,很渺小,像一只躲在暗处的苍蝇,见不得那耀眼的阳光。 “呵呵!你的话好奇怪哦?”小丫头忽闪着大眼睛,不解地望着他,“咱们都是革命同志,同志间互相关心,这有什么不好吗?” 同志,词性属于名词,国共两党都在使用它。中山先生临终前曾经说过: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。那这个“同志”,指的就是志同道合的革命者。在国民党阵营中,许忠义并没有感觉到“同志”二字有什么特殊涵义,那不过就是一种称谓,一种你说、我说、大家说,最后人人都可以说的代名词。 但在共产党眼里,这个两个字的意义可就重于泰山了。能向你称呼“同志”,那就表示他们把你当成自己人,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。 许忠义想哭,眼睛红红的,鼻子涩涩的,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。 “你怎么啦?”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追问,纤细的小指,在他脸上勾了勾,“这么大人了还哭?羞羞羞……” 能不哭嘛?这都是你们共产党给闹的。 “记住了,病好了可要学习哦!”小丫头板起脸,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人不学习是要落后的!” 这是同志间最真挚的鼓励,不带任何虚情假意。和国民党那种“抓住一个共产党,赏多少多少块大洋”完全不同。怪不得共党打仗就跟疯了似的往上冲,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在战斗。 “唉!”许忠义又开始犯愁了,“早知这样,当初何必投奔国民党呢?虽说共党这里吃得不好,也没军饷,可你看看共产党是怎样对我?再看看国民党……唉……” “你又怎么啦?想家啦?”小丫头眯眯一笑,很可爱,“想家这很正常啊?我也想家。等打败了小鬼子,咱们就可以回家啦!”捏捏小拳头,“同志!加把劲儿!打败小鬼子!”可话音未落,她好像意识到什么,尤其是“咱们”两个字,让她一下子就羞红了脸。 气氛很尴尬,两个人,一个嘬着手指头,一个碾动着衣角。 “不说啦!你好好休息吧!”一蹦一跳,小丫头飞一般“落荒而逃”。屋内,只剩下那个还没醒过神来的“昏头胀脑”。 从那以后,许忠义又改变了许多。他不再把心思都用在怎么讨好人上,而是拼了命地工作、学习。 八路的伙食很糟糕。菜糠一年粮,连吃顿大萝卜都跟过节似的。许多战士,就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,最后累死在行军途中,或是惨死在战场上。看到这种情况,已升任班长的许忠义,再也坐不住了。他一头扎进团指,赖着团长、政委,死活都要给我军解决一下粮饷。 “可以啊!”老政委很通情达理,“要能给解决穿衣吃饭问题,我把你打板供起来。不过咱可有言在先,绝不能违反纪律!” “做买卖算不算违反纪律?”许忠义卡卡眼,“咱这地界离老蒙古近,可买几只羊,放在他那里养活,几年后这就是一大群羊。至于报酬嘛!他不是缺茶缺盐吗?咱就给他这个。” “可盐茶是违禁品,小鬼子查得严。” “没错啊?小鬼子是查咱们,可他查汉奸吗?政委呀,嗯嗯!”清清喉咙,这一老一小,开始蹲地上谈话了,“这我得给你上上形势课了。” “你给我上形势课?” “是啊?有啥不对的?哎哎哎!注意听讲,别打岔!” “好好好!你说吧!”马政委哭笑不得。 “你说现在是啥形势啊?小鬼子可快要玩蛋了,对不?” 马政委点点头。 “那跟着他们混的大小汉奸,也打算跟他们一起完蛋吗?我看不是。你就说这小汉奸吧,虽然恶行够不上枪毙,但笆篱子蹲个十年八年,这恐怕也是在所难免。咱呢,现在就找人给他们递个话儿,也别说什么十年八年,往严重了说,告诉他们如果不想死,就立马站到人民这一边!那人民眼下需要啥?低价的盐、茶嘛!肉咱是甭指望了,被咱这根据地隔着,眼下小鬼子还吃不上呢!” “你是说……咱得跟那边互通有无?” “是啊!经济就是这样,你得把物资流通起来,这一流通,得!齐活了!” 还甭说,八路这些指挥员里,有能打仗的,有能开展政治工作的,就是没有懂经济的。唯一跟经济沾边的后勤主管,还是个半截刷子,只知道买进什么什么,换点什么什么,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赚钱。 许忠义是何许人也呀?那是北大经济系的高才生。他闭眼睛都能把钱摸到手,没这两下子,军统那么多年的“店小二”,他不是白干了? “这真能行?”马政委还有点疑虑。 “肯定行!这可是那帮汉奸立功赎罪的机会。得!瞧你也没听懂,我再跟你解释一下,一个汉奸如果能换来一只羊,你算算,那些大大小小的伪军,应该能换来多少只羊?有些这肉,有了这些羊皮,那咱的战士还愁吃饱穿暖吗?” “可我还有点不放心……” “嗨!你咋这么磨叽?我的好政委呀!您别忘了,现在可是汉奸求我们哪!做生意也是这样,只要你捏住对方死穴,那就是一套一个准儿!” 也不知道许忠义吃错了什么药,你说你一个军统小特务,干嘛要跟八路这么操心?不知道自己是干啥的啦? 马政委一溜烟跑去请示上级了。结果事后证明,许忠义的建议完全是正确的。他甚至都没想到日后闯关东,三团是所有进军东北的八路中,唯一一支不为吃穿发愁的部队。 老许又立功了,不但立功,而且还受到了军区首长的表扬。战士们吃着羊肉喝着羊汤,没有一个不念他的好。呵呵!本来想低调做人的他,结果头脑一发热,做了件让自己都感到欢天喜地的事情。一开始,他还隐隐感觉这么积极有些不妥,但随着成功后自豪感的来临,他就把这些担忧,全都抛到脑后去了。 “十八集团那可真正好,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样样都做到。吃的是煎饼,铺的是干草,穿的衣服更是谈不到冷热这一套,同志们辛苦了!枪是土上压五,少数是洋造,把汉奸好鬼子消灭了。建设新中国咱们一定能办到,先苦后甜慢慢热,同志们,到时候就好了!”这首歌,许忠义是既喜欢唱,也愿意唱,他感觉共产党的一言一行,都能唱到他骨子里去。于是乎,他就有事也唱,没事也唱,不但自己唱,还要给老乡唱。毛主席不是说了嘛,咱共产党的队伍是啥?那即是战斗队,又是宣传队。啥叫宣传队?那就是要让老百姓知道,咱共产党是干啥的! “咱共产党是干啥的……共产党……”苦笑了一声,许忠义死死捂住了脸,过了许久,他才冲墙绝望地喊了声,“可我咋就是国民党呢?” 这个身份实在太尴尬了,想摆脱都摆脱不掉,如同一块千钧巨石,死死压在他的心坎上。既然摆脱不掉,那就回避它,最好的回避办法,就是用更加努力地工作,来强迫自己没心思去想它。 点子是好点子,但又造成了事与愿违。他这近乎疯狂的忘我工作,彻底赢得了战友们的敬仰。 “许思德!你就是咱冀热辽的许思德!呵呵!”政委、团长夸他就跟不要钱似的,没过多久,党委会上便有人提议把他提升为后勤部正科长。 “我这官儿……咋越做越大了呢?”别人是替他高兴,可许忠义呢?却愁得吃不下饭,“再这样下去,我不暴露才怪?” 提干是要政审的,这一审还不出现大问题?许忠义暗道,“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?你说我干得好好的,为啥要升我的官呢?你们共产党也真是的,干得好就给升官,那还有天理吗?”经过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后,他认为这个官不能要。宁愿勤勤恳恳当一辈子老黄牛,也不能做那悬崖峭壁上的灵芝草。“不行,我得谢绝领导的好意。” 于是,他连拖带拽把老政委请到住处,一顿小酒过后,他支支吾吾希望领导能“再考虑那么一下下”。 “还考虑什么呀?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!你干得好,这大家都有目共睹,不是谁三两句话就能否定的呀!” “可我资质不够,再说也年轻……”总之,许忠义是把一切属于他和不属于他的缺点,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了,连三岁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都没放过。其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希望领导看在他勤勉的份上,能高抬贵手不升他的官儿。 “你这个同志觉悟太高了!”老政委感动得眼泪“哗哗”的,“那些干革命就是为了当官的人,应该向你好好学学!” “别别别!政委呀!您可别让他们学我!我、我、我……”情急之下,许忠义开始学鹅叫了,“……我就是个普通人,革命军中一马前卒!哦!做那么一点小贡献就升官,这成啥了?比我贡献大的人不多了去?你咋不升他们的官呢?” “那你说说,后勤这一块谁还能比你贡献大?正是因为你许振东,许同志的正确建议,我们战士那夜盲症减轻了多少?打了多少胜仗?降低了多少流血牺牲?你呀你,居功至伟!” “不是,不是……”火烧眉毛的许忠义,彻底失去了理智。头脑一热,居然说出句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话,“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这么赖皮?干嘛非得死气白列升我的官儿?我不当还不行么?你要再逼我,那我就死给你看!” “吧嗒”一声,马政委叼着的羊骨头,掉在了桌面上…… 许忠义在军统混了多年,最终还是在原职位上打圈圈。可跟了共产党呢?不到半年就连升三级,这差距实在是没法比了。 幸亏,共产党中只愿做黄牛,不愿当官的大有人在,因此组织最后也没难为他,遵从了他的意愿,让他还在班长的职位上摇摇晃晃。 不过,许同志这任劳任怨不追名逐利的精神,可是把大家给感动坏了。尤其是马政委,一提到老徐,那大拇哥比划得都让人瞧着眼晕。“好同志啊!可真是个好同志!像这样的同志不吸收入党,那我今后还有脸当这个政委吗?老赵!”冲团长努努嘴,“你和我给他当入党介绍人,有意见没?” “那有啥意见?好同志嘛!我可是巴不得呀!” “什么?入党?”刚听小丫头讲了半句,许忠义又开始犯愁了。入党也得政审啊!你以为共产党就那么好当?“这还让不让人活了?许忠义啊许忠义!”他在心里开始埋怨起自己,“你干嘛要这么优秀?就不能表现得低调点?” 第5章 入党申请 如果推辞提干,这还有情可原,可再推辞入党,那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。入党不同于当官,那是一种身份象征,表示今后在共产党的队伍中,你是最优秀、最具有代表性的先进分子。说白了,党员在队伍中就是一面旗帜,是所有战士的导航标。 “再拒绝……那可就真出问题了……唉!如果我不是特务该多好?”整宿整宿失眠的许忠义,精神都快要崩溃了。披着被子躲进厕所,他不得不为自己今后做起了打算,“要不……我赶紧开溜?”这念头在脑中一闪,随后便被摒弃掉了。因为他舍不得团长、政委,也舍不得那些关心他,爱护他的战友。国民党是什么德行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想在军统里找到这兄弟般的友爱,估计下辈子也是不可能了。“唉!该死的国民党,你说你存在这世上干什么?啊?害得老子进也不得,退也不得。妈妈的,给你办事儿老子得什么好处了?还得三天两头被你骂!你咋不早点垮台呢?”想到这,许忠义突然愣住了。这样诅咒自己一直效忠的党国,那他还是军统吗?还能称作特务吗?也许在他思想深处,早就对国民党心存芥蒂了,只是他不知道,也始终不敢去想。“天哪!我是不是被共党了?” “共党”这个词对于国民党来说,那不亚于洪水猛兽,也是每个国民党员最忌讳的东西。“共党”意味着什么?在国民党看来,一旦被共党,那就表示你不再算是人了,不但青面獠牙,还得把自己老婆让给别人睡。 “放他娘的屁!”许忠义破口大骂,“哪个共产党把老婆让给别人了?你们国民党倒是没少干这事儿,那些大官的小老婆,有几个没陪别人睡过?甭以为老子这特务是白干的,手里攥着你们的小辫子呢!” 身是国民党,心向共产党。好端端的一个许忠义,人格都快分裂了。 想入党就得写申请书,写申请书就得识字、会写字,掰手指头算一算,自己到八路干卧底差不多也有五个月了。按每个月能“记”三百个字计算,“学会”一千五百个字应该不是问题。 可麻烦又出来了,许忠义能“记住”一千五百个字不假,不过他只顾着像模像样去“记”,却忽视了自己所有认识的文字中,哪个是小丫头教过的,哪个是在学校学的。呵呵!给申请书把关的可是小丫头,有些字教没教过,她不是一看就知? “坏菜了!”心中暗暗叫苦,许忠义再次想到了自杀,“我怎能这么粗心大意?”想找出以往的练习册补救一下,岂料刚刚翻开本子,马上又傻眼了:那些练习纸全被他当作草纸用了,呵呵!谁叫他用不惯土坷垃?“哎呦……”这愁得简直没边了。 怎么办?怎么办?怎么办…… 向别人借作业是不成了,别人也没他那脑子,半年就能记住这么多字。识字率排第二位的王胖子,那也是紧撵慢赶,才勉强记住了五百字。“天要灭曹啊!”许忠义“突突”冒起了冷汗,“既然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,那您为啥就不赏我几粒米?”此时此刻,怨天尤人是没用了,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“优秀”。 “不管了,死就死吧!是杀是剐我认命了!” 赶紧摊开信纸,规规矩矩铺在地面上。然后屹立炕梢掰开脚趾头,夹起自来笔,一撇一捺写个不亦乐乎。当然了,这双手也没闲着。左手拈葱蘸酱,右手把着窝窝头。如果这时候谁要是无意闯进来,准保能被他这气势吓个一大跳。 “敬爱的党组织……”嚼嚼葱,品品这句话的份量,许忠义认为不能把句子写得太文雅,得粗中稍微夹带那么一点文绉绉。呵呵!毕竟在识字率上,自己怎么也该算是个“富农”了吧?“那就‘亲爱的党组织’吧……”又嚼几口葱,抹抹被辣出的鼻涕,“这个‘亲亲我我’的‘亲’字得缺笔,不能写正确了。我记得小丫头……好像没教过让人这么脸红的字?” 事实上,他真是记错了。小丫头不但教过,而且还特意在黑板上写下“亲爱的祖国”。但许忠义当时没听讲,他早就跳过小丫头教的那一课,把书翻到了最末页。 最后,他花费了三个小时,总算是磨磨唧唧把这篇“申请”给写完了。既然写完了,那人也就松了口气。一扭头,他忽然发现了问题:葱早就啃光了,自己那粗粗的大拇指,正一边蘸着大酱,一边往嘴里嘬。“妈呀!半碗酱都干进去了……” 接下来便是不停地喝水,然后整宿整宿地上厕所,折腾到天亮时,人都快脱像了。“唉……欺骗共产党吧?看看,报应来了不是?”守在茅房里,他还没忘记自我检讨,“这才刚刚开始,往后的日子,唉……可怎么过呀?” 日上三竿后,他顶着两个黑眼圈,一步一挪走进小丫头的办公室。屋里没人,他正琢磨小丫头今天是不是休息。突然从角落里跳出个人,伸手在他腰间一挫,冷不防喊了声“动!” “妈呀!”这一跳吓得,许忠义是抡圆了双腿往上蹿。 “呵呵呵……”捂着肚子,小丫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……太逗了!呵呵呵……” “干啥这一惊一乍的?你要吓死人哪?” “你个大男人,呵呵……胆子这么小,呵呵……” 擦擦冷汗,许忠义“恨恨”地瞪她一眼,最后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。 “好了,不要闹了。”背起手,小丫头清清喉咙,又恢复了一本正经。 “也不知是谁在闹……” “许振东同学!” “到!”瞥瞥那有模有样的小老师,许忠义感觉心里有点发毛。 “申请书写完了没有?” “请您……请您……多提宝贵意见……”双手捧上信纸,许忠义是要多虔诚有多虔诚。 “亲爱的党……哎呀!应该用敬爱啦!”提起红蓝铅笔,在“亲”字上勾个圈,“在严肃场合下,表示对党的尊重不能用‘亲爱’啦!你当自己是在写情书?”说到“情书”二字,小丫头的粉腮一红,那娇羞可人的样子,看得许忠义“唰”的一下,提升了体内的荷尔蒙。 “……‘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价(阶)级的先封(锋)队,是中国各旗(族)人民利义(益)的忠实带(代)表……’哎呀!瞧瞧你写错了几个字?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嗯!整整五个,你可以上山打老虎了!” “这个……” “‘……我自(志)愿加入中国共产党,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淮(准)严格要求…..’嗯!这里应该加上‘自己’两个字,要不然,你严格要求谁呀?” “对对对……” “嗯……这个志愿的愿字,我好像没教过呀……” “这是我找人问的,问的……” “哦…….‘……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奉献出……全部力量……’在‘献出’和‘全部’中间还应该加上‘自己’,对不对?否则你打算献出谁的力量呀?” “是啊……我咋就没想到呢?” “‘……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……’”这几个字,是小丫头用手指点着,逐字逐句读出来的。还好,它一字不差。 “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!”许忠义也在一旁应和着,他说得极其庄重,一边说,还一边在耳畔举起拳头。好像眼前就是入党的宣誓仪式。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独白,不掺杂任何虚假成分。许忠义这一生,也从未像今天这么认真,这么执着过。 “许同学!”将修改过的草稿递给他,小丫头冲他一眨眼,欣慰地说道,“请记住你自己的话,‘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’!” “是的老师!我许振东会一生一世坚定地追随党组织,永不叛党!” 小丫头很开心,左右摇晃着小辫子,样子很俏皮。过了一会儿,她又“呵呵”一笑,柔声问道:“许同学,组织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,你没意见吧?” “嗨!那哪能啊?咱咋能跟组织讨价还价?” “那好吧!”绕着许忠义转上一圈,小丫头古怪地笑了笑,“军区文工团缺少个演员。我看你平时对谁都是点头哈腰客客气气,所以呢,就推荐你去担任一个角色。” “啊?演戏?” “怎么啦?” “没……没什么……”许忠义这辈子,最打怵的就是演戏。上大学的时候,学校有过不少剧团,当时正值抗战前夕,共党共党如火如荼,所以这些剧目的内容,也多半和抗战有关。什么《放下你的鞭子》、《日本》、《黄浦江边》……这些他全都看过,可就是没敢上去演。理由也很简单,一上台他就懵了,两条腿都不知道往哪里搁。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有点不妥吧?”许忠义又开始冒汗了,“我……我……我不会演……” “我教你呀?”递给他一条手绢,小丫头幸福地眯起眼睛。 “你教我?” “是啊?小瞧人是不是?我可是主角哎!” “主角?那你演……” “喜儿,《白毛女》里的喜儿。”骄傲地甩甩辫子,小丫头自豪地挺挺胸脯。 “那我呢?” “穆仁智啊?我不是说了嘛!你平时对谁都是点头哈腰,不演地主的狗腿子,那真是太屈才了。” “啊?” “啊什么啊?就这么定了!”拍拍许忠义的肩膀,小丫头“嘿嘿”坏笑起来,“这可是组织的决定哦?” 第6章 入戏《白毛女》 组织这个“决定”实在是太正确了。当文工领导第一眼看到点头哈腰的许忠义时,就被他那生来具有的“独特气质”,给深深吸引住了。 “这就是穆仁智的外在表现!”这位领导还真没客气,一上来就点出了许忠义的品位。“你!穆仁智就是你了!” “我?我能行吗?”看看一旁幸灾乐祸的小丫头,许忠义这心“扑腾、扑腾”的。“可我不会演戏呀?” “嗨!谁生来会演戏?”别说,这领导还挺执着。 “我……我一看台杆子就慌……” “那多练练不就行啦?” “多练……多练……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,预备党员哪能不服从组织安排?因此一咬牙,许忠义决定豁出去了。 《白毛女》是由“延安鲁迅艺术学院”集体创作的歌剧,也是在中共“七大”会议期间,受到中央领导一致好评的革命新歌剧。能够参演被中央首长看好的剧目,那该是多大的荣幸?有些跑龙套的演员,为挣一个角色,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组织看。 “你的角色是这样地……”彩排期间,导演特意找到许忠义,准备给这个门外汉吃吃小灶。“大年三十儿,地主黄世仁——就是那个贼眉鼠眼的演员,一同去杨白劳家收债。这期间,黄世仁看中了杨白劳貌美如花的女儿——就是小白同志,黄世仁准备霸占喜儿,于是你呢,因为是狗腿子,所以就要投主人所好,帮着黄世仁把喜儿弄到手。明白啦?” “还行……” “小许同志啊,我们可是要在军区汇报演出,你上点心,当着所有首长的面儿,可别给我演砸了。明白没有?”捶捶许忠义的胸,导演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。 “保证完成任务!”喊罢,许忠义还挥手敬了个礼。 “别敬礼!别敬礼!上了台你要是管不住自己,这么一敬礼,那可就全砸了。想想,地主家的狗腿子,有没事儿给人家敬礼的吗?” “是是……” “你准备进入角色,啊!从现在开始,就琢磨这穆仁智他怎么损,怎么坏,怎么不是东西!” 不知不觉中,许忠义想起了军统行动队里,那些人模狗样的同僚…… “对对对!这个感觉就对啦!见上要谄媚,见下要嚣张跋扈耀武扬威。” 眉毛一挑,“唰!”地一声抢过导演的钢笔,在手心掂了掂,许忠义撇撇大嘴说了句:“归我了,算你小子孝敬爷的!” “哎哎哎!这个感觉好!很专业呀!很专业呀!”想了想,导演突然又觉得不对了,“哎?你以前没演过戏吗?” “没有啊?” “没有?那你小子怎么不但形似,而且还挺神似的?” “这个……”咽咽唾沫,许忠义尴尬地说了句,“.….. 以前,我在国民党军队干过……” “哦……那就难怪了……”导演恍然大悟,也没怀疑有他。 谁也没有想到,许忠义这个“穆仁智”,入戏是如此之快。戏剧分主角配角的,主角自是不用说了,戏剧的核心人物。但配角呢?其实配角演得是否到位,可以影响主角的发挥,以及整场戏的成败。 穆仁智就是个很重要的配角。黄世仁逼死杨白劳这出戏,他起到牵针引线的作用。但配角自身的特点,决定了穆仁智不可能有过多的台词。怎么办,那就要求他每句话,都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。 另外,戏剧也不同于小说,小说可以详细勾划人物的内心世界。但戏剧不行,演员心里想的是什么,观众看不见也听不出。所以,这就要求演员必须用肢体语言来反映出角色的内心世界。否则,当一个角色走上台时,观众看到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,而是人物在生硬地背着台词。 许忠义对角色的理解度,就把握得比较成功。可以说,他是演活了一个穆仁智。在排练场上,他和黄世仁的距离只保持了半步,不多不少。主人停他也停,绝不会因为主人骤然停步,便一头撞上去。 此外,在细节的处理上,许忠义捏拿得也比较到位。黄世仁要落座,但落座前,穆仁智马上冲到椅子旁,挥起袖子“咔咔”先刮一阵椅子面。这是剧本里没有的情节,完全靠演员的临场发挥。 结果许忠义这个发挥,受到在场工作人员一致好评。“这就是狗腿子的典型形象!”导演对他赞不绝口,“老穆啊!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!第一次表演就能把角色捏拿得这么准确,你很有表演的天赋嘛!” 许忠义唯有苦笑,心说:“能捏不准吗?我演的就是以前的自己…….” 许忠义演的是自己,可在导演看来,他就是活生生的穆仁智。不过许忠义这个穆仁智,因为演的他自己,所以入戏后,便明显表现出他是一个比较“善良”的穆仁智。这一点在接下来的彩排中,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了。 “东家,杀人不过头点地,逼人也不能往死了逼。这杨白劳也挺不容易的,您能不能宽限几天?不就是一石五斗租子吗?大不了我先替他垫上……” “哎哎哎!”导演一拍桌子,“我说穆仁智,你咋回事儿?怎么能随便改台词呢?” “哦!对对对!呵呵!我是看不过去了……” “下次注意!继续!” “好好好!” 可没过多久,问题又再次出现了。 “啪!”一个嘴巴扇过去,演黄世仁的演员,被许忠义揍个满地转圈,“你个身上长绿毛的!啊?没人治得了你啦?还想霸占人家小白老师?看我不弄死你……” “怎么回事?”全体工作人员是再也坐不住了。 “导演,这黄世仁太不是物了!我看不过去!”一脸油彩的许忠义,还跟着狡辩,“我要是杨白劳,反正左右都是个死,那就临死前拉他做个垫背,也省得女儿往后吃苦受罪。” 导演气得脸都绿了。黄世仁“众叛亲离”,那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?结果导演一上火,当即就昏迷了。 局面一团糟,大家是劝慰的劝慰,抢救的抢救,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细节。那就是“穆仁智”口中说的是“小白老师”,而不是“喜儿”。 “许振东!你怎么回事呀?”小白老师拖着“喜儿”的大辫子,噘着小嘴跑到他面前,“麻烦你敬业点好不好?演戏也是任务,不能由着你性子胡来!” “可我一听他想霸占你,这心里就憋不住火气!” “霸不霸占,这关你什么事儿?”小丫头也生气了,这是她第一次跟许忠义发脾气,“你只要把戏演好就行!” “把戏演好……把戏演好……”许忠义的心,热度在一点点游走。忽然间,一件早就遗忘的事情,被他蓦地想起。“是啊……我这一生就是在演戏,在军统是演戏,来到共党这里,照样还是演戏。既然都是在演戏,那我又何必当真呢?”瞥瞥小丫头那令他怦然心动的倩影,僵硬的舌头在他干涩的嘴唇上舔了一舔。味蕾上,即酸又苦…… “哼!不理你了!”小丫头跺跺脚,转身飞也似的跑开了。昏暗的灯光下,映出许忠义那孤寂、惆怅的身影。 “北风那个吹……雪花那个飘……雪花飘飘年来到……”抱头蹲在地上的许忠义,一口接一口唱着心酸的台词。搞不明白的,还以为他是那个受了委屈的喜儿? “换人!换人!”被几口热汤灌醒的导演,歇斯底里地大叫。 “导演!备用角色不是被您送回去了吗?现在哪还有人可换?” “叫杨白劳去演穆仁智!”甭说,导演这决定还真有点匪夷所思。 “可杨白劳谁演哪?” “让许振东那个混蛋演!” “啊?” “等他喝了卤水后,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!” “噢……” 一场好端端的戏,差点就让许忠义给搞砸了。幸亏是小丫头顾大局识大体,在领导面前好说歹说,才把许忠义这“穆仁智”角色,给勉强保了下来。 “他打人是不对,只不过这是入戏太深,不知不觉就表现出对剥削阶级的刻骨仇恨。再说,咱们看问题要一分为二,从他打人的问题能看出什么?这说明黄世仁演得太好了,能让人这么恨他,您说演得能不好吗?”冷静下来的小丫头,气儿消了后,便开始替许忠义担心起来。《白毛女》是军区的汇报演出,分量有多重,她比谁都清楚。一旦许忠义在这个问题上处理不好,那入党的事说不定就会泡汤。没有了党籍,也就意味着没有了政治前途。她不忍心看着许忠义这样的好同志,从此仕途上落个“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”。 “唉!你个可恶的许振东,这次可是欠了我,一定要请我吃冰糖葫芦!”心里恨恨地想着,小丫头冲那个讨厌的“穆仁智”,皱了皱鼻子。 第7章 身份遭疑 一场风波,总算在领导出面游说下平息了。许忠义还是他的“穆仁智”,小丫头也继续从事着她的“喜儿”。生活是如此的丰富多彩,好似一曲动听的民歌。 终于熬到节目上演了。那一天是五月五,农历的端午节。粽子在解放区是奢侈品,即吃不起,也买不到。但广大军民有着自己的过节方式,他们用精神上的娱乐,来填补了物资上的空缺。 既然是军民联欢,所以当地百姓也来了不少。打谷场上人头攒动,粗算一下规模,观众足足不下五六万。 军分区各级领导坐在第一排,这是惯例,也是为了表示尊敬,但这种尊敬对于演员来说,那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压力了。 经常登台演出的老演员还好说,像许忠义这种半路出家的业余选手,那交感神经就难免失调了。他一会儿一趟厕所,有尿没尿都得进去挤两滴。光挤尿还不算,接下来便是感觉口渴,一杯接一杯地喝完水,便又马上溜进了厕所……周而复始,锲而不舍。 “我说穆仁智啊!你就不能消停坐一会儿?”导演实在看不过去了,他被许忠义那“锲而不舍” 的精神,弄得是心烦意乱。 “导演,我……我咋这么紧张?” “嗨!第一次上台都这样。不过你记住,上台后可千万别总往台下看,那会越看越紧张。你就琢磨自己是在排练,只要把练过的内容发挥出来,那就算齐活儿!” “哦……我不看,我不看……” 作为一名戏剧导演来说,他所面临的最大难题,不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演员,而是这些没有任何演出经验的小角色。为什么在京剧行当中,谁都不敢轻易让才艺俱佳的新手挑大梁?就是怕新手经验不足。万一给演砸了,那整个班子恐怕连西北风都喝不上。 所以,导演比许忠义还紧张。可紧张归紧张,他不能让别人看出来。不然在连锁反应之下,整出戏都得泡汤。 大幕拉开,好戏开演。报幕员刚刚返回后台,就听见场院上传来惊天动地的掌声。 “老马,这《白毛女》讲得可是咱河北的事情吧?”军区社会部部长杨克成,捅捅身边的马政委。 “对!这是根据河北一个民间传说改编的。” “哦……那得好好瞧瞧,谁叫河北是咱老家?” “行啦!看戏吧!” ……. 喜儿陪大婶去和面,这时候,轮到穆仁智上场了。许忠义手提写着“积善堂黄”四个字的灯笼,摇摇晃晃亮相了。为什么要摇摇晃晃呢?因为天黑,石子路不好走,你怎么也留意点脚下。但“路不好走”是不能用嘴说的,得表演出来。为解决这个难题,许忠义想起了重庆的山道。因为是上下坡,所以走夜路时,必须要一手按腰,侧着身子探路。他把这个特点用在了舞台上,结果便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在外人看来,“穆仁智”这走路姿势很滑稽,一摇一晃似乎有点瘸。于是某些年轻人就忍不住了,开始“咯咯”笑了起来。 “嗯?”难以置信地瞧瞧“穆仁智”,杨克成的眉毛突然一皱。 “怎么啦?”马政委不解地看看他。 “哦!没什么,继续看戏吧。” …… “讨租讨租,要帐要帐,我有四件宝贝身边藏:一支香来一支枪,一个拐子一个筐,见了东家就烧香,见了佃户就放枪。能拐就拐,能诓就诓……”许忠义唱得是有滋有味。他充分记住了导演的那番话,把舞台当作了训练场。所谓开场三分钟,只要把这三分钟熬过去,演员适应了场景后,再入戏那就相对容易得多。因此,他唱得是越来越欢快,越来越放松,在“狗腿子”这个角色上,有些渐入佳境了。 导演松了口气,他“砰砰”乱跳的心总算平稳了下来。 可台下,有一个人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紧张。 杨克成死死盯着“穆仁智”的一举一动,尤其是他贴在杨家大门外,偷听里面声音的举动。令他双眼忽然一亮。“专业……太专业了……” “老杨?你没事吧?”马政委拍拍他,“大家都在看戏呢,你总叽叽喳喳算咋回事?” “老马,你这演员……是从哪找来的?以前怎没见过?” “国民党顽军那里俘虏过来的……哎!我说老杨,你那职业病是不是又犯了?咋瞅谁都像特务?告诉你说,中央刚刚传达过指示,怀疑谁是特务,这得有证据,像以前‘肃反’那样乱捕乱抓,肯定是不行了。” “我知道,先看戏吧……”杨克成不看喜儿,也不看黄世仁了,他专门盯上了穆仁智。不但死盯不放,而且还掏出本子悄悄记录。当变成白毛女的喜儿,在破庙与黄、穆二人遭遇时,他目不转睛地盯住穆仁智,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肯放弃。 “老杨啊!你干什么呢?怎么连穆仁智先迈哪条腿,都给一股脑记上了?” “嘘!”食指竖在嘴边,杨克成目不转睛地说道,“老马,我敢跟你打赌。当穆仁智走进破庙后,他肯定会靠向窗户。” “嗯?为什么呀?” 杨克成没有回答,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:“退路!” 人不人鬼不鬼的喜儿举起香炉,她满怀仇恨,要向这阶级敌人彻底讨还公道。但很可惜,老杨期待的场景还未及出现,场下早已哭成一片的军民们,便抢先把鞋子、石头、板凳……统统丢向了黄、穆二人…… “黄世仁!你个狗日的!”一个泪流满面的战士,“哗啦”一声推上子弹,咬牙切齿端起了枪…… “叭……” 枪声清脆,青烟徐徐,全场彻底安静了下来…… “刘大志!你要干什么?”一个军官擎住战士的枪,吓得脸色惨白。 “啊!这……”愣愣神儿,战士随即也清醒了,“我…...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怎么回事?”马政委怒冲冲站起身。部队随意开枪,这不是件小事,尤其当着领导的面,这影响肯定是极其恶劣的。 “你脑子岔气啦?啊?”军官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,一指台上,对战士厉声喝道,“这是在演戏你懂不懂?啊?你懂不懂?向自己同志开枪,这是什么性质?啊?” …… 场面乱哄哄,领导们也纷纷离席。该处理问题的去处理,该疏散群众的去疏散,唯有老杨依旧端坐不动。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穆仁智,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。 枪响的一刹那,就在所有人转身瞧向那战士的时候,他发现“穆仁智”猛地站到“喜儿”身前,用自己身体不易被子弹贯穿的部位,紧紧护住了“喜儿”的每处要害…… “专业……太专业了……” 与此同时,许忠义的眼神,也向他飘了过来。职业敏感告诉他,在这种混乱局面下,还能如此保持镇静的人,肯定不是简单人物。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,都在竭力寻找对方身上那不易察觉的破绽。许忠义发现,这军官膝上放着个笔记本,捏着自来水笔的手指,正在膝盖上轻轻扣动…… “手指下意识叩动,这表示他在思考。盯着我,那很可能就是在对我思考。我一个小人物,他至于这么感兴趣么?”心中蓦地一凉,冷津津的脊背,忍不住收缩了一下,“不好……” “他也注意我了……”老杨合上本子,心里已经有了计较,“能迅速捕捉周围的险情,并准确定位危险的来源。呵呵!小子,你曾经干过什么,还用我再解释么?” 无独有偶,此时许忠义也清晰意识到,自己犯了个大错误。他在全力塑造“穆仁智”这个角色时,由于过于投入,便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些“专业手法”。 比如说走夜路,普通人探路时一般不会手按腰部。但军统特务则不同,他们必须要防范腰里的枪。不然一旦摔倒,引起高爆子弹走火,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 再者,自己在走进“破庙”时,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因为每个特务在执行任务时,都要事先观察好退路,越是从事危险行业的人,就越珍惜自己的那条命。 还有保护“喜儿”…… 总之,这些不起眼的细节,普通人是绝对看不出问题的。相反,如果有人能轻易看穿问题,那这个人是干什么的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 许忠义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…… “你怎么啦?”身后的小丫头低声问道。 “没什么。”他回答得也到从容。 “赶紧谢幕吧,这么傻站着,让人家瞧见多不好?” “好好好……”临走下舞台的一刹那,他忍不住回身望了望。那双冷酷的眼睛,还在死死盯着自己…… 一出好端端的戏,让个冒冒失失的大头兵给彻底搞砸了,杨克成对此感到万分失望。他认为,如果不是这个兵,也许那个“穆仁智”还会表现得更出彩。 “对那个演‘穆仁智’的演员,进行全天监视!”回到驻地后,他迫不及待下达了命令,“另外,马上给我调集他一切资料!” 想要调集许忠义的资料,就要去他所在的工作单位。三团政委老马,一瞧这些全副武装的保卫战士,当即就傻了眼。 “我说老杨,你想干什么?”屏退左右抓起电话,马政委气急败坏地喊道,“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?啊?玩笑也没你这么开的吧?” “老马,详细情况我来不及跟你说,只要把那个‘穆仁智’给我控制住!你就算将功补过!” “到底怎么啦?难道……许振东他有问题?” “何止有问题?那问题大了去!对了,他现在在哪?” “出去了,我刚才在门口还碰见过他。天哪!他不会是特务吧?”一想起这恐怖的两个字,老马便有些坐不住了。他和团长老赵是许忠义的入党介绍人,如果许忠义出了问题,那他和老赵肯定也脱不了干系。 “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.” 第8章 自表身份 许忠义的确是想到过逃跑。躲进后台,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油彩后,理智告诉他,这是应该跟共产党有个了结的时候了。可在半路上转了一圈,看看生活了六个月的根据地,心里忽然又觉得舍不得。 共产党对自己很仁义,拿自己当成了亲兄弟。如果就这么走了,那这辈子他也不会心安。可要不走呢?共产党知道他是特务后,能放过自己吗?虽然自己手上没有血债,也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百姓的事,但军统对共产党的种种丑化教育,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心坎里。 “就算不剥我的皮,挨枪子是肯定躲不掉了。对付共产党,军统可从来没客气过,天知道共产党会不会也以牙还牙?”越想越怕,越怕就越想溜。没想到慌不择路,刚刚钻出河边的密林时,偏偏迎面遇见了小丫头和洗衣归来的老大姐。 “振东啊!你鬼鬼祟祟的,干什么去呀?”老大姐端着脸盆,笑眯眯地跟他打起招呼。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瞥瞥旁边的河水,他很想一头跳下去。 “嘻嘻!是不是想洗澡了?”瞧瞧他腰间的汗巾,小丫头眯眯一笑,伸手扇扇小鼻子,“你在舞台上,人家都闻到你身上的味了,呵呵……”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许忠义闹了个脖红脸粗。八路忙于行军打仗,一般都不怎么洗澡。所以入乡随俗后的许忠义,也不知不觉沾染上了这个坏毛病。 “那你就快点洗吧,当心别着凉!”老大姐也不疑有他,扯扯小丫头衣襟,示意她赶快规避。 “好好好……”嘴里应承着,许忠义暗暗松了口气。 脱下上衣,向水中一步步迈去,等待小丫头她们消失后,许忠义便要趁机潜进水里。但就在这时候,天边突然传来了机器的马达声。 “嗯?” “许振东!你别动!”老大姐慌忙丢下脸盆,转身朝他快步跑来。 “这……”两条腿开始颤抖了,许忠义心说,“坏了,我暴露了……”面对平素对自己和蔼可亲的老大姐,他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。只想这一切快些过去,自己也好寻得个解脱。 “卧倒!卧倒!”一头扑在许忠义身上,老大姐将他死死压在身底下。 “姐!我错了,我投降!” “呼……”一架国民党远程轰炸机从林稍上高高掠过,紧接着又是一个俯冲,抛下了黑乎乎的物体…… “轰……” 河床在惊天巨响中颤了颤,高高掀起的巨浪,将两个人裹进了团团的气流里。 “呸呸!”吐出嘴里的泥沙,许忠义拱拱身上的老大姐。一滴粘稠的鲜血,流进了他的脖子里。“大姐?大姐?大姐!” 脸色腊黄的老大姐,已经气若游丝了。在她脖颈处,贯穿了一口巨大的血洞…… “姐啊!姐啊!姐啊……”许忠义像个受到委屈的孩子,抱着老大姐尸体放声痛哭。 小丫头吓傻了,她瞧着河水中逐渐扩散的殷红,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放了。 “快去叫人!快去叫人哪!”许忠义发疯似的狂叫。 “哦哦!你稍等!” 眼见小丫头一溜烟跑掉,许忠义举起颤抖着手指,探探大姐的鼻息摸摸她颈部。晚了,已改变不了什么了,再抢救那也是个徒劳。 “大姐!大姐!!!”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。许忠义这一生中,从未像今天这么伤心过。他悔恨,他懊恼,他恨不得左右开弓,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。 风在飘拂,树梢在动,默默抱起大姐遗体,泣不成声的许忠义,开始向岸边一步步走去。 “大姐,我对不起你。许忠义这辈子,恐怕再也还不了你这人情了。党国教育我要‘杀身成仁,舍生取义,人生在世,必须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兄弟!’那好,我就用这条命来实践这句话。让大姐在九泉下,不后悔认识过你这个小兄弟!” 三团警卫部队全体出动了,在小丫头指引下,他们迅速赶到事发现场。可岸边硝烟徐徐,河水清澈涟漪。许忠义和老大姐,早就不见了踪影。 “什么?他不见了?”接到电话后,杨克成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。逃跑还要带上具尸体,天下有这么笨的特务么?“告诉部队,扩大搜索范围。” 撂下电话后,他双手托腮,开始细致、认真地琢磨起许忠义的心理。根据后勤部同志的反映,许振东这个人平时表现不错,立过功,给部队解决过大难题。平时他也老实巴交,没见过有什么异常举动。如果这些同志说得是事实,杨克成便可从中推断:这个许振东,倘若不是奉命潜伏,就是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工作。 “好悬哪……”瞧瞧许振东的《入党申请书》,杨克成暗暗捏了把汗。幸亏他还在预备党员的审查阶段,倘若真正成了共产党员,那就有权接触我党的机密了。“老马啊老马,你这个马大哈呀!怎不早点把他的入党申请送过来?”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,这位团领导算是撇不清责任了,甚至连一撸到底都有可能。多年的老战友,如今因为一个小特务栽了跟头,杨克成这心里是越想越气。 他正在琢磨该怎样把老战友的损失降至最低,突然一声“报告”打断了他的沉思。 “进来!” 老杨等了半天,居然不见人进来。于是,他只好起身迈步走出。 天色已暮,昏黑的厅堂中,满身是血的许忠义,孤零零地站在老大姐遗体旁边。见杨克成出来,他狠抹一把脸上的泪水,稳稳来到老杨面前,平静地端起手臂。 “嗯?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老杨的手指,悄悄按在了佩枪上。 “你们的人都撒出去找我了,我是偷偷溜进来的。” 听罢此言,老杨对这个特务有点感兴趣了,没想到这家伙,还真会挑选时机? “我是军统八处的特务,你逮捕我吧……” 老杨没有想到能这么顺利抓住许忠义。在他看来,如此狡猾的特务,怎么也该跟自己斗上一番。但他错了,被捕后的许忠义,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地合作。把凡是他所知道的事情,全都一股脑倒给了老杨。 “你叫张瀚韬?” 瞧着许忠义那玮美绝伦的草书签名,老杨几乎要看呆了。 “是的,军统特务除了有个本名,还有化名和备用名。我化名是许振东字忠义,备用名叫许天来。你叫我许忠义就行。” “那好!许忠义,能不能告诉我,你此行的任务是什么?” “我的上司李维恭,想让我随你们的大部队进军东北,然后再找机会脱离,独自发展国民党在东北的特务组织。” 想了想,老杨觉得这里面有问题。“你觉得……这是他真实意图么?” 摸摸腕上的手铐,许忠义惨然一笑:“这根本不可能!您想想,好不容易把一个内线安插进来,谁会傻到让他轻易脱离?我估计,等我在你们内部站稳脚跟,他肯定会利用说辞来阻止我脱离,甚至还会给我派遣新任务,叫我无限期待在你们这里。呵呵!军统的饼,向来都是画得很圆,可它没味,不好吃。” “我想也是,一个能打进共党内部的情报员,这得多宝贵?他怎么有可能轻易放弃呢?以我的经验,眼下他只是让你潜伏,等你加入我党后,他就会命令你向我党高层渗透,这样便能进一步掌握我党我军的高级机密。” “我想也应该是这样。李维恭虽然没把话直说,可有些话,有些企图,是不用明说的。我当时也是无路可走了,不吃他的大饼,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寻。”眼神一黯,许忠义忍不住叹息一声,“唉!军统啊军统,外勤‘三民主义’,内勤‘乌烟瘴气’,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。想必贵党肯定是一清二楚。几年前张露萍一案,有些老军统都成了你们的卧底,当时我还奇怪,这些人哪!党国待他们不薄啊?可怎么说变就变了?现在看来,我不用再寻找答案了,个中缘由,已经是一清二楚。” 老杨没说话,默默看着他。手中的自来水笔,在那漂亮的瘦金体上不停地点动着。 “该说的我都说了,现在我心事已了,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,我没有任何遗憾,只求临终前,能让我再看看奋不顾身,救我一命的老大姐……”许忠义又哭了,哭得是稀里哗啦。他这感情应该是发自内心的,至少老杨从他外表上,并未觉察出有什么异常。 稍后,许忠义就被秘密羁押了。他所说的每一句话,按照我党的工作条例,是必须要进行核实的。当然,核实的时间有可能是几个天,也有可能是几个月。究竟需要多久,这要看调查工作的进展。 羁押期间,在许忠义的待遇上,老杨认为应该给他算“自首”。毕竟他没有选择逃跑,以许忠义那系统完善的反追踪经验,如果一旦逃跑,想抓住他恐怕还真有点难。 “唉!这得感谢我党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。”面对前来探口风的老马,杨克成深有感触地说道,“能把一个资深的军统特务感化到这种地步,不得不说,它真是我党获取胜利的一项法宝。” “老伙计,咱不要把话题扯远了,你就告诉我,打算怎么处理他?” “怎么处理是我们保密部门的事,老马,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。老同志,老革命,居然能这么容易放松警惕性!你说说,该给你个什么处分?” “怎么处分都无所谓,我认罚。可是老杨,有句心里话我得对你说说。” “说吧!” “许忠义这个人是特务不假,可经过我的观察,发现这个人本质并不坏。你看一看,有没有可能把他教育过来替我党服务?说实话,能把我这老革命瞒过去,他没几撇刷子行吗?” 杨克成笑而不答。怎么处理那是机密,就算老战友,他也不能网开一面进行告知。 第9章 忏悔,倒戈 许忠义已经好些天没露面了,有消息说他去外地学习了。至于学多久,学什么?谁也不清楚,一些好信的人只能暗中猜测。直到七月末,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,有关他的谣言,也就不再被人提及了。 老杨终于盼来了中央的回电,电文内容是绝密,只限于他一人观启。经调查证明,许忠义交代的一切都是事实——他根本也没打算隐瞒秘密。 “这下好了!”杨克成显得很兴奋,期盼多日的问题,现在终于有了结果。“马上提审许忠义,我有话要对他说!”派出警卫后,老杨抽出许忠义写给自己的信。那封信是他在狱中,含着眼泪逐字逐句写成的。 “.…..我是一个罪人,并不奢望能得到任何宽赦。想想那些朝夕相处的好同志,再想想待人以诚的老大姐,我感觉自己这一生算是白活了。真诚地希望贵党判处我死刑,用我的血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,来洗刷我对人民犯下的罪恶……”然后,许忠义还用“一、二、三”列数了自己必死的理由。其中有一点他说得最透彻:自己前半生一直活得浑浑噩噩,以为加入军统就是在为民为国。只可惜到头来,这不过是南柯一梦,他是在为一群民族蛀虫的个人利益,来抛头颅洒热血。他感觉自己对不起人民,也对不起一心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,觉得自己就是个千古罪人,是残害人民,把人民拖入苦难的刽子手帮凶。 “你能这么想,我很欣慰。”当着许忠义的面,老杨点点他的忏悔书。多日不见,许忠义瘦得不成样子了,由此可见,他在狱中没少经历思想上的煎熬。“但我党的宗旨,并不是要消灭一个迷途知返的肉体,而是要拯救他的灵魂。说说吧,这些天来你还有什么感悟?” “我原来就是个单纯的学生,也没有什么复杂想法,认为只要端上国家饭碗,一辈子吃口太平饭就行了。可政府不是那么好进的,没有关系,就算有本事也不行。我几次求职几次落马,最后贫困潦倒,差点就流落街头了。说来也巧,那时候正赶上特务处秘密招人,它用的是某政府机关的名义,于是我就迫不及待报名了。但进去没多久,我才发现有点不对头,原来他们招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公职人员,而是地地道道的特务。我也曾经想过要走,可军统的家规是许进不许出,要走可以,小命得留下。没办法,我就只能在里面混日子过了。后来国民政府败退到重庆,我也就跟到了重庆。可到重庆后,这日子就更难过了。像我这样位微言轻的小特务在重庆有的是。军统八个处的不算,还有‘CC’和‘三青小蒋’。当小特务的日子不好过,升值看不到希望,完不成任务还要受罚。有一次,我和上峰出去采购,他看中了一个小贩的两筐菜。结果价钱谈不拢,他就命令我把那小贩打!打!打!往死了打!我说我下不去手,他就连我一块打。打!打!打!打得我腿都折了,三个月没爬起床,想喝口水都得去欠人情!呜呜呜……”许忠义是越说越伤心,越说越难过,最后抹着眼泪泣不成声了。 长长叹了口气,老杨红着眼圈给他递上手绢。 “.…..当时我就不想干了,可老家被日本人占了,我又没钱逃跑。从那以后为了保命,也为了不再受罪,于是见谁都带三分笑,迎来送往客气气。时间一久,他们就更不把我当回事了,还给我起了个外号,叫做‘军统店小二’。一没事儿,他们就拿这儿取笑我,白天笑,晚上也笑,甚至当着女同事的面,也不给我留面子。行动处的齐公子,家里后台很硬,他这辈子最大的开心事,就是当着所有女同事质问我,是不是应该叫‘军统大总管’?还要扒我裤子检查检查,说想看看我是不是‘阉过了’?不瞒您说,当时我都感觉自己不像人了,就是人家的玩物。心里的那股子难受劲,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但忘不了也没办法,谁叫咱没权没势?人家欺负你了,你还能把人家怎么样?不服气那就死得快,反正嘉陵江里又不多我这一个。呜呜呜……” 老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心里涌出万分同情。由于工作的关系,他对国民党特务了解颇深,更知道好人在军统里,想独善其身会有多难?当然,军统也有不少正义之士,为国为民,不惜与日本人浴血奋战。但那都集中在外勤,总部的内勤特务,你不腐败不丧良心,基本就是个没得混。 “后来到了你们这里,我才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人了。你们从不嘲笑我是俘虏出身,每个人都对我像亲兄弟一样。老团长病了,我给他做面条,可他连碰都不碰就端给病号了。他平时吃什么我最清楚,糠菜一年粮,有根大萝卜啃啃,就能高兴半天。可在军统里,你能找到吃糠咽菜的长官吗?至少我是找不到,这辈子都找不到。就冲这一点,不瞒你说,我老早就想反水了,可又怕你们接受不了。直到我演上‘穆仁智’,看到老百姓对那些‘政府乡绅’的仇恨,看到战友们准备摧毁这万恶制度的决心,这才真正意识到,原来我一直认为当卧底的不幸,其实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万幸。万幸我能接触到共产党,万幸我脱离了军统的魔爪,能真真正正为人民做点善事,做点实事……” 许忠义忘不了自己在病榻时,老大姐给他端上的那碗面条。更忘不掉在危难之际,她替自己挡住弹片的身影。这么好的姐姐,偏偏就被自己曾经效忠的主义给无情掠走了生命。所以他恨,他恨国民党,更恨自己助纣为虐。“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命,来慰籍老大姐的家人,如果这样能让他们好受些,能稍稍原谅我。那我就得偿所愿,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。” “如果你不用送命,他们也能原谅你呢?”杨克成笑着反问道。 “这怎么可能?我是罪大恶极啊!这我自己最清楚了。” “那好,我再换个说法。如果留下你这条命,让你为老大姐报仇,为千千万万,像你这样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报仇,你愿不愿意?” “那当然了,我演得是‘穆仁智’,可我又不是真的‘穆仁智’……”说到这儿,许忠义突然一愣,他怔怔地瞧向老杨,过了许久这才惊讶地问道,“你是打算……让我替贵党服务?” “你不愿意吗?” “不不不!我愿意!绝对愿意!我要和小丫头她们一样,为老百姓造福,为共产主义奋斗!” “小丫头?”老杨不解地眨眨眼。 “哦哦!就是白絮,我叫她洁白的柳絮……” “呵呵……好你个许忠义,居然私下给自己同志起外号?小丫头……小丫头……”一点头,老杨笑道,“嗯!她叫‘丫头’,你叫‘店小二’,都是下人……呵呵!这简直是绝配嘛!” “嘿嘿嘿……”挠挠头,许忠义忍不住破涕为笑了。 “哎!你跟我说说,”勾勾手,把许忠义叫到近前,老杨神秘兮兮地问道,“白絮这丫头,知不知道你给她起外号?” “咱哪敢当面叫啊?只是心里想一想,想一想……” “哦……心里想一想……”老杨略有所思,可脸上却笑得更加古怪。 “杨同志,你可别瞎想,我和小丫……这个白絮啊,是清清白白,什么问题都没有。既没违反军纪,也没违反‘二五八团’的规定。” “呦!你还知道‘二五八团’?” “嗨!我不是预备党员嘛!怎能不知道党纪党规?” 两个人逐渐打破了沉闷,开始变得有说有笑起来。又过了一会儿,老杨看气氛缓解得差不多了,这才一本正经询问起许忠义将来的打算。 “既然决定要跟着你们走!那让我干什么都行。” “小许呀!”翻开材料看了看,杨克成微微一笑,“从这上面看,你是‘青浦班’、‘临澧班’、 ‘息训班’……班班不落,专业技术肯定没说的,军统内外各种关系,估计你也是了如指掌,对不对?” “那当然了,我可是老军统,这几年的特务饭,它不是白吃的。” “这就好,”点点头,老杨很满意,“所以经过组织慎重考虑,你在军统能起到的作用,应该比在我们这里会更加理想。因此……” “因此就决定派我回军统,给你们当卧底?”许忠义也不傻,这么多年的小特务干下来,他什么风没见过?什么舵没使过?“可我一个小特务,根本就无权接触到军统的高级机密呀?” “这点我们很清楚,之所以考虑把你弄回军统,我们是另有用意的。而这个用意,能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。” 点点头,许忠义欲言又止。 “你还有什么要说?是不是怕当军统的官?”老杨开起了玩笑。 当官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,尤其是在中共这庞大组织的策应下,想不升职都难。可问题是,你怎么回到军统?要知道军统有个规矩,对所有派出去的外勤人员,一律就当他死掉了,如果他不死,还能活着回来,那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相信他。 “这点你放心。在回到军统之前,我会教你该怎么去跟他们解释。” “哦……” 第10章 告别 一个月后,部队奉命开进东北的前夕。大家正围在一起,憧憬着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时。 突然…… “许振东回来了……”王胖子那大嗓门,就跟没堵眼的大喇叭一样,“哇啦哇啦”在机关食堂徘徊激荡。 没错,站在众人面前的,的确是许振东。不过和以前不同了,他身上那种唯唯诺诺的“小二情怀”,是再也找不到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,一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。 “也何?”一拳捶在许忠义胸膛上,食堂大师傅老彭忍不住连声夸赞道,“没想到这出去一学习,你小子是老母鸡变鸭了,啊?成了文化人了?”再摸摸他别在胸前的自来水笔,老彭羡慕得直嘬牙花子,“这是奖品吧?你小子不赖呀?在咱部队,得多大功才能捞到一管笔呀?”八路穷,不像国民党那么阔绰,一出手就是多少多少块大洋。事实上他们不知道,有时候小礼物相对于金钱来说,那精神上的鼓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。 “干啥也?”揉揉生疼的皮肉,许忠义一张嘴,差点把所有闻讯赶来的人,全都“惊掉”了下巴,“你个兔崽子,对付阶级敌人哪?干啥这么使劲?” “文化人”张嘴就骂,这一点可有些意外,众人你瞧瞧我,我看看你,没有不傻眼的。 宣传部和机关食堂是挨在一起的,当小丫头闻讯赶来时,许忠义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,围满了一圈人。她个子矮,看不到里面的情景,只好站在圈外一个劲地蹦。蹦着蹦着,许忠义就发现情况了。因为总有一根小辫在人群外面蹿,那粉色的蝴蝶结,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。 “小白老师?”这声音喊得有点暧昧,大伙忍不住撅撅嘴,“小白老师!”这是肯定和惊喜的语气,如此一来,大伙也不好意思再围圈了,赶紧给他们让路。 小丫头依旧是背着手,瞧着许忠义的眼神,充满了盈盈笑意。虽说是一个多月不见了,可有关许忠义的消息,她还是从马政委那多少探听些。 大家“呼啦”一声散去了,各忙各的,赶紧给他俩腾地方。都知道许振东对小白老师那感情不一般,要不然演穆仁智的时候,也不至于把那黄世仁抽得团团转。 “嗯!胖了,也精神了!”围着许忠义转三圈,小丫头连连称赞,“许振东同志,你现在的样子才真正像一名八路军战士了。” “是吗?”架开双臂瞧瞧自己,许忠义不解地眨眨眼,“我怎么看不出……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呢?” “那是因为受部队潜移默化的结果。”小丫头站到他面前,小辫子甩到了一边,“听说你开始看《三国》了?” “是啊?‘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’,这句话我最喜欢。” “还有没有?” “……纷纷世事无穷尽,天数茫茫不可逃。鼎足三分已成梦,后人凭吊空牢骚!” “嗯!不错不错,首尾兼顾,果然是进步了。连这么难的句子都能记住,说明在你思想的土壤中,可以播下文化的种子了。” “这都哪跟哪呀?”许忠义弱弱地想到,“我原本就会嘛……” 两人正说着话,忽然,小丫头看看周围的“地势地形”,仿佛意识到什么。脸上没由来地一红,尴尬地说了声“哎呀!我还有事,不和你说了。”随后便一蹦一跳地“落荒而逃”了。 小丫头的突然出现和骤然消失,这在许忠义心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。临来前,他特意给小丫头挑了件小礼物,并希望将礼物送给她时,能亲口对说一句“我要走了,你多保重……”可这么浪漫的事情却突然半路夭折了,所以心里多少就有些浓浓的失落。 许忠义的确是要走了。经过一个月短暂的政治培训后,上级给他的任务是随军进驻沈阳,伺机打入军统。但这是个绝密,不能向任何人提起,哪怕对自己最亲近的人,也要保守秘密。 关于这次行动,组织上对他寄予厚望。特工业务技能,已不需要再对他进行培训。如果算上共产党的班,这家伙是大班、中班、小班,中国所有的特训班,他几乎是班班不落。但共产党讲究的是政治信仰,在对许忠义进行的培训中,重中之重,也就是这思想教育。 共产党员为什么可以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战刀?因为那是千锤百炼的结果,也就是用政治思想教育,进行反复地淬火。洗脑后的许忠义,肯定是与以前不同的,但在旁人面前,他还必须得掩饰这种不同。不然你一个文盲突然变得学富五车,想不叫人怀疑这都有点不大可能。 许忠义要送给小丫头的礼物,是一管自来水笔,也就是他口袋里插着的那个。虽然他和小丫头相处时日不多,但他能感觉出对方连做梦都想拥有一支这样的笔。不然在她判作业时,就不会总因为削铅笔而发愁了。 可明目张胆地送礼物,以许忠义的智慧来判断,估计十有八九是会被她拒绝的。一来嘛,二人的感情还只停留在好感阶段。二来……这也解释不清送人家礼物的动机是什么。万一被拒绝了,以后再想挽回,恐怕也会大费周章。 所以思前想后,许忠义决定应该采取个折中方式。他偷偷找到小丫头,把那支派克金笔交给她后,诚恳地说了句“替我保管”。 “喂!你搞错没有?这么贵重的东西,凭什么让我替你保管呀?”小丫头眨眨眼睛,样子很清纯。 “别人都是大老粗,让他们保管我不放心……”这个解释有点牵强。 “那你就放心我?” “信任!同志啊!这就是信任!那是革命战友间最宝贵的信任!”他还挺能扯? “那你还是交给组织保管吧,不管怎么说,组织也比我可靠…….”看来小丫头也不白给,许忠义这招“诱敌深入”在鬼丫头面前,彻底变成被“关门打狗”了。 “要是我说……这是留给你的纪念,那你还会不会拒绝?”万般无奈,许忠义只好改变战术了,“毕竟这一走,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所以送给你一个纪念品,也算是你我相知相识一场的缘分。” 小丫头“呵呵”一笑,明亮的大眼睛,在他身上扫来扫去。 “干嘛要这么看我?” “许振东同学,我以前怎没发现你这么有文采呀?还‘相知相识的一场缘分’,呵呵!这是一个文盲能说出来的话吗?老实交待,是谁教给你说这些的?” 一发自内心地表达感情,就差点没露馅。心脏“扑腾、扑腾”,许忠义暗道:“侥幸,侥幸。幸亏她和我接触不深……” “许振东,你怎么脸红啦?嗯?干嘛要流汗呢?你很热吗?” 许忠义心说:“跟我装什么糊涂?我就不信你不明白我是为什么?” “许同学,我们是好同志,你说对么?”眯眯一笑,小丫头拉起他的手,将自来水笔悄悄放在他掌心。“如果是组织让我替你保管,那我责无旁贷。” 怔怔地看着小丫头,许忠义心中骤然闪出一丝异样感觉。倘若是别人听到小丫头这番话,肯定会觉得没戏了。但许忠义则不然,他是干特工的,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别人心理。从这句话的背后,他已然听出了另外一层涵义。 什么叫组织让她保管,你跟许忠义要是不熟,组织会让你保管吗?再者,她为什么要提到组织呢?想来想去,许忠义认为只有一种可能,那就是党员的结合,必须要经过组织批准。一旦组织点头了,那小丫头则肯定是责无旁贷。 “闹了半天,你是在跟我兜圈子?” 其实男女之间的缘分,都是从暗示和试探开始的。如果最初阶段,女方对男方只是存有一种好感,还远远谈不上爱情的时候。她就会下意识去试探男方,先看男方是否真的与自己心有灵犀,然后再做进一步打算。只不过,这种下意识采取的方式,多半是女孩子灵感的迸发,甚至有时候,还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。如果你不能正确解读她这种莫名其妙,作出相应的应对措施。那么接下来,她就会觉得很失望,或许还会认为你跟她不合适,连进一步发展的机会,也不会再给你。所以,想追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,如何正确判断她的试探,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了。 许忠义正确判断出了小丫头的意图。可他却不能作出相应反应。因为小丫头是个人见人爱的焦点人物,焦点人物的追随者,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焦点,这对许忠义今后开展工作是极其不利的。 本想与对方偷偷定下百年之约,可没想到,小丫头要的却是光明正大。反复端详着那支笔,许忠义在痛苦中辗转了半宿,最后他决定放弃了一切杂念,默默消化掉深埋心底的这段情感。 第11章 白絮的疑惑 “你做得很好,”部队开拔前,老杨找到了许忠义,“一个革命者为了信仰,他必须要作出牺牲,这就是你们与普通的人最大区别。” 许忠义的眼睛湿润了,朦胧中,他看到了小丫头那深深失望的表情。幸好这段感情发展得并不深入,否则补救起来恐怕会大伤脑筋。 “到了沈阳后,你先去北市场的大戏院,它旁边有一家东北面馆,那是军统的地下买卖。该怎么接头,相信这难不倒你。” 许忠义点点头。 “你今后的任务,是要尽快获取军统的信任。至于你的联系人,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。除此之外,其它工作你先不要管,就扮演好一个前途无量的特务头子。” “我明白。” “还有,跟国民党上层打交道,肯定少不了声色犬马。出于工作的需要,你接触某些女特务这是无法避免的事,但要记住我党的纪律,可以睡‘干床’,绝对不能睡‘湿床’。”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,男性情报员当然也不例外。为防止他们在工作中因女性出问题,各情报组织都是煞费苦心绞尽脑汁。相对而言,我党地下组织所采用的手段,那就比较直接的了,一句话:不能以牺牲色相的方式来获取情报。提出这个建议的人,是时任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,情报战线上的老兵——周恩来。 许忠义是谈不到出卖色相了,因为他长相平庸,掉在人堆里你都找不出来。再说,他心里还有一个小丫头,尽管是单相思,但那也算有了意中人。不过……倘若真有那么三两个不开眼的女特务硬要倒贴,如果不接受,那会不会令人起疑? “这就要求你平时必须洁身自好。只有在男女关系上保持洁身自好的人,才可以杜绝某些意外的发生。” 想了想,许忠义认为自己应该没有问题了。接下来,就是该如何尽快升官了。以前在重庆,他没有靠山,是想升官也升不了。可现在不同了,按老杨的话说,恐怕日后,你会升官升得两脚发软。 1945年8月13日,冀热辽军区十六军分区共计4000余人从抚宁县出发,向奉天方向迅速挺进。这是抗战结束后第一批闯关东的老八路。冀热辽部队进入东北后,一路之上可以说是所向披靡。每天除了缴获还是缴获,日本的制式武器,日本造的毛毯大衣,当然,还有小鼻子小眼的日本“美女”。 千万别小看这些日本女人,她们都是些有技术的职业护理。比起八路军土工作业培养出来的女护士,那水平高得可不是一个等级。日伪统治时期,由于这些人都是“上等人”,所以普通老百姓能叫她们“伺候伺候”,那祖坟上得冒多高青烟? 可现在不行了,她们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。命好的,被当地一些光棍抢去传宗接代,命不好的,干脆就被土匪当成“红票”卖进了窑子里。你是日本人又怎么着?满洲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小鬼子在咱东北造的孽,现在咱得说道说道了。你以为咱东北人那十四年的忍气吞声是白忍的?那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。当然了,这中国话太高深,说了你们也未必懂。咱还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吧。 因此,在辽东各大城乡,一幕滑稽戏就这么上演了。“八.一五”头一天还趾高气扬的鬼子义县副县长,“八.一六”就主动扛起扫帚扫大街去了。“八.一五”头一天还在教训“满洲人”的日本家庭主妇,“八.一六”之后就被老毛子挪到军营去“教训”了。她们的丈夫还不敢阻拦,点头哈腰跟在屁股后头,一个劲地劝说“俄国太君”轻一点,最好不要“伤着人”。(这是事实,并非作者虚构。) 日本倒台后,东北在某一时期的刑事案件明显增多了。杀人、放火、强奸……但这大多是针对残留散落的日本人。日本人从高高在上的主子,一夜之间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兔子,其落差之大,半个世纪后他们还心有余悸。(也是事实,笔者为此采访过日本人) 幸好这无政府的状态并没持续多久,八路到来后,使混乱局势得到了有效地控制。由于八路不抢、不烧、不杀,让那些残留的日本人看到了一丝希望。所以,他们纷纷找到八路寻求庇护,有些职业医护人员,干脆就跟了八路。 小丫头所在的三团,也接收了不少“鬼子”。按首长的话说,这些都是“技术人员”。的确,正因为他们的出现,部队状况得到了大大地改善。原本一些不能开展的手术,在他们手里就变得轻车熟路了。一些本应是战士们该干的活儿,他们也去抢着干,而且干起来还不知道休息,不把自己累躺下,连他自己人都得骂他偷懒。 “哎我说,小鬼子都是吃啥长大的?这么能干,也太驴性了吧?”王胖子那超级大嗓门,又开始呱噪上了。这也难怪,原先炊事班是采、购、洗、涮一条龙服务到底,可现在除了采购,其它业务全都给“日本志愿者”包下了。弄得这些炊事老兵们,每天除了做饭、开饭,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。 日本自愿者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,当成了他们自己的事业,用一位曾任关东军某炮兵联队的少佐话说,他们这是在“赎罪”,是向千百万被他们奴役过的中国人民,进行的一场发自内心的“忏悔”。 那忏悔就忏悔吧,总比你不识时务,继续与人民为敌要强。于是,在自己的辛劳受到“八路太君”的肯定后,这些日本人的干劲就更足了。 小丫头的识字班,也来了不少日本人,他们都是想尽快度过“语言关”的。既然是给八路服务,那就要时常与八路打交道。所以语言的问题,也就成了他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。这样在行军打仗的时候,一些日本妇女也不会再因说不明白,而把小便被迫解决在裤子里。 日本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,他们那种刻苦努力,一丝不苟的学习精神。感染了许多只是走过场的中国军人。如果在以前,他们看到中国人在课堂上打瞌睡。肯定会说上几句“支那人真懒,是一群没有进取心的野蛮人”。但现在他们不说了,也不敢再说。只是用自己的行动,来证明给曾经的敌人看,你们到底能不能打败我? 一些日本护士是洗衣、做饭、打针、喂药样样精通,可学起中国文化来,就未免有些吃力了。虽然日语中也有许多汉字,但某些日本汉字和中国字比较起来,是有许多歧义的。譬如说“书信”这个词,在日语里被写成了“手纸”,所以一些想写信的日本人,把他们要表达的意思写给上级主官后,结果这些中国人莫名其妙地送来了几块土坷垃。 小丫头也遇到过这种麻烦。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日本人,再其上交的作业中,末尾写下了这样一句话:“请先生自爱。”结果这句话,把小丫头给气得不行不行的。她心说“我干什么了我?怎就不自爱了?”后来一交流这才明白,原来日语中的“自爱”,是指保重身体的意思,人家完全是一番好意嘛! 尽管这种笑话并不经常发生,但出一次就够你手忙脚乱的。为减少麻烦降低误解,上级从政治大局考虑,迫切需要能尽快解决日本同志的交流问题。而这个光荣任务,就落在了扫盲班身上。 对于“尽快解决”这四个字的理解,小丫头并不像其他同事那样感觉棘手。因为她曾经教出过一个引以为傲的学生,也就是学习半年后,能背下“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”的许忠义。她心想:我不指望你们能达到许忠义的水平,可熟读毛主席著作,这总该不成问题吧? 结果她错了,那些勤奋好学的日本人,在强化学习一个月后,明显表现出有些吃力了。“不会吧?日本人有这么笨吗?”她还有点不信邪,“同样是吃小灶,为什么许振东能做到的事情,日本人就不行呢?难道许振东他不是人?”一提起许振东,她心里又开始气得不行不行了。女孩子嘛,不过就是稍稍矜持了一下,可你就不能变个方法吗?唉!现在倒好,连笔带人全失踪了,想打听都打听不到,害得自己白白空欢喜了一场。 不知不觉,取出了许忠义交给她的入党申请书底稿。还是那铿锵有力的字句,还是那清晰的字体。只是写字的人,现已音讯全无。“我到底是喜欢你的笔,还是喜欢你的……那什么呢?”对于这个问题,她反复问过自己,直到现在,也没得出个明确结论。既然没结论,那就不要再想了,应该把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。 所以,她要从许振东的学习经验中找到答案,去挽救那些脑筋死板的日本人。然而看着看着,这篇不起眼的申请书,却让她发现了一个大大的疑点。 第12章 “小丫头”归乡 这篇入党申请书,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太大问题,该六畜兴旺还是六畜兴旺。但将它无意翻过来时,纸页背面却出现了令人费解的现象——墨迹浓淡不均…… “怎么会这样?”啃着小指甲,小丫头越想越迷糊。 一般人写字都是在桌面上完成的,除非桌面不平整,否则绝不会出现深一脚,浅一脚的现象。可许忠义则不同,他是将纸铺在夯土地上,用脚写成的文章。地面的不平整,便会直接造成字迹透过纸背的力度差。 为找出答案,小丫头还特地搜集了许忠义以往的作文。纸还是同样的纸,可除了开始几篇没有任何疑义外,往后的文章中,全都出现了这个特点。 “怪事,别人怎没出现这种现象呢?”和他人的作业进行对比后,她找来曾与许忠义同寝的王胖子。可王胖子说,自从许忠义患了重感冒,由于怕传染,所以就一个人住了。在他“闭关修行”的那段日子里,这小子究竟干过什么,谁也不知道。 “重感冒也不至于总是一个人住啊?他痊愈后呢?也是一个人住?” “是啊!”王胖子点点头,“本来他是该回来的,可他原先的铺位被新兵占了。这样一来,他就只好一个人睡柴房。” “柴房有桌子吗?” “有啊?还是新桌子。” “那就奇怪了……” 问清了许忠义的发病时间,小丫头惊异地发现:出现奇怪现象的作文,都是在他独居以后。 “哦!对了,你不说我还忘了。许忠义那屋子最脏,满地都是墨水。” “墨水?”小丫头有些迷惑了。桌子是新的,也就是说,那张桌子基本上没怎么用过。可他不用桌子写字,难道还趴在地上写不成?突然灵机一动,小丫头开始大胆假设起来:他会不会是用脚写字?如果把纸铺在不平整的夯土地上,出现这种情况也就再正常不过了。至于为什么会出现满地墨水的情况,这也很好解释:脚丫子毕竟不是手指头,感觉和灵活度均不够。掌握不好蘸墨剂量,把墨水滴得到处都是,这原本也无可厚非。 如果真是像她所猜想的那样,一个问题便出现了。这许忠义好端端的,既没缺胳膊也没断手,可他为什么要用脚写字? “这期间肯定发生了某些事情。”不知不觉中,小丫头提高了警惕性,“我倒要看看,他是不是有事瞒我?” 再想去柴房查证,这已经不可能了,因为部队现已离开了冀热辽,在沈阳外围的苏家屯驻扎了。迫于无奈,小丫头本着一名共产党员的高度责任感,正式向组织汇报了自己的发现。 可马副政委(就是原先的马政委)在听过小丫头怀疑后,只是略微感觉有些“惊讶”,随后又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,便请她先回去休息了。 “哼!官僚!”小丫头又气得不行不行了,她认为马副政委就是在敷衍自己,“不行!我是共产党员,本着对党负责的态度,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!”于是她连夜写信,把自己所怀疑问题,以最快的速度上报给军分区。但没过多久,这封洋洋洒洒的万言书,就落在许忠义的手里。 提笔画圈,一一勾勒出小白老师写的漂亮字,临了数了数,许忠义笑着说道:“不错,这五十二个字还算可以。” “小许啊!我知道你是书法行家,可咱工农子弟的字,你也不用这么瞧不上眼吧?多夸几个你能死啊?”敲敲桌子,老杨不怀好意地笑道,“呵呵!这个小丫头啊,我都没想到她心思会这么缜密,一眼就看穿你的破绽。既然如此,那你就说说吧,现在被人给盯上了,那以后有什么打算呢?” 还能怎么打算?和她周旋吧! “唉!你说这个小丫头啊……”叹口气,老杨感慨道,“这么多人不盯,偏偏就盯上了你?你说说,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?” 许忠义笑而不答,他在小丫头字体旁边,又写上了自己的字。两相对比下,一个是单纯的字迹隽秀,而另一个,则是自成一体的书法大家。 “她要能看到你的字,这心里指不定得怎么想呢?”老杨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讪,“从我个人经验出发,没准她都能崇拜你。” “只要不恨我欺骗她,那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撂下笔,许忠义苦笑道,“我还真没想到,这小丫头也是个干情报的好苗子?” “是啊?连我都没想到。呵呵!这下你头疼了吧?” “唉!老杨啊,咱就别说笑了。我明天就走了,可偏偏出了这档子事儿,你说该怎么办吧?嗯!以小丫头的个性,没准她会纠缠到底,不把我查个底儿掉,估计是不会罢手的。” “呵呵!你分析得太正确了。甭说小丫头,别的共产党员遇到这种事,也照样会眼睛里不揉沙子。” “那你说,我这工作还怎么干?” 想了想,老杨无奈地摇摇头:“没有其他办法了,只能把她调离。” “万一她锲而不舍,非要找我麻烦呢?你比方说,军区不回复她的信,可她要上告中央呢?甭跟我说不许越级上告,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更何况她还是个很有原则的小丫头?” “是啊……这不得不防啊……”老杨开始犯愁了,他怎么想,怎么都觉得许忠义说得在理儿。虽然许忠义的事情已经上报到中央,可架不住小丫头穷折腾,万一她弄来弄去走漏了风声,那许忠义在敌占区里,不死也得扒层皮了。 “让她也执行秘密任务去吧!”把心一横,老杨敲定决心,“这样根据保密条例,就算她想绕过上线,也不可能找到组织,更甭提联系中央了。” “那她要是通过上线向中央反应情况呢?” “这个好办,她的上线,也就是你的上线。不管她怎么跟上线反应,呵呵!你还用担心上线不了解你么?” 许忠义的嘴,圆成了一个“O”型。这老杨,实在是太有想象力了。倘若真是按着他的构思,那么小丫头和自己之间,也就仅隔了一条线。但由于保密条例的限制,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,而自己呢,也只能在背后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。 “现在,你们这组有三个人了。把小丫头安插进去,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。但你要注意,出于安全的考虑,你绝不能和她私自联系。一切对话,都要通过上线来完成。” “明白……”回答得有些勉强,“从今往后,我跟她就是一对牛郎织女了……”心中暗暗腹谤道。 看看表,老杨觉得话题已经谈得差不多了,拉起许忠义的手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还有两个小时你就要出发了。许忠义同志,我祝你一切顺利。等革命胜利的那一天,我相信:她一定会真正地理解你。” “许振东!你一定要把自己的问题交待情楚,不然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!”当晚十时四十八分,走出社会部的小丫头,仍在恨恨地想道,“就算我离开了部队,哼哼!我的魂儿也会跟着你!” 上级突然命令她去奉天(沈阳)执行任务,这大出她的意料。当然,她也询问过老杨,部队那么多人里,为什么偏要派她去? “因为你原籍就是沈阳啊?”老杨翻出她的履历,指着一行小字念道,“白絮,女,十八岁。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后,随父母移居北平……怎么样?没错吧?” 小丫头苦着脸,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。 “另外你在沈阳还有个叔叔,他能证明你是他亲侄女,这也没错吧?” 点头…… “整个部队,就你能讲一口流利的东北腔,这也是事实吧?” 还是点头,可眼泪却要流出来了……. “还有啊,你在北平上学期间,就参加过我党领导的地下组织,在工作经验方面具有一定的能力,是不是啊?” 绝望了…… “那你说,不派你去我还能派谁?白絮同志,你应该服从命令,这是党的纪律!” “可我……我……舍不得离开部队……”抽噎了两声,小丫头这眼泪,就跟决口的堤坝似的,不停地流淌再流淌…… 这是她走上革命道路以来,第一次掉眼泪。平时大家看到的都是她在笑,可一旦她哭了,这感情上怎么也接受不了。 “行了小丫头,你还是先擦擦眼泪吧。唉!叫你给弄得,我这心里也不好受……”老杨抓起手绢递过去,不料白絮一愣,随口怔怔地问了句,“小丫头?” “啊啊!这个……”赶紧咳嗽了几声,老杨很尴尬,“……这个……你在我们这些老同志眼里啊!还是个小丫头,小丫头……”他也觉得自己这解释牵强附会,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。万般无奈,只能在心中暗暗埋怨那姓许的,“许忠义啊许忠义,瞧你干得好事?把我也给装进去了。唉!也许你还不知道,从打我们认识小丫头以来,她第一次发脾气,第一次掉眼泪,那居然都是因为你呀……” 第13章 菜馆遇旧 1945年11月下旬,沈阳光复后的第三个月,中共武装部队在镇压国民党暴乱后,奉苏军之命被迫撤离沈阳…… “东北菜馆”地下室…… “已经监视他两天了,从暗语和他交代的情况来看,弟兄们认为,这应该是咱们的人。”一个戴狗皮帽子的壮汉,贴在掌柜耳边低语道。 掌柜的推推滑落的玳瑁眼睛,手指仍在不紧不慢地拨着算盘。 “另外根据他的口供,我们已经和‘北平办事处’的李副主任联系上了。不过,李副主任显得很吃惊……” “哦?怎么回事?”掌柜的又推推眼镜。 “他说这个‘许忠义’,的确是他的学生,去年年末受他委派打入了共党内部。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 “只是没想到,还没等进一步给他指令,这家伙反倒跑回来了?” 掌柜的点点头,没再问下去。其实从一开始,他就根本没怀疑过许忠义的身份。不过对于从“敌区”回来的外勤,军统向来是不敢轻信。谁又敢保证这个人身上没沾过一点红? “掌柜的,他一直吵着要见你,您看……”狗皮帽子蹭蹭嘴角的鼻涕。 将算盘一推,玳瑁眼镜想了想,便果断地说了句:“好吧!” 昏暗的阶梯旁,点着几盏油灯。在伙计搀扶下,掌柜的试探着向地下室走去。 “您小心,注意脚下!”伙计时不时提醒他。可掌柜的一摆手,示意他噤声。 深邃的走廊深处,传来“吧唧、吧唧”的咀嚼响,紧接着,又是一阵“呼噜呼噜”往嗓子眼里扒饭的声音。 “这家伙几顿没吃饭了?”掌柜的有些惊诧。 “不知道,从打他来,一直就这样,跟饿死鬼投胎似的。” “哎呀……看来他在共党那边儿,也没少遭罪呀……”叹口气,掌柜脸上露出深深地同情,“外勤不好干哪,能活着回来的兄弟,哪个不是扒了一层皮?” 许忠义正窝在墙角狼吞虎咽,眼前两大盘豆芽炒土豆丝,都被他一扫而空。看得旁边负责监视的特务,差一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。 “兄弟!再......再给来一碗!”一闭眼睛,他死命咽下嘴里的高粱米饭,敲着碗边对那特务哀求道,“不管咋说,我这也算是回家了,在家吃饭你总得管饱吧?” “不是……你都吃几碗了?”定定神儿,特务又道,“我说老弟呀,咱不是差你这点粮食,可你怎么地……也该爱惜自己吧?顿顿五大碗高粱米饭,你不怕给自己整出毛病?” “哧溜”一声嘬回露在嘴外的土豆丝,许忠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,顺便还把大碗掂了掂。 叹口气,特务揭开盖子。又在桶里搅了搅,稍稍犹豫一下后,只给他盛了半勺。“唉……老弟呀,在共党那边没少吃苦吧?” “嗯……” “那他们平时都吃什么呀?” “啥都吃……豆饼、麸子……这不,他们现在就连糠都吃不上了。” “哦……那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?” 擦擦嘴,许忠义撩起眼皮看看他,“这有啥难的?你们不是在招兵买马么?只要跟着那些日伪人员,哪还有个找不到的?” 尴尬地笑了笑,特务低头瞅瞅脚尖。 “嗯哼!”随着一声清脆地咳嗽,许忠义赶紧撂碗起身目不斜视。 掌柜的走到近前,掏出手绢擦擦他嘴上的油腻。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,和蔼地说了句:“到家了,没必要这么拘束,放松些!” “谢谢长官!” “我叫陈明,他们都管我叫陈老大,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叫。对了,你是……” “许忠义,您叫我忠义就成。” “忠义,忠义……好名字,来来来!坐下谈。” 两个人走到床边坐下,陈明打量着他,问道:“听说……你是重庆派过来的?” “是的,我受原南京站站长李维恭委派,到冀热辽共党去卧底。” “可你怎么又回来啦?身份暴露了?” “没有!” “嗯?” 舔舔嘴唇,许忠义无奈地笑了笑:“是他们派我回来卧底的……” “啊?”陈明大吃一惊,“你说什么?” “刚才我不是说了么?”指指身旁的看守特务,“共党发现菜馆经常来往些日伪人员,所以就怀疑你们这是不是国民党窝点。结果……由于我是共党俘虏出身,所以就被选中了……” “共产党这眼光还真毒?”陈明哭笑不得地想道,“居然把我们的人又给派回来了?” “那他们给没给你任务?”旁边的伙计问道。 “奉命潜伏,伺机替他们窃取情报。”看看沉吟不语的陈明,许忠义赶紧又道,“我对党国可是一片赤诚!要不然,我就说自己是逃回来的,这样你们也没辙不是?” 的确,说自己身份暴露逃回来,这后果还能好一些。可要说奉共党之命回来卧底,那他许忠义这辈子就甭指望得到重用,也更甭想接触到任何机密,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他是不是真地回来卧底? “那他们怎么联系你?”盯着许忠义的眼睛,陈明轻轻一掸烟灰。 “说是用广播来通知我接头地点,哦对了!密码母本是民国二十三年版的《康熙字典》。” 能把秘密交代到这个地步,陈明心想,眼前这年轻人应该是错不了。“那你过来之前,掌握共党什么情报没有?” “嗨!我就是一做饭的,能知道什么秘密?不过…..我听那些匪首们在吃饭时说,沈阳周边的共党也要撤离了,好像是老毛子要撵他们走?” “哦?那他们什么时候走?”陈明两眼突然一亮。 “估计也就这几天,我过来的时候,他们一些基层连队都已经开拔了。” 这个情报很重要,正是国民党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的苏军底牌。陈明小组本来对此是一筹莫展,可没想到,情况的转机居然出现在这个许忠义身上? “你立功了。”微微一笑,陈明拍拍许忠义肩膀,“回头把情报行文,估计这一次,连戴主任都能记住你。” 把窃取的情报用行文格式誊写出来,并向军统本部提交,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苦差事。行文中,非但不能出现“估计、猜想”等模棱两可的字眼,而且还要注意措辞造句的语气。比如说对戴笠的称呼,“老板”这个词不是谁都可以用的,没有身份和地位的特务,一旦用上它,那就是自找麻烦。在戴笠面前,下属的自称也有说道,如果是在戴笠主持下,从训练班出身的特务,那他可以自称“学生”,并对戴笠尊称为“戴主任”。所以,许忠义在行文收尾的落款处,就写下了“学生忠义谨敬”。 “你是戴主任的学生?”陈明瞧着许忠义的眼神有些不对了。 “是啊!” “哪个班的?”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你想问哪个班?” 陈明没听明白,这也难怪,许忠义他自己也没交代清楚。军统各时期的训练班,老许是班班不落。对他来说,学长学妹几乎是多如牛毛,连数都数不清。因此,你要想知道老许是不是自己同学,那就得先报上自己出自哪个班,不然非弄混淆不可。 “我是临澧班的,您是……”陈明点着手指,他越看越觉得许忠义眼熟。 “我也是呀!”许忠义欣喜欲狂。这点他倒没乱贴近乎,事实也正是如此。 “我想起来啦!一看你这字我就想起来啦!”紧紧攥住许忠义的手,陈明兴奋得快掉眼泪了,“当时啊,咱们有个书法大赛。你那一手好字,我是记忆犹新哪!现在回想起来,就是你这种字体!不过,我记得那个人好像叫……许振东?” “不才姓许名振东,字忠义……” “哎呀!哎呀!老同学呀!”可算是见到亲人了,两个人紧紧拥抱,互相拍着对方脊背。陈明口中不断念叨着“他乡遇故知,他乡遇故知啊!” 即是老同学,那关系可就又进了一层。两个人落座后,陈明对手下吩咐:今晚不吃高粱米了,要多炒几个菜,不但要炒好菜,而且还要备好酒。把锦州烧锅产的头酒,多弄它几坛子来。 “老同学呀!干了这么多年内勤,没少受罪吧?”看看许忠义那单薄的身材,陈明是一阵长吁短叹。 “嗨!那是自然了,内勤怎么也比不过你们外勤,太受约束了。” “外勤也不行啊!”递给老同学一根烟,陈明感慨道,“我是民国二十八年奉命潜伏奉天,这一晃都六年了。那是天天在小鬼子眼皮底下打游击,说不准什么时候两腿一蹬,就回他姥姥家去了。多亏哥哥我命大……哎对了,你是哪年生人?” “民国六年,祖籍浙江江山。” “那我比你大,咱就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了。我说老弟呀,幸亏你没放外勤,知不知道我这里的投胎率是多少?” 许忠义摇摇头。 “每年百分之四十,我的手下,整整换了两茬人。” 也就是说从潜伏沈阳伊始,那些追随陈明的革命同志,基本上是彻底死绝了。 “咱军统就这规矩——用人用到死,前几年风头紧,哥哥我也不敢懈怠。现在好了,总算可以松口气了。”拍着大腿,陈明往沙发上一仰,长长舒了一口气。“不过我听说,重庆准备派人来接管沈阳。老弟呀!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?” 这就是明显的试探,陈明想通过许忠义的反应,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有背景,也想知道他此行究竟代表着哪一方利益。倘若他没可能跟自己一条心,那就要尽早防范另做打算,以免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山药,却在一夜间被个外人给刨了。 第14章 合伙陈明 许忠义一眼就看穿了陈明的小心思。所谓职场无朋友,再好的关系也不能涉及到利益,否则眼前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人,转身就可能将你置于死地。 “不管谁来,小弟只奉上一句话:强龙不压地头蛇。”许忠义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,只要老兄你把眼前的势力巩固好,那就没人能把你怎样。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,是不需要浪费太多口舌的,一个眼神,或是一个信息,这就已经足够了。 晚间,陈明召集起众弟兄为许忠义接风。席间大家无话不谈,亲热得好像是一家人。不过在交流间,许忠义突然注意到一个现象:小特务们动筷子的速度,全都比嘴皮子还利索。这边说着话,那边就“噌噌”夹了几块肉,然后一边说话一边吃肉,等盘子见了底儿,这才“咕咚咕咚”牛饮起烧酒。 “弟兄们这日子过得苦哇!”陈明把面前的菜,全部送给了手下。他大口大口吸着烟,两道浓眉都快拧到一起了。“打民国二十九年起,我们这些人就没见过饷儿。要不是为了抗日,大家早就散了,哪还能撑到今天?” “重庆没给你们拨款么?”许忠义小心翼翼地问道。 “拨他奶奶个腿?一会说日本封锁得紧,物资运不过来;一会又说先欠着,让弟兄们自己去筹。妈妈的,这又不是咱军统的地盘,你叫我上哪整钱去?幸亏大家集资开了这间铺子,要不然,早就都投胎转世去了。” 刚一见到陈明时,许忠义就注意到了他袜子上的补丁。看来外勤清苦这一说,果然不是危言耸听。 “老大!那现在……你还打算等重庆的款子么?不知你想没想过,总部能一下给你全额补齐么?” “嗨!哪有这好事儿?大小官员一过手,能有三成落在咱弟兄手里,那就算是谢天谢地了。” “可眼下就有一个法儿,准保比上头补贴要赚得实惠。” “嗯?”谁都没心思喝酒了,撂下碗,一同瞧向许忠义。 “兄弟,你快说!”陈明等得心急,夹着香烟的手,都开始“簌簌”颤抖了。穷怕了,真是穷怕了,共党要再不来,这些人、这身打扮,如果出门冒充八路军,估计都会有人相信。 “想赚钱,大家就得齐心协力。谁要不想干,可以!现在退出还来得及。”许忠义这话说得很干脆,但话里话外也露出另外一层意思:这笔买卖肯定要有风险,干不干随你们。 “兄弟你放心,只要我同意了,这些弟兄肯定没二话。” “那好……”话已说到这地步,许忠义也就不再坚持,“我进沈阳的时候,曾路过一座仓库,那里进出的全是棉布,正是市面上最紧俏的物资。” “你说的……是不是塔湾的五八一仓库?”陈明皱了皱眉。 “没错!” “可那里有老毛子把守啊?” “嗨!我说老大呀!你怎就没注意我给你的情报呢?”一口烧酒焖下肚,许忠义抹抹嘴巴,“不是跟你说了吗?这老毛子在东北待不久啦?等咱共党一到,他们就得乖乖滚蛋,要不然,美国盟友也不答应啊?” 这话说得在理,可陈明就想知道许忠义打算怎么干? “这批物资咱要不拿,那就白白便宜共产党了。对不对?老毛子和共产党是什么关系?再说了,那可是一大批布啊!如果咱把它搞到手,转手这么一卖,那钞票可就全是咱的啦?就算共党开进沈阳,上头有人下来查,可咱也有话说呀?你们不是叫咱自己筹款吗?对不对,咱自己筹款这犯哪家王法了?” 甭说,这方法理论上还是可行的,问题是,守仓库的苏联红军该怎么办? “老毛子最喜欢什么?喝酒嘛!几坛子烧锅下去,叫他把爹妈找来陪你打麻将,这都没二话可说!怎么样?路子我都替你们想好了,干不干请随意。” 大家“吧嗒吧嗒”嘴,眼睛里开始冒火了。 一筷子敲在闷头喝酒的狗皮帽子头上,陈明火上房似地喊道:“二鬼子,你悠着点喝!多省点酒送给老毛子!” “老大!再让我喝一口!就一口!” “放屁!”一把卡住他脖子,眼珠通红的陈明,疯了一般来回推搡着,“多一口酒,就能少灌倒一个老毛子!你小子这是败家呀!赶紧把喝进去的酒,全给老子吐出来!” 疯了,全都疯了。一听说能来钱,这帮兄弟立刻搂成一团,连笑声都快没有人动静了。 “哎哎哎!冷静!冷静!”敲敲桌子,趁他们还未彻底失去理智,许忠义赶紧补充下文,“我说,外勤有你们这么干的吗?啊?行动之前,这怎么也得先弄清行情吧?钱还没到手呢,你们瞎乐呵个啥?” “唰!”气氛一下子冷清下来。大家是该拥抱的拥抱,该咧嘴的咧嘴,只是光张嘴,彻底没声响了。 “你们就不能听许老弟把话说完?啊?做人不能这么没深沉,涵养!涵养!”手下这么不长脸,老陈有些坐不住了,他瞥瞥许忠义又道,“老弟,你就说吧,这事儿该怎么干?” “派人摸清他们的岗哨,几点交接班,一班几个人,这都得弄明白。还有,必须在兄弟里找个会说俄语的。” 一听这话,又全都泄气了。俄语?有些人连中国话都说得颠三倒四呢?你还让他讲俄语? “没办法了,我来吧!”掸掸衣袖,许忠义无奈地摇摇头。 “老弟,你会说俄语?” “是啊?大学期间我修了四门外语,其中就包括俄语。” “咝……”倒吸一口凉气,陈明心说这可真是个人才。也不知道重庆那帮官僚,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,像这等人才,竟然会派他去做卧底? 既然有人会说老毛子话,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。 “还要找几个能喝的,一坛子下去分不清东西南北的,趁早靠边稍齐去。另外就是装卸工和大车,咱是能装多少装多少,在咱自家的地头上,谁也甭跟谁客气。” 干掉老毛子,这容易引起外交问题。可把他们灌醉了,嗯!用共产党的话说,这是人民内部的矛盾问题。 权衡一下利弊之后,陈明点点头,果断地说道:“好!就这么干了!人无外财不富,马无夜草不肥!豁出去了,把库存的烧酒全给老子带上,灌他个狗娘养的!” 眼前这两位一唱一和,听得众手下是面面相觑。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,在花花绿绿的钞票面前,这两个老同学怎么瞧,怎么都像俩儿土匪。 第二天上午,出去摸底的兄弟回来了,哆哆嗦嗦,看来是冻得够呛。不过这点小事在那强烈的发财欲望面前,根本是不值一提的。一边烤火,他一边向陈、许二人汇报着情况。 “都查清楚了,五八一仓库的老毛子是三班倒,每八个小时换一次班。兵力大约在一个连左右。” “还有吗?”陈明觉得这情报太肤浅,没有体现出军统外勤那良好的个人素质。 “弟兄们进不去,也说不明白,所以就只能远远看着。” 没有十足的把握,陈明是不会轻易动手的,因此他面露难色有些犹豫不决。 “他们把货物运到哪?”许忠义追问道,“负责装卸的有没有中国人?” “在大东的被服厂卸货,那些装卸工都是中国人。” “好,这咱就有办法了。”看看陈明,许忠义微微一笑,“被服厂总不会是戒备森严吧?咱先去哪儿等他,卸完货,就求老毛子司机办点私事。然后再借他的身份做掩护,混进五八一。” 想发横财就得冒险,关键是,这个险究竟冒得值不值?“为安全起见,许老弟,我认为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。” “嗯?您打算收手?”许忠义心里一紧。 “收手?那不便宜老毛子了吗?让他们把弄来的东西运回俄国,这你甘心么?”喘口粗气,陈明强压怒火又道,“所以,咱怎么都得给他找点麻烦不是?哪怕在他车胎上扎个眼。” “那老大您想怎么办?” “我认为想要成功,就得再整点万全之策。”点点桌面,陈明那老狐狸的本色,在此刻暴露得一览无遗,“人生离不开‘酒、色、财、气’这四个字,当然了,叫老毛子‘生气’咱得不偿失,不如在‘酒、色、财’上多做点文章。” 酒是上好的烧锅,这对开饭店的来说,根本没多大问题。为以防万一,负责研制器械的特务,还提纯了一大桶工业酒精来备用。 可色呢? “北市场有的是妓女,多找几个漂亮的,我就不信他老毛子都是太监?”陈明这招也够损的,北市场虽说妓女多,可杨梅大疮也多。估计要不了几年,社会主义的苏联,就要全国上下一片“红”了。 为了阴老毛子一把,陈明算彻底豁出去了,把菜馆账面上所有的钱,全部从钱柜中提了出来。“我就不信他老毛子是神,都能在这极度诱惑下不动心?妈了个巴子的!他从东北连偷带抢弄到的钱,都给老子乖乖花在医药费上吧!” 第15章 清仓计划 老陈是摆明了要给老毛子制造一起“生化危机”。许忠义有心想劝他注意点“后果”,可瞧瞧他那被“酒色财气”薰红的眼睛,一害怕,又把挤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。 老陈手下的特务可不是吹出来的,在沈阳混了多年,地界人头混得比自家炕头还熟。出去转了没多久,便拉来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掩门子的暗娼。不过这招来的妓女也有说道,没病不漂亮的不要,有病能看出来的也不要。结果一来去,最后还剩下十几个清纯可人的大姑娘。 “就她们了!”老陈一拍大腿,把人员定下来了,“再找些行头给她们换上,记住了,千万别让人看出她们是婊子!” 这国民党办起事,是要多荒唐有多荒唐。一排整整齐齐的“大姑娘”,有的穿学生装,有的是“银行职员”、“军人”……瞧得在一旁检验成果的许忠义,连嘴都快合不上。 “你看看,像许老弟这等斯文人,现在也方寸大乱了不是?呵呵!我就不信老毛子,他在这节骨眼上也能扛得住?”陈明在一旁窃笑道。 许忠义彻底无话可说了。他本想用“酒精”来解决问题,可让陈明这么一引申,形势就变得更加复杂化了。 “不知以后见了自己的同志,眼前这一切该怎么解释呢?”许忠义有些发愁了。事先怎么也没料到国民党这迫切发财的决心,居然是如此的恐怖?临来前组织给他设计的方案,发展到现在这一步,看来是连半点谱都靠不上了。 “这咋还整出妓女了?”许忠义的眉毛苦成了八字形,“同志们要是见到这些女人,那得怎么想?” 怎么想都已是次要的了,关键是现在的局面,他根本就左右不了。但没想到接下来,还会有更离谱的。 晚11点,一行人在被服厂灌醉苏军司机后,打着“送人回家”的旗号,连人带车开进了五八一仓库。进门的时候,苏军值班人员并没有难为他们,因为这些抗联出身的“老毛子”,此前就接到了上级的“命令”。所以收到特务们的“孝敬”后,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把他们全都统统放行。 可到了卫戍值班室,一切就开始走样了。 “这老毛子怎么都是女的?”指指过来询问的苏联女兵,陈明惊愕得直卡巴眼睛,“那咱这一车的姑娘……该孝敬谁呀?” “自己留着用吧!”许忠义也没好气,从他一上车,这些“学生”、“军人”、“职员”就不断地骚扰他。具可靠统计,摸他前胸后背的手,在高峰期间可达六双之多。弄得文质彬彬的许忠义,恨不得能直接跳车逃跑。 “注意涵养!涵养!”许忠义实在是受不了,苦苦哀求道,“这有那么多男人不去搞,你们干嘛非冲我来?去去去!老子对女人没兴趣!”此言一出,众人是哄堂大笑。 丢人丢掉家了,瞧瞧那些弟兄们的古怪眼神,许忠义恨不得把陈明给生吞活剥。 “许老弟呀!现在该咋办?”陈明无计可施了,“你说那些派出去摸底的,啊?怎么连男女都分不清?” 其实在这个事情上,也怪不得旁人,这是苏军驻沈阳司令部的临时决议,小特们哪会知道? “要不……还是我们这些男人上吧?”贪婪地啃啃手指头,一个小特务建议道,“昨天我刚刚洗过脚…….” “滚!”许忠义也没客气,“亲热怎么说,你能跟她们表达清楚吗?” “哦……” 眼瞅计划就要泡汤了,陈明急得是两眼瓦蓝。“许老弟啊!许老弟啊!这可怎么办?怎么办?” “行行行!你们先一边待着去,我来!”迎向苏军女兵的一瞬间,许忠义竖起手指摆了摆,“顺便再让你们瞧瞧,这真正的老爷们该怎么做?” 展开双臂走上前,打过招呼后,许忠义和那些女兵们“咔咔咔”一通搂。在场的国民党特务和妓女们,谁曾见过这阵势?一个个是大眼瞪小眼,小眼又瞄上了绿豆眼。 “老大,你说许先生……这算没接触过女人吗?”小特务又啃起了手指头。 “是啊……可刚才……我怎就觉得他还是雏儿呢?” “呸!一群狐狸精!”瞧瞧那英姿飒爽的苏联女兵,有个妓女心里不平衡了,手帕在鼻子上一捂,闭上眼睛骂了句“共党,不正经”。 “哎哎哎?你说谁呢?”陈明一听就来气了,指着那妓女喝道,“这叫礼节,礼节你懂不懂?嗨!跟你说了也白费,都给我站好喽!谁叫你们把大腿露出来啦?啊?妈个巴子的,刚刚买的新棉袍,咋一穿在你们身上就开衩了?” 就在这时,许忠义和一名女军官谈笑风生地走过来,并用俄语向她介绍陈明说:“这是前来劳军的陈先生。” 女军官大大方方地拥过来,弄得老陈一哆嗦,三魂差点没丢了七魄。“这是怎个意思?”陈明有点扛不住,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许忠义。 “你好!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!”苏联女军官用生硬的汉语问候着,顺便又在陈明脸庞轻轻一吻,“中苏友谊万岁!” “哦……万岁……万岁……” 好不容易捱到寒暄结束,陈明几乎快要虚脱了。他紧跟在许忠义身后,死拽着他衣襟不放,乖巧得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。 “我说老大,你能不能拿出点党国军人的气势?瞧瞧你现在这模样,成啥了?也不怕在弟兄们面前丢脸?”说着,又回身看看陈明身后的弟兄。突然脸色一黯,他赶紧点着自己胸口,坚决果断地说了句,“对不起老大,我说错了,现在把刚才那句话收回……” 许忠义没有看到其他特务脸上的表情,也不用再看了,眼睛扫过他们的脚掌后,形式就已经很明显了——全都是八字脚开外,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。 “我说老大呀?再咋说,你们也都是见过世面的,给党国留点脸面行不行?这可是外交场合啊?” “不行啊兄弟……哥哥这腿脚发软啊……” “不是……你咋这样呢?它至于吗?” “兄弟你是不知道哇!哥儿几个都是有家小的人,这要传出去被媳妇听见,哥敢跟你保证,下半辈子可就惨了……” 妈妈的,原来是一群惧内的软骨头?摇着头,许忠义有点哭笑不得:“就算嫂夫人管得严,可她现在没来吧?啊?你还怕她在兄弟们里安插眼线?” “绝世聪明啊兄弟!”一挑大拇指,陈明对他佩服得是五体投地,“你咋知道我家里的安插眼线了?我跟你说哈,哥在沈阳这些年,每天就做两件事:防范万恶的小日本,找出隐藏在内部的娘们儿眼线!” 简直无语了。倘若旁边没有国际友人,许忠义真想好好大哭一场。怪不得抗战爆发后,军统在沈阳就一直打不开局面,瞧瞧眼前这帮窝囊废,不就一目了然了? “哥!嫂子也是干咱这行儿的?”老许拖了哭腔问道。 “没错,青浦班出来的,资格比我还老。” “那上峰给她的任务,不是总天天盯着你吧?” “那当然,盯着我是副业,也就是没事练练手。”说到此处,陈明的底气似乎又足了些。他挺挺腰板,慷慨激昂地解释道,“知道不?这是夫妻间的情分,一千年坐船修来的,要不人家盯你干嘛?嗨!像你们这些没讨老婆的光棍,说了也白说!说了也不懂!” 男人有这么当的吗?许忠义愤愤想道。 尽然对方全部换上了女兵,那这些请来的妓女也就格外显眼了。 “老大,现在打发她们回去,这恐怕有点不妥当……”一个特务趴在陈明耳边提醒,“咱还没给她们算钱呢,这万一要是闹起来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 “妈个巴子的,你咋不早说!”陈明感觉自己的血压是“噌噌”往上升,“连婊子的帐你们都欠,亏你们还自称是男人?” 小特务赶紧低头、闭嘴。 幸好老许脑子灵光,他低头想了想,便对女兵解释说,那些妓女是他请来的“歌舞团”,准备给劳苦功高的苏联红军们,进行一场慰问表演。于是,本来应该是一场有组织,有预谋的打劫计划,结果一着不慎,反倒演变成了“群众联欢”。 “我告诉你们说!”将妓女们悄悄叫到一边,陈明不得不连哄带吓对她们进行着“战前动员”,“表演的时候,你们得庄重点。现在是个什么形式?中苏友好联欢会,联欢联欢,你们代表的可是国家,对不对?像那个那个……哦!小翠红,哎哎哎!就说你呢!总看别人干啥?”点点溜号的妓女,将她瞄向男人的脸庞扳过来,陈明叹口气,苦口婆心地劝道,“长官训话你得注意听讲,是不是?干你这行儿的不听话,哪行啊?它能有生意吗?记住了,你往常哼哼的‘一呀摸,二呀摸’啥的,今晚就不要唱了。还有什么‘桃花江是美人窝, 你比那旁人美得多’,这都不要唱了,多注意形象,多注意涵养。啊!涵养!” “长官,那我不会唱了。”一噘嘴,小翠红生气了,“不是说好了请我们陪客吗?怎么越整越复杂?想听文雅的,那你去找大学生好了。” 陈明心里是有苦说不出,不说还难受。 “那蹦蹦戏你们总该会吧?”许忠义赶紧插嘴替大哥解围,“略过那些黄段了,只要不涉及下半身,尺度由你们自己把握。” “哦!那这个还成。”翠红看看白花花的银元,也就没再坚持。 “夭寿啊!”抹抹头上的汗,陈明那紧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下,“唉!你说这年头,想赚点钱它咋就那么难?” 第16章 斗酒,藏金 既然变成了“联欢会”,那就要有联欢会的气氛。让妓女们表演团体舞这恐怕有点困难,因为她们早已习惯了单打独斗的工作作风。可你什么都不演,这也不是办法,总不能让大家坐在一起相面吧? “先叫老毛子跳舞,我去编排。”关键时刻,还是许忠义发挥出高人一等的超强组织能力,他把特务召集在一起,不假思索地问了句,“谁会唱落子?” “唰!”一个特务举手。 “哪一折?” “人面桃花!” “行!你赶紧去找个姑娘练练,演不好扣工钱!”未等特务反驳,他马上又问,“会唱国戏的举手!” 特务们大眼瞪小眼。 “不许左顾右盼!想从这活着出去就给我老实交待!” “唰!”又有一个人举手。 “擅长哪一行?青衣、花旦还是老生?” “老生!” “行,你赶紧下去准备!” 最后一统计,临时组建的“表演团”,总算七拼八凑整出了一台戏。先不说是否专业,能图个乐呵就行。 舞台道具是没有了,幸好还有酒,烧酒就是最好的进攻性武器。几个什么都不会的二百五特务,只好乖乖去陪酒了。许忠义给他们的指令是:不管你有多大量,只要还有口气,那就给我往下灌! 晚会在午夜时分准时举行。先是“老大姐”出来跳舞,随着手风琴响起,几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跳起了头巾舞。这种舞蹈在中国实属罕见,一帮大小特务平时哪见过这个,当即就看得目瞪口呆躁动不止。 “老毛子真是太疯狂了,”小特务使劲嘬着手指,啧啧称奇,“这要是娶回家去……我地乖乖!” 这小特务叫“棒槌”,由于家穷,吃不起糖,所以打小就喜欢把指头含在嘴里舔来舔去。结果一不留神落成了毛病,长大了也改不掉,就连他的儿子也跟他是一个毛病。 棒槌吃不起糖,所以他对糖果就有一种特殊的嗜好。别人是一边看节目一边叫好,可他呢?叫好只是个掩护,目的是转移别人的注意力,趁机把糖果往怀里揣,而且是使劲地揣,玩命地揣,能揣多少揣多少。 “棒槌!你就不能有点深沉?”狠狠瞪他一眼,陈明又小心翼翼看看左右,“党国的脸,全叫你给丢尽了!”也没功夫跟他废话,一把扯到暗处,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他的“武装”后,陈明是上下其手一通摸。 “哎哎哎!长官,长官!您手下积德!积德!” “你个狗日的!连裤档都不放过?”伸进棒槌的裤头搅了搅,结果,搂出了一大把高级糖果。“丢人哪!丢人哪!”点点棒槌的鼻子,陈明恨得都快吐血了,“你还像是个党员吗?啊?党训你都背到狗肚子里去啦?行!你不仁那我也不义,回去后把先总理遗训给我抄上一百遍!” “啊?” “啊什么啊?不写完,你就甭打算分到一毛钱!” “是……” 随着气氛的活跃,一开始的隔阂也渐渐解除了。一些特务开始频频劝酒,大碗大碗的白酒,被“热情洋溢”地送交到苏联女兵手中 “哈拉笑!”除了这一句,特务们也不会说别的。但对方好像挺识趣,一面碰杯,一面兴致勃勃地欣赏起中国节目。 都说老毛子能喝,可谁也没想到,老毛子女人更能喝。一碗接一碗,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,吓得负责敬酒的特务,连眼睛都直了。 “乖乖!这还是人吗?”准备回敬的特务,捧着酒碗,不停地打起哆嗦。 “给我喝!往死了喝!千万别犹豫,大不了两腿一蹬该上哪上哪去!”许忠义偷偷一拽特务的衣摆,“兄弟啊,咱这里面数你最能喝,往后是荣华富贵,还是吃糠咽菜,现在可全靠你啦?” “不行啊!”特务哭丧着脸,小声嘀咕道,“我怕呀!怕得要死啊!” “你个熊玩意,咋这么不听话?”陈明不耐烦了,拧着他屁股呵斥道,“平时总吹自己两斤白酒轻飘飘,今天怎么坐蜡啦?啊?你是喝也得喝,不喝也得喝,命令你懂不懂?我的话就是命令!” “老大,你也知道吹牛和现实是有区别的,我真的不行啊!” “妈个巴子的,就数你小子废话多!”一把捏住他脖子,陈明抓起酒碗便往他嘴里灌,伴随着清晰的“咕咚”声,苏联女兵纷纷竖起大拇指,不停地称赞“哈拉笑!” 这特务平时自吹是“酒篓子”,但自从那一晚起,他这绰号算是坐实了。被抬进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后,再次清醒的他,从此就有了吹牛的资本。“咱军统上上下下,要论喝酒谁能比过我?咋地,不服啊?不服你就陪老毛子喝喝!我是一个人对付她们好几个!” 酒喝到一定程度,也就没人再欣赏歌舞了,歌舞场成了彻头彻尾的拼酒角逐场。反正仓库的物资老毛子也不能全带走,所以双方借着酒劲约定,十碗酒一座库房,倒下一个抬出去一个,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喝了。陈明算是铁了心要打赢这一仗,不管咋说咱也是老爷们,总不能在老毛子女人面前丢人吧?既然单挑不行,那咱就围攻,两个男人对付你一个,放不倒就从外面请援兵。妈妈的,沈阳它别的没有,就是一个中国人多! “啪啪……”两个人倒了一排。陈明咬咬牙,对手下吩咐一声,“上!给老子再上一批!” “啪啪……”又倒下了一批…… “上!” “啪啪……” “上上上……” 喝到最后,前来增援的特务和闻讯赶到的苏军士兵开始混战了。五八一仓库变成了酒厂,弄得是满城飘香。就连远在城东“万隆泉烧锅”卧底的特务,也偷出掌柜库藏的老酒,赶着大车向目标增援集结。 几个人倒下,千千万万个中国人站了出来,这是许忠义始料不及的后果。十几座库房终于被打开了,里面除了棉布,还有小鬼子留下的大米。 “发了!发了!”几个神志不清的小特务,躺在棉包上是“哇哇”大哭,凭谁拽都不起来。“天爷爷啊!过年嘞!过年嘞!” 仓库外早就密密麻麻排满了上百辆大车,眼见一件件物资被抬上车后,陈明和许忠义是抱头痛哭。“老弟呀!谢谢你,谢谢啦!你可是弟兄们的大救星啊!” “哥!哥!你别这样,大伙看着呢!”陈明非要给许忠义下跪,弄得这小老弟是手足无措。 “老弟啊!哥哥今天心里痛快,痛快呀!得!咱啥也不说了,以后你就是哥哥的左膀右臂——“沈阳武装行动队”的副队长! 人家老许的能力就摆在这儿,所以提拔他当副队长,这谁都没话说。但问题是许忠义还有点不放心,拉住摇摇欲坠的陈明后,清清嗓子,他很认真地问了句:“哥!您说的话……它不是醉话吧?” “笑话!我陈老大一言九鼎,这跟喝醉有什么关系?赶紧赶紧!你负责把物资赶紧处理掉,后天我要见到钱!” 十几座库房的物质,扣除人工车马费,这得赚多少钱?许多特务最后连想都不敢想了。 三天后晚间,一德街(沈阳中街)“萃华”老字号首饰楼贵宾房…… 丢下两根明晃晃的金条,陈明瞥瞥一旁低眉顺眼的小伙计,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问了句:“能看出成色吗?” “回爷的话,这一眼就能瞧出是赤金。” “噢……算你还有眼力。”品一口香茗,陈明拽拽袖子,撇着嘴问道,“听说……你们这家手艺不错?” “嘿嘿!爷!您这话说得是更有水平了。全奉天您打听打听,萃华楼要是不敢接的活儿,谁家还敢接?他有没有胆量接?” “好!既然这样……那我也就放心了,给我……” “爷!您想打什么?” 撂下茶碗,陈明掏出手帕擦擦嘴,摆了个很有风度的谱:“就给爷打副鞋垫吧!” “鞋……鞋垫?”伙计吓了一跳。这个要求并不过分,而且手工也不太复杂。只不过,它有些出人意料。 “怎么?打鞋垫不行么?” “行行行!只要您满意就行!”一个出工一个出料,没有上门生意不做的道理。不就是一副鞋垫吗?它又不是金尿盆子,这连模具都省了。 又过了两个时辰,伙计捧着托盘,把一副金灿灿的鞋垫给它送来了。萃华楼的手艺就是与众不同,它往往能考虑到许多商家不愿去琢磨的细节问题。譬如说这双鞋垫,为了美观和照顾脚掌关节的灵活性,大师傅不但在鞋垫上纹了图案,而且还特意在脚掌部位设计了一个活动环节。这样踩在脚下的金鞋垫,就不是一块硬梆梆的夹板了。 “好!好!好!”陈明一连叫了三声好。把钱拍在桌面上,临走时他还再三交待:一定要替他守住秘密,如果走漏了风声,让伙计当心自己的狗头。 这位爷到底想干什么? 出了萃华楼,陈明仔细观察过周围环境后,叫了辆人力车,开始顺着大街漫无边际地游走。 “这位大爷,您总得告诉我要去哪儿吧?”车夫吃不消了,算算这路程,他东西南北绕了快三圈,可这位爷,还是没有尽兴的意思。“爷,这都快半夜了,您到底打算叫我怎么做?” “去大西门!” “大西门?那你怎么不早说?我都过三趟了!” “嗨!说啥呀?不差你钱就行了呗?” 陈明这举动,有点摆脱跟踪的意味,可他到底想摆脱谁呢? 人力车在一处僻静小院旁停下。付钱之后,陈明并没有马上进去,而是踮起脚,趴在院墙上往里看。地势地形一目了然,即没有埋伏,也没有可怕的机关暗算。定定神儿,他把自己脸色搓得尽量轻松些,然后又“嘀嘀咕咕”把某些细节重复了若干遍。这才深吸一口气,轻轻推开了院门。 第17章 真正的一把手 “差不多该睡了吧?嗯!应该是睡了。往常她入睡时间是晚上十点,现在眼瞅就快到十二点了,怎么也该人事不省了吧?”揣着侥幸,他把手悄悄按在了门板上。 心脏“扑通扑通”跳得厉害,陈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。想了想,还是觉得不放心,随手抓起一把雪,握在手心暖化后,将冷水慢慢注进了门轴。 缓缓推门,轻迈脚步,足尖踏在地板上的一瞬间,他身子果断地顿了顿。竖起耳朵听一听,确认没有任何声响后,这才足不离地转身关门。 脱下鞋,把它塞到一边。陈明咬紧牙关,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喘。“还好一切正常,她睡了……呵呵……” 蹑手蹑脚走到厅堂,正想坐下歇口气,突然,桌面上一张纸条落进了他的视线。 虽然看不清字迹,可他也不敢开灯。没办法,只能将纸条拿到月光下,将就着一点一点地辨认。 “饭在锅里……”陈明的语气停顿一下,拂拂胸口,接着又念,“我在……床上?”眼皮“突”地一跳,一种不祥的预感,让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,“吃饱喝足,进来相商……妈呀!她没睡?” 当下哪还敢再顾虑填饱肚子?跌跌撞撞冲到卧房前,挺胸抬头整理衣衫,然后轻咳一声,隔着门板谄媚地问了句,“夫人,您歇了吗?” “进来吧,外面怪冷的。”一阵柔和的声音,从房中徐徐传出,“当家的不回来,我怎能睡得安心?”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。一个风姿绰绰的少妇,正倚在床边从容地打着毛衣。十根葱芯般的手指,熟练地承转接合着,不见一丝迟疑,宛如一张高效灵巧的织布机。 “夫人……”怯怯地叫了声,陈明把心一横,乖乖地低下了头。 “钱都拿到了?”那女人漫不经心地问了句。 “拿到了,三十万现洋,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。” 点点头,女人甩甩鬓角发丝,提起毛针在耳孔漫不经心地掏了掏。 “夫人,要是没啥事儿……那我先去吃饭了……” “等等!”女人突然叫住了他。 “夫人哪!我还饿着呢,有话咱明天再说行不?” “交出来吧?”慵懒地向床头一靠,女人似笑非笑看着他,一双明眸在他身上不停地扫来扫去。 “交什么呀?” “会计告诉我说,有人在交易时被买家塞了个小包。一开始,我还不知道这包里装的是什么。但没过多久,就有人偷偷溜进了萃华楼——萃华楼是什么地方,我想你应该知道吧?” “金店……”冷汗淫淫的陈明,硬起头皮回答了一声。 “可是后来呢?某人走出金店后,身上却没有了那个包。我猜想,他肯定不会把东西送人情了。所以我就纳闷,这东西到底跑哪儿去了?难道它长翅膀飞了不成?” 陈明的脑袋有点眩晕…… “你能告诉我,这东西哪去了么?”女人笑得很温馨,可这种温馨在对方看来,却有着说不出地恐怖。 深深叹了口气,陈明摇摇头,开始掏兜了。“唰唰……”上下衣兜包括裤腰带,他全都一股脑地展示给女人。表露得如此干净如此彻底,就连他都认为自己是透明的了。 “鞋呢?”女人眨眨眼。 “鞋?什么……鞋?” “你早上穿的那双。”女人的口气依旧是不紧不慢,不张不驰。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 “我怎知道东西在鞋子里,对不对?” 狠抹一把脸,垂头丧气的陈明,忍不住一点头。 “往常你无论多晚回来,都会把鞋‘哐当’一声丢在门口。可是今天呢?我连半点声音都没听见,这不是有鬼是什么?”女人的脸色,渐渐阴霾了起来,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,压得陈明再也抬不起头,“当家的,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?不让你存私房钱,是我怕你出去找小老婆吗?我于秀凝,一个堂堂的党国上校,辽沈地区的行署专员,难道还会对自己男人这么没信心?” 汗水滴在地板上,陈明连大气都不敢喘了。 “我为什么不让你碰钱?还不是因为你一有钱就出去赌么?当家的,十赌九骗,十赌九输啊!咱过日子可不容易,你就不能让你的女人省省心?” “夫人,我错了…….错了……一定改,一定…….” 抹抹泪,于秀凝叹息一声,也没再说什么。敲敲一旁的柜子,她穿鞋下地走向厨房。陈明赶紧恭送她出去,随后掏出“鞋垫”, 屁颠屁颠地走到柜子前。 一枚“鞋垫”放进柜子,另一枚掂了掂,陈明迟疑了片刻,这才狠下心来把它放进抽屉。 厨房响起了炒菜声,诱人的气味悠悠溢来,馋得陈明是口水淙淙。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庭主妇,一个心灵手巧的贤妻良母,但谁也没有想到,她才是军统在沈阳地区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。 “这许忠义很能干,你我手下就缺这样的人。”将饭菜送到丈夫面前,于秀凝又亲手给他系上餐布,“没想到他一笔买卖所赚的钱,居然能顶上沈阳全体同仁十年的活动经费?” “不过……老婆子,我怎么总觉有点不大放心呢?就说这销货渠道吧,他一直不肯说,我们连他究竟卖给谁了,这都不知道啊?” “那不正好?你不知道,总部也就不知道,所以这才叫万无一失。” “如果他把货卖给了共产党,那你我…….” “老头子,这点你不用担心,我敢肯定他是百分之百卖给了共产党。” “啊?” 于秀凝微微一笑,拾起毛衣又编了编。“你啊什么呀?这么大一笔货,不卖给共产党,谁能有本事一口吞下?再说,从淮阴赶来的新四军,现在还穿着单衣,小鬼子仓库里的这些布,我估算了一下存储量,正好可以给他们按人头补上。怎么?你还不信?那你明天派人去……”头也不回,提起竹针向身后市区图一指,点到自家的位置后,针尖向右游走了六寸,正好落在沈海市场一家货栈上。“共产党经常从这里拿货,不信你可以去看一看,瞧瞧他们的库存里,有没有咱运出的布?呵呵!你以为老毛子就那么好说话?几碗酒下肚就能给你开库房?别做梦了,这里的说道大得很!” “什么说道?”陈明怔怔地问道。 “你怎么忘了?按照《中苏友好条约》,东北是要由国民政府来接管的,至于中共,哼!他们根本就没资格。可在此之前,一些苏军部队曾擅自把仓库物资交给了共党,结果国民政府和美国人便联手向老毛子抗议。此后,老毛子由于担心事情会闹大,便不敢再明目张胆支援中共了。但你别忘,他们信仰得可都是共产主义,属于亲不亲一家人,打断骨头还连着筋。表面上不再支持中共,然而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暗地进行的。就拿五八一仓库来说吧,直接给中共肯定不行,可要经过你们的手,最后把物资流进共党腰包,那就谁也挑不出毛病了。两头得利的事儿,大家又何乐而不为呢?不然那些毛子女兵,你又怎么解释?没经过事先安排筹划,会来得这么巧合吗?呵呵!打死我都不信!” 细细咀嚼着饭粒,陈明的脸色有些难看。“要照你么说,这许忠义应该是共产党了?” “呵!他是共党派回来的,这一点,他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。所以他是不是共产党,该怎么处置,这完全在于你。你说是就是,说不是就不是。” 陈明越听越糊涂。 “老头子,你真打算把他办成共产党么?他是不是共产党,这对咱们有坏处么?” “坏处?呵!就算他是共产党,可杀头又杀不到我们头上,咱操那份心干嘛?再说了,我们以前又不是没整过共产党,可最后升官发财的是谁?有你我的份儿吗?妈个巴子的,光给个奖章有啥用?咱不照样还待在这地界上?” 于秀凝盯着快速梭动的针尖,一言不发。 “老婆子,你到底怎么想?” “你、我民国二十八年奉命潜伏沈阳,至今也有六个年头了吧?”于秀凝不露声色地问道。 陈明点点头。 “你应该这么想,总部为什么不选别人,偏要选中你我来到这最危险、最艰苦的地方?” “唉!谁叫咱上头没人呢?” “对!所以我告诉你,许忠义上头也肯定没有人,要不然,他就不会来这苦寒之地了。呵呵!既然他没靠山,那么到了沈阳,我们就是他最大的靠山。有了这样一个帮手,老头子,咱今后还会缺钱么?” 和某些党国精英不同,于秀凝看中的是利,而不是国家大义。党国对她的再造之恩,早在抗战那几年用出生入死来还清了,所以她现在是谁也不欠谁。至于什么效忠党国剿灭匪患,那是你重庆总部的事。就算你胳膊长,能伸到万里之遥的沈阳,可要想找人办事,那不还得靠我这坐地虎? “老头子,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事情,离咱们实在是太遥远了,咱还是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吧……” 这才是一个家庭主妇最值得考虑的问题,也是一个正常女人最真实的内心独白。 由此,夫妻二人共同制定了一项应对措施。该走程序还得走程序,表面上我会考察你、调查你,可实际上,只要你许忠义能赚钱,至于是不是共产党…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? 第18章 计划成功 于秀凝的态度很明确,你许忠义有通共的嫌疑,这我可以理解,谁叫你是共产党派回来的卧底?不帮对方办点事,那人家就会怀疑你,为点蝇头小利损失在共党内的一条线,这有点得不偿失,想必重庆本部也能算清这道应用题。 不过,你许忠义最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,千万别因为点小利成了真正的共产党,不然被人抓住小辫子,恐怕就连我也保不住你。 “老婆子,咱这么干行吗?万一他就是共产党……”陈明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。军统家规可不是闹着玩,一旦有个闪失,那就是万劫不复。 “所以你得把话给他点到,叫他做事有个收敛。”挑起针头搔搔头,于秀凝又道,“我相信他应该是个聪明人,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。” 自己老婆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,这一点陈明深有感触。如果不是于秀凝,那么他这个潜伏组,恐怕早就被日本人连锅端了,根本不可能支撑到现在。所以老婆的话他不仅要听,而且还必须全力以赴去执行。 “老头子,你想个法子把他某些嫌疑都抹掉。免得叫上峰盯上,会死咬住他不放。” “是!我明白。” “沈海那家货栈,必须让它尽早关门。知道么?只要它存在一天,对许忠义来说就多了一分致命地威胁。” 于秀凝的这番“苦心”,许忠义并不知晓。自从他当上副队长后,陈明倒是对他亲热得不得了,三番五次请他去家里做客,弄得许忠义都有些受宠若惊了。 于秀凝第一眼看到许忠义时,就感觉这个人自己是见过的。与此同时,许忠义也发现这女人绝对不是个一般人。双方对视了一会儿,然后,便不约而同喊出了对方的绰号。 “张瀚韬?店小二!” “于秀凝?樊梨花!” 除了没拥抱,两个人把所有能表达喜悦的方式都用上了。 “你们认识?”陈明怔怔地问道。 “是啊?他是我学弟!” “她是我学姐,在青浦班的时候,学姐跟我的关系最好。” 陈明听罢,心里突然有股酸酸的感觉。 “老大,你别吃醋啊?我和学姐,那就是异姓亲姐弟。”许忠义赶紧解释,“想当初,我那第一个对象,还是学姐帮着介绍的。” 陈明笑着点点头,可是没多久,他马上又想起什么,“哎?不对呀?你要跟她是同学,那咱俩算咋回事?老许啊?你到底是哪个班的?” “咱俩也是同学呀!” “嗯?”于秀凝这两口子,全都愣住了。 “哦!是这样,我呢,青浦班,临澧班、息训班……都是班班不落,其他同学在抗日战场上出生入死,而我呢?因为成绩不好,就只能一个班接一个班继续补习。唉!这也是没办法,谁叫军统是许进不许出?我倒想半途而废,可人家上峰不放啊?所以直到……嘿嘿!走了关系这才算拉倒。” “也对,”想想许忠义在训练班时的表现,于秀凝有点哭笑不得了,“你整天练习书法字画,这考试能及格才怪?不过你战略情报学掌握得还不错,就是那战术考核,一上考场就跟抽大筋似的,怎么考都不过关。” “姐!您瞧我这小身板,跟小鸡子有得一拼,他能扛枪打仗么?让我去‘战术训练’,那还不如毙了我。” “呵呵……”两口子全笑了。许忠义说得没错,他是典型的重文轻武,为防止老茧影响书法效果,他平时连枪都不肯摸。所以战术考试能不能及格,这就可想而知了。 到了于秀凝家里,老许可真是没拿自己当外人。撸胳膊挽袖亲自下厨,凡是你能叫出名的菜,他都给你做出来,而还是色香味俱佳。 “小二!你说你一个客人,到我这来下厨算怎么回事?”于秀凝有些难堪了,“这要传出去,那还不得说我不会待客?” “姐!您就拉倒吧!咱算外人么?对不对?再说了,这么多年你没吃过我做的菜,嘿嘿!我就不信你不馋?” 许忠义说得没错,于秀凝不但馋,而且还是馋得睡不着觉。在青浦班谁不知道“张瀚韬”是膳祖下凡?已婚妇女只要吃过他炒的菜,就能回味出少女时代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怀。 “姐,我喂料是绝活,可今天太仓促了,只能凑合凑合。有时间你和姐夫去我那儿,我好好给你们做一顿。” 这是求之不得,所以于秀凝也不会考虑矜持的问题。不过,她又想起了一件事,便笑吟吟地问道:“哎对了,如果我没记错,你今年二十有八了吧?” “是啊?嘿嘿!连这个你还记着?” “有心上人了吗?” 许忠义没吭声,挑出鱼胆看了看。于秀凝感觉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,于是马上调转话题:“你放心吧,这事儿包在姐姐身上。咱军统现在啊,某些家规也不像以前那么严了,所以处处对象还是可以的嘛!” 于秀凝说这话,也恰恰反映出了她的性格。想当年在特训班时,她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学生。军统规定成员不许恋爱结婚,可她于秀凝呢?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。明面上我安分守己,叫你抓不住把柄,可暗地里是怎么回事,那你就管不着了。所以,当总部命令她和陈明假扮夫妻潜伏沈阳后,没过一年,她就把假夫妻给坐实了,而且理由还振振有词:我得上妇科病了,定期都要到医院去检查。你说医生发现我结婚多年还是个小姑娘,这得怎么解释呢?小鬼子能相信吗? 因此从那以后,军统对她的婚姻就算默许了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两下全都好过了。 开饭的时候,这三个人也表现得像一家人。谁都没让谁,“咔咔咔”一阵抢食吃。用于秀凝的话说,这叫追忆当年,回味着他们在特训班时期,打饭抢食吃的“美好时光”。 “哎呀…..呃!”陈明一边啃着骨头,一边打起饱嗝,“我吃饭狼吞虎咽这毛病啊!一辈子算是改不掉了……呃!” “我也差不多…….呃!”许忠义还跟着和音。 “呃!瞧你们俩这出息?”于秀凝拨开二人碗中的白饭,拽出他们“贪污”的东坡肘子,恨得是牙根痒痒,“我说这肉怎就突然没了?呵呵!我还在纳闷呢!按理说我也没吃多少啊?难道是小鬼子又回来啦?” “呵呵……” “嘿嘿……” 气氛是其乐融融。 待酒足饭饱后,三个人开始坐下来喝茶。许忠义是茶道高手,所以这等雅事,又让他给代劳了。 “老许啊?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陈明漫不经心地问道。 “我对总务这块很熟悉,所以啊,还想继续干总务。那些针头线脑的琐事,别人不愿意干,可到了我这儿,就是地地道道的宝贝。” 于秀凝心说,这样最好。只要你不碰情报,别人就不会重点关注你。另外,你干总务还可以敛财,咱是有钱大家花,这又何乐而不为? 结果,这三个人算是一拍即合。从此,军统在东北地区最大的腐败集团,也算是初具规模了。 “老许啊!从今往后,沈阳这地界可就是你我主持大局了。”伸手指指背后的市区地图,陈明又道,“你先熟悉熟悉环境,然后尽快把手下班子抓起来。这千斤重担,可全靠你了。” 从地图上收回目光,许忠义不露声色地点点头。 当晚,许忠义就在陈明家正式留宿了。并非他不想走,而是那两口子根本不打算放他走。赚钱细节还没搞清呢,你想走?门都没有。想吃啥姐给你买去,想喝啥姐给你弄去,但只有一个要求,你得和姐把这心里话交透。 第二天,许忠义是顶着黑眼圈走出了陈家大门。也不知那两口子哪来这么大兴致,一宿下来,他们是越唠越起劲,主要话题就围绕着钱、钱、钱…… “钱是好东西啊!可以让人一宿睡不着觉。”走进大西边门福禄酒楼的包间,许忠义指指自己的黑眼圈,对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说道,“我都快被他们两口子给折磨疯了。” “这么说?他们已经对你感兴趣了?”商人显得很高兴。 “估计是赖上我了。呵呵!这两口子,在抗战时期也没少吃苦。想不到刚一光复,就变成这样了。” “老许啊!”商人握住他的手,兴奋地说道,“你为组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。那些布匹和粮食,已安全抵达一线部队同志的手中。三师师长老黄,对此是赞不绝口,说咱们就是他的及时雨啊!” “嘿嘿……”许忠义开心地笑了。笑得很纯,笑得很真。 “可没想到啊,你居然能发挥出比搞情报更重要的意义,为我们几万人的主力部队,一下子解决了后勤的难题。呵呵!东北局首长听说这件事后,连给你叫了三声好。” “真的?”许忠义都快乐开花了,从小到大,他就没这么高兴过,“谢谢首长!谢谢首长!” “老许啊!根据你这超凡脱俗的活动能力,经组织研究,决定要你分化敌人,为我军收集战略物资。至于情报嘛!可以先放一放,甚至不提供情报也可。怎么样?有意见吗?” 如果想在国统区为中共军队提供物资,那就要求许忠义必须拥有极其强硬的人脉和靠山。可眼下这两项,他还暂时不具备。 “你还有个本事,是我们事先没想到的。呵呵!和陈明、于秀凝夫妇处了没几天,你就把两个曾经廉洁奉公的好青年,给彻底拉下水了。” “这不能怪我,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,他们要是不爱财,那我也没办法。” “我可没说怪你。呵呵!老许啊,你搞腐败挺有一套的。真的,这连老杨都在夸你。有时候啊,我就在想,如果每一个国民党都腐败了,那要想打败他们,是不是就容易多了?” 有了贪官这层保护伞,许忠义再去为我军收集、提供物资,也就容易多了。所以搞腐败和收集物资是相辅相成的,绝对地缺一不可。 “人学好不容易,可要变坏,那还叫难事么?”许忠义渐渐明白了,国民党只要越腐败,那他们的江山也就越岌岌可危。当然,这种手段用起来有点不太光明,可那也怪不着共产党。如果你国民党不愿意腐败,别人又能把你怎样?“他们原先就够腐败的,呵呵!我只不过是在熊熊烈火中,再给他们添点柴。” 第19章 特派员 “老许啊!我刚刚接到内线同志的通报,说国民党军统局正在筹划的‘东北行营督察处’,准备派遣一批精锐特务来沈公干。所以,我想你要有个心理准备。”说着,商人取出两张照片递给了许忠义。“这一男一女,就是这批特务的负责人。” 男的梳着背头,气宇轩昂潇洒不凡。没错,这就是齐公子——许忠义的死敌。至于女的,那是国色天香貌美如花,远远瞧去犹如仙子下凡。摸摸自己的脸,许忠义忍不住缩缩脖子。 “怎么,你都认识?”商人有些惊讶。 能不认识吗?他们俩没一个是善茬子。“唉…….”许忠义犯愁了,“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——仇敌!” “你跟他们有仇?”商人更加惊讶。 “男的叫齐公子,姓齐名公子,是同盟会元老齐墨轩的长孙。在军统总部,他压制打击了我四年。”又点点那女人,许忠义尴尬得脸都红了,“她叫顾雨菲,是汉中班四期的,绰号‘军统一枝花’。”指指自己那“红扑扑”的脸,许忠义到也没向组织隐瞒什么,“这张脸被她啐过,你说我和她能不熟么?” “呵呵……”商人忍不住一阵窃笑。过了一会儿,他收敛心神,一本正经又道:“老许啊!那你以后可要小心了。” “要小心的不是我,”许忠义微微一笑,“有个消息我想告诉你,沈海的三江货栈,已经被人给盯上了。” “什么?”商人脸色骤变,“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了?” “于秀凝能查到货物买家,这我一点都不奇怪,因为在青浦班的时候,她就是全能考核的第二名。” “嗯?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?你只不过是个卖家,就算通共,那也因为你是被我党派回来做卧底的,这点他们不是很清楚吗?” 许忠义并没有马上解释,喝了一口茶,沉思许久,这才又道:“于秀凝家里有张市区图,在三江货栈那个位置上,多了一个针孔。很明显,这是刚点上去的。而这个针孔,本身就有很多说道。” “哦?” “陈明找借口让我看地图,其实就是想让我看到针眼。他要暗示我,三江货栈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,接下来就看你自己怎么做?” 商人点点头。 “如果这个时候,三江货栈突然消失了,那我的嫌疑就最大。因为我敢断定,货栈是共党窝点这个秘密,陈明只告诉了一个人,而那个人就是我。” 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,商人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。过了许久,他哀哀叹口气,怀着万分内疚的心情说道:“这是我们的疏忽啊!由于我军率先进驻沈阳,所以从心理上便认定沈阳是我们的解放区。所以某些同志,就没有按照白区工作的经验,进行有效地隐蔽防范。现在看来,这个失误很致命,我会尽快通知上级总结经验,积极考虑补救措施,以免给你们这些开展地下工作的同志,造成不必要的麻烦。” “补救措施我已经想好了。”诡异地笑了笑,许忠义如释重负地松口气。 “啊?这么快就想好啦?那你说说看。” 细细推敲一下漏洞,再三权衡之后,许忠义果断地叮嘱道,“三江货栈的工作,不能马上停止,至少现在还不能停止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如果我没猜错,真正着急的人应该是于秀凝,她正巴不得这家货栈尽快消失。” 许忠义用他那精明的头脑,正确推算出了于秀凝的本意。他断定于秀凝只是想掩盖某些秘密,即为她自己,也为了许忠义。当然,还是为她自己考虑得多一些。 “我们越是不动,于秀凝就会越着急。东北督导特派专员马上就要到,如果被人查出她和共产党做生意,那她不死也得扒层皮。所以,你说她能不着急么?” “老许,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 “放心,我不但要让她赚到钱,而且还要保证她万无一失。毕竟我和她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,蹦不了我,也跑不了她。” 仔细回想着跟许忠义刚才的谈话,商人走进了自己的铺子——位于大西门的四季理发店。 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,正坐在镜子旁等他。乌黑的小辫子,随着那可爱的俏脸,在镜子中摆来摆去。 “小丫头,你来啦?”商人放下皮包,随手脱下外套。 “老孟,跟你说多少次?不要叫我小丫头!人家叫白絮,今年十八啦!”一指自己的脸,小白老师大声抗议,“都长过痘痘啦!” “呵呵……”老孟忍俊不禁,冲她做了个鬼脸。 二人来到后堂,小丫头在他对面坐下,双手着托腮,冲他笑嘻嘻地眨眨眼。 这种无言的杀伤力是致命的,老孟总感觉自己像欠了她什么:“又想干嘛?不是跟你说了吗?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上学,把中学念完!” “我可以一边上学一边开展工作,工作事业两不耽误。嘻嘻……”下颌随着手掌的托动,小丫头逐字逐句念出了自己的请求。“不然再这样闷下去,我怕自己会失去进取心。” “怎么会闷?你不是有很多同学吗?怎么,跟他们和不来?” “我讨厌资产阶级家的小姐阔少爷……”小嘴开始噘了起来,而且是越噘越高。“我要工作!” “不行!绝对不行!你那点地下工作经验,根本应付不了现在这复杂局面。所以我建议,你还是先去学习。” “嗯!嗯!嗯……”喉咙里发出不满的“哼哼”声,小丫头那两道清秀的弯眉,已然撇成了八字形。她还嫌这样表达不够充分,于是又皱了皱俏皮可爱的小鼻子。 “我说你这个同志,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’头一条是什么?一切行动听指挥,你难道连这都忘啦?还是党员呢,我看你思想很有问题的嘞!” 小丫头也没反驳,低着头,“吧嗒吧嗒”掉起眼泪。渐渐的,桌面的泪水是越积越多…… “对不起!对不起!我错了!我错了!你千万别哭,别哭……”谁也没有想到,小丫头眼泪的杀伤力,居然比她的微笑要厉害得多。老孟曾不止一次领教过,可每一次他都是惨淡收场,最后以失败而告终。 “我要工作!”抹抹泪,小丫头的态度更加坚决,“我就是要工作嘛!” “那你想要什么工作?” “我可以当个交通员嘛,以前也不是没干过……” “以前叫你干,那是组织缺人,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。对不对?说句心里话,小白同志,你真不适合干这行,为什么呢?因为你长得漂亮,女人这一漂亮,就很容易叫人家搭上眼。我们有不少女同志,最后也正是这么暴露的。所以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,我们可马虎不得,必须要引以为戒。” 小丫头又哭了,委婉缠绵地哭,没完没了地哭…… “要不这样,你先回去,等我请示一下上级再说?”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孟,只好采取缓兵之计了。他不明白上级为何要派这样一个难缠角色给自己,总之,他快被小丫头给逼疯了。 “那要说话算话!”“唰”地一声止住了眼泪,小丫头脸上这天气,是阴得快,晴得也快。 “好好好!我怕你了!” 老孟被小丫头纠缠得死去活来,他没想到,许忠义那边的小日子,也突然掉进了苦海。 回到东北菜馆后,陈明悄悄向他使个眼色,然后一声不吭便领他走进密室。于秀凝早已等待多时。她平时不抽烟,可这回却是一根接一根,弄得满屋子烟气缭绕。 关上门,许忠义不解地看看他们,陪着小心问道:“这是怎么啦?垂头丧气的,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?” “老许啊!你先看看这个,”掏出一张抄报纸递给许忠义,陈明是要多沮丧有多沮丧,“北平来电了,后天晚上八点,让我们去北奉天驿(北奉天驿是伪满时期的称呼,它在张作霖时期被称为“辽宁总站”,即后来的沈阳老北站。本书后续部分还会提到它,只不过那时,它已经被沈阳人称作“北站”了。陈诚担任“东北行辕主任”期间,沈阳老百姓有句俏皮话,叫做“陈诚真能干,火车南站通北站”。这里的北站,指得就是沈阳的老北站。在日伪期间,沈阳站和沈阳老北站虽在同一座城市,但相互间是不通火车的。不过自从号称要“打通整个东北”的陈诚上任后,这情况就改观了。共党在沈阳城外能否畅通无阻,这先要两说,不过沈阳城内的政令倒是畅通了许多——铁路交通方便快捷了嘛!)接特派专员。齐公子和顾雨菲你应该不陌生吧?他们是息训班和汉中班,综合技能考核排第二的优等生。” “也何?”许忠义“呵呵”一笑,促狭着说道,“真是没想到啊?如果算上于姐,三个班的第二名,可全在沈阳聚齐了。” “第二名?”陈明一愣,他随口问道,“奇怪了,总部怎不派这两个班的第一名?那样不更有实力?” “谁说没派?不就站在你旁边么?”冲许忠义一努嘴,于秀凝瞧瞧丈夫,哭笑不得地说道,“据我刚刚得到的可靠消息,忠义在哪个班都是战略情报学第一,战术情报学倒第一。要不是这两个‘第一’,你以为上峰还能允许他继续补习?” 最后那句话,糗得许忠义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。于秀凝说得没错,正因为他有两头冒尖的“第一”,所以上峰才会挖空心思来栽培他。可他也的确不争气,不管在哪个班,这成绩就跟中邪似的,一直固定不变雷打不动,都快成了军统业内的佳话了。 不得不说,许忠义身上这种奇特的现象,那还真是一件折磨人的苦差。他越是不及格,教官们就越跟他较劲,最后,他差点没把教官给逼成了倔脾气:你不是狠吗?不是不及格吗?好!看咱谁能狠过谁?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? 结果在残酷的事实面前,那些教官碰了一鼻子灰后,纷纷一败涂地卷铺盖卷调离了。学生能把老师给逼成这样,许忠义在军统的历史上,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直到后来,李维恭当上了汉中班总教官,这一现象才略有改观。当然,这还要归功于许忠义奉上“薄礼”,考核教官暗中放水才最终得以解决。 许忠义及格那一天,教官们居然比他还高兴。什么叫做“铁杵磨成针”?什么叫做“老天开眼”?这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。一个培养精英的部门,最后却差点没让精英把它给折磨得奄奄一息。 第20章 贪婪 特派专员即将到访,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,想改也改变不了。现在唯一的办法,就是怎么把那两个“第二”给应付过去。 牲口在外豢养时间一长,那性子肯定会野,稍有不慎便会驾驭不住,所以为防止种现象,牧主人一般都会采用定期轮换圈禁的办法。因此,总部此举绝对不是无的放矢,没准人家特派员,就是奔着于秀凝这位置来的。 “忠义啊,你先拿个主意吧!”于秀凝丢下烟头,拾起一旁的毛衣,“跟总部的人打交道,你比我们两口子要熟悉。” 许忠义明白,这是于秀凝在试探他口风,想知道他的屁股打算往哪边坐。“哎呀……”一声感慨后,许忠义凄苦地摇摇头,“我还能有什么好主意?姐,说了你可能不信,这一公一母两个特派员,那就是我前世的冤家,今生的仇敌。都巴不得我早点咽下这口气。” “哦?”于秀凝忍不住和陈明对视一眼。 “你就拿这齐公子来说吧,在重庆他就看我不顺眼。处处给我使绊子,动不动就给我小鞋穿。唉……我是忍气吞声熬过了这几年,本想着换个地方能转转运。没承想……唉!冤家路窄呀!” 这还用表明立场吗?应该不用了吧?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,许忠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于秀凝如果再听不出来,那她的位置就活该被别人顶了。 “还是商量对策吧……”打破僵局后,陈明推推眼镜,直接楔入了主题,“我就不信三个臭皮匠,还抵不上一个诸葛亮?沈阳是什么地方?那是咱的地盘。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,要是听话则罢,不然……找个绺子直接做了,尸体丢进南边的浑河里。” 于秀凝皱皱眉,看样子,她对老头子的提议并不是十分满意。 “老陈哪,你那是下下策。没到鱼死网破用不着这样。”许忠义抽出一根香烟,默默叼在嘴上,“我就担心他们一到沈阳,给咱来个全员大换血。到那时,可就真要叫天天不灵,叫地地不应了。” “忠义,你怎么想就怎么说,咱姐弟俩不用藏着掖着。”从许忠义口中,于秀凝似乎听出了些什么,她很感兴趣,也很想知道谜底。 “姐,您忘了?咱和这两个人比,优势在什么地方?” 略一迟疑,于秀凝脱口而出:“人!我手下的人!” “对!”点点头,许忠义又问,“那您再想想,对于您的手下来说,有什么是我们能给,而他们又办不到的?” “钱!”这回连陈明都看出门道了。 弟兄们缺的就是钱,直到现在,国民政府还没把他们的欠饷补齐呢。哪像人家老许这么大方,一见面就大把地撒银子,弄得弟兄们都快把他当成财神供着了。 “老陈哪,你明天跟弟兄们透个风,就说于姐只要还是你们的当家人,那就月月有福利,年年有红包。而且这红包还不封顶,就看谁‘表现得好’。” 拍着大腿,许忠义诡异地笑了笑,“唉!从明年起,子女公费读书也不再是梦想了……” 银弹攻势,典型的银弹攻势。穷了半辈子的小特务们,有谁见过这架势?那还不得疯了又疯,一直疯到彻底无法根治? 于秀凝眼睛一亮,但随后就又暗淡了下去。如果年年都有大收入,她当然不会在乎这点钱。问题是,谁敢保证没有亏本的那一天? “这就要形成一个产业链,稳定的产业链!只有咱三个人干还不行,必须让某些人也参与进来。你比如说石油,咱中国不产,所有需求全得依赖进口。但问题是咱们没有,难道老毛子也没有么?大鼻子也没有么?为了和大鼻子竞争中国市场,你说老毛子会不会压价呢?” 这是个很值得考虑的问题,但于秀凝和陈明这两个人,因为水平有限,所以谁都没听懂。 “那我们拿什么买石油啊?”陈明怯怯地说道,“老弟啊!我们现在最缺的是钱。” “我那只是比方,不一定就是石油。再说了,煤炭、铁矿、木材……你说东北什么没有?啊?咱就不能以物易物么?只要你在边境开个口子,啥也别说了,我就有办法把钱给你换回来!” 这个买卖实在是太了,不仅要把军统的人动员起来,而且还要扯上边防部队。也就是说,只要把一些军政主管捆绑在这条产业链上,不但可以避免购销的麻烦,也同时解决了小本经营的尴尬场面。 前景很辉煌,如同一张亮闪闪,镶嵌了钻石的金丝网。只是,国民政府肯定不会允许它存在,因为它涉及了偷税漏税还有走私的问题。 “你们大可放心,”许忠义趁热打铁,“我会在美国花旗银行给你们申请个账户。账户的持有者,可以是张三,也可以是李四,但绝不会是你们。到时候,我会把每个月的结余全都打到这账户上。” “啊?户主不是我们?”这回连于秀凝也听愣了。她不懂金融,也没当过会计。所以像这种洗钱猫腻,就算他两口子加在一起,也未必能琢磨出个眼高手低。 “不用担心,这个张三李四,其实就是你们在美国的另一个身份。也只有你们亲自到场,才能把钱取出来。当然了,为了以防不测,你们也可以指定个中间人,是不是虚构人物由你们定。万一出现问题,国民政府就算要查,也未必能查到你们头上。怎么样,这比你们把东西搬回家,不是安全稳妥得多?” 于秀凝马上补充一句“容我再想想”。正是因为不懂,所以她才要想。如果能想明白,她便会惊奇地发现,这正是许忠义利用中美之间的法律漏洞,给他们造的一艘万年船。倘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,国民政府要查办他们,但他们在美国财产也不会遭到冻结,因为他们并没有触犯美国法律。更何况,一大群高官显贵涉嫌的大案要案,国民政府还真就未必敢查。 再想想那权倾朝野的“四大家族”,在回味一下他们发家的来龙去脉,于秀凝很快便释然了。只要能攀上这“四大家族”当中一个,她于秀凝也就不用再担心会有倒台的那一天了。于是她不再迟疑,心下也坦然了许多。人一坦然,这表情就轻松了。 “有戏……”许忠义暗暗松了口气。只要于秀凝肯支持他放手大干,那么我党的后勤军需也就不再是个问题。爬雪山过草地,啃树皮嚼草根的日子,估计也会是一去不复返了。 许忠义只知道这个于大姐很贪,但他万万没有想到,对方竟然会贪婪到想与“四大家族”攀亲戚的地步?唉!人的贪性一旦被打开,那就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。 京奉铁路大虎山站…… 专列停靠在指定地点,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。据负责接待的苏军联络官解释,这是在对专员公署的随行人员,进行的一次例行检查。 坐在餐车里的齐公子,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面包,瞥向苏军的眼神里,充满了说不出的憎恶。 “表哥,别用那种眼光看人家,这会引起麻烦的。”对面的顾雨菲,低声提醒他,“临来前,长官提醒过我们,在人家的地盘上尽量不要招摇。” “什么叫人家地盘?”将餐具一推,齐公子愤愤地咬咬牙,“你告诉我,东北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的地盘?啊?我们老祖宗在这落地生根的时候,他老毛子还不知道睡在哪座马圈里呢!唉!我算是看明白了,老毛子和小日本,都不是什么好鸟,一丘之貉!” “表哥……”顾雨菲瞪等他一眼,手中的刀叉,在八分熟的牛排上漫不经心地挑动着,“不是说好了吗?到了东北你要听我的。” 拾起餐巾擦擦嘴,齐公子兀自余怒未消。 “对了,沈阳送交的报告你看过没有?那个姓许的狗腿子,好像成了于秀凝夫妇的红人?” “唉……什么人玩什么鸟,从这一点来看,那两口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。” “表哥,你怎么……总这样武断?”顾雨菲彻底没有食欲了,她对齐公子那宁折不弯的性格,开始暗暗担忧。 “我这怎么能叫武断呢?小菲,你能不能相信一次我看人的眼力?” “算了吧,你的眼力我又不是没领教过。几年前,你就断定许忠义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,说他出身卑微善钻营取巧,一朝得势便会小人得志,于党误党,于国祸国。所以不管怎样,也不能让他爬上去。是不是?” “对呀!你难道不觉得……他和前清的李大总管很象么?” “你还说,像这种人一旦失去进阶机会,便很有可能改换门庭另投他人,甚至不惜卖身于宿敌。这我没说错吧?” “没错,这就是奴才的本性,想改都改不了。” “可你凭什么断定许‘大总管’就是共产党?现在就连戴主任都对他另眼相看。” 齐公子阴霾着面孔,久久无语。但无语并不表示他认同顾雨菲的观点,而是在用一种巧妙的方式,来否决对方的意见。 第21章 “瘦金体”得宠 可能连许忠义自己都没有想到,由他亲自撰写的报告书,居然会受到戴笠地广为推崇。 戴笠欣赏他的原因,倒也并非他任务完成得如何精巧,而是他那手难得的好字。许忠义的瘦金体,瘦直挺拔,横画收笔带钩,至瘦而不失其肉,撇如匕首,捺如切刀,与宋徽宗赵佶的字,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甚至在某些地方,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。很难想象,以他的岁数竟能把字练到如此境界,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,也是共党共党无价的艺术瑰宝。 戴笠曾找些当代书法名家对许忠义的字进行过点评。结果专家们众口一词,对他的手迹给出“天下独步,举世无双”的评语。(这也怪不得专家,戴老板出示的东西,谁敢品头论足说个不好?)就在众人打算进一步观赏临摹的时候,没想到戴笠突然拉开小抽屉,把字帖往里一塞,“咔嗒”——末了还在外面加了把锁。 “告诉秘书,对照相片把文件再誊写一份存档。”看看许忠义的个人资料,戴立忍不住连连点头,“浙江能有如此人才,嗯!好!好!好!” 文件可以重抄,但那份原件呢?大家心里都明白,恐怕要被戴笠当成传家宝给珍藏了。 没有人再敢小看许忠义,由于受到戴笠这“名人效应”的影响,许忠义在国府文化界的身价,骤然提升了百倍。他在总务机关食堂写过的菜贴、食谱,如今都成了地道的宝贝。主任秘书毛人凤,以“保护国家文化”为名,下令将许忠义的手迹统一上交不准遗失。为此,总务处长沈醉,不得不将带有许忠义“遗风”的黑板、墙报乃至桌椅板凳,一体充公入库。原先的破烂在一夜间成了宝贝,这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,连一向对许忠义瞧之不起的顾雨菲,都快为此精神崩溃了。 许忠义落魄之时,曾给她写过一封情书。当时的顾雨菲,由于心高气傲目过于顶,所以也没把这封情书当回事,连看都没看,就把它丢进了垃圾桶。事后,她还向同事抱怨,说那个“狗腿子”连追女人都不会,拿一幅破字就想让人家对他另眼相看?哼!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想的? 不懂得珍惜的结果,往往就是自寻烦恼。她万万没有想到,这封毫不起眼的情书,竟然成了价值连城的“文化瑰宝”? 许多商人、名士不厌其烦地骚扰她,希望她能看在自己一片赤诚的情分上,发发善心将这份“真迹”转转手。 “我把它扔了。”顾雨菲的回答倒也干脆,只可惜没人相信她。坊间传闻可以和苏轼《寒食帖》、米芾《蜀素帖》相提并论的《怡情帖》,居然会被个不开眼的丫头给当成废纸了,这说出去谁信哪?连戴笠本人都拒绝相信。 “局座,不瞒您说,她真是给扔了。”原电讯处长魏大铭,诚惶诚恐地解释道,“这一点,我敢用项上人头做保。” “扔了?”冷冷一笑,戴笠狠狠瞪他一眼,阴贽的目光中,露出一抹杀机,“不管怎么说,你那外甥女也是个大学毕业生,怎会落到跟山野村妇一般的眼光?哼!焚琴煮鹤!” 魏大铭的脑袋一阵眩晕,身上的这冷汗是“哗哗”流淌。如今的他,早已不比一年前。自从娶了戴笠的情妇后,他在军统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。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弄死。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,自己的外甥女又给他添了麻烦,令他连连感叹,这真是老天不开眼哪! “局座……”咽咽唾沫,魏大铭提心吊胆地说道,“……《怡情帖》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么夸张,它只不过就是一封情书。虽然用纸取材都比较考究,可在下愚见,远不及苏轼的《寒食帖》……” “够了!”戴笠不想再听废话,厌恶地摆摆手,叫他尽快有多远滚多远。或许《怡情帖》本身的价值还远不及《寒》、《蜀》二帖,但它贵在是一份孤本,一份问世不久便骤然消失的绝世孤本。它精妙之处现已无从考究,后人也只能从传说和揣摩中,来领略它的绝世风采了。单凭这一点,也恰恰是《寒食帖》和《蜀素帖》所不具备的,因此才成就了它在书画界的独特地位。据某些专家推测,这份《怡情帖》的价值,与失传的《兰亭集序》几乎可以相媲美了。 “一个只长胸,不长脑子的笨女人!”戴笠越想越气,越想就越对魏大铭这一家是恨之入骨。于是,原本高高在上的“一枝花”,这下子算倒了霉。被人一脚踢出电讯处后,干脆接替了许忠义原先的位置,没日没夜和油盐酱醋打起了交道。据说戴老板还为此发过狠话,他许忠义能在食堂练出一笔好字,你“一枝花”肯定也行,不达到《怡情帖》那样的水准,你“一枝花”这辈子就给我窝在食堂,做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癞蛤蟆。 这是怎样地折磨?连顾雨菲本人都快绝望了。许忠义的字,是那么容易练的吗?要没有那些“补习班”,要不是他“两头冒尖”,会有今天的成就吗?唉!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上学时,太注重当一名听话的好学生了,不然跟他一样不务正业,说什么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。迫于无奈,她只好找人说情,若非和齐公子私交甚好,并由其祖父出面调和,估计用不了几个月,这“一枝花”就得变成直苗苗的“一根葱”了。 所以说伤害别的人,其实就是在伤害自己,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。 顾雨菲和齐公子不同,后者是主动申请到东北就职的,而她呢?是为了消灾避祸。她把自己种种的不幸,全都归结在许忠头上,认为这狗腿子,就是令自己八辈倒霉的罪魁祸首。本来,她打定主意不想再与许忠义照面,哪怕是相互看上一眼,她都觉得万分恶心。 但那个不争气的舅舅,却在临行前开导她,叫她一定要想方设法再让许忠义写份“情书”。 “那可不是一般的情书,”魏大铭就差没给她跪下了,“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情书。别人想要都得打破头,你有这机会还不把握,是不是脑子坏掉了?” “我讨厌他!”顾雨菲毫不犹豫地说道,“一看他那奴才相,我就感觉恶心!” “你可以讨厌他,但不能讨厌他的情书。”在诱人的利益面前,魏大铭算把这张老脸豁出去,“我的好外甥女呀!难道你就没想过,有了这东西,下辈子的一切开销那还用发愁吗?信手拈来的事情你都不做,猪啊?” 既然外甥女不上道,那他这做舅舅的就得帮衬帮衬。经过和姐姐、姐夫一番协商后,魏大铭想出个终极点子。他们只给顾雨菲掏了点安家费,至于到东北后的其余开销,那就彻底不管了。能捱你就捱,捱不住就找许忠义要“情书”去。 这是典型的撵鸭子上架,很残忍,也很不人道。好在顾雨菲是“五四”之后最有骨气的女青年,宁肯站着死,也不跪着讨饶。无论你如何威逼利诱,她就一个对策——决不屈从。因此为了省钱,她一路上是吃齐公子,喝齐公子,弄得齐公子最后,就只能天天啃面包了。 “姐!姐夫!”找来顾雨菲的父母,魏大铭气急败坏地问道,“她是你们的亲生闺女吗?甭是在医院产房跟人家搞混了吧?” “大铭,你这叫什么话?”老姐姐不愿意了。 “不是……我瞧你们老两口都挺善解人意的,怎会生出这么个倔种?你确信没搞错?” 一封情书竟能引出顾雨菲的“身世之谜”,这点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。连远在沈阳的许忠义,都没想到重庆会有那么多人想打他主意。 “老许啊!你知不知道,连东北局首长看过你的字后,都是赞不绝口啊!”刚一见面,老孟就给许忠义带来个意外消息,“他说让你干地下工作有些屈才了,就应该把你弄到延安,去当个鲁美教授。” “首长夸我?”许忠义万万没有想到,他那一笔涂鸦,连中共的领导层也给惊动了。 “你先别得意,呵呵!首长看到的,是你在冀热辽根据地写的认罪书。” 许忠义的脸,红得像葡萄…… “不过呢,你应该感到自豪。在我党所有地下工作者中,个人材料能被首长亲自保管的,你是第一个。当然了,这并不表示你在工作上很有能力,而是首长对你的字,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。” “哦……”许忠义感到有些失望。没想到首长欣赏的,竟然是他的不务正业? “首长说,这些字如果不是写在普通信纸上,那就完全可以和你的《怡情帖》相媲美。对了,他还给你那张认罪书起了个名字,叫做《自赎帖》。” 许忠义的脑袋,快垂到脚面上了。一个搞情报的人,如此地引人注目,这恐怕不是好事。因此他暗下决心,今后除非必要,否则他连一个字都不会再写。 “还有件事想告诉你,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。”老孟说这话时,表情明显夹带着一种无奈,“第一女中,也就是原来的同泽女子中学,准备请你去给学生教授书法。估计用不了多久,邀请函就会通过于秀凝,转交到你个人手中。” “那就去呗!我没意见。” “可你不能去啊!”老孟哀求道,“你这一去准保坏菜!” “嗯?坏菜?有这么严重吗?” “小丫头就在女中读书……” “啊?” 偷眼瞧瞧许忠义,老孟是懊悔不已,“唉!这都怪我。你说我这脑子……它当初是怎么想的?啊?沈阳那么多学校,为什么别的不选,非要把小丫头整进这间学校?” 事到如今,这还能怪谁呀?一个字:命! 第22章 内鬼 按照保密条例,许忠义和小丫头是不能随意见面的,因为这会牵扯出很多问题。但保密条例也不是万能的,它能约束秘密人员的一言一行,却阻止不了正常的社会活动。 许忠义的神经,差点没被老孟那句话给弄崩溃了。去不去讲学,现在已经由不得许忠义了。为大力培养“三青团”的后备力量,重庆电令于秀凝,要在近期内全力开展工作,广泛接触沈阳市内各大中院校的青年学生,争取把他们从“共党”的边缘,一步步拉回到“三民主义”的大家庭。 这是个任重道远的工作,也是“三青小蒋”不遗余力要主抓的革命事业。作为一名才华横溢的大好青年,许忠义被于秀凝举荐为这项工作的主要负责人,这是理所应当众望所归的事情。更何况他本人也是欣然接受,并没对此表示出任何疑义。可现在,如果他突然打起退堂鼓,拒绝与任何院校名流交往,不用于秀凝怀疑,他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就说不过去。 “要不……我让小丫头转学吧?”经过一番苦思冥想,最后老孟认定,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缓解燃眉之急。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。 “老孟,你仔细想想,沈阳最好的中学是哪一所?” “第一女中……” “哦……那你还不糊涂。不过我想再问一问,你说小丫头会不会放着好学校不读,跟你去个差学校?如果能答应你这要求,那她的脑子得笨到什么程度?” 老孟的肠子立刻就悔青了。 “怎么办,你自己解决吧!”许忠义站起身,一边穿衣一边说道,“反正我把话放在这儿,等我去女中的时候,你最好别让我碰见那个小丫头。” 许忠义丢下老孟,让他一个人伤脑筋去了。自己则叫辆人力车,按照与陈明事先的约定,匆匆赶往北奉天站。可没想到在半路上,他却意外地遇到了陈明 “老许啊!情况有些不对头。”把许忠义拉上汽车,陈明对他迫不及待地说道,“齐公子改变了会晤点,让我们和省党部的人去皇姑屯等他。你于大姐……” “皇姑屯?” 皇姑屯位于沈阳北郊,距离北奉天站只有一站地。离它不远的三洞桥,就是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的交汇点。也是当年“皇姑屯事件”的案发地,1928年6月4日凌晨5点30分,奉系军阀张作霖再此遇刺。不过今天,它突然被一群全副武装的苏军给封锁了,关于这一行为,苏军沈阳卫戍司令部的解释是,要保证国府接收大员的安全。 “接收大员?难道同行的还有其他官员?” “有,新任沈阳市市长董文琪和督导副主任李维恭。” “既然这样,那齐公子怎会越俎代庖,擅自改变迎接地点呢?”许忠义对这个决定有些迷惑不解,“咱们在大虎山买通的老毛子军官,怎么不提前传回消息?” “嗨!人家只是拿钱帮你查底牌,谁会掺和你们中间那点事儿?再说了,齐公子这个人,一向都神神秘秘,没事给你整出点悬念,那是他的金字招牌!” “不对!”摇摇头,许忠义心中涌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,“我了解这个人,他做事不是个没谱的主儿,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。” “那你说是什么问题?” 想了想,许忠义脱口说道:“糟糕!老陈哪!你赶快联络于姐,告诉她我们东窗事发了!” “什么?” “齐公子这么安排,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底细,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!” “啊?” “啊什么啊?你快去找于姐啊?” “不是……我说老许啊,你怎么和我家那口想得是一模一样?”眨眨眼,陈明难以置信地瞧瞧他,“我来找你,就是她亲口吩咐,要把刚才那些话,全部传达给你。” “呃……” “哎我说,你们到底怎么想的?我咋没弄明白去皇姑屯和内奸有什么关系?” “我们给大虎山老毛子军官的任务是什么?”许忠义问道。 “查齐公子带没带给我们补发的经费。” “结果呢?” “嗨!鸟毛也没有,连这家伙都在天天啃面包,混得比要饭的还惨。” “你再想想,本来说好了要带钱,可他为什么又突然变卦了?什么原因最有可能导致他作出这个决定?” “总部现在不缺钱,而且也亲口承诺过我们。会不会……是他知道了我们来钱的秘密?”陈明好像摸出些门道了,不过接下来,他是越想越怕,“怪不得要在皇姑屯召见我们,因为那里已经被老毛子封锁了,就算我们的人想发难,也根本不敢轻举妄动!” 齐公子果然是个厉害角色,还没走马上任,就将沈阳的大小特务整得是鸡飞狗跳。由此可见,如果有一天真正让他当了权,这些靠腐败和堕落生存的特务们,一个个还不得找颗歪脖树上吊去? “不能让他得逞,”许忠义森森说道,“不然你、我还有于姐,都得死无葬身之地。” 许忠义的话绝非夸大其词,这齐公子家世显赫,又和小蒋私交甚密,两个人都痛恨国民党内的腐败,对一些贪腐官员的打击,几乎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。如果不是因为得罪人太多,小蒋也不可能唆使他离开重庆,来到这万里之遥的苦寒之地。 “从现在开始,我们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。”在车站附近一间旅店中,于秀凝躺在沙发上,不紧不慢地打着毛衣。她显得很从容,也很平静,似乎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。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囤。陈中校,你能不能先把脸上的汗擦了?一个大老爷们,要连这点定力都没有,那手下还怎么信服你?” 当着许忠义,于秀凝没给陈明留下任何情面。她瞧不起不能成事的男人,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丈夫。“你先出去,把弟兄们拢在一起在站外候着,到时听我吩咐。” 陈明灰突突溜了出去,屋内只剩下这姐弟二人。 瞥瞥坐在一旁的许忠义,于秀凝捏着竹针掏掏耳朵,“忠义啊,这件事你怎么看?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?” “齐公子敢把事情做绝,说明他深知我们的底细。不过呢,这也正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,他远在重庆,却能这么快摸清我们的底,您不觉得这本事有点太可怕了么?” 于秀凝点点头,沉吟片刻后,她突然反问道:“那你是说,我们这里应该有内鬼喽?” “除此之外,我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搞到消息。呵!也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。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,既想捞钱,又想弄权。我们给他的是钱,可齐公子呢?肯定会让他得到梦寐以求的权。” 狠狠一咬牙,于秀凝那清秀的凤目中,闪出一抹寒光。 “姐,有句话我想劝劝你。” “说吧!” “倘若这个人能配合齐公子兜我们后路,那么不出三天,我们可就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。” “是啊……的确不能让他们见面……”寒光在于秀凝眼中越积越炽,手指轻轻一动,在毛衣的领口处悄悄挽个死结,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想打破这个残局,关键就在这个人身上。” “我们必须抢在齐公子到达前,把他找出来。”抬手看看表,许忠义自言自语道,“还有一个小时,火车就要抵达皇姑屯了…….” “还有一个小时,我们就要面对他们。”拉下衣袖遮住手表,齐公子借着月光,看看窗外那飞逝的田园。冬月的关东大地,已是白雪皑皑,天地间几株孤零零的小树,在黑暗中不停地战栗着。 “我不明白,你为什么要突然改变会晤点?这会不会让他们起疑?”顾雨菲忧心忡忡地说道,“你别忘了,那个于秀凝可是青浦班有名的狐狸精。” “我也是没办法,不脱离他们的势力掌控,一旦让她察觉我们的意图,那你我还能不能保住小命就要两说了。别忘了,狗急了会跳墙的。” “可是……人家在这地盘上经营多年,你有把握一举搬倒她么?万一我们死在沈阳,她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日伪残余身上。” “你放心,我事先查过皇姑屯,这个地方比较偏僻,四周开阔一览无遗,不像北奉天站那么鱼龙混杂,是个不利于杀手隐藏的好地方。于秀凝就算有心想搞出点猫腻,可她也得先掂掂自己斤两。”齐公子这句话点得很透彻。于秀凝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,可她胆子再大,也不敢在苏军的重兵保护下,做些比较出格的事情。除非她刚到手的钱不要了,一心想求个鱼死网破。 “听你这么一说,我这心总算平静了些。唉!接下来能不能成功,就看那个秘密情报员,肯不肯把证据交给你了。”慢慢合上双目,靠在座椅上的顾雨菲,轻轻揉了揉太阳穴。这一路上,她始终都感觉心里不踏实,而且越是接近沈阳,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。 “只要他还活着,我敢保证,火车一到站他就能来找我。”再次看看表,齐公子舔舔干涸的嘴唇,默默说道,“还有五十六分钟,唉!这难捱的五十六分钟……” 第23章 暗语 “还有五十六分钟,如果找不出内鬼,那我们就都得死。”于秀凝冷静得极其可怕,越是在紧要关头,她的毛衣就越编织得匀称、细密。这种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,是在同日本人的生死周旋中,逐渐形成并趋于完善的。她能无数次击败对手,靠得就是这件致命的法宝。 在于秀凝身上,你可以发现愤怒、高兴,悲伤……但就是找不到慌乱和紧张。一个没有慌乱和紧张的人,可以时刻保持着头脑冷静,也往往能让对手防不胜防。 摘下手表轻轻放在一旁,许忠义捏着香烟,给人一种处变不惊的感觉。 “怎么查?”于秀凝平静地问道。 “从两处下手,电报大楼和我们的电讯室。”许忠义这话,绝不是无的放矢。在沈阳能与外界进行快速通讯联络的地方,也只有这两处。当然,内鬼也有可能和重庆进行飞鸽传书,只是从时间上算,这鸽子估计还在半道上折腾着,会不会被人煎炒烹炸,那都是说不定的事情。 撂下毛衣,于秀凝拍拍手。几个特务抬着麻袋从门外鱼贯走进。 “这是近期内所有从沈阳发出的电文,你看一看,该怎么找到这个嫌疑人?” 几麻袋电文,那就是几十万,乃至上百万份抄报稿件。想要在短短几十分钟内找出疑点,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。 “如果有市内转发的电文,呵呵!咱就先把它找出来。同城还要拍电报,这本身就很可疑。” “找过了,”于秀凝微微一笑,“只有十几份,都是些不爱跑腿的懒蛋,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。” 许忠义叩着头,陷入了苦苦地沉思。时间在一点点流逝,上天给他的机会已经所剩无几。 …… 蓦地,他仿佛想到什么,深吸一口气后果决地说道:“这么一份份查下去也不是办法,既然发报人找不出头绪,那我们不妨换个思路,看看收报人。” 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 “总部接到密报后,他不可能不回复收到信息,所以挑出所有总部回文,就从这里开始排查。” 打开麻袋,抽出一摞抄报纸放在许忠义面前,于秀凝似笑非笑地看看他。“你慢慢找吧,我是累得头昏脑涨了。” “说什么哪?”不满地撇撇嘴,许忠义一边翻阅着电文,一边发起牢骚,“瞧你这态度,哪像个没头绪的样?估计啊,你早就胸有成竹了,这分明就是在考验我嘛?” 甩甩披肩秀发,于秀凝莞尔一笑。 “笑什么呀?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?不说照顾点小老弟,还总把弟弟往死路上逼?行!帮完你这次,咱俩就划地绝交!”说着说着,连许忠义也忍不住“呵呵”乐了。可就在这时,他手指突然一顿,眼睛盯在了一份电文上。 “怎么啦?” “奇怪……” “说说看!” “总部回文一向不加注时间,可你瞧瞧这份,不但日期,就连几点几分都写上了。”“唰”地一声,许忠义将电文丢在茶几上,“这就是疑点!” 于秀凝点点头,略一沉吟后她又问:“那你告诉我,他为什么要加注时间呢?” 眨眨眼,许忠义瞧瞧一旁的手表。指针正“嘀嗒”地转动着,距离火车到站,还有十四分钟。“除了手表对时,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特殊意义。否则按一般的规矩,电报是不可能这么啰嗦的。其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写上个日期,比如说这封电文下的‘巧日’。” “可他又为什么要跟发报人对时呢?” “这个…….”摇摇头,取出与回文相对应的拍发电文。许忠义看了看,皱头紧蹙成一团。 这是一封极为普通的人员守则表,也是按照于秀凝的规定,由电讯室进行加密拍发的。内容很简单,在得到总部允许拍发的通知后,它分一、二、三……列举了全体人员每天的工作要求。 “一,不得晚于八点报到……”第一行这几个字,没有找出任何疑点。许忠义揉揉被烟雾熏痛的眼睛,继续往下观瞧,“二,男士装扮得体,女士要秀外慧中,严禁衣衫不整……” 还是没有疑问。 “三,听长官训话,严禁东张西望,要挺胸抬头凝视前方……” 指针的转动声越来越促,吵得人有些烦躁不安。四分钟过去了,读完整篇守则的许忠义,依旧是满头雾水毫无进展。迫不得已,他再次拿起总部回文看了看,当眼睛扫到那时间时,忽然,一道灵光从头脑中悄然闪现。 “十点整?”马上,他又拿起《守则》看了看。而这份《守则》的拍发时间,是十一点零六分。诡异地笑了笑,许忠义取出笔,在第一行第五个字上画了个圈。“是个‘于’字……”笔尖略一停顿,他随口问道,“拍发时间是在十一点对吗?” “没错!” 又在第二行第十一个字上画个圈,这回圈中的是个“秀”字。“巧日应该是每个月的十八号……”从第三行开始往后正推十八个字后,两个人的目光,不约而同盯在那个“凝”字上。 “于秀凝?”双双倒吸一口凉气后,这定力极佳的姐弟二人,也忍不住冒汗了。 “这是用数字时间设定的密码,如果不出所料,它是按照减数等差的方式来设计的。十一减五是六,十八减十一是七,五、六、七……要是我没猜错,从四行开始的第八个字,恐怕用的就是这个规律了。”快速圈了圈,一行暗语逐渐显露在眼前:于秀凝通共贪腐,证据确凿。 吸吸鼻子,于秀凝淡淡一笑,拾起毛衣若无其事地打了打。 “姐!只要一查那天谁在班,这王八蛋就现形了。”许忠义不露声色地提醒她,“离火车进站还有三分钟,时间仓促,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补救?姐,你得尽早打算,否则咱们谁也过不了这一劫。” “打算?”掏掏耳朵,于秀凝不以为然地耸耸肩,“有那个必要么?” “还有三分钟,”起身摘下外套,齐公子瞧瞧一旁的随员,“到时候,你们就按预定方案执行。” “是!”几十个壮汉立正挺胸。 “和于秀凝联系上了吗?” 顾雨菲摘下电台耳麦,轻轻一点头。 “她怎么回复?” “准时到站迎接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对方的报务员,好象换了个人。不然在拍发电报的时候,一个技术熟练的人员,是不可能出现手法停顿的。”拾起抄报纸,顾雨菲在一处摩斯密码后画了个圈,“就在这里,停顿时间大约是五秒。” “哦?”齐公子神色一紧,抢过超报纸后仔细看了看。 “有问题吗?”顾雨菲怯怯地问道。 “糟糕,那个内线出事了……”两眼一闭,齐公子恨恨地捶捶头,“唉!我还是小瞧了于秀凝!” “那怎么办?”这下连顾雨菲也坐不住了,她手指脚尖立刻涌上了一阵冰凉。 “在老毛子面前,于秀凝还不至于胆大妄为,可要是……离开了老毛子的警戒圈…….”定定心神,齐公子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,“……如果把人拖到圈外干掉,那怎么也得花费点时间,机会呀!机会呀……”两手相互一击,他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“对!就这样!我必须要马上赶到皇姑屯,兴许还有机会阻止她!” 一般来说,火车都是要求正点到达。可不顾一切的齐公子,却让手下命令车长要不惜一切代价,必须在一分钟内赶到车站。 “你说加速就加速?那要翻车了怎么办?”车长摇摇头,觉得这些人有点不可理喻。“满车人的性命,那是开玩笑的吗?” “听我的!”特务微微一笑,掏出手枪抵在车长的腰眼上,“我从来不跟人家讨价还价。” “别别!”车长吓得手足乱颤,冲着对方一作揖,苦苦哀求道,“这位掌柜的,您听我解释。就算火车能加速,可在一分钟内也到不了皇姑屯哪?” “嗯?” “不瞒您说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火车它晚点了……” “砰!”一拳捶在门框上,齐公子气急败坏地咬咬牙。此时此刻,他那焦虑不安的心就好似长满了野草。 许忠义默默吸着香烟,沉思许久,这才咬牙打定了主意。他苦笑了一声,从容掏出手枪递了过去。 “忠义!你这是干什么?”于秀凝睁大眼睛,疑惑不解地看看他。 “姐!我知道您仁义,可这次您得破破例。万一齐公子找到我头上,想拿我打开缺口。那您就瞧在都是自己人的份上,也别让我遭那个罪,赶紧把我给毙了。我就算在九泉下,也会谢谢姐姐你,保佑您长命百岁。” “呵呵!你这是干什么?”搪搪手枪,于秀凝仿佛被电击一般,快速抽回了指尖,“快拿走!拿走!别在我面前摆弄这东西,我瞧着害怕!” “姐,您别多心,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。只要我一死,齐公子没了人证物证,你和姐夫才能相安无事。放心吧,就凭咱们之间的感情,不管你怎么做,弟弟都不会怪你。”许忠义是在赌博,他赌于秀凝早已堪破迷局,从而布下了应对措施。所以此时不向她表忠心,更待何时呢?说不准危机一过,于秀凝从此就会把他看成是心腹爪牙了。 许忠义表现得很忠诚,而这种忠诚也正是于秀凝所期望的。对方的一言一行,既体现了她驾驭手下的超高能力,也满足了她高高在上的虚荣心。 “唉……忠义啊!你叫老姐姐说什么好呢?”怜爱地看看许忠义,命人强行夺过手枪,于秀凝摇着头叹息道,“事到如今,你怎么还不明白?姐姐是个拿兄弟当替死鬼的人么?唉!你呀你,就不能再想想,杀一个人这还用我们亲自动手吗?” 许忠义心说:“我就知道你不会坐以待毙!” 于秀凝仍在不紧不慢地编织着毛衣。她这份镇定与从容,令所有的七尺男儿均感到汗颜。“你忘了一件事,”抻抻线团,于秀凝又道,“中国这火车,从来就没有正点到达过。晚上个三五分钟,那都算是快的。更何况,这趟火车会晚半个小时?” 铁路部门的一贯作风,给于秀凝创造了难得的条件。这多出这半个小时,往往可以干许多事情。如果换做当兵的,没准两顿饭都能吃完了。 “跟你说实话,你别笑话我…..”望一眼窗外的暮色,于秀凝无奈地说道,“我呀……我可不是那心狠手辣的人,小时候看人家杀鸡都会哭上半天……嗯!现在也这样,见什么都行,就是不能见血,一见血我就晕!” 眨眨眼,许忠义心下释然了。看来这于秀凝果然是不简单,倘若没猜错,她好像是要借别人的手,来解决摆在面前的大难题。 “齐公子现在最好能保持心平气和。所谓欲速则不达,不然一到沈阳,我保证他会追悔莫及。” 第24章 结局?开始! 许忠义是发自内心佩服起于秀凝了。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,她从不亲手杀人,但被她弄死的人却不计其数;她从不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,哪怕这个人是机变百出;她也从不担心自己会失败,因为胜算对她来说,已经可以精确到用分钟来解读了。 听完手下的密报后,于秀凝撂下耳麦看看表,对许忠义自信地说道:“我敢跟你打赌,八点零二十六分,就是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一命呜呼的时候。” “姐,你别总给我错觉,让我相信你是阎王这不是什么好事。” 笑了笑,于秀凝没说什么。她摘下表,在许忠义面前晃了晃,便悄然放在他面前。 电台静静屹立在桌边,手表指针“沙沙”地转动,漆黑的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火车的汽笛声。拾起毛衣,不紧不慢地编织着,于秀凝格外轻松起来。 “已经八点二十六了,你还有一分钟的机会。”盯着表针,许忠义笑着提醒她,“姐,您要是对自己的判断没把握,那弟弟我劝您,还是趁早把我给毙了吧?这样谁都能省心。” 点点表针,于秀凝示意他该干嘛干嘛。 “还有四十五秒,姐,你要是赌输了,可别忘请客吃饭。” “行啊!不过你得亲自下厨,呵呵……” “三十六秒……” 远处隐隐传来火车的长鸣声…… “二十五秒……” 鸣笛逐渐急促,可于秀凝仍是不为所动。 “十五秒……” 突然,电台的指示灯急骤闪烁不停。抓起耳麦听了听,于秀凝点点头,对许忠义随口说了句:“你去准备准备。” “啊?” “别忘了给我们两口子做饭,呵呵!”说罢她丢下毛衣,起身向门外从容走去。 “内鬼被干掉了……”一丝异样的念头,在许忠义脑海中徘徊着,久久挥之不去…… 火车在警戒线外五百米处停了下来,车轮间,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,被生生轧成了数截。跳下火车的齐公子,眼睁睁瞧着这人间惨剧,脸上的肌肉不停地哆嗦着。 “齐公子现在最好能保持心平气和。所谓欲速则不达,不然一到沈阳,我保证他会后悔莫及。”回味着于秀凝的话,许忠义感觉自己的脊背阵阵发麻。 在齐公子催促下,极速运行的火车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。当司机发现黝黑的轨道上躺着个人时,想刹车已然是来不及了。 “要在正常速度下,我还能控制住车头,可是,可是……”怯怯地看着齐公子,火车司机的脸几乎白得像一张纸。“我已经尽力了,真地尽力了……” “这怪不得你……”拍拍司机肩膀,齐公子惨然一笑。他无比地失落,也无比地灰心。摘下尸体的狗皮帽子在手中把玩了一番,忽然,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臭味。 “这个人喝醉了酒,结果就躺在路基上睡着了。”一个苏军少校,满怀遗憾对他解释,“很抱歉,由于肇事点不在我们的警戒内,所以……我们的士兵都没有发现它。” “唉!欲速则不达,欲速则不达呀……”齐公子恨恨地想道,“于秀凝你这贱人,可真会利用别人的弱点!” 于秀凝断定齐公子会急于赶赴沈阳,因此,她推算对方必然要利用职权来强迫火车提速。可这一提速机会就来了。她暗令陈明将电讯员“二鬼子”灌醉,然后悄悄放在了铁轨上。至于这内奸为何会在八点二十六分被轧死,理由就更简单了,匀高速直线运行的火车,知道它的位移和速度后,得出抵达时间那简直是易如反掌。 “我本来是安排他在这瞭望火车,可没想到……”拎着带血的酒瓶子,陈明痛心疾首地摇摇头,“唉!这个二鬼子啊!你说他怎就戒不掉这一口呢?啊?哪怕天再冷,你就不能少喝两口么?” 借彼之手,除掉自己的心腹之疾,不管是谁也挑不出于秀凝的毛病。如果要怪,那也只能怪“二鬼子”好酒贪杯,在这种场合下还不知道有个收敛。 齐公子瞥瞥许忠义,他平静地立在一旁,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香烟。当烟抽到二分之一时,便丢在地上,用光亮的皮鞋碾上一碾。周而复始,每次都是这样,令人感觉他就是个淡定的局外人。 欢迎仪式变成了送终典礼,这个结果有点出人意料。几十名随从呆呆地看着齐公子,但齐公子却很坦然。“进城吧!”丢下狗皮帽子,他冲手下吩咐道,“赶了一天路,大家都累了,今晚先好好睡一觉。” 本来应该是很热闹的场面,却弄了个不欢而散。血淋林的事实摆在齐公子面前,让他对于秀凝不得不高看几眼了。“青浦班的老二,果然不同凡响!”钻进轿车,死死盯着窗外,齐公子恨得两眼冒火,“我原本以为这是结局,没承想叫你给扳成开始了?” 和于秀凝同车的顾雨菲,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。下了火车后,她没敢往车底看,但那颗心还是抑制不住地“砰砰”乱跳。于秀凝对她很和善,或许同是女人的缘故,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说个不停。可不知为什么,这秀美和善的女人,却怎么也让她体会不到亲切感。 在那如花的笑靥背后,是一种难以揣摩的迷惑,犹如置身于浓雾靡靡的春季草原,你能感觉到温暖,却永远也看不清面前的谜团。 “外勤是藏龙卧虎,你可千万小看不得呀……”临行前,魏大铭点着胸口,对她语重心长地叮嘱,“你舅舅我算是个人物吧?但在某些外勤眼里,恐怕连个虫子都不如。真的,信不信由你,舅舅绝不会骗你。” 舅舅的话果然应验了。在重庆本部号称“智谋无双”的齐公子,到了人家外勤的地盘,却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,给不露声色地耍了个灰头土脸。更有甚者,他还是有气无处发,想挑理都挑不出来。 “妹妹贵姓?”于秀凝盈盈一笑,打断了她的沉思,“军职怎么称呼?” “姓顾,顾雨菲,中校,你叫我雨菲就行。” “雨菲……雨菲……嗯!好名字,一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。对了,我叫于秀凝,往后你称呼我秀凝姐就行,咱姊妹俩不用见外。” “哦……秀凝姐……” 这两个人都在装腔作势,事实上,彼此间的老底谁都是再清楚不过了。但党国讲究的就是一个“虚”,虚情假意的“虚”。如果你不“虚”,那许忠义在重庆的下场,就是最好的榜样。 “雨菲呀!你是第一次来东北吧?” 这又是一句很明显的废话,顾雨菲从出生那天就没怎么离开过爹娘,又何谈去过东北?当然,“一二.九”共党那年,她听说过白山黑水,也梦见过大豆高粱。但那是在做梦,梦里她曾一口气杀死过整师团的小鬼子,可那管什么用呢?最后能真正让小鬼子坦承自己是二百五的,还得数人家大鼻子的那两颗原子弹。 “‘男孩’和‘胖子’,是人类历史上最光辉的两个亮点……”不知不觉中,顾雨菲的精神溜号了。她恨日本人,更恨日本人给自己民族所造成的创伤。战争结束了,如今她代表政府首次踏上这块被霸占了十四年的国土,心情自然是无法平静。有酸涩,也有激动,但更多的……是建立在酸涩基础上的激动。 可她忧国忧民的情怀并没有持续多久,随着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声,那纷乱的思绪被一扫而空了。 “谁这么讨厌?”瞥瞥窗外,对面一辆并行的轿车中,探出个更加讨厌的头。 许忠义摇下车窗,冲她摆了几下手。 “你干嘛?”顾雨菲不耐烦地问道。 “靠边!” “嗯?” “麻烦你靠边!”许忠义冲她身后指了指,大声喊道,“姐!” 咬咬牙,顾雨菲这才明白,原来他找的不是自己。 “忠义啊!怎么啦?”于秀凝命令司机停车,“你不是跟着齐长官吗?咋跑过来啦?” “姐,齐长官说他旅途劳顿,想早些歇息,不打算出席晚宴了。您看……” “就依着他吧!” “好!我去跟负责安保的兄弟交代几句。” “嗯!去吧!”话音未落,于秀凝马上又想到了什么,她急忙叫住许忠义,“哎忠义啊!齐长官不赴宴,可他手下兄弟怎么也该垫垫肚子吧?这样,你再去问问,看看有谁想去大和旅馆(大和旅馆,即现在的辽宁宾馆。“九一八”事变当天,板垣征四郎曾在此以关东军司令的名义,下令炮轰东北军的北大营,并还在旅馆楼顶架起了支援日军进攻的大口径重炮。)?我在那订了套间。” “这是典型地拉拢引诱!”顾雨菲愤愤想道,“你当本部的人都跟许忠义一样,净是些不良之徒么?”一直以来,她对许忠义的印象就没怎么好过,尤其刚才,一瞧见许忠义那小人得志的样子,立刻就变得气不打一出来。“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呀?你算那根葱啊?”她越想越气,越气……还就越想,“你以为你是谁呀?噢!到了东北,我就不认识你是‘店小二’啦?哼!狗奴才一个!” 一路之上,顾雨菲始终是脸色不愉。于秀凝悄悄看在眼中,但她却故作不知。反正现在就是这样:中央和地方,是你唱你的戏,我敲我的锣;你砸你的铁,我卖我的锅。咱是以前没交情,估计以后也差不多,只要你井水不犯河水,那我犯不着跟你拼个鱼死网破。 (注:顾雨菲对广岛、长崎遭受原爆的态度,仅代表她个人想法,并不代表作者本人,请勿对号入座。) 第25章 情报 齐公子拒绝了于秀凝的盛情款待,执意要回下榻处休息。这一举动,令手下们大为不解。一路上啃了几天面包的齐公子,现在好容易能有口热饭吃,可他为什么要拒绝呢?这好像并不符合党国官员的一惯作风嘛! “那都是些不义之财民脂民膏,”齐公子耐着性子解释道,“喝老百姓的血,吃老百姓的肉,你们自己也都是百姓,于心何忍哪?”所以两相比较下,他宁愿去啃面包了。当然,偶尔改成烧饼、馒头也不是不可的。 在旁人眼里,齐公子是所有官宦子弟中最特殊的一个。他没有高官衙内那种纨绔作风,反倒是踏踏实实,一意要把工作做好,一心想为老百姓办点事。 可共党共党的赃官、贪官实在是太多了,已经到了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的地步,刚割掉一茬,还没等匀口气,贪污腐化的小苗就又开始生机勃勃地崭露头角了。 制度决定了官员的腐败程度,这句话令齐公子深有感触。他无力去改变制度,所以也只能在现有制度下,去竭力开辟出一片新天地了。他累得枯瘦如材,两鬓早已斑白如霜,不认识他的人,谁也不相信这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。他无怨无悔,只要是对国家和百姓有益的事情,他都义无反顾地鞠躬尽瘁。 “我宁肯咽老百姓的糠,也不吃他贪官的一粒粮!”看一眼大和旅馆那豪华的餐厅,脸色阴霾的齐公子扭头便走。在众人劝说无果后,他率领亲随蹲了一宿票房子,啃了一宿干面包。 “这是个好官,”事后,于秀凝对陈明坦言,“只可惜他生在一个错误的家庭,错误的年代。如果没有这两个错误,没准,我们还能成为刎颈之交。” 老婆的话就是圣旨,就是真理,就是一句能顶一万句。因此在不知不觉中,陈明对齐公子就高看了那么一点点。“那忠义呢?你怎么看?” “他也生在一个错误的家庭,错误的年代,如果没有这两个错误,或许我们还成不了姐弟。” 都是错误,这叫什么逻辑?陈明百思不得其解。 “他们两个人,一个是治世之能臣,一个是乱世之枭雄。” “哦!俩曹操啊?”陈明瞪大了眼睛。 可是谁是能臣,谁是枭雄呢?谜底愈发显得扑簌迷离了。 “你到底住不住?”指着豪华套间,许忠义瞧瞧犹豫不决的顾雨菲,半开着玩笑说道,“要是不住,那我只能把你送到齐公子那了。” 一想到候车室那致命的汗臭脚臭,顾雨菲的头都快要炸了。 “再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。”说完,许忠义抬手看看表。 “你干嘛要逼我?人家不得想想吗?”顾小姐生气了,从小到大,她最讨厌别人强迫她。更何况其他同伴还都没有入住,你叫她一个人怎好意开口? “小姐啊!我这不是逼你,你想早点休息,我也想早点回家呀?咱都累一天了,您就不能相互体谅一下?” 人家“店小二”说得有理,顾雨菲也不好乱发脾气。可她扭扭捏捏盯着房门,迟疑了半天就是拿不定主意。摇着头推开房门,许忠义叹息一声,将她一把推了进去。 “哎呦!你要干嘛?”顾雨菲半坐床边,双手掩胸怯怯地望着他。 “你不是拿不定主意么?我替你拿了!”随手将钥匙丢给她,许忠义又道,“放心吧!宿费、伙食费我替你掏,不就是几个钱么?有什么大不了的?再怎么说,你我也算相识一场,难道我还能看你露宿街头蹲票房?切!男人没这么做的。” 顾雨菲听傻了,也看傻了。对方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,那等极具男人的气质,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:“哎?这家伙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?难道……他吃错药了?”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,许忠义又掏出几封银元轻轻放在桌面。“这是给你的,你先拿着用。” “我……我凭什么要你的钱?” “别多心,这不是我的钱。”点根香烟,他狠吸几口后淡淡说道,“你们来趟沈阳不容易,是吧?中央不给你们掏安家费,咱地方替你们解决。每人六百块现洋,别嫌少,全是弟兄们一点心意。好啦!你休息吧,我不打扰你了。”老许说完抬腿便走,一点都没犹豫。那潇洒的背影,看着顾雨菲半天没缓过劲来。 “哎?他怎么就变了呢?怎么就变了呢……” 以前的许忠义,是属于买根葱还要搭瓣蒜儿的主儿。和他相处的同事,从来也没看见他大方过。但那已经是过去了,过去的许忠义,他不是没钱么?穷人家的孩子想叫他大方,这有可能吗? 至于气质方面的改变,那就要归功于共产党了。老杨对他进行了几个月的培训,除了组织纪律和信仰,还教他做人要挺直腰板不卑不亢。共产党这洗脑手段绝不是一般地可怕,他能把鬼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。老许就是个最好的例子,脱胎换骨后,他身上就差没顶着光环长出翅膀了。不然于秀凝对他,也不至于刚一见面就产生了好感。 出了大和旅馆后,许忠义并没有马上回家。他叫辆人力车,直接赶赴老孟的理发店。 “你可算来了!”刚一见面,老孟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,“怎么样?一切还顺利吧?” “不顺!”老许摇摇头。 “怎么回事?” “干我们这行哪有顺利的?呵呵!要是顺利了,那就离暴露不远了。” “臭小子!你敢耍我?”“砰砰砰”在他头上敲了三个爆栗,老孟也忍不住“呵呵”笑起,“唉!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,干我们这行的,平安就是福。” “老孟,咱们长话短说,你记一下,用心记!”清清喉咙,许忠义一边在纸上练着小楷,一边压低嗓音说道,“这次来的都是军统系特务,真正的接收大员,是‘东北行营督察处’副主任李维恭。不过他到锦州就下车了。这表明国民党近期内,会沿北宁路对我军发动进攻。至于时间嘛……”看看日历,许忠义又道,“马上就要过年了,我猜想,应该是在2月上旬。” “老许啊!咱干情报的可不能靠猜呀?” “那好,我纠正一下,时间就是2月上旬,你们可以去核实。” 老孟想了想,他对这情报的可靠程度有点拿不准。 “怀疑我?” “那倒不是,不过你说这些有没有可靠依据呢?噢!去一趟车站就能弄出这么多机密,那你也太神奇了吧?” 许忠义点点头,从内心感受来讲,他认为人家说得很有道理。好在当时的共产党就有这个优点,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。只要你说得对,那人家就会听你的,事后谁也不会记恨谁。 “我私下打听过,锦州的国民党官员和李维恭没什么交情。因此这就奇怪了,他一个沈阳接收大员,不来沈阳跑锦州去干什么?再者,锦州地区除了国民党驻军,它还有什么呀?13军和52军,那是既不缺装备物资,也不缺人手士气,放在那总不能白白养活吧?所以李维恭此行,必定和军事布署有关。这极有可能是远在北平的‘东北行辕’,交给他的秘密任务。” “那他们的进攻时间呢?你是怎么判断的?” “辽西地处平原,地势地形开阔平坦。如国民党想打通北宁线占领辽宁,他这点人手很明显是不够的。所以,我断定他们不会马上动手。不过,我又听说新1军和新6军正日夜兼程赶赴锦州,推算路程和他们抵达驻地后的休整时间,这大概需要一个多月,也恰好是过年那几天。” 许忠义提供的情报很重要,甚至连参战的国民党部队,他都能精确到人数。国民党13军、52军是较早出关的部队,比起刚刚到达东北的新1军、新6军,对东北地势地形要更加熟悉。因此许忠义判断,这两支部队的四个美械师,应该是主攻部队,要给予重点提防。 “国民革命军第52军,在抗战中参加过台儿庄战役、长沙会战,是个擅长打阵地战的部队。沈阳以南的辽中地区,地势开阔平坦,也是中共南满部队的主要活动区域之一。如果国民党想占领、巩固沈阳,那么对于这支可怕力量就不能忽视。所以我断定,52军的战略重点就是在辽中地区,负责防御来自南满的攻击。”52军打辽中,那么13军的进攻方向也就不言而喻了,必定是沈阳以北的中长路。至于为什么要沿着铁路推进,理由其实也很简单,因为国民党打得是正规战,所以就离不开交通运输。他倒是想小米加步枪,但那些受过正规训练的共党将领们,根本就玩不转这个。 “老许啊!你太牛了,这要是让你打进国民党要害部门,那他们还有能守住的秘密吗?”老孟对杨克成那独具一格的眼光,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。他原本以为,像许忠义这样的反水特务,除了搞点物资,应该是派不上大用场了。但许忠义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:像他这等水平的情报员,你把它放在哪里都不安全,除非把他扔到月球上。 第26章 顾雨霏的小算盘 国民党的军事布署以及调动,这是绝密中的绝密,也正是我军千方百计想获悉的顶级情报。没想到这等顶级机密,却让许忠义无关紧要问几句就给窃取了。这是老孟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。 “你别忘了,战略情报学考试我是班班第一。”老许也没谦虚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光辉历史。“另外,我军某些部队的装备也该改善一下了,小鬼子那些破铜烂铁,该扔就扔了吧,留着也没什么大用。” “不是……你倒说得轻巧,部队换装需要多少钱,这你知道不?还什么该扔就扔?你给拿钱哪?” “你先别急,听我说,听我说……”拍拍老孟那“跌宕起伏”的胸口,许忠义笑着安慰他,“等国民党出击的时候,我会想办法让某些部队多带些弹药给养,届时,你们只要集中兵力把他吃掉,那装备不就到手了吗?另外要想围歼美械装备的国民党军,你记住一点,千万不能等他摆好架子再打。” 老孟的心叫他说得热乎乎的,甭提有多激动了。人家说蒋介石是运输大队长,还说他连不该给的都给共党送去了。现在瞧瞧许忠义,估计就算傻子,也能知道老蒋为什么连不该给的都给了。 “老许啊!你这可是往大功、奇功上奔哪?神仙也拦不住你啦……” “少说那没用的。呵呵!对了,部队收到装备后,千万别给我写感谢信。咱就是个总务管后勤的,分内之事理所应当。” “你就臭美吧!”说完这句话,老孟忍不住笑了。可没过多久,他笑声戛然而止,耷拉着脑袋,整个人像个霜打的茄子。 “又怎么啦?” “唉!老许啊,我有点对不住你。小丫头……小丫头……我劝不住她……” “啊?”许忠义傻眼了,呆呆盯着老孟,半天都没言语。 “老许啊,我已经尽力了,苦口婆心劝说她转学,甚至连死命令都下了,可她就是不听。还说什么转学理由她想不出,请组织给编个更圆滑的谎儿?” “那你不会说她家远,上学不方便吗?” “嗨!你就别跟着添乱了。她家就在女中旁边,跨过一条街就是校门!” “这……”许忠义也没辙了。估计该想的理由,组织上肯定是全都考虑过。既然最后弄个无计可施,那就是意味着真是没办法解决了。你总不能派个杀手把她给干掉吧?那这样也太残忍,太不人道了。 “老许啊,你还是认了吧!突然转学这很容易让特务怀疑。另外我们从侧面了解,你负责的不只是女中,全市各大中院校的思想工作,往后全是由你主抓。所以小丫头不管在哪上学,你都回避不了她,除非……把她请出沈阳到外地读书,可目前来看,好像还没那条件。” 和小丫头碰头,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。问题是这一见面,谁敢保证不出乱子?到时候以小丫头的个性,那还不得把许忠义查个底儿掉? “依我看,你还是跟她实话实说吧!”老孟拍着大腿,长吁短叹道,“唉!人算不如天算,老天硬要你们在一起,这真是谁都拦不住啊?” 共产党员是绝对的无神论者,但这次就连老孟也不得不信邪了。 “我该怎么跟她说?”许忠义弱弱地问道。 “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,我想以你的智慧,应该不成问题。” “老孟!你想撂挑子是不是?” “老许呀!我看你是误会了,”点点自己胸口,老孟哭笑不得地辩解道,“甭看我比你大,可直到现在我还没结婚呢!怎么能帮你出主意?唉!你自己的事,还是你自己去办吧……” “呃……” 许忠义正为小丫头愁眉不展,大和宾馆218号房,顾雨菲也因为“店小二”的事情闹了个彻夜失眠。 六百块银元安家费是个什么概念?那在沈阳能买一处不错的独门小院。从打认识许忠义那天起,顾雨菲就没见过他有这般大方。什么叫“地方掏安家费”?谁见过有这么牛的地方?说白了,那不过就是许忠义个人的意思罢了。 “真是太帅了!”掂掂那红包,也不知道是许忠义帅,还是那几百块现大洋帅。顾小姐大家闺秀出身,本身并不缺钱,但她讲究个感觉——众星捧月的感觉。女人是需要别人来捧的,这句话一点都不假,顾雨菲就是个深谙此道的高手。 “军统一枝花”的名气为什么会如此强大?就因为她懂得在不同场合下,该如何将同类女性比拼下去。对于相貌不如自己女人,她会以竭力夸赞对方优点的办法,来获取对方以及所有人的好感。好感度提升了,那么她在众人眼中,自然而然就是一种披着光环的天使化身。如果是面对那些比自己优秀,甚至容貌极占上风的女性,她就会充分展示出自己的内涵和两好的家庭素养,将对手打压得相形见绌。 到东北就职是顾雨菲此生最大的人生低谷。获罪于戴笠后,她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光环,从天使一下沦落为“食堂大婶”。这个差距是很致命的,顾雨菲原本以为自己人生已经接近了终点,往后再也无出头之日了。但许忠义的出现则改变了这一切,一个地方副专员,堂堂的书法大家,能毕恭毕敬给她献上六百块大洋,这不仅让她重拾信心,也让她知道自己在男人心中,还是那么鲜艳和光彩照人。 只可惜,她误会了许忠义的本意,老许送她钱,不过是想分化“齐公子集团”而已,这和男女关系根本就扯不上边。 一早从床上爬起后,顾雨菲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自己。她想再次展示出自己的魅力,想让“军统一枝花”彻底震撼整个白山黑水。还甭说,充满自信的女人的确是锐不可当,负责接待她的陈明,刚一照面,就变成了智商为零的低能儿。 摆摆手,从侍应那里要了壶柠檬汁,陈明一口气就把这半公升的液体给喝了个干干净净——实在是压不住火了。 “许忠义呢?”顾雨菲一边切着八分熟牛排,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。 “没来……” 这明显是一句废话,但对于昏头胀脑的陈明来说,还能做到有问必答,就已经不错了。 “他干嘛去了?”顾雨菲有些不死心,她还在惦着那封价值连城的“情书”。 “给学生上课,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。”陈明不敢抬头,他怕自己受不了顾雨菲的迷惑。秀色可餐固然是人间一大享受,可家里的“老婆子”,那也不是个省油的苦主。 “哦……”轻轻颔首,顾雨菲姣好的面容上,露出淡淡地失落。 “吃完饭,这个……我领你去看房子……”陈明的话说得很辛苦,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贼。 幸亏顾雨菲没再继续追问,所以这尴尬的气氛倒不至于无法挽回。 “早晨选择吃牛排,嗯!看来这个人……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。”顾雨菲对陈明做了个初步评价,他虽然衣衫考究,但也难掩其内在的奇缺。 这顿饭吃得很辛苦,两个人都盼着能早早结束。顾雨菲的饭量不大,吃过几口后,便撂下刀叉喝起了早茶。这是一种食物不合胃口的高贵表现,可陈明看在眼里却觉得这女人很浪费,属于只能玩弄,不能娶回家过日子的那一类。 “你和齐长官等人的住所,我们已经选好了,在平安小学校附近,是独门独户的日本楼。环境优雅,景致、交通都很不错。”说着,陈明取出钥匙递给顾雨菲,“我们打算和苏军办完交接后,把那一带开辟成政府职员的专用公署,你和齐长官是第一批受益者。” 陈明所说的平安小学附近,原来是日本人的聚居地。不过现在光复了,日本人是滚蛋的滚蛋,搬迁的搬迁,就算没走的也得乖乖腾地方。正如当年他们强行发动“九一八”事变一样,中国人占了他们的房产,那是看得起他们,用不着跟谁去商量。 这下可好,连六百块现大洋都省了。 “你们也在那住么?”顾雨菲端着茶杯,妩媚一笑。 “是啊!六号楼是齐长官官邸,我是七号,顾小姐八号。”陈明几乎把所有人的住址全都述说了一遍,偏偏没提许忠义。而许忠义的住址,也恰恰是顾雨菲最想知道的,因为她还在惦记着那份“情书”和许忠义烧的好菜。 远在重庆的时候,许忠义就是军统总务食堂的候补大厨。只是大家都习惯了他的手艺,所以平时谁也没有在意。可他一走,问题马上就出现了,经过一番比对后,人人都觉得食堂的厨艺退步了,再也不比从前了,换了几个大厨也均是如此。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,顾雨菲是个上得了厅堂的女人,可她下不了厨房。如果许忠义还能像以前一样,用珍馐美味和字画来讨好她,那顾雨菲就觉得这趟东北之行,总算是没有白来。当然,这仅是她个人虚荣心的自我膨胀,和爱情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。 顾雨菲的小算盘拨得是“噼啪”乱响,但她还不知道,远在女中的许忠义,却被女人给闹得头昏脑涨。甭说一个顾雨菲,哪怕再加十个,他也是有心无力再也顾不上了…… 第27章 齐公子的悲哀 “老孟,我……我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……”电话中,白絮的声音很紧张,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,“今天来讲课的特务,我认识,他就是化名许振东的许忠义。” “那他认出你了吗?” “幸好是在礼堂,人比较多,他没有发现我。”白絮的声音开始颤抖了,话筒里传出的,都是那粗粗的呼气声。 “好,我知道了,你马上到二号地点等我。” 白絮发现了许忠义,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,老孟也没指望二人能永远处在两颗星球上。但是,上级并没有通知他可以向小丫头交代实情,因此有关许忠义的真实身份,他就必须要永久地隐瞒下去。 不过,想要隐瞒事实就得编谎,老孟不忍心欺骗小丫头,可在工作和个人情感面前,他只能做出无奈地选择。 用两个甚至更多的谎言来维系一个谎言的真实性,这对于老孟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。 “我希望你能马上休学。”见面后,老孟塞给小丫头一张诊断书,“到时候你把它交给老师,就说你得了急性肾盂肾炎。” “可我刚检查过身体呀?除了脸上起痘痘,一点毛病都没有!” 一张两块大洋买来的诊断书,就这么白白浪费了,老孟瞧着那鲜红的医生印章,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。 “老孟,我该怎么办?明天他就到我们班讲课了,我……我……”小丫头几乎六神无主了,双手反复地交织拧动,不停地发出颤抖。 地下工作不是谁都能干的,那些面对危机还能镇定自若的情报员,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。像小丫头这等半路出家的门外汉,如果没有极特殊的原因,她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上。 “白絮同志,我希望你能保持镇静,这是党对你的考验。”老孟知道再劝也是无效,因此,他只能拿出杀手锏,“你就当不认识他,要从容去面对他。” “可我做不到……” “你能做到,一定能!记住不管发生什么,只要你镇静,不承认自己是小丫头就行!至于其他的,组织上会替你解决。” “小丫头?”白絮瞥瞥嘴,“老孟,你怎么总给我起外号?难听死了,我有那么小么?” 这是跟着许忠义叫顺嘴了,老孟心中窃笑不止。 既然组织可以帮助她解决,小丫头心里也总算是平静了许多。对于那个许忠义,她和顾雨菲在感觉上有着本质区别。顾雨菲是动不动就把许忠义当成店小二,而小丫头呢?则始终把他当作自己的学生。老师是怎样期盼学生,她就是怎样期盼许忠义。然而,自己的学生突然成了书法大家,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。 几个月前这家伙还是个文盲,那手臭字写起字来,也不过是稍微带点“六畜兴旺”,和他上午在会场即兴手书的“银钩铁划”相比,简直就是一个在天,一个在地。如果不是相信“文如其人”,小丫头都有可能怀疑,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伙夫许振东? “这家伙太能装洋蒜了!”小丫头愤愤地想道,“原来他一直都在欺骗我!哼哼!我诅咒你三天没水喝!”小拳头忍不住捏了捏。不知不觉中,小丫头又懊悔起自己警觉性不高,给组织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。“我对不起党的培养,”忧伤地叹口气,小丫头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。“我一定要用实际行动,来向组织表明自己的忠诚!坚决除掉许忠义这个大坏蛋!” 怎么除掉许忠义,小丫头已经想好了。她决定在被捕后,一口咬定许忠义是共党派来的奸细,也是个地地道道乘十倍的双料间谍。就算咬不死他,也要叫他在国民党的小圈子内,绝对不会有个好日子过。 现在的问题是越来越复杂了,小丫头那视死如归的决心,完全出乎了老孟和许忠义的意料。祸起萧墙,往往也就在这一瞬之间。 “许忠义有问题!”看过手下的报告后,齐公子脑海中闪出了一丝忧虑,“一个很有战斗力的小组,竟然在短短两个月内,就被他给拉拢腐蚀了?唉!干得这么干净彻底,我甚至都怀疑,他是不是共党派来的?” 后世的文艺作品中,凡是国民党特务,都会拉拢腐蚀一些共产党干部。这种现象在建国后,似乎快成了一个不变的铁律。但建国之前呢?难道共产党的情报人员,就不会腐败国民党的官僚体系么? 许忠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。 “东北刚刚光复,正处于政清人和的新局面。他现在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,将来是好是坏,全靠环境的熏陶。很可惜,这个婴儿遇人不淑,交上个心存歹念的坏朋友。”齐公子是越想越气,他恨不得找到许忠义,一枪把他给毙了。不过许忠义目前已今非昔比了,以往那任人踩踏的“店小二”,现在摇身一变,成了沈阳地方上的副专员了。 因为他能弄到钱,因为陈明、于秀凝夫妇离不开他,因为沈阳城内大小特务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过活,所以还没有站稳脚跟的齐公子,眼下还动他不得。除非能弄到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有力证据,否则想力挽狂澜扳倒他,那也就是个充满色彩的神话传说而已。 “我早说过,像许忠义这样的人,绝对不能给他任何爬起来的机会。不然那就是误党误国了。唉……”齐公子犯愁了,越想越愁。 许忠义好似一颗恶性的肿瘤,他的毒性正在党国健康的躯体中悄悄侵蚀着,一旦散布开来,后果即将不堪设想。每每想起这些,齐公子总是忍不住暗自流泪。他就像一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,可再好的外科医生,面对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,最终不还是束手无策么? “长官,您的官邸已经找好了,这是许副专员托人送来的钥匙。”一名手下将信封交给齐公子,没想到齐公子连看也不看,便远远丢进了垃圾箱。 “以后他再送东西,就像我这样丢掉!” “是……”手下看看那信封,欲言又止,脸上闪现着说不出的表情。那不是一枚普通的信封,里面除了钥匙,还有一千元崭新的美金。根据《布雷顿森林协定》,美元是与黄金直接挂钩的国际货币,每35美元可以兑换31.1035克黄金。因此,一千美金就相当于889克黄金。齐公子随手便丢掉了一斤七两重的黄金,不管是谁,都会觉得有些心疼。 齐公子没有入住那奢华的日本小洋楼。他找到一处即经济又实惠的简陋小院,这才算正式安顿了下来。入住后,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顾雨菲,并希望顾小姐也能像他这样,做一个国民政府廉洁奉公的好官员。 可顾雨菲受不了那个苦。一个大家闺秀出身的千金小姐,睡睡席梦思还可以,你让她自己煮饭烧炕,那比杀了她还难受。 “我就不明白了,人家共产党的官可以吃糠咽菜,为什么我们的同志就不能自律其身?”这是个很复杂的政治问题,三两句话根本无法说清。齐公子的悲哀,也正是那个年代某些国民党员的悲哀。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家庭,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年代。 顾雨菲和齐公子是青梅竹马的姨表亲,两个人一块长大,一块上学,并先后选择了同一份职业。不明内情的外人,总认为他们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。实则不然,齐、顾两家都反对近亲结婚,而齐公子,也仅仅把顾雨菲看成是自己的好妹妹。 妹妹不听话,哥哥自然就头痛。所以,他决定把顾雨菲叫来,好好给她上一堂政治课。但可惜的是,顾小姐乞盼许忠义的“情书”,已经快要病入膏肓了。 现如今在重庆的古玩市场,许忠义一张赝品帖,都能卖出个很不错的价码。因此顾雨菲相信许忠义的财富,都是由他的字画得来的 可她的的确确是误会了许忠义,写字那只是他的业余爱好,如果真要以此为生,说不定他的字画也就不值钱了。所谓物以希为贵,这个道理,人家老许比谁都懂。 第二天一早,顾雨菲辗转托付于秀凝,给许忠义带了个口信。她要请许忠义吃顿便饭,算是谢谢他对自己来沈后的盛情款待。 许忠义一本正经地问道:“我可以不去吗?” 于秀凝摇摇头:“你必须得去!” “可我没时间哪?” “那你就创造时间!” “姐!咱可不兴开玩笑,你应该知道,我这部门是全沈阳最繁忙的部门。” “再忙你也得去!”于秀凝也没跟他客气,凌厉的语气和下军令有得一拼,“你未娶,她未嫁,姐姐得趁这节骨眼,给你说门儿好亲事。所以你必须得去,这是命令!” “不是……我的好姐姐呀!这才哪跟哪你就给我说亲?我和她顾小姐不合适!在重庆的时候,就因为我向她表示过好感,结果呢,被人家给啐了一脸唾沫,喏喏!你看看!”指指自己的脸,许忠义苦笑着解释,“直到现在,这口水还没干呢!” 于秀凝哈哈大笑,可笑过之后,她果断地摇摇头,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。“忠义啊!你应该相信老姐姐的这双眼睛,只要是你的东西,那就肯定跑不了!” 第28章 忠义教学 于秀凝说,只要是你的,那就一定跑不掉。想想她的话,许忠义觉得多少还有点道理。顾雨菲现在的表现和以往大不相同了。不像在重庆,一见面就对他翻楞白眼珠子,那模样是要多高贵有多高贵。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前后反差,经过细一思索,许忠义认为这应该是那六百块大洋闹腾的。 顾雨菲想和许忠义交好,是因为她觉得许忠义给自己留面子,更何况她初来乍到也不想处处树敌。可许忠义呢?反倒理解为这女人爱财,由此可见,两个人的意识形态差距该有多大?但就这样,于秀凝还坚持认为两个人有夫妻相,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? 和顾雨菲来往,许忠义执着地认为那就是一件苦差事。两个人的身份、社会地位,相差实在是过于悬殊,如果没有必要,以后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。以前追顾雨菲,那是由于他想给自己找个靠山,改变一下门庭出路。可现在想一想,这么做该是多么可笑和不成熟? 相比之下,小丫头身上就没有那种盛气凌人。虽然她还只有十九岁,比自己小了整整近十个春秋,但人家那姑娘是怎么教育出来的?见谁都乐呵呵,从不恼,也从不给人家脸色,就连说话都专挑你爱听的说。唉!同样是女人,这差距咋就那么大呢?一个在天,一个在地,地上跑的是孔雀,天上飞的是金凤凰。 一想到小白老师,许忠义心里就热乎乎的,仿佛喝了一坛百年陈酿的老酒。人一舒服,这脸上自然而然就露出喜悦。所以看到他这表情,于秀凝也未免心中一喜,暗道这件事有门儿。于是她也不再矜持,直接告诉许忠义,今晚六点整,“鹿鸣春”见。 “不是,这都哪跟哪呀?我还没答应呢,您怎么就‘鹿鸣春’了?”许忠义一阵气苦,心说这明摆着就是不合适,你于大姐跟着瞎掺和什么? 但于秀凝还是自我感觉良好,她已下定决心,非要把这媒人当成不可。“你要不愿意去‘鹿鸣春’,也可以。沈阳的‘三春、六楼、七饭店’你随便选,老姐姐我做东。” 挠挠头,许忠义这心里犯愁了。他不敢得罪于秀凝,也不能去得罪于秀凝。因此恼恨之下,便将所有怨气全都撒在顾雨菲身上了。心说你是嫁不出去是怎么着?那么多男人不选,为啥偏偏黏糊我? 也不管许忠义是否愿意,于秀凝坚持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了。最后双方一协商,把饭店订在了南市的“厚德福”。 “那齐公子来吗?”许忠义弱弱地问道。 “跟他打过招呼了,”于秀凝撇撇嘴,“反正面上的事儿,咱是都做了,至于来不来,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。” 如此判断,齐公子就应该是不来了。暗暗松了口气,随后,许忠义又贪婪地想道,如果齐公子能把顾雨菲拦住,那就更好了…… 这种想法一直充斥在他心头,始终萦绕不去,直到看见小丫头,便突然一下子膨胀得无法收拾了。 昨天在女中礼堂,许忠义一眼就瞧见小丫头了。只是那时候,小白老师低着头,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学生。为此,她的先生还多次提醒她,要抬头听讲、认证记录,不要给客人留下没礼貌的印象。瞧瞧小丫头那窘态,许忠义当时差点没乐出来。心说自己的老师,居然被自己老师的老师给教训,估计哪个学生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场景。 最后小丫头向“强权”抬头了,虽说是抬头,可眼睛却总盯着天花板。只有当许忠义写下“银钩铁划”四个大字后,她才不经意地瞧了瞧,然后眼睛一亮,一眨一眨,如同浩瀚星空中那光芒夺目的繁星。 这一刻,是许忠义此生最幸福的时刻,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再次看到小丫头。那种心情是无法言表的,它犹如在冰川雪原中,突然发现的一堆篝火,暖暖的,好似一股温泉在心中流淌。 接下来,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中四二班的书法教学,因为他想看到小丫头,哪怕一眼也就足够了。 “起立!”随着班长一声令下,满屋子的女同学齐刷刷站起。 “先生好!” “同学们好!”走上讲台的许忠义,向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学生们深鞠一躬,“大家坐吧!”他的眼睛开始扫来扫去,皇天不负有心人,终于在后排的角落里,发现了自己最心仪的小白老师。 小丫头今天很古怪,她不但没有低头,反而还与许忠义直面对视。那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流露着一种镇定和坚毅,她好像在随时准备着赶赴刑场。 “同学们,今天这一课讲的是书法入门。首先自我介绍一下,本人许振东,字忠义,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忠义先生。”说着他转过身,执笔在黑板上写下“许忠义”三个字。“提起书法,相信你们每个人都不陌生,它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发展五千年来,最具有经典标志的民族符号。它是用毛笔书写篆、隶、正(楷书)、行、草各体汉字,并具有审美惯性的艺术形式。简单的说,只有中国的汉文字,才可以称之为书法。至于什么英文、日文,那充其量只是一种书写方式,算不得书法艺术。”说着他提起毛笔,在宣纸上写下一行日文:逢いたいが情、见たいが病。(欲治相思病、唯有见卿卿)“这是首日本谚语,当然,意思你们都能看懂,毕竟光复还没几个月,你们能考上女中,这日语肯定是过关了。” 大家不约而同望向小丫头,看得她有点不好意思。这倒不是同学们瞧不起她,而是在全班里,她是唯一一个不懂日语的女孩子。所以一些好心的同学,想要私下给她做个翻译。 “同学们,你们先看一下,然后告诉我这几个字,能不能称之为书法?” 许忠义的字,那肯定是没说的,不管写哪一国文字,必定是骨肉见楞、瘦而不弱。 “是书法!”学生们异口同声答道。 “错!”一把抓起字帖,许忠义团了团,抛在地上狠狠一碾,“刚才我说过,什么叫书法?如果要称之为书法,首先他必须写得是汉字!记住了,一定是汉字!”指指地上的纸团,许忠义义愤填膺地反问,“像这等盗用汉字偏旁部首的鬼画符,也配得上称之为书法么?中国的书法艺术,什么时候把入眼的门槛降到这么低了?啊?这种东西,不过是他小日本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!伪满时期,你们怕他找麻烦,不敢说实话。可现在无所谓了,他倒台了,你们还怕什么?既然不怕,那就放心大胆地说,不留情面地说:日本片假字,就是个鬼画符!” “哗……”学生们鼓掌了,一个个神色激动,眼内纷纷闪烁出对老师的无限崇拜之情。就连小丫头也未能幸免,小巴掌拍得比谁都响。刚才她还要视死如归来着,可现在呢,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。这巨大的前后反差,都能让人提前陷入精神崩溃之中。 学生们的反应,令一旁观摩的校长欣慰不已,他请许忠义教学的目的总是达到了,那就是用华夏的正朔文明,来驱除鬼子对国人的思想侵略。 待掌声平歇后,许忠义又简单述说了书法艺术的发展史,并举出篆、隶、正、行、草,各时期名家的代表作品。最后经过归纳总结,他得出个结论:最难写好的书法,往往就是最简单的汉字。 起笔写下个“人” 字,这个字只有一撇一捺,可它孕育了中华五千年文明最朴素的哲学思想。 “想写好书法,就要先学会做人。因为这小小的‘人’字,能看出一人的风骨和气节。奸佞所写的‘人’字,在撇捺之间你是看不出腰杆子的,只有高风亮节的人,这个‘人’字才能写得挺,写得直!”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…… “接下来,你们先写个人字让我做个点评。”说着他撂下笔,站到一旁静静守候。估计所有学生都完成了书写,这才逐桌一一点评。 走到小丫头桌旁时,两个人不约而同四目相对了。小白老师的明眸中,依旧是那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。 许忠义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激动。手指在那“人”子上点了点,用平静的语气徐徐说道:“你这个字,应该这么写。” 小白老师忍不住眨眨眼睛。 提起笔,稍稍酝酿一下情绪,许忠义挥毫写下一个大字:人。 “人?”小丫头大吃一惊,不解地看着许忠义,目光由怀疑渐渐变得疑惑起来。 许忠义写的“人”字,一点点勾画描勒,仿佛是在刷油漆。先引出个“丿”,瞧了瞧,在收笔时他又故意拐出个弯儿,让“丿”字的末尾,带上一个漂亮的钩。 “没错!他就是许振东!”小丫头的心脏,“扑腾扑腾”跳得越来越快。 “你要好好记住这个字的写法。想当初,先生第一次给我上课时,总共教了五个字。那五个字是字字珠玑,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,是我生平所见最完美、最上乘的书法之一,迄今为止,我仍然还是记忆犹新。所以,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自己的先生,记住先生为你付出的辛苦,为你流下的每一滴汗水。” “为人民服务……”望着许忠义那高大的背影,外表平静的小丫头,心中早已是波澜起伏了。“他在‘为人民服务’……他在为人民服务……”鼻子涩涩的,她再也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了。只觉得这个早晨,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幸福。狠狠一咬牙,赶紧摒弃掉眼中的幸福。再次望向许忠义时,清澈的目光里,全是花季少女对成功男人那种倾心地仰慕。 第29章 幸福降临 据说爱情是幸福的,是妙不可言的,对于许忠义来说,他也算是朦朦胧胧体验过了,尤其是见到小丫头的时候,从内心深处便能涌出一股强烈地冲动。 这种冲动是排他的,是除了对方,再也容不下别人的。女中那么多花季少女,在许副专员眼中全成了摆设,把她们加在一起,也比不上一个兰心蕙质的小丫头。 他为再次见到小丫头而感到兴奋,哪怕是看到对方那皱起的弯眉,也就足够了、满足了。至于小丫头是怎么想,那完全不在他考虑之内。和是否喜欢自己相比,她的幸福和快乐,才是重中之重。 “你跟她说什么了?啊?”在棋社一碰头,老孟就忍不住责问,“她怎么像打了胜仗似的在我这又蹿又蹦,临了还拉着我转了好几圈?”拍拍发胀的额头,那股子眩晕劲儿,直到现在还没过去呢。 “呵呵!幸福……”许忠义笑得很暧昧,不知不觉中,他也握住了老孟的手。 “幸福?哎哎哎!放手!放手!咋地,你也想拉我转圈?” “幸福啊……幸福啊……” 老孟发愁了,照这样下去,许忠义这工作是没法开展了。“唉!老许呀,按规定我马上就要撤离了。可在撤离前,你们俩就不能让我省省心?” “老孟啊!革命的爱情真是太幸福了!” “打住!”一声断喝过后,老孟瞪起了眼睛,“我说老许!你这状态不对啊?干咱这行的要是控制不住情绪,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不?” “知道,呵呵……先给我三分钟,让我美一下,呵呵……幸福啊!太幸福了!” 老孟不吭声了,因为他知道人在这个时候,基本说什么都不会管用了。小丫头也说过要给她时间冷静一下,和许忠义不同的是,她用了足足六分钟,整整比老许多了一倍。 三分钟就三分钟吧,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。老孟坐在一旁,随意地摆弄着棋子,他决心要把这场戏看到底了。 三分钟后,许忠义平静了下来。幸福也是件很费体力的运动,他喘着粗气,脸上仍带着少许地意兴阑珊。 “美够啦?”老孟悻悻地问道。 “差不多了……” “要是没美够,那就继续,咱今天不谈工作。” “别别!呵呵…….您说,您说……” “老许啊!这我得说说你,是吧?白絮同志还是个小姑娘,她控制不住情绪这有情可原。可你呢?啊?你多大了?怎么也像个孩子?” 许忠义没敢吭声,因为人家老孟批评的对。干情报的不能感情用事,否则就非出问题不可。 “不行!你们俩的事儿,我得向上级汇报。许忠义同志,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,准备接受组织对你的处分!” 私自谈恋爱,这在保密工作中是绝对不允许的,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,都是这规矩。 “要处分就处分我吧!这和小丫头没关系!”许忠义坐不住了,他脱口而出,“一切后果均由我一人承担!” “你到表现得挺象个男人?”老孟气得火冒三丈,“什么叫你承担?你承担得起么?老许啊!你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情报了,可怎能办出这种糊涂事儿呢?啊?有些情报员是怎么暴露的,这你不知道么?” 许忠义当然清楚,他们暴露的原因,十有八九都是和女人有关。本部情报处一个内勤人员,就因为和一个赤色女学生关系密切,结果被人一追查,最后弄清了他的真实身份。 军统对于男女之情一向是管得比较紧。现在虽说有些口风松动了,但对于一些官长的配偶审查,还是十分严格的。如果许忠义要想和白絮确定恋爱关系,那么他的上司就会二十四小时盯着小丫头,这对开展工作是很不利的。 搞情报的人都不想自找麻烦,许忠义当然也不例外。但他不会放弃,放弃了小丫头,那就相当于让他放弃生命。 “我敢跟你保证,”老孟提醒他,“只要你和小丫头私下接触超过三次,军统就会替她建档。” 可总不理她也不正常啊?难道军统就不想知道,你为什么不想搭理她? “把你们的关系,维持在正常的范围内!”老孟喋喋不休又追加了一句,“最好是定在点头之交那种程度上!” 点根香烟,许忠义抽上几口后,随手将一个笔记本从容不迫地丢给老孟。 “这是啥?” “你自己看!” “三青团发展名单?”小丫头的名字,赫然写在最后一行的末位上。 “共产主义需要接班人,三民主义也同样如此。”许忠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道,“小丫头的成绩很好,所以她被国民党给看中了。你说,我作为主抓‘三青’后备力量的负责人,不接触小丫头这能行吗?” 这理由很充分,可老孟也不是那么好糊弄。仔细瞧了瞧,没多久便发现了疑点。 “不对呀?国民党重视小丫头,这你怎么不早说?而且……她的名字怎么还排在末位上?许忠义!你老实告诉我,这是不是你临时加上的?” 是不是已经没人能说清了,就算他许忠义存有私心,你也没办法去证明。 “哎呀……好你个许忠义,都把腐败搞到组织头上了?直觉告诉我,你小子是绝对没安好心!” 老许显得很无辜,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孟,两手一摊,无辜地耸了耸肩。 “要照这么说,组织上不答应你是不行了?” “别!我可没打算要挟谁!” “可你这还不算要挟么?” “那你要是有气,呵呵!找国民党说理去!”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,可老孟偏偏就无计可施。用国民党来压共产党的组织纪律,也亏他许忠义能想得出? “你先滚蛋吧!容我再想想……”老孟托着腮,鼻子眉毛都快拧到一块了。腐败分子人人头痛,共产党自然也是毫不例外。 把难题留给了组织,许忠义这心里也就轻松了许多。一遇到挫折就心灰意懒的人,那是最没出息的,如果连自己的事不去积极争取,难道天上果真会掉馅饼么?所以他就稍稍玩了个手段,在两党之间找起平衡来了。至于小丫头将来该怎么办,他是既不愿意想,也不屑去想。总之一大老爷们,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,那他还有脸活着吗? 于秀凝与大姐有句话说的很好,她说沈阳有接收大员,有国府军政高官,可你得看一看,在这一亩三分地到底是谁说得算? 是啊?到底是谁说得算哪?就连于秀凝都对他许忠义礼让三分,那答案还用问么? 棋社外停泊着一辆新款的福特小轿车,见许忠义大摇大摆走出来,陈明亲自为他推开了车门。 “你小子牛啊?”把老许拉到身边坐下,陈明“呵呵”一乐,“上午黏糊小妞,下午棋社遛鸟,官当到你这份上,还让那些眼气的活不活了?” “那咱俩换换,你去教小妞们书法,我没意见。” “嗨!我哪有那本事啊?唉!这年头啊,腐败得有腐败的资本,我算看明白了,你姓许的,呵呵……天生就是个腐败分子。” 这句话许忠义爱听,因为他的工作,就是奔着腐败来的。 “老弟啊!咱们谈点正经事儿。”吩咐司机开车后,陈明收敛了笑容,“十三军、五十二军那边我都打点好了,他们军需处的主管,都是咱自己人。青浦班的老于,息烽班的老郑,这二位你都熟悉吧?对!就是这两个人。从下个月起,咱们的货再从葫芦岛走,那就肯定不会有问题了,所有的检查一律放行。怎么样,你觉得稳妥吗?” “这两个人都是贪小便宜的主儿,哥,你要记住一点,像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喂饱的,随着货流量的增加,他们也会变得越来越贪婪。所以为了以防万一,最好把他们的上峰也打点好,这样就算出事,咱也能有个退路。另外,你再派人去看着他们,如果没有异动还好说,一旦发现情绪有变,该怎么做……不用我再提醒了吧?” 陈明当然是心知肚明,干军统的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个心狠手辣。 “还有一点,做生意不能死抱一棵树。葫芦岛现在是咱说得算,可你想过没有,如果有一天,咱要是说得不算了,那该怎么办?难道跪下来去求他们?”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.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?” “聪明!”许忠义挑挑大拇哥,“如果有备用的运输途径,货物就算在葫芦岛越走越多,那他们也不敢随意压价了。不然咱就一拍两散,让他们什么都别想得!” 陈明不得不承认,这许忠义考虑问题实在是太全面了,就连退路都没放过。怪不得于秀凝总夸他,就凭这一点,那不夸能行么?甚至有时候陈明都在怀疑,如果于秀凝没跟自己成亲,那么见到许忠义后,她会选择谁呢?偷偷瞥一眼许忠义,陈明提心吊胆地想道:幸亏老婆子那时候比较寂寞…… “老弟,我家那口子说了,今晚给你相亲……哎哎哎!我说话呢,你别睡呀?怎么一提相亲,你就打瞌睡呢?世上有你这样的品种么?把眼睛睁开!睁开……” “别闹……”慵懒地翻个身,许忠义又“幽会”他的小丫头去了,“反正我这个人挑剔,不中意的我不要,不是美女我不要……” “得!”一拍大腿,陈明恨恨地喊道,“我就说过,绝不能让未婚的去带女学生,怎么样?挑花眼了不是?唉!这个顾小姐啊,弄不好可要候补了……” 第30章 印章惹出的尴尬 顾雨菲今天穿了件十分得体的军装,波浪式的头发披在肩上,洁白如玉的面庞被衬托得晶莹剔透,宛如一个水晶似的白雪公主。 不过很可惜,许忠义对她的美貌并不感兴趣。 “她这打扮也不像是来相亲的。”瞧瞧顾雨菲,于秀凝那颗滚烫的心,开始渐渐冷却了。有女人穿军装相亲的吗?答案是罕见,至少在共党共党是罕见的。由此推测,她顾雨菲或许也是打算要回避什么。 双方相互寒暄后,分宾主各自入座。许忠义低着头,一口接一口喝着酽茶,偶尔还尝尝面前的开胃小点心。 “这家伙挺拽呀?”陈明吸吸鼻子,冲一旁的于秀凝使个眼色。那意思就是说,你这个弟弟有点不上道,瞧他那不以为然的样子,不像是来相亲,反倒更像是应付差事。 许忠义的表现,令于秀凝也暗自捏了把汗。当然,这两位成与不成倒是其次,关键是千万别在餐桌上得罪人,免得日后不好相处。 可于大姐的担心明显就是多余的。因为顾雨菲对许忠义的表现,居然是十二份的满意。她不想和许忠义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,在她看来,此次赴宴也不过就是官场上一次最普通不过的应酬而已。 既是应酬,那就是另有目的。她揣着份购物清单,准备找个好机会,来哄得许忠义给她签字报销。 吃饭的时候,大家是有说有笑。气氛虽然和谐,但许忠义那眼神,却总也飘不到精心打扮的顾小姐身上。她就是空气,不!严格来说,她就是包装精美的空气清新剂。不然满屋子,也就不会充斥着淡淡怡人的香水味了。 “小菲,吃菜,吃菜!这是辽菜很有名的鲶鱼炖茄子,对女人来说可是大补。”给顾雨菲夹菜的时候,于秀凝狠狠瞪一眼许忠义,心想:这应该是你的活儿,总让我代劳算怎么回事?你小子还打算娶媳妇不? 许忠义一扭头,装作什么也没看见。他琢磨着不就是一顿饭吗?行!我吃!吃完咱就各回各的家。反正我喜欢的是小丫头,你顾雨菲弄得再花哨,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。 他也不说话,闷头喝酒吃菜,自己忙的是不亦乐乎。看得陈明这个气呀,恨不得跳起来抽他一大嘴巴。“我们两口子这么张罗为的是谁?啊?你许忠义咋这么不识好歹呢?先甭管人家顾小姐是咋想的,你作为男人,怎么也该过得去吧?世上有几个好媳妇是主动投怀送抱的?” “我吃完了!”一推杯子擦擦嘴,许忠义看看陈、于二人,那意思分明就意味着还有事儿没?没事儿我可要走啦? “忠义啊!你再来碗汤。喝完后让你姐夫送你。”于秀凝算是和他飙上了,心说你想走,可我偏不让你走。“不找一百个理由把你留下,那我于字就倒着写。你说你这个人哪,怎么就不体谅姐姐这番心意呢?姐姐帮你图个啥?还不是想叫你有个靠山,日后在官场上一帆风顺么?” 就在这时候,顾雨菲那良好的个人素养,被完美地展现出来。她站起身亲手倒了杯酒,然后毕恭毕敬送到许忠义面前,满怀歉意地说道:“许副专员,以往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,雨菲在此向您道歉。希望您大人有大量,不要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。” 这是很给面子的一句客套话,顾雨菲摆明了是想就此化解两个人的恩恩怨怨。当然了,如果只是化解恩怨,许忠义倒也无所谓,他也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,多个敌人多堵墙的道理。于是慌忙站起身,陪着笑脸应承道:“顾小姐言重了,许某有不周之处,望顾小姐多多海涵。” 两个人言语间全是官场的应酬,连半点柔情蜜意都没靠上谱。于秀凝忍不住和陈明面面相觑,暗道: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见面不相识?” 一杯酒下肚,顾雨菲和许忠义间也不再那么拘束了,两个人就着某些共同话题,开始了进一步交流。顾雨菲感谢许忠义帮她雇了女佣,还说沈阳的天气寒冷异常,要不是许忠义给指点保暖秘诀,她这个南方妹子兴许就冻僵了。 “哎?那女佣好像是我……”陈明的话还没说完,于秀凝就狠狠瞪他一眼。她心说:“老头子你怎这么不经事儿?我知道那女佣是你雇的,可顾雨菲既然这么说,那肯定是有她的用意,你往下听就是,跟着插什么嘴啊?” 许忠义淡淡一笑,不卑不亢回敬了一句:“顾小姐过谦了,如果要感谢,你得感谢于专员,是她叮嘱忠义,说所有新到职的官员是可以报销安家费的。忠义只不过是奉命办事,毫无寸功可言。” 没想到,顾雨菲等的就是这句话。她赶紧取出购物清单,毕恭毕敬送至许忠义面前。“既然许副专员是奉命行事,那雨菲这份清单,您可不可以签个报销批文呢?” 于秀凝就坐在旁边,可她偏偏要找许忠义签批文,这是什么用意呢?略一沉思,于秀凝当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。这妮子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她要的不是一份普通的批文,而是许忠义那手漂亮的字迹。在市面上,许忠义的手迹价值不菲,就算把清单上所有花销加在一起,其价值也未必能赶上他“同意”两个字的二三。 “鬼丫头……”于秀凝莞尔一笑,心下彻底透亮起来。只要你喜欢许忠义的字,那一切就都好说,谁又敢保证将来,你会不会连他的人一块喜欢? 接过清单看了看,许忠义眼睛眨动了几下。偷眼瞧瞧于秀凝,老姐姐冲他笑着一点头。 “好吧!”许忠义不再矜持了,伸进口袋掏了掏,就在顾雨菲满怀欣喜的刹那,一枚翠玉印章结结实实盖在清单上…… “你用印章?”顾雨菲张大了嘴巴。 “是啊?有什么不妥?” “可……可你应该用笔呀?” “奇怪了,我为什么非要用笔?” “唰”地一下,气氛彻底冷场了…… 不管许忠义在纸上写下什么字,顾雨菲都算能给家人有个交代了。可他偏偏改成了印章,而且这印章还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摊刻的,拿出去,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文不值,就连这份清单钱的造价,估计都赶不上个二三。 “你必须得用笔呀!”顾雨菲急了,“你不用笔这怎么能显出身份?” “我有什么身份哪?”不解地瞧瞧陈明,后者冲他一摆手,随后又摇了摇头。那意思是说:“老许啊!你自己的事,还是你自己看着办吧!不是姐夫不帮你,而是你这小子……简直就是砸锅的大行家。” 公文行章,这是无可挑剔事情,老许做得一点都没错。可顾雨菲这心里却不平衡,暗道许忠义你个店小二真是不识抬举。“哼哼!”她是越想越气,“好!你不是有个性吗?那咱就耗上了,我就不信,你这辈子连一次笔都不动?” 所谓物以稀为贵,许忠义对此是深有体会。手迹也同样如此,如果遍地都是他许忠义的字帖,那价钱肯定就和唐三彩差不多了。因此除非必要,他决定今后绝不再轻易动笔。哪怕于秀凝求书,那也得一拖再拖,方能显出他许忠义的字,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字难求。当然了,最后该给于大姐的肯定还是要给,这样于大姐就能体现出比别人更有面子。 这顿饭吃得很古怪,于秀凝能看出,顾雨菲虽然一直在笑,但她的心里肯定是不痛快。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都这样,哪怕她对你很不满意,可脸上也绝不会轻易地表现出来。 结账的时候,许忠义抢先一步把钱付了。弄得放出话来要请客的顾雨菲,是有着说不出地尴尬。 “顾小姐您就别客气了,到了东北您是客,东北人没有让客人掏钱的习惯。”许忠义这是入乡随俗,不过这种“入俗”的方式很特别,和他在重庆时的小抠样,有着本质上的区别。总之用一句话来说,那就是很有男人味。 有男人味的男人,女人一般都很欣赏,因此在不知不觉中,顾雨菲对他的印象再次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化学变化。在高分泌荷尔蒙地作用下,顾雨菲终于认定他不是那么讨厌了。 按照预定方案,最后是许忠义送顾小姐回家。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,陈明叹了气,苦笑着对于秀凝说道:“老婆子,咱俩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哪?唉!我觉得他们俩,恐怕十有八九是没戏……” “哦?你认为没戏吗?”于秀凝似笑非笑地看看他。 “那你认为有戏吗?” “呵呵!老头子,你记住我一句话,世上所有的戏,都是人编出来的。” “上午,许忠义到女中讲课,期间未发现任何异动。下午三点半,他去棋社打牌喝茶,由于那只招待有钱人,所以我们进不去。等事后凑足钱再回到那儿,他刚好已经离开了,因此……我们就只能简单地看看那里的环境,至于他跟谁有过接触,这个……这个就无从得知了。”手下无奈地摇摇头。沈阳不比重庆,而于秀凝的人又不敢轻易使用,所以齐公子派出去的密探落个空手而归,这也就在所难免了。 将劈好的干菜塞进炉膛,齐公子拍拍手上的烟灰,抹了抹被熏出的泪水。 “长官,我们必须要发展自己的眼线,不然今后就会处处受制,根本无法开展工作。” “眼线是肯定要发展的,但工作还得照样进行,否则,你对得起党国给你的这份工钱么?”就着炉火,点燃了一根香烟,狠狠吸上几口后,齐公子将烟盒交给了属下,“会抽烟么?” “会!” “我记得……许忠义好象也会抽烟?那天在皇姑屯,他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而且抽的还是老刀牌。每次抽到一半的时候,他总是把烟头丢在地上,还要抬脚去碾上一碾。你想想,这说明什么?” 手下摇摇头。 “说明这是他的习惯。一种养成多年,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习惯。”齐公子也把烟头丢在地上,起脚碾了碾。“想知道他跟谁有过接触,其实这一点都不难。每个包间你都进去过吗?” “都看过了,没发现异常” “那你有没有注意到,哪座包间里有半截香烟?” “好象……”手下苦思冥想一番,随后脱口而出道,“是九号!” “查!马上去查!”齐公子竖起手指点了点,“就查这九号包间还有那些客人!” 原本复杂的问题,一下子变得简单了。手下望着齐公子,流露出万分钦佩的表情。 许忠义是从共产党那回来的,这一点于秀凝已经查证过了,据说是没任何问题。但齐公子却不敢掉以轻心,腐败分子的话能轻易相信么?不怕一万就怕万一,万一他是共产党呢? “王秘书,你记录!”站起身,探探炕上被窝的热度,齐公子叫过机要秘书吩咐道,“从今天起,我们的工作要双管齐下从两方面着手。一,查证于秀凝、许忠义的身份是否可疑;二,搜集他们贪污腐化的证据!” 这两点只要攻破一个,那于秀凝和许忠义,也就差不多该死无葬身之地了。 “就算他们不是共党,这里面也有很大的问题。于秀凝这伙腐败官员,敢把这么大一批货物资敌,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。”齐公子恨恨地说道,“你们最好去求神拜佛,祈祷千万别让我找到证据,要不然,军统的家规定会让你们好看!” 第31章 贿赂 许忠义近来的工作很忙,除了要定期“辅导”女学生,还要参与沈阳地区军统系特务的重建工程。 新任沈阳市长董文琦已经到任,在他亲自主持下,与苏军办完交接手续后,各市政部门马上就要运转了。但目前还有个麻烦。由于沈阳被日本长期占领殖民,有些地区和街道,已经看不出原有的中国名字了。比如说从奉天驿(奉天火车站,即后来的沈阳站)到大和旅馆(现辽宁宾馆)和马路湾的街道,当时分别被称作浪速通和千代田通。这怎么看,都不像是中国人的地方,反倒有点小日本大阪和东京的意味。因此这街道必须得改名,要改成中国人能适应的名字。后来,这两处街道便被改成具有中国特色的街道了,分别叫中山路和中华路。 另外,坐落在沈阳的大小日本神社也要坚决取缔。中国的土地,不是用来给你小日本耀武扬威歌功颂德的。譬如奉天神社、忠灵塔(老百姓俗称炮子坟)和大和旅馆前面的日俄战争纪念碑。总之在中国的沈阳,是绝对不能再有日本人留下的任何痕迹。 大和旅馆对面浪速广场的纪念碑(浪速广场,即现在的中山广场。那块碑是日本为纪念日俄战争胜利而建造的,上书:明治三十七年日露战役纪念碑。后来被民国政府毁掉,文革时期,中山广场改为红旗广场,并又在原址上重建了毛主席塑像和他领导的工农兵及红卫兵小将。),原来是给小鬼子歌功颂德的。但现在光复了,这块碑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。于是在沈阳各界的倡导下,碑文重新修订,改成了“国家至上,民族至上”。 许忠义就在这块碑下合过影。作为沈阳地区军统系特务的三大巨头之一,他有幸被刚刚到沈的李维恭亲自召见了。两个人的谈话是很愉快的,刚一见面,李维恭就悄悄跟他说自己还缺辆专车。 也不知道李维恭从哪打听到许忠义有这本事的,总之,许忠义是毫不犹豫地反问他:“‘林肯.特殊阳光’行不行?就是罗斯福专用的坐骑。” “行行行!忠义啊,拜托了!拜托了!”李维恭不愧是老特务出身,自己学生有几斤几两,他了解得比任何人都详细。别人能弄到的同类轿车,在许忠义手里就可以打六折。这是个什么概念?意味着用公款买车的李维恭,可以轻松赚出一大笔回扣。 “先生,以后有事您就吩咐,忠义能有今天,还是仰仗先生您的栽培。”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。李维恭对许忠义究竟栽培多少先不说,可一顶光辉灿烂的大帽子扣在他头上,这怎么也能叫他有成就感不是? “忠义这个人,仁义啊!”从此以后,李维恭是一提起许忠义就伸大拇哥。在他眼里,其他学生加在一起,也比不上这个“军统未来最有前途” 的补习生。 “忠义啊!咱们在沈阳的办公地点,就由你来选吧!”这是个大有油水的好差事,李维恭交给许忠义去打理,这其中深意也就不言而喻了。自古以来,房产地产它就没有不赚钱的。 “义光街怎么样?那里交通便利,环境也不错。以前有个日本人的产业,不过我已经找人把它没收了。” 李维恭眨眨眼,他想不通许忠义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个地方? “老师,那里的地下室,呵呵!都是日本人秘密存放的金条,能有一吨。我可是抢在‘CC’前把这地界给占了,为得就是等您来,想听听您的意见。不过您放心,那些黄金都没登记入册,该怎么处理,还得由您拿主意。” “秀凝他们也是这么想?” “嗨!我跟您说这些,那就是于专员的主意。放心吧,上下我都打点好了,就等先生您亲手切这块蛋糕。”说着,许忠义取出一份分配名单。李维恭看过后,划着火柴把它烧掉了。 “唉!你和秀凝都是有心人哪……” “先生您过奖了,没有您的提携,咱们这些人算什么呀?” “可这名单上……我怎么没找到小齐的名字?” “不是我们不想给他,而是他瞅谁都不顺眼,所以咱就不敢找那麻烦。再说了,他家底这么殷实,能缺这点钱吗?与其等他把钱上缴国库,那还不如咱们自己捐了。” 李维恭心里神会地笑了笑,轻轻拍了拍许忠义的肩。 “对了先生,还有件事要跟您说。”仔细听听门外,许忠义压低嗓音又道,“我和于专员商量过,准备给您一个暗股。” “哦?” “往后从葫芦岛进出的货物,您有一成的分红。放心,这都是实打实的买卖,谁也找不到股东。” “多少钱?” “现在是每年五十万美金……” “五十万?”李维恭惊得差点没蹦起来。 “您可别嫌少,这只是刚刚开始,往后会越来越多。” 李维恭的脑袋,当即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。 “唉!实在对不住先生,要不是那些司令、军长、师长都需要打典,先生您还会分得更多。” “不……不少了!” 每年五十万美金这叫什么概念?估计李维恭几辈子都甭想花完了。所以向许忠义这样的好学生,他能不喜欢吗?他有理由不喜欢吗?“可戴先生那边……” “放心!谁都少不了。我已经通过毛主任去联系他老人家了。不过您要有个心里准备,戴主任恐怕得拿大头,这一点,先生您可千万别介意。” 李维恭能介意吗?他敢介意吗?再说了,有戴笠照着,那这买卖可就是固若金汤一本万利了。“忠义啊!我劝你一句,千万别给戴先生送钱,他老人家最讨厌别人给他送钱。” “放心,咱是把美金折合成了古玩字画,呵呵!戴主任不但得意这东西,而且传出去那也算风雅事,不伤大体的。” “这许忠义将来肯定会是前途无量。”李维恭暗暗想道,“怪不得秘书主任毛人凤在给我的电报中,还特意提到要关照许忠义。以前我只是认为他们是同乡的缘故。现在看来,唉!大错特错了……” 军统大员们逐渐对许忠义产生了信任和依赖,但齐公子却从许忠义的一举一动间,发现了细微的端倪。 墙壁上贴了三百四十五张人物照片,这是棋社登记在册的贵宾会员,也只他们才拥有进入包间的特权。目前齐公子要做的,就是从中判断出哪些人物最可疑。 “能看出谁有问题么?”默默吸着香烟,齐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。 手下们纷纷摇头。 “从侧面了解,这三百四十五人当中,有一百三十二个当天没有出现在棋社,所以重点目标就在这剩下的二百一十三个人里找。” 从二百一十三个人里找出嫌疑,这个比例还是有些大。 “由于棋社的客流量很大,伙计已经记不清他们进入棋社的准确时间,也不知道他们进入过哪间包房,因为没有客人的传唤,伙计是不能顺便去包房服侍他们的。假如许忠义是想和什么人接头,我说的是假如,那么他就一定会钻伙计的这个空子。现在我们就看一看,能和许忠义在包房里会晤的人,到底是谁?” 一间九平米的包房,是绝对不可能同时挤下这么多人的。这一点,众人都是心知肚明。 “根据负责盯梢的兄弟仔细辨认。在许忠义进入棋社前,一共有三十五个人离开了棋社。”提起笔,在这些人的照片下一一画叉。“这剩下的一百七十八个人,就是我要查找的目标。不过,这些人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,为防止打草惊蛇,我们不可能直接去盘问他们行踪。所以就只能暗中比对。” 这是超越人类智慧极限的一种挑战。要在一百七十多幅照片中发现疑点,很多手下都认为,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差事。 “许忠义在棋社待了一小时二十八分钟,从当天棋社的帐目上来看,贵宾会员总共有六十四个人结帐,但只有一个人是支付了一个半小时的钱。事后比对帐本所记载的消费时间和离店时间,证明这个人就是许忠义。现在请你们注意了,按照棋社的规矩,麻将、扑克和下棋,这收费标准是不同的。我进行过仔细计算,许忠义所缴纳的费用应该是下棋的钱。那么我们再看一看,那天在棋社中,还有谁下过棋?” 从六十四个人的帐单上排查,算出缴过下棋费用的有七个人,这其中就包括许忠义。但许忠义付的是自己的费用,因此跟他下棋的人,至少还会有一个人是自己掏腰包。 问题是越来越明朗了,排除了许忠义,眼前还剩下六个人。可这六个人里,替别人付费的有一对,还有一对的消费时间是完全相同的,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同在一起下棋的陌生人,这与许忠义的中途离去完全对应不上。而剩下的两个人,消费时间有所差异,也都分别是自己付费。不过将其中一位的下棋时间与另外一位进行互减后,得出的差值正好是一个半小时...... 提起笔,在老孟的照片上点了点,齐公子那犀利的目光,停留在这个慈祥的中年人脸庞上。久久沉默,久久无语…… 许忠义和老孟的各自付费,原本是想给外人造成彼此陌生的假象。岂料这一假象,反倒帮了齐公子一个大忙。 第32章 培养“特务” 白雪皑皑的小河沿公园,显得格外萧肃,一只喜鹊在枝头跳跃着,细长的喙子,不时啄动着那细腻的冰雪。冰雪簌簌飘落,溅落在树下女孩头上。她惬意地闭上双眼,抚摸着那支派克金笔,脸上布满了浓浓地温馨。 这支笔她期待了几个月,如今得偿所愿,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激动? “动!” 食指突然点在白絮腰间,她吓了一跳,像只受惊的小雀,张开翅膀仓惶地跳了出去。“哎呦!”脚下一滑,她斜歪歪摔在雪地上…… “呵呵……”许忠义赶紧上前,笑着将她扶起。四目相对,小丫头噘起小嘴,挥舞着小拳在他胸前重重一捶。 “干嘛吓人家?许振东,你就是大坏蛋!”她恼了,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,一抖一抖。 “好啦!好啦!我错了还不行?对了,你找我有什么事儿?”紧紧握着小丫头的手,许忠义哈了几口气,随后紧紧贴在胸前,生怕一不留意她就会远远飞走。 小丫头的眼睛忽然变得迷离了。她伸出小手,轻轻抚摸着许忠义的脸庞,痴痴的目光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。 此处无声胜有声,但许忠义有些不自然,他总感觉自己这么大人,怎会和小丫头一样有着小孩心性? “你骗我,”小丫头显得很伤心,“你的字明明写得很好,为什么要装作不会写?” “实在对不起,我那时候还是国民党,不敢暴露身份。” “那你现在还是吗?” “身在曹营心在汉,我许忠义生是共产党的人,死是共产党的鬼!如有二心,天诛地灭!” 小丫头微微一笑。从她逐渐明媚的目光中,许忠义认为,对方很有可能原谅了自己。 “许忠义同学,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话,做一个对民族,对人民有贡献的好同志……”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,直至低不可闻。 两个人的心心相印,用语言来表达是多余的。许忠义感受到了如沐的春风,小丫头也融入进了和风细雨。 四目依旧相对,但彼此间交流的却是革命者那种志同道合的喜悦。这种喜悦,已超脱了世俗间所谓的天造地设,达到了非彼不娶,非君不嫁,生生世世永相依的最高境界。 “许忠义,你就是个大坏蛋……” “坏就坏吧,呵呵!既然你说我怀,那我可就要坏到底了。” “你又要干嘛?”小丫头警惕地缩缩手,“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哦!知道吗?我和你私自来往,这已经违反纪律了…….我……我还从来没犯过纪律呢……都是你!” 唉!再严密的纪律,它也约束不了真正的爱情…… “这个违反很必要!”许忠义竖起手臂,信誓旦旦地说道,“如果不违反,那你将来肯定要出大问题。” “哦?”小丫头的嘴咧成了“O”型。 “从今天起,我要抓紧一切时间来培训你业务技能,免得你在敌人面前进退失措。” “你要当我的老师?不会吧?”小丫头的心又不平衡了,“我可是你的老师哎!记住了,我是你的白老师,不许乱来哦!还有,从今往后不许再叫我……小丫头!”最后那几字说得很勉强,小丫头是看着旁边勉强挤出来的,尴尬中略带些恼怒。 “不是不是!我没跟你开玩笑,你听我说,”拉着她的手,许忠义苦苦哀求道,“沈阳这环境很复杂,敌人要比你想象得更狡猾。如果你没有过硬的本事,在敌特面前是根本藏不住的。” “这么说,你应该有很过硬的本事喽?” “还行,我是‘青浦班’、‘临澧班’、‘息训班’……战略情报学科的第一名。” “吹牛吧?” “没有,我的交代材料里记着呢!” “交代材料?” “不不不!是档案材料!”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丫头解释了,许忠义急得满头大汗,“你应该知道,作为一名军统的地方负责人,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特务监视。这种监视包括我所说讲过的话,所接触的人,以及我所做过的每一件事。说不定现在,你也被监视了……哎哎哎!不要来回乱看,这样很不好。甭说以你的经验发现不了监视,就算让你碰巧发现了,那你也对付不了。因为你没受过更专业的摆脱训练。” “那……那你是打算把我发展成特务?”小丫头弱弱地问道。 什么叫发展哪?许忠义哭笑不得了。“我是想叫你学会保命,保命懂吗?如果你要有个三长两短,那我还怎么活?” 这句话说得是情真意切,感动得小丫头紧紧握住他的手,用小巧的鼻尖,轻轻在他的指尖上蹭动。 情报员在走上工作岗位前是一定要经过培训的。但小丫头例外,因为组织把她派过来,目的并不是要她执行什么特殊任务,而是必须好好读书。用一个生瓜蛋子去开展情报工作,这本身就是件儿戏,任何一家情报机构都不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。 “教你情报技能还有另外一层涵义,那就是国民党要发展你入三青团,从今往后,我就是你最直接的领导者。” “啊?”小丫头吓了一大跳,她呆呆瞧着许忠义,过了许久这才气冲冲地问道,“许忠义!你还说不是骗我?把我弄进三青团,那不是发展特务是什么?” “这个姓孟的很可疑,我要求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!”出席工作会议后,齐公子向李维恭等人分发照片后,一脸严肃地说道,“这个监控要包括他所接触的人,所做过的一切事情!” 李维恭看看一旁的于秀凝,于秀凝微微一笑,反倒不以为意。 “于科长,您有什么高见?”齐公子强忍心中不满,耐心地询问。 “没必要!” “嗯?” “根本就没必要!”于秀凝把照片一推,不以为然地说了句,“他本来就是共产党嘛!这还监控个什么?” “他是共产党?”齐公子大吃一惊,下意识地看了看李维恭。可李副主任却在闭目养神,静候着于秀凝的下文。 “忠义一来沈阳,就告诉我这姓孟的是他共产党联络人了。”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齐公子,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下子给弄呆了。 “您别忘了,忠义可是共产党派回来的卧底。如果动这姓孟的,那共产党就知道忠义是靠不住了,你又何必因小失大,白白断了这根重要的线呢?” 于秀凝这话很气人,摆明了不打算给齐公子留面子。按理说,于秀凝是个很识大体的人,如若不是被逼无奈,她也不至于和齐公子公开叫板。可这个齐公子实在是太讨厌了,你说你一个督察大队的大队长,不去找共党的麻烦,却天天盯着我算怎个意思?我招你惹你了?不愿意享受生活那是你自己的事,别人要过幸福日子这碍着你什么了?哼!真是多此一举! 憋气,除了憋气还是憋气……. 在经过短暂地震惊后,齐公子突然领略到了于秀凝的真实用意。什么叫不能断线?分明就是你于秀凝舍不得掐断和共党的生意经。 李维恭对这两个人的反应是相当满意。出于权谋的考虑,他也不希望手下都是一团和气。另外,只要不斗个你死我活势不两立,只要不影响到我的名利地位,那就随你们自由发挥,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。 齐公子感觉自己很悲哀,满屋子的人,除了顾雨菲还时不时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,其他人都很明显是站在了于秀凝那边。 笑吟吟地看着齐公子,于秀凝心中暗道:“姓齐的,你最好不要打我弟弟的主意。忠义他人老实,不会和你计较,但我于秀凝可是有恩必谢,有仇必报!” “好啦!好啦!这件事会后再说!”李维恭瞧一眼满屋子的大小干部,清咳一声又道,“今天把大家召集来,是想向大家透个消息,从3月1号起,‘东北行营督察处’就要正式成立了。督察处主任由文强文先生担任,但一切大小事务,均由我这个副手处理。现在我宣布!” “唰!”众人起身立正,个个是目不斜视。 “坐下!坐下!这么紧张干嘛?”李维恭摆摆手,慈祥的面容上露出了和蔼的笑意,“咱这是家里人碰头,还用得着那么拘束吗?放松些,都给我放松些!” 众人细细品味一下李维恭的话,这才小心翼翼再次入座,但一个个的神情却由此轻松了许多。 “现在我宣布:任命于秀凝为‘督察处’督察,陈明为情报科长。电讯科长由顾雨菲担任。至于总务科长吗……哎?说了半天,我怎么没瞧见许忠义?他跑哪去啦?这么重要的会议,他怎能不列席呢?没有了总务科长,那这个会还叫做一家团圆么?” “呵呵!李先生,我看您还是甭惦记这小子了。”陈明在一旁窃笑不止,“明天要发年金,他这总务科长不去张罗,那这差事谁干哪?再说了,他现在也的确忙,上头委托给咱们的三青团发展指标,现在也落在他头上了。所以您想想,两个差事加在一起,他还哪有个喘气时候?” 李维恭想了想,觉得这话在理。于是他稍一琢磨,迟疑着说道:“要不……发展‘三青’的任务就先叫别人替一替吧?总拿他一个人忙罗,这也不是办法。” 李维恭的算盘打得很巧妙,既然你许忠义擅长赚钱,那还是一门心思赚钱去吧!这样你既能省心,我也能开心,咱们师徒是皆大欢喜。 第33章 不合群的特派员 李维恭是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人,只可惜他手下的这群精英们,一个个也并不白给。 顾雨菲凭直觉就意识到,自己极有可能是李维恭心目中,接替许忠义的最佳人选。于是,她赶紧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于秀凝,对方冲她点点头后,便轻轻一拽陈明的衣角。 “李先生,这恐怕是不行啊!”心领神会的陈明,“不经意间”打起了哈哈,“您就算拿掉他总务科长的职务,也别阻止他去培养‘三民主义’的接班人。” “哦?这是怎个说道?” “是这样的,呵呵!现在抗战胜利了,那些打了几年光棍的公职人员,也该有个家不是?忠义现在啊,不管怎么说也是大龄青年了,这终身大事嘛,是绝对不能再拖了。正好,上头不是叫他去辅导女学生么?我和秀凝都认为,这是解决他个人困难的最好时机。要能碰上个合适的,他这辈子也就算是有人疼了。所以啊!您可千万别拿掉他这差事,一拿掉,月老儿那您没个交代不是?”说完这句话,陈明偷眼看看顾雨菲。然而后者那极其淡定不以为然的表情,令他深感失望。 李维恭哈哈大笑,连声说道:“明白了,明白了!”。 就在这时,门轴突然一响,许忠义搂着黑呢大衣,哆哆嗦嗦从门外溜了进来。“对不起!对不起诸位!我来晚了,该死!该死!” “哎不是……忠义啊!你咋冻成这样?”陈明将他拉到身旁坐下,随手擦去了他眉毛上白霜,“大伙都等你呢,干嘛去了?” “哦!哦!这不要过年了吗?我去给大家办点年货,没想到路上耽搁了。”说着他拉开皮包,取出一枚枚信封,“一点小意思,你们可别嫌寒酸。腊月二十九晚上,咱总务处举办个新年联谊会,地点在‘沈阳电影院’,也就是原先的‘同泽俱乐部’。咱是唱歌、跳舞、电影娱乐,除了犯法,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 众人哄堂大笑。既然是给大家办事耽搁了时间,那谁还好意思再责怪他迟到? “多多捧场,多多捧场……”许忠义开始分发信封,送到李维恭面前时,他手指还特意在上面点了点。“李副主任,按照您的吩咐,干部的年货都给送家去了。至于普通职员,会后我一准给他们分发下去。” 分发年货是许忠义掌管的事情,和李维恭根本就不贴边。不过这小子很会做人,一有好事就打着上峰旗号,自己不但师出有名,同时也给上峰长了脸。 点点头,李维恭对他的表现是万分满意。伸手在信封上捏了捏,突然,他愣住了。一把钥匙的形状,浮现在牛皮纸袋上。 于秀凝、陈明都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东西,那就是许忠义曾经许诺过的美国账号。轮到齐公子时,许忠义笑了笑,特意把一封厚厚的纸袋,毕恭毕敬送到他面前。 不料齐公子冷冷一笑,把脸一转,对他来个不理不睬。 “哦对了!齐大队长,您住的那间房子,这个……实在是过于简陋了,东北不比关内,这样下去会闹病的。你放心,年前我就派人去收拾,保准让您满意。” “不必了,我住得挺好,谢谢许科长的美意了。” “那……好吧……”把信封放在他手边,许忠义赶紧去分发下一位。没成想,齐公子居然连看也不看,就把那信封推到了一边。 李维恭和于秀凝忍不住对视一眼,两个人的目光中,均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灰色。 “美丽的顾小姐!迷人的顾小姐!这是咱总务特意为您准备的,请笑纳!”这回许忠义取出的可不是信封了,而是一口花花绿绿的大纸袋。 “许科长!你别闹!这么多人看着呢,你怎能厚此薄彼?”顾雨菲的脸立刻就红了。这大纸袋有点扎眼,不明就里的,肯定会怀疑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。 “别介,你误会了不是?呵呵!打开来瞧瞧。这东西呀,也就只适合你,别人想用都用不着。” “什么呀?” 扯开纸袋轻轻一倒,一堆花花绿绿的美国紧俏化妆品,让人瞧着都觉得眼晕。 “美国旁氏晨昏系列,还有未婚女性专用的冷霜。于大姐怕你对这里的气候不适应,特意关照总务给你置办的。哎?你还愣着干啥?赶快谢谢大姐呀?” 于秀凝这个气呀,心说:“许忠义你个混小子,咱俩事先怎么商量的?说好了是你买的,怎么这时候又把我给供出来啦?” “谢谢大姐!”顾雨菲眯眯一笑,立刻变得妩媚动人起来。事已至此,于秀凝也不好再说什么,唯有客气一番就此揭过了。 齐公子冷眼旁观着众人的表情,心里有着说不出地难受。他暗道一个好端端的国家,就要败在你们这群混蛋手上了。更可气的就是自己那表妹,怎么一见化妆品就跟没命似的?少祸害点你那脸蛋,这难道会死吗? 顾雨菲高兴得不行不行了,她认为这是自己来东北后,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。“于大姐是个好人,那个‘店小二’嘛!嗯!也不差……” 会后,满脸怒气的陈明将许忠义偷偷拽到一边。点点老许胸口,他一边推着眼镜,一边破口大骂道:“忠义!我可告诉你,那个姓齐的王八蛋,以后谁都甭搭理他!妈了个巴子的,我一瞅他那拽样就来气。怎么着,这还给脸不要脸啦?” “算了!算了!别生气!别生气!这眼瞅就要过年了,你气坏了身子至于么?再说了,我还没生气呢,你这又是何苦呢?”抚抚他胸口,许忠义冲他憨憨一笑,“你的心情我理解,可咱毕竟都是在一起工作,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弄僵了对谁都不合适。对不对?我个人吃点亏这没什么,只要大家都有个好日子过,那不就结啦?放心,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,咱要注意涵养,涵养……” 顾大局、识大体,这是于秀凝对许忠义的评价。现在看来,这个评价是相当准确了。在替许忠义鸣不平的同时,陈明也深深地体会到,有许忠义这样的兄弟,这样的同事,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? “唉!”重重叹了口气,陈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看许忠义,满怀无奈地说了句,“你呀!这为人就是太厚道了。当心有人不服气,在背后搞你!” 谁会在背后搞自己,许忠义是心知肚明。不知他和齐公子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,所以今生一见面,两个人就是葫芦嘴对不到葫芦瓢上。 “还有件事儿你要当心,那个‘肚脐眼’已经盯上姓孟的了。” “肚脐眼”就是陈明私下给齐公子起的外号。因为他不合群,看谁都像欠了党国似的,跟肚皮上那个不协调的窟窿,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 “呵呵!盯就盯呗?我正好也要趁这机会,跟共党有个了结?”许忠义不以为然,在陈明看来,他仿佛是得到了解脱,一种再世为人的解脱。 他真要和共产党决裂吗?这是个很令人期待地悬念。陈明无法当即作出评判,于是,他准备拭目以待。 “让他们缩在窝里慢慢堕落吧!”走出义光街的“东北行营督察处”,齐公子抬头看看漫天的雪花,对手下发了一通牢骚,“这些人,简直就是在混吃等死!” “队长,那个姓孟的……咱们还查么?”手下为难地问道,“再弄下去,咱会不会把人都得罪光了?” “怕得罪人?那你就别干这份差事!”齐公子难掩胸中义愤,“东北人有句话说得好,怕拉拉蛄叫,那咱还不种地了?查!一定要查!就算揪不出姓孟的上线,也要给那些行尸走肉们一点颜色看看!” 第34章 借鸡生蛋 “老孟危险了,你赶快通知他,叫他尽快转移!”紧紧握住小丫头的手,许忠义的脸色很严肃,“现在发生个意外,齐公子出面搅局了,所以为以防万一,我希望他提早作好打算。” 小丫头有些慌乱了,紧紧咬着嘴唇,小手不停地颤抖。 “你别怕,只要有我在,你就不会有任何危险。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么?” “老板……现在学校管得很严,女生都不让留长发了,麻烦……麻烦你把我的头发……剪一剪……” “对!就是这句暗语。”摸摸白絮那两根小辫,许忠义心中暗暗感慨。和她相识到被她迷恋,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小辫开始的。现如今为了同志的安全,他要舍弃自己最美好的回忆,舍弃自己一生中最纯洁的梦。“唉!往后啊,我就只能看到短头发的小丫头了……” “你……你说,理发店旁边会不会有特务?”小丫头的大脑,已是一片空白了。她很害怕,也很无助,眼前的许忠义,就是她心里唯一地依靠。 “你在北平不是干过地下工作吗?” “那只是在街头贴贴传单,具体的,我……我……”小丫头拼命地摇着头,很明显,他对自己并不自信。 “呵呵!你这是把任务想复杂了。难道通知老孟,你就非得走进理发店么?打个电话不行吗?” 的确,现在已经不是飞鸽传书那个年代了。想通知某人什么消息,既不用八百里加急,也不用再点人家房子,一个电话不就全解决了? “呼呼!”狠狠喘上两口粗气,小丫头捶捶胸脯,这才暂时恢复了平静。 “找个公用电话,三两句话把问题解决。记住,你一定要稳定情绪,用平常心来对待,千万不能露出慌张!” 齐公子盯上了老孟,因此谁也不敢保证,他会不会连老孟的电话也一块窃听?小心使得万年船,是干情报这一行永远的真谛。 “喂?你是孟师傅吗?”窃听设备中,传出甜美羞涩的声音。负责监听的特务,被这天籁般的声音给弄得一愣。 “是我呀!您是……” “我是您的顾客呀!对了孟师傅,我想问一下,年前你们还营业吗?” “呵呵!买卖家不做生意,那还靠什么吃饭?营业,照常营业!” “哦……那我再问一下,你们能剪短发吗?就是洋学生的那种。我们学校管得很严,女生都不让留长发了,所以我想……麻烦您把我的头发剪一剪,您看方便吗?” 电话中出现了数秒地停顿,监听特务调了调扩音旋钮,他想把声音尽量放得大一些。与此同时,扩音器中隐隐透出阵阵的马路喧闹声。 “没问题!”老孟爽快地答道,“那你什么时候过来?” “嗯……上午我们期末考试,下午吧,下午四点半,您看这行吗?” “好的,谢谢您赏脸。那就这样?” “嗯!再见!” “咔嗒”一声电话撂下,特务随手关掉了录音设备。 “有问题吗?”一个端着水杯的小头目,悠闲自得地走进来。 “没有,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。”点燃一根香烟,监听特务美美吸上两口。 “一会交班,你别忘去总务把年金领了。这是处里的规矩,人人都有份。” “多少钱?” “五块大洋,你要不要?” “要要要!白给的钱,干嘛不要?” 小头目微微一笑,勾勾手,把那特务叫到近前:“听说了吗?今儿个在会上,咱大队长没给总务许科长留面子,把人往死了得罪。所以啊!这钱要领你得尽快,免得过了这村,可就没有那个店了。” “要照这么说,那总务还不得报复咱们?我看这往后啊?唉!待在督察大队算是没好日子过了,谁叫人家总务捏着经济命脉?” “可不是嘛!你说大队长他……这又何必呢?世上有跟钱过不去的人吗?他倒是家财万贯不愁吃穿,可咱们这些兄弟,整天地拼死拼活图得是什么呀?唉…….” “嗯!嗯!”身后传来了咳嗽声。两个特务赶紧起身立正,目不斜视地望向满脸阴霾的齐公子。 “长官,我们……” “不用解释了,我都听到了。”冷眼打量着他二人,齐公子久久无语。 两个特务仿佛掉进了冰窟窿,除了一身冰凉,还是一身冰凉。 “你们有这想法很正常,我不会怪你们。如果真要责怪,那也要怪我不如许忠义会叼买人心。至于钱嘛!我肯定比不上他那么大方。不过呢,我也绝不会挡你们财路。我不贪不占,那是因为我家底殷实,用不着去贪占。可你们不同,谁没有个养家糊口啊?从今往后,我就给你们订个规矩,端起碗来吃肉,撂下碗来骂娘!他许忠义的便宜是不占白不占,可占了便宜后,你们也不能心存感激,因为这都是些不义之财。” 即然长官发话了,那还有什么可说?两名特务眼望齐公子,露出了感激之色。 齐公子这一招叫做借鸡生蛋,你许忠义不是喜欢用钱收买人心吗?那好,我就叫你鸡飞蛋打人财两空,吃你的,喝你的,最后还不感激你。 “听到有用的消息了吗?”看看那录音机,齐公子把话锋迅速一转。 “刚刚有几个电话打过来,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” “哦?那让我听一听。”说着,他伸手回调起录音带,深邃的目光,又再次变得坚毅无比。 总务分发年金,这是全处的大事。去年岁末,许忠义就对大家承诺,说今后要提高弟兄们的福利待遇。目前,也正是他履行诺言的好时候。 不过这许科长太忙了,整天不着家。派发年金这项工作,还是他临时拉来陈明代替的。 “下一个,督察大队马晓光!” “有!”一个特务走出队列,毕恭毕敬来到陈明面前。 “银元五块,拿好喽!”把钱交给特务,陈明一边在名册上打着勾,一边还时不时嘟囔着,“唉!你们现在是有吃有喝了,吃饱喝足两嘴一抹,再接着跟许科长过不去,是这样吧?” 这句话说得比打脸还难受,特务捧着银元怔立当场,尴尬的样子比哭还难受。 “老大,您就不该让他们领钱!”一个总务科的兄弟愤愤说道,“吃咱们的,喝咱们的,最后还刁难咱们。怎么啦这是?咱欠他督察大队的?” “行啦!你什么都不知道,就别跟着瞎掺合!”一摆手,陈明故作生气打断了他,“唉!说白了,这就是你们科长为人厚道。知道不?他把我叫来前再三叮嘱,说大家都是兄弟,千万不能厚此薄彼。长官之间的问题,那是长官自己的事情,手下这些兄弟都是无辜的,不能让他们跟着受委屈。” 这话是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,有些人一激动,眼泪都差点没挤出来。 “许科长仁义啊……” “可不是嘛!这也太仗义了……” “这齐队长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了,大家同在一个部门,你说何必非要把关系搞复杂呢?” “就是……” 总之,大家说什么的都有,中心思想也是在替许科长鸣不平。直到许忠义领着个小孩走进来,这争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。 第35章 乱套 许忠义进门时没说话,眼睛四下瞄了瞄,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总务司机“棒槌”身上。 在众人惊诧地注视下,他冲棒槌勾勾手,说了声:“跟我来!” “科长这是怎么啦?神神秘秘的?”一个特务小声说道,“不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吧?” “滚!”陈明狠狠瞪他一眼,想了想,便叫副手先暂代一下。随后急冲冲找到于秀凝,没头没脑地汇报道:“老婆子,忠义找棒槌单独会谈,这是你吩咐的吗?” “没有啊?怎么啦?” “他俩神神秘秘的,是不是出什么事啦?” “不会吧?这要真有事,忠义他不会瞒咱们俩的。” “嗨!这年头,谁敢把事情说得那么绝?我看哪,忠义八成是有贰心了。” 于秀凝没吭声,抓起一旁的毛衣打了打。 “这样吧,你先别出面,等我过去探探他口风再说。要是真有问题,闹僵了,你脸面上也过不去不是?” 于秀凝低着头,半晌无语,编织毛衣的手势越打越快。突然,她猛然一顿,看看自己的老头子,冷冷一笑问道,“甭是你怕有什么把柄被忠义抓到了吧?” “向先总理保证!我陈明做事无愧于心,更无愧于自己的家庭!” “算了吧,你这一套还是骗鬼去吧!自己老头子是什么样,我比谁都清楚。嗯!你来……不会是想探我的口风吧?” 陈明马上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。于秀凝很了解他,而他也更了解自己的老婆。往往两口子把话说到这份上,那其中一方就必须要让步了,不然发展下去,那就是要武斗不要文斗。论起格斗擒拿,陈明自信还不是他老婆的对手。 “千万别让我抓住你把柄!”狠狠一点陈明的鼻子,于秀凝起身向电讯室走去。 顾雨菲正在值班,一见于秀凝两口子走进来,赶紧笑着迎了上去。“呦!你们俩怎么来啦?我正要去看你们呢!” “小菲啊!”于秀凝略一迟疑,然后一咬牙,压低嗓音说了句,“姐姐今天求你帮个忙。” “帮忙?什么忙啊?”瞧瞧这两口子的表情,顾雨菲预感到好像有什么灾难要发生。 “你能不能想办法……探听一下许科长办公室里的情况?” “嗨!姐姐,瞧您这话说的。全沈阳市都在我的监听范围内,甭说一个许科长了?” “那好,你就帮我听听。” “哦……” 打开监听器,扩音喇叭中传来许忠义那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声:“你混蛋哪你!” 三个人吓了一跳,陈明心说:“这是哪跟哪呀?难不成……叫他发现有人窃听了?” “棒槌!你还是不是人?” “科长,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你喔喔什么?啊?连自己亲生闺女都卖,有你这样当爹的么?” “哦……原来跟我没关系……”暗暗松了口气,不知不觉中,陈明在于秀凝面前挺直了腰板。 “棒槌!你跟我说,每个月的薪水不够你养家吗?啊?为什么要卖闺女!为什么要弄得老婆寻死上吊?” “科长,我……我不是把钱都输给陈老大了么,所以迫不得已,这才借了高利贷……” 狠狠一拧陈明的耳根子,于秀凝气得脸都红了。 “哎哎哎!老婆,我没犯错啊!这不怪我!” “都把人弄得家破人亡了,还说你没错?陈明啊陈明,你什么时候能争口气?”于秀凝就这点不好,教训丈夫跟教训儿子差不多。下手没个轻重,也不管在什么场合。 “姐!姐!你快放手!这是干什么呀?”顾雨菲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了,赶紧上前拉架,“瞧瞧你把姐夫拧得,耳根子都出血了。唉!这个许忠义也真是的,什么不好提,偏偏提这个?” “人家忠义这是给他留面子!连自家兄弟都坑,这要传出去,你姓陈的还有脸活么?”点着丈夫鼻子,于秀凝浑身颤抖,“这事儿咱没完,啊!绝对没完,回家我再跟你算账!” “唉!”许忠义那边叹了口气,过了许久,他才幽幽说道,“棒槌啊!你起来吧……” “谢谢科长!谢谢科长!”看来棒槌是给他跪下了。 “赌债呀!于大姐已经命我替你还上了。孩子呢,也让我帮你赎回来了。往后为防止你老毛病再犯,这工资和赏金,我打算给你老婆掌握。记住了!你以后回家,下跪可以,但是绝对不能打她!只要打一次,如果被我知道了,看我怎么收拾你!妈妈的,人家给你生儿育女这不容易啊!啊?连这样的女人都打,你还是个老爷们吗?” “是是是……” 两个人的对话,一五一十传进于秀凝等人的耳朵里。当然了,这感觉是完全不同的。于秀凝听得是热泪盈眶,顾雨菲则是小脸红扑扑的。 “忠义这个人,真是太仁义了…….”于秀凝那颗心,滚烫得不行不行了,“都这时候了,你还没忘维护老姐姐的形象?唉!姐姐总算没白疼你一回……”其实这件事,傻子都能看明白,什么叫于大姐命他替别人还债?那分明就是许忠义自掏腰包。 而顾雨菲呢,则通过这件事又加深了对许忠义的了解。把他原先那“不错”的形象,给变得彻底光芒万丈了。许忠义脸上的笑容已不再谄媚,严格来说,那就是一种和蔼的亲善大使形象。“像他这样既能赚钱,又知道体贴女人的男人…...唉!上哪去找啊?”心动了,怦然心动,像只刚出生的小兔子,一蹦一蹦…… 两个女人都深陷于情感的波动中,唯独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,还在指望着老天开眼,能保佑他度过这一难关。 “站住!” 脚步刚刚迈出门外,就被一声断喝给打住了。魂飞魄散的陈明,被他老婆连拖带拽给硬硬生生请回了屋中。“和人家忠义比,你这男人做得还有意思吗?”于秀凝这个反问很贴切,令刚才还心存侥幸的陈明,一下子就绝望了。 “于姐,我看算了吧,姐夫只是没事玩两把,这也无伤大雅嘛!总比一些出去乱搞的男人要强。” “他还打算出去乱搞?”尖锐的指甲在陈明手臂上一拧,痛得这老爷们呼天抢地哀号了起来。 “老婆!饶命啊!我错了,错了!下次再也不敢了!” “都几次啦?啊?你还打算下一次?” 就在这时,那边的声音是越来越低,好像两个人正在进行耳语。没过多久,只听许忠义叹息一声,感慨道:“唉!你说我这个姐夫啊?他怎就不让人省心?” 两个女人连连点头,暗道忠义说得好。 “不行!我得帮他改掉这些臭毛病,不然多少家底,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!” 于秀凝感激得眼泪都出来了…… “不过这件事呢,你出去可不要乱说,尤其是对于大姐!” “嗯?”泪眼婆娑的于秀凝不由一愣,暗道,“难道这死鬼还有事儿瞒着我?” 顾雨菲也怔怔地瞧着陈明,她发现对方的脸上,已经是绿得不能再绿了。 “姐夫藏在大北门的那个小老婆,回头我想办法把她打发了。唉!这可真愁人,你说放着好日子不过,他没事扯这咸淡干什么?唉……像这种男人,你就不能让他有钱啊……” 陈明再也死抗不住了,抱住头没命似的往外蹿。一边跑他还一边喊:“要命啦!要命啦!” “咕咚”一声仰倒在地,于秀凝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。 “于大姐!大姐!”顾雨菲急了,一把将她揽在怀中,没命地冲门外喊道,“来人哪!快来人!” 乱套了,彻底乱套了。年前的督察处,成了全沈阳市最繁忙的政府机关。 第36章 平息事态 本来应该是欢欢喜喜过大年,没承想,督察处的两位大员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?当李维恭闻讯赶到时,局面已经得到了有效地控制。在许忠义积极地地抢救下,于秀凝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。 “老婆子,我错了!我错了!你可要保重身体啊!有话咱回家慢慢说,啊?”陈明吓得六神无主了,握着于秀凝的手,不停地颤抖着。 狠狠一闭眼,两道晶莹的泪水,从她眼角滚滚滴落…… “老婆子!老婆子!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哪!呜呜呜……” “这怎么回事儿?”拽过许忠义,李维恭阴霾地问道,“上午不是还好好的,怎么一眼看不着,她就躺下了?” 耸耸肩,许忠义无奈地摊摊手,做出个不知所以然的表情。 “小菲!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?她怎么躺在你电讯室了?”李维恭很不痛快,大过年的赶上这一出,换做谁也受不了啊?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你喔喔什么?快说!再不说我就撤你的职!” 顾雨菲很无辜地看看许忠义,欲言又止。 “主任!主任!消消气,消消气!让我来,让我来……”许忠义耐着性子对李维恭温言相劝,“……这大过年的,您再气坏了身子,得不偿失是不是?放心,放心!这里有我,我肯定能给你一个交代,不然今后,忠义也没脸再作您学生了……” “那……好吧!”听许忠义这么一说,李维恭叹口气,也赶紧就坡下驴了。不过眼睛一闪,他马上又意味深长地吩咐道,“忠义啊!把事儿交给你办,这我是放一百个心。不过呢,眼瞅就要过年了,大家都图个喜庆,所以有些事儿啊!问一问差不多就行了,不用非得闹个鸡飞狗跳,是吧?新春佳节,它可不是七月十五。” “好好好!我明白,我明白……” 一番好言相劝,这才把李维恭劝离现场。回过身,瞧瞧那些围观的手下,老许摆摆手,轻松地说了句,“散了吧!都散了吧!该干什么干什么去!别再这里围观!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?你们没事做呀?” “呼啦”一声,众人如鸟兽散,跑得是干干净净。 先命人扶着于秀凝去医院,许忠义随手关上房门,冷冷地瞪着踌躇不安的陈、顾二人。 瞥瞥房门,顾雨菲低下头,心说:“你这门关不关,其实也没什么区别……” 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许忠义生气了,这是有史以来,众人第一次看到他生气。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顾雨菲左右为难,想说又不敢说,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个像样的说辞。 “行了!你靠边!”摆摆手,叫她先哪凉快哪呆着去。许忠义盯着面灰如土的陈明,过了许久,这才气冲冲地问道,“你是想自己说,还是让我逼你说?” “不是……这个…….我……” “什么这个那个的?啊?汉字这么多,你们俩为什么总挑这几个?是不是都串通好了?” “兄弟!我……嗨!”一躬身,陈明给他作了个揖,“你就给哥哥留点面子吧!求求你了!” 狠狠一点头,许忠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:“好!好!我不逼你,你自己看着办!”说罢,又冲顾雨菲勾勾手,不冷不热地说了句,“小菲,你跟我来,咱俩找个地方说道说道!” “哎!” 按理说,这三个人都是平级,谁也不至于对谁低三下四。可陈、顾二人自觉理亏,于是在许忠义面前也就没有了脾气。 楼顶白雪皑皑,空气阴凉。朔朔北风如同刀割一般,切在顾雨菲那单薄的身子骨上。她忍不住打了寒颤。瞧见她那可怜的样子,许忠义摇摇头,脱下大衣给她披在身上。 “我不用!不用!谢谢!谢谢……”也不知道她的意思,到底是想披还是不想披,反正许忠义那件厚厚的呢子大衣,被她紧紧裹在身上了。 “这里没人,你有话尽管说。”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许忠义做个“打住”的手势,像他这等好脾气的人,都快被顾雨菲给弄烦了。万般无奈之下,他只好该换语气,几乎近于苦苦哀求了。“大小姐啊?你就不能改改学鹅叫的毛病吗?这都到什么时候了,你还磨磨唧唧的?” 事实上,许忠义还真是有点冤枉顾雨菲了。如果她把实情和盘托出,那不就表明整个督察处,都被安上了窃听器吗? 难!难! “好!既然你为难,那我也不问了。你看这样行不行?就说你在屋里碰见了蟑螂,被吓得大喊大叫,然后于姐和姐夫不明就里,便马上赶来看个究竟。结果呢……于姐也被吓晕了。” 这理由也行?顾雨菲心说:“瞎话也不是你这么个编法吧?还什么怕蟑螂,我怕过蟑螂么?我怕的是耗子!” 可不这么说又能怎样?你还有别的选择么?总不能叫于秀凝丢人,让大家都恨你安了小秘密吧? “如果你没意见,那就这么定了。回头我去跟李副主任说。唉……”许忠义摇着头,终止了这次谈话。他这总务科长当得是太不容易了,不但要考虑员工福利待遇,还得替人家去化解家庭矛盾纠纷,都快成了名义上的大总管了,连蒋委员长也没这么辛苦过。 顾雨菲快快乐乐跟在他身后,水汪汪的大眼睛,不停地往他背上瞥。“小二!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,太知道体贴人了。嗯!你就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!”这都哪跟哪呀?昏了头的顾雨菲,她不想想这评语靠谱么? 简单地向李维恭做了个汇报,临了,许忠义还特意强调这件事已经平息了,对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不,也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。李维恭听得很认真,时不时还问了些细节问题。但许忠义是何许人也?编瞎话就跟不要钱似的,三两句话就能把一个不存在的事情,给封得滴水不漏。 “唉!忠义啊,我现在算看明白了。全处上下少了谁,也不能没有你呀!” 许忠义成了核心,成了纽带,他那顾大局,识大体的工作作风,彻底赢得了大家地一致好评。 “许忠义同志,是党国大业核心的代表,是党国优秀干部的代表,是广大民众最根本利益的代表。”事后,李维恭给予了许忠义很高的评价。反正夸人是不要钱的,那就慢慢夸去呗! 回到自己办公室后的许忠义,这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了。撬开地板,看看下面的窃听器,他弹弹脑门,仰躺在一旁的沙发上。 这枚窃听器是刚刚装上去了。记得昨天,这块木板下还是什么都没有。可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,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大变化。 本来他并没有感觉到有窃听器的存在,可于秀凝的突然发病,再加上顾雨菲和陈明那诡异的表情,令他不得不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?小鬼子当年对于秀凝是穷追不舍,那么多弟兄的惨死也没让她掉过一滴眼泪。因此一个问题就出现了,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这异常坚毅的女人轰然倒下呢? “家庭!只有家庭!”透过对于秀凝的了解,许忠义精确地捕捉到了信息。也只有那不着调的陈明,才会令于秀凝如此之绝望,如此之伤心。 估计于大姐是知道陈明在外有小老婆了。可陈明有小老婆的事情是个秘密,除了棒槌,也就只有他知道。而且,棒槌在告知他秘密时,曾信誓旦旦保证过,这件事迄今为止,还没有告知过于秀凝。但于秀凝怎么就知道了?而且还是在顾雨菲的电讯室? “窃听器……”许忠义不得不往最坏处的去想了。电讯室是干什么的?那就为监听而专门设立的。只不过这中间还有个疑问,顾雨菲为什么要在他的办公室安装窃听器呢?“究竟是谁要监视我呢?”许忠义开始对身边的每个人,做起了细细地排查。他首先想到齐公子,因为这男人身上有着说不出地执着,也有着说不出地可怕。“谁?到底是谁呢?”除了齐公子,其他人均有可能,包括李维恭,包括目前还在要死要活的于秀凝。 想到于秀凝,他这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了。这个学姐比齐公子还要可怕三分,甭看她某些成绩不如自己,可胜败一向只看结果,从来都不遵循过程,。 “唉……”长长叹了口气,许忠义又有点后悔了。虽然他怀疑有人窃听,可他并不知道窃听的人是谁,结果一不留神就把于大姐这座靠山,给弄个半死不活了。“于秀凝病得不是时候啊……”敲敲发胀的脑仁,许忠义不得不检讨起自己的过错。如果没有了于秀凝,那么自己会不会要直接面对齐公子呢?没有了掣肘的齐公子,他会不会一鼓作气将所有的阻碍彻底清除呢? 难难难!眼前这形势,是更加扑簌迷离了…… “到底是谁想要针对我呢?” 第37章 暴露 整个督察处被一群大小干部们闹得乌烟瘴气。在外人看来,这些党国精英们,好像每天就是在无所事事中慢慢耗尽着国家元气,耗尽着自己的生命。其实不然,这些人当中还是有想办实事的,譬如说齐公子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。 齐公子盯上了老孟,他很想从老孟身上打开一条缺口。但对方面对突发事件的警觉性,要远远高于他的想象,甚至就连经验丰富的齐公子,在接到意外传来的消息时,也有点自佩不如了。 “队长,那姓孟去趟小铺就再也没出来。弟兄们事后跟进去看了看,发现……那里还有道后门……”特务的声音越来越低,直到最后,干脆轻不可闻了。 很明显,这姓孟的肯定是听到风声,脚底抹油跑掉了。可沈阳这么大,想找一个人也并不亚于大海捞针。 “地图!”冲手下摆摆手,齐公子摘下手表放到一边,“他失踪多长时间了?” “十分钟。” “哦……”盯着地图,迅速在老孟消失的小店画上个圈。齐公子用铅笔点点附近的有轨电车,冷不丁地问了句,“你们有没有派人封锁那附近的交通?” “人手全撒出去了,包括各处的车行、行脚,全都有我们的人。可说来也奇怪,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,连半点痕迹都没留。” “不可能!只要他还是个人,就肯定能留下痕迹!”笔尖顺着后门出口前行移动,抵到一处丁字路口时,他突然问了句,“这里是什么地势环境?” “整条路东西走向!东侧路口有炉灰。” 看看表,齐公子一点头:“现在是下午4点,也正是老百姓倒炉灰的时候。西侧有吗?” “没有!” “告诉兄弟们,往东追!” “什么?” “往东追!我的话你没听见吗?炉灰可以掩盖雪地上的脚印!” 手下略一迟疑,随后向旁边的电讯员使了个眼色,命令他迅速发报。 “出了东巷口是电道,那里有没有弟兄守候?” “有!”特务答道,“可来往的行人甚多,个个都是灰袍遮身厚帽罩头,弟兄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?” “看脚印,脚印上有煤灰或是有煤灰印迹的,那基本就是!” “明白!” “嗒嗒嗒……”一连串的电报发出后,电讯员扭过头,钦佩地看了一眼齐公子,说道,“已经发现脚印了。” 齐公子点点头。 “在电道旁边的车站附近,发现他的脚印和行人的重叠了,会不会……他是上车逃匿了?” “不会!”齐公子摇摇头,“电车十分钟一趟,上一班是3点58分,我猜想在这种情况下,他肯定等不及。不过,叫了人力车也说不定。”笔尖贴着城根,顺着电道继续前进。很明显,对手不可能翻越这么高的城墙,他只能是顺着方城继续逃匿。临近一德街鼓楼(现在的沈阳中街)附近时,齐公子停顿了一下,仿佛意识到了什么,“这里龙蛇混杂,也是沈阳最繁华的地区之一。我判断,他很可能会隐匿于人群中,然后伺机逃遁。” “那该怎么找啊?”特务冒汗了,瞧瞧齐公子的脸色,他无奈地说了句,“要想包围一德街挨个排查,我们的人手肯定不够,除非有警察大队协助。” “等警察赶到,估计人犯也跑了。”齐公子双手托腮,两眼死死盯着一德街的中轴线,“时间这么仓促,我们干嘛非要撵在他的屁股后头?” 特务们面面相觑。 “我们不妨换个思路,他在沈阳是待不住了,如果想逃跑,那么首选最该做什么?” 细细盘桓了片刻,手下突然眼睛一亮,答道:“应该是尽快找到出逃工具!” “对!那你再想想,一德街上有什么工具能供他出逃?” “这怎么可能?那里是商业区。不过……一德街附近的小津桥,那可是通往抚顺的要道。难不成……他想往抚顺跑?” “那晚五点左右,还有没有去抚顺的车?” “这个可不好说,有些买卖人家为了多赚点钱,晚上六七点钟还有照样出车的。” 齐公子沉默了,屋内鸦雀无声。窗外飘起了大雪,洋洋洒洒,将灰蒙蒙的大地铺得一片洁净。 “不对!小津桥已经没车了。” “嗯?” “下这么大的雪,有几个买卖人家还敢出车?什么车能在积雪中开动?” “那就奇怪了,他冒雪跑到商业区到底想干什么?”手下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着,直到最后也没得出个可靠答案。 “火车!”一拍桌子,齐公子陡然站起身,“对!只有火车能在这种天气里畅通无阻!”铅笔轻轻叩动着地图,他的眼睛在两座火车站之间迅速切换着,忽然灵机一动,他似乎又意识到什么,“告诉你的人,马上撤离一德街,全部向南站集结!切记!不要盯票房,要盯它的出入口!” “这……这是为什么?” “避免得不偿失,我敢保证,他现在已经搞到了火车票。” “啊?” “这就是他去一德街的原因。表面是想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在小津桥,可实际上,他就是为了取票!”将铅笔一丢,齐公子转身披上外套。看看窗外那阴霾的天空,淡淡地说了句,“下这么大的雪,应该是快过年了吧?是啊……快过年了……共产党也要过年……” “嘭!”刚刚走出天益堂药店的老孟,迎面撞上了一个女学生。随着“哎呀”一声惊叫,两个人纷纷摔倒在雪地中。 “哎呦!对不起,对不起,没伤到吧?”老孟迅速起身将她扶起,就在两人手掌接触的一瞬间,一张车票悄悄塞进了老孟的掌心。 “没事儿!”女学生笑了笑,抬手掸去衣衫上的雪。 “太对不住了,真是对不住!您瞧瞧我,光顾着低头赶路,也没看看前面。唉!姑娘您可别见怪。” “没事啦!”女学生整整围巾,偷眼悄悄左右,她突然压低嗓音说道,“老孟,我想送送你……” “胡闹!赶快回家去!” 两个人擦肩而过,雪地上,留下一排排凌乱的脚印。 自从打完电话后,小丫头那颗心就再也没有放下过。她担心老孟,担心老孟一招不慎,就会万劫不复。 “老孟……”走出许久后,她蓦然转过身,看看那雪白的街道。同志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灰色的雪幕深处,就连脚印也逐渐模糊、消失了。“老孟,你多保重……” 胸口像塞进一团冰冷的雪块,压得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。那万般地惆怅中,填充着说不完,道不尽地依依不舍。“不行,我一定要眼看着他平安脱险,不然苦等下去,我会彻底疯掉的……”不再犹豫了,顺着那渐渐消失的脚印,她执著地追了上去,“老孟,你放心,我会保护好自己的。虽然我不能接近你,但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你离去……” 小丫头这种行为,已严重违反了地下工作的原则。即便她没有暴露自己,也肯定逃不过一个组织处分。可她顾不得了,处分就处分吧,只要自己的同志能够平安脱险,就算背上一万个处分,她也是心甘情愿了。 “长官,北站是不是……也应该布置点人手?”钻进汽车后,特务不安地问道,“万一叫他逃脱了,这后果……” “放心,他跑不掉!”冲司机摆摆手,齐公子命令开车。 南站,伪满时期叫做奉天驿,也就是后来的沈阳站,是南满铁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,“八.一五”光复后,它被正式命名为“沈阳南站”(光复前,沈阳老北站和本溪是不通车的,因为当时的沈丹线和南满铁路,都在日本人掌握中,所以想从沈阳去丹东方向,就必须在南站上车。当时的南站和北站之间也是不直接通车的,但自从陈诚当上“东北行辕主任”后,这一情况才有所改观)。齐公子能把布防地点选在这儿,那就说明他是有绝对地把握了。 “他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,所以要想彻底脱身,就只能逃往共党的防区,可你瞧瞧沈阳周边,现在还有哪座城市掌握在共党手里?” “本溪?” “对!可要去本溪,他能往北奉天站走么?北站和本溪通火车么?” 齐公子的判断一向都很准确,因此,手下特务这才对他是言听计从。不过今天的情况与以往略有些不同,特务想来想去,还是感觉自己的上司好像遗漏了什么。 负责监视共党的特务,都是在暗中采取地行动,可那姓孟的是如何知道自己暴露的?他这火车票,是不是订得有点太及时了? “他跑掉的时候,你们注意到他有随身物品么?” 手下连连摇头:“没有,如果他带有物品,那我们就会马上采取行动,将他当场扣押。” “嗯,这说明他的逃跑是在仓促间做出的决定,不然怎会连行李也顾不上收拾?” 齐公子分析得入情入理,他仿佛能透过对方的躯壳,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。 “一个决定仓惶出逃的人,是不可能提前买票的,不然,他又何必去趟一德街?所以,这就只有一种可能,有人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他,然后又在约定地点,把事先买好的车票交给他。至于这个人是谁,我现在没有工夫去管,等抓住逃犯后,真相自然就大白于天下了。” 第38章 老孟牺牲 老孟彻底暴露了。这个消息是小丫头紧急约见许忠义后,拖着哭腔告诉他的。 “你先别着急,慢慢说,一定要冷静。”许忠义将小丫头拉进自己的道奇小轿车,一边发动引擎,一边耐心地询问,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情况的?” “他把我甩掉后,我迟迟也等不到他的平安电话,就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了。忠义,你一定要救救老孟,求求你了!”小丫头几乎是在哀求了,死死攥住许忠义的手臂,怎么也不肯松手。 “那你怎么确定他危险了?” “通往南站的道路已经被戒严了,到处都是便衣和军警。” 看来老孟的情况是相当不妙了,直觉告诉许忠义,这也许就是他和老孟今生最后一次会面。 轿车在雪地上急速行驶着,许忠义的眉头也时而急蹙,时而舒缓。掠过原“浪速通女子中学(浪速女子中学,原为奉天女中,伪满时期改为浪速女中,现为沈阳市第二十中学。)”的一瞬间,他突然打了个寒颤,随后便“吱嘎”一声紧急刹车了。 “走啊?你怎么不走啦?” 许忠义的眼睛透过车窗,死死盯住中山广场(中山广场,即前文提到的浪速广场。)上那些来往的军警。没过多久他便长叹一声,绝望地趴在了方向盘上。 “许忠义同学,我求求你了,求求你……” 小丫头用力推搡着他的手臂。这是怎样的一种哀求?许忠义的心立刻就裂成了碎片。苦苦一笑,他抬起头,万般惆怅地说了句:“晚了,没有用了……小白老师,你再看一眼南站吧,就当是为老孟送行了……” “腾”地一下,小丫头的眼圈红了:“你……你不也是特务头子吗?一定会有办法的,对不对?一定的,一定的……” 许忠义艰难地摇着头。老孟碰到的对手是谁?那是军统最有名的战略情报高手,曾经逼疯无数日本顶级特工的齐公子。和他比较起来,许忠义认为自己绝不会占到半点便宜。想要击败他,除非是使用些自己最擅长的歪门邪道手段。 可眼下,这是实打实地较量,有利形势并不站在许忠义这一边。 汽车再次发动,只不过它是调头了。 “你混蛋!”小丫头哭了,悲悲切切如梨花带雨,令闻者心碎。她用力撞击着车门,可那该死的许忠义却把门窗都给锁上了。“你放我出去!放我出去!我要去看老孟!我要去看老孟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“把他记在心里吧……”强迫着自己不要流出一滴眼泪,许忠义魂不守舍地说道,“我想你应该明白了,这就是我们这一行的残酷性。面对同志的牺牲,你必须要笑着为他送行……” 小丫头软软倒在座椅上,眼睛一动不动。泪水打湿了衣衫,被透过窗隙的冷风吹拂后,凝成了一道道晶莹剔透的冰棱。 “.…..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刀尖上跳舞,痛苦和鲜血是敌人为我们伴奏的音符。所有倒下去的人都是在为后人铺平道路,让那罪恶的刀尖不再刺透战友的肌肤……”许忠义在默默倾诉着,可小丫头已经失去了知觉,她不想再听,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。 “从现在开始,你必须要重新挑选住处,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。如果两天后没有接到我的平安电话,那你就做好迅速撤离的准备。” “你什么意思?”小丫头愤怒了,瞪着圆圆的杏核眼,像只暴怒的母狮子,“你认为老孟会出卖你吗?” “我没有这个意思,但是工作的性质决定了,我们必须要以防万一,提早做好各种应变措施。” “万一什么?万一敌人会找到你头上?哼哼!许忠义,我看错了你!你就是个冷血动物,就知道保护你自己!停车!停车!” “你要干什么?”一脚踩住刹车,许忠义痛心疾首地看着她,四目相对后,两个人的目光中,同时涌现出了对彼此的难以琢磨。 用力撞开车门,小丫头跳到雪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。一甩围巾,她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,临行前,丢给许忠义一句无比冷漠的话语:“我终于明白了,原来我和老孟就是在陪你下棋,如果我们都不在了,那你许忠义才能彻底安全,彻底脱离组织,死心塌地做你的狗腿子!也好,你可以从背后开枪,把我也除掉吧!我等着你的子弹!皱一皱眉,我就不是共产党员!” 没有什么能比同志的误解更加令人伤心,也没有什么能比爱人的误解更令人心碎。许忠义软软倒在座椅上,痛得几乎快要麻木了。他没有阻止小丫头的离去,也无力阻止她离去。张着僵硬的嘴唇,一抖一抖,想要辩解些什么,可怎么也挤不出来一个字。 脚印一串串,逐渐延伸消失在黯淡的路灯下。它像一滴滴泪珠,印在那原本洁净的雪野…… 天,彻底黑了下来…… 督察处乱套了,一个督察被“蟑螂”吓病了,一个科长去负责陪护,还有一个大队长据说是忙得不可开交,天天在外满世界去缉捕共产党。因此,所有工作全都积压在李维恭身上,逼得一向养尊处优的他忙得是焦头烂额,差一点就要心肌梗塞了。 “这怎么都赶在一起了?忠义呢?忠义哪去了?他也不说过来帮帮我?”把桌面文件一推,李维恭冲秘书大声发起牢骚,“我容易么我?快奔六十的人了,还得当三十出头的小伙去使唤,唉……” “主任,那您不妨先歇歇,许科长刚才打过电话,说是要调一批精干秘书过来帮衬,您只要在一旁指导指导就行了。” “调秘书?那他干什么去?想一推六二五?” “许科长赶去医院了,据说于督察遇到点麻烦。您也知道,官员之间的问题,还得由他出面,不然谁也解决不了。”秘书说得是实情,许忠义这总务科长,干得就是家长里短的差事。全处上下的大事小情,倘若离开他,那还指不定得乱到什么地步呢。尤其于秀凝的事情,别人出面这不方便,万一让下属知道了真相,那他李维恭后半生也甭指望消停做人了。 “唉!忠义啊忠义,你可真是匹累不死的千里驹啊……”感叹一声后,李维恭突然想到个问题,给许忠义安置个家是不是没必要了?他一天到晚忙得也不着家啊,那还要家来干什么?不如省块地方搞出租,也好给这些光棍增加点收入不是? 呵呵!和许忠义相处久了,就连李维恭都是满脑子的生意经。 “哎?那顾雨菲呢?她干什么去了?”不知不觉中,李维恭又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女学生。 “顾科长跑后勤去了,据说是要给于督察和您整点补品。” “唉……她也就能干这个……”李维恭算是绝望了,看来这些机密文件,他不亲自处理的确是不行。幸亏总务那些琐事没有找到他,不然再增添点砝码,他这老命还要不要了? “忠义可不能再倒了,人才难得,我得爱惜他,要想办法给他解决点后顾之忧。”想到这,李维恭灵机一动,心里突然涌出个想法,“他的房子不是还没分吗?得!就先让他住到小菲的隔壁吧!那么大房子让这丫头一个人住,怎么说也是个浪费,而且还不安全。”他都没想这么做的后果,便匆匆写了手令,命人把许忠义的家当,全部搬到顾雨菲家的楼下了。 “主任,这能行吗?”秘书攥着手令,惊讶得脸都走形了,“顾科长可还没嫁人哪?” “那不正好么?忠义不也还没娶么?” “可……可万一闹出点桃色新闻,这……这……” “那就给他俩补个手续,这个主我能做。呵呵!魏大铭和他那老姐姐,现在正巴不得呢!” 这就是所谓的名人效应,人一出名,不但有了房子、车子,就连漂亮媳妇都能倒贴上门了。 许忠义做了个梦,梦见小丫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雾中,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抓不住她的手了。这个梦很可怕,被噩梦惊醒的他盯着手中的氰化钾,浑身的衣衫全都湿透了。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,从玻璃窗望去,跳下卡车的特务们正抬着一口血淋淋的尸袋,急匆匆赶往一侧的解剖室。 “老孟牺牲了……”许忠义的心开始往下沉,这正是他期盼的结果,也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。 他和老孟接触的时间并不长,短短的两个月,让他领略到什么才是人间的真情。一个和蔼可亲的同志,一个对他推心置腹的朋友,其生命就像流星一般短暂,划过那漫长的天际后,就永远留在每个人的记忆中了。 “老孟……”许忠义想止住自己的哭泣,可几经努力之后,他发现这都是徒劳的。于是也就只有撩起盆中的冷水,一遍又一遍清洗着他那泪痕斑驳的脸。 他不能哭出声,因为办公室中就有敌人安装的窃听器。他不能冲动,冲动的后果必然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他也不能悲伤,哪怕是一丁点的眼神变化,都有可能令敌人对他的立场产生怀疑。笑,只能是笑,还像往常一样,不管见了谁,都得在脸上露出朝气蓬勃地微笑。 “滴答……”一滴晶莹的水滴,从指尖缓缓划过,溅落在油光锃亮的地板上。渗透进缝隙后,润湿了那面目狰狞的窃听器…… 第39章 于秀凝的心病 对下属公职人员进行监听,这是军统的惯例,虽说叫人讨厌,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。就连李维恭这样的地方大员,也躲不过那悲惨的宿命。既然躲不过,就只有面对了,许忠义不怕任何人来调查,他只担心自己心爱的人是否会就此暴露。 推门走出,他脸部又换上了那常见的柔和。 “科长好!”一个特务向他打招呼。 “好好好!哎对了,你衣服穿得太少了!天这么冷,扛得住吗?”说着,他脱下自己的外套,就手给对方披在身上。 “哎呦!科长!科长!这可不敢当,您不是让我折寿吗?” “行啦!行啦!把漂亮话收起来吧,甭跟我整这没用的,穿上!穿上!”摸摸科长的外套,对方感动得不行不行了。 “科长……” “哎!你们哪!总以为自己年轻就不知道爱惜,这要冻病了可怎么整?啊?有上医院看病那钱,不如给自己老婆孩子多添几件新衣裳了。”捶捶对方胸口,许忠义笑着离开了,临走时,他还给特务留下一句话,“你们少闹点病,多吃几口饭,那我这科长可就清闲喽!” 他这是把共产党那种上下级关系,不知不觉用在了特务身上。效果是显而易见的,督察处上上下下,除了齐公子就没有一个不说他好。 “许科长,这么晚还不休息?” “哦!是啊!你们一个个都在忙,我哪好意思休息?哎对了,吃饭了吗?回头我叫厨房给你们整几个菜?” “哎呦!这不是折杀我们吗?” “少整这没用的,都是自家兄弟,说这话不是打我脸吗?回头啊!给你们夜班的再发点补助,多添件棉衣,不然一个个落下毛病,到老了可全都得找回来。” 许科长仁义啊……特务们发自肺腑感动了。这么好的长官你上哪找?全共党共党你打听打听,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? “沈阳我他妈是来对了!”一个特务望着许忠义的背影,怔怔地念叨着,“想当初我还嫌这地方冷,没成想……唉!啥也别说了,我这是祖宗烧高香了。” “是啊!许科长的为人就是没说的,”旁边的特务挤挤眼泪,“上个礼拜我病了,一天一宿都没吃饭。正迷糊着,就感觉有人喂我面条。结果睁眼一瞧,你们猜怎么着?” “咋啦?”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。 “是人家许科长下班没走,特意到厨房给我下了碗鸡蛋面。不但如此,还把我那积存的衣裳,‘咔咔咔’全给洗了。唉!弄得我呀,都想把命给他了……” 一碗面条,几件衣裳,许忠义就把大多数特务的心给彻底收买了。他不象某些官,只知道用嘴皮子去教训人。有时候官员的一举一动,这比什么都管用。 从特务对自己的态度上,许忠义推断出,老孟应该是没有出卖自己。不然那后果恐怕就是两样了。事后,他通过旁敲侧击得知,老孟是在发现自己被包围后,一狠心钻了车轮子。他用自己的生命掩护了两名下属,让齐公子费尽心思筹划的阴谋被迫中途夭折了。 “共党就是共党,他能做出这种极端行为,我一点都不感觉意外。”指着老孟尸体,齐公子对手下说道,“又不是跟小日本较量,你说他何必呢?唉!这种行为,简直是太偏激了!一点也不爱惜爹妈给的命!” 国民党对被捕的共产党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只要你肯“悔过”,那就既往不咎,连判刑坐牢都给你省了。可绝大多数共产党员就是不吃这一套。用某些特务的话说,这些人就是被那“赤色思想”给彻底洗脑了。 许忠义不能和特务们攀谈过多,因为说多了人家就会怀疑你的动机。这就是情报界所谓的潜规则,不该你知道的,你最好是躲在一旁装糊涂。 出了机关楼,许忠义叫了一辆车,他要赶往铁路医学院,去看望正在病床上要死要活的老姐姐。 于秀凝得的是心病,属于吃什么药都不能去根的那种。陈明带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,当年的小日本,都没让她这般消沉过。不过于秀凝毕竟是党国的干将,见过不少大世面。同那些老公一有外遇,就想寻死上吊的家庭主妇相比,她考虑最多的是该如何保住这个家。 所以她就躺在特护病房中死撑苦撑,无论医护给她用什么药,于秀凝就是不睡觉。她想看看自己得病后,丈夫会不会心疼,也想知道自己在同僚中的威信,是不是到了无人替代的地步。 她的“奸计”得逞了,陈明也不吃不睡守了她两天,最后折腾得整个人都完全脱相了。折磨人的同时也就是在折磨自己,不过有时候,这句话也可以倒过来说。 许忠义走进病房时,于秀凝正在闹绝食。她两眼死死盯着天花板,任凭陈明如何哀求,就是不肯张嘴喝粥。 陈明的眼镜片上全是泪滴,但也顾不上擦了,他攥着于秀凝的手,有一句没一句地哀求着:“老婆子,我给你跪下还不行?求求你,可别再想不开啦!” “滚!找你那个野女人去吧!”于秀凝还在绝望,似乎绝望已经成了她的习惯。直到许忠义闪身出现,这两口子还处在战略的相持阶段。 “姐,你好些了吗?”许忠义这声音捏拿得很有水平,悲中带泣,泣中还饱含着无尽地伤感。不知道的,还以为这于秀凝是快要不行了。 “忠义啊……”姐弟俩是抱头痛哭,那道不尽的亲情,那流不完的辛酸泪,弄得陈明感觉自己就像个外人? 许忠义的哭,并不全是为了于秀凝的不幸,他在怀念老孟——这个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,甘愿献出自己生命的好同志。在机关的时候,他不敢哭,也不敢让人看出他哭。但是到了于秀凝床前,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。有于秀凝这病歪歪的身体做掩护,谁能知道他究竟在伤感谁呢? “姐!您就吃点吧,不管什么事,弟弟我都会替你做主。”舀起一勺粥,许忠义试试温度,含着眼泪把羹勺送到于秀凝嘴边。 于秀凝的嘴角在蠕动,由此可见,她也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界。喝了粥那是对薄情寡义负心人的妥协,可要不喝,那就是对忠义这番心思的无情践踏。 唉!真是两难哪…… “姐!您张嘴,对!对!慢慢张开……”一勺粥灌进去,许忠义提起袖子抹抹眼泪,脸上露出从未有过地欢天喜地,“对喽!对喽!姐呀,你这么做就对了,拿啥怄气,也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,是不是?您再想想,如果您自己闹个三长两短,这不正好便宜那对……男女了么?咋地,你想给他们腾地方?凭啥呀?这件事不怪你,你又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?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,手指还偷偷一抻陈明的衣角,那意思是,“你还不快走?这里有我照应着,保证能叫你夫妻俩和好如初。” 可陈明会意错了,心想你是不是想叫我跪下认错?嗯!跪下也不是不可以,可你在这当灯泡,我怎么好意思跪呢? “姐夫,你先出去打壶水!一壶不够就再打一壶!”许忠义生气了,暗道你这脑子怎么变得跟猪一样了? “哎!哎!好好好!”拎起壶,陈明一溜烟逃之夭夭了。眼见那负心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于秀凝慢慢合上双睑,哀哀长叹了一声…… “忠义啊!我这是天塌了呀!”嘴角一瘪,泪流满面的于秀凝,又开始要死要活了,“从民国二十八年我跟了他,你说我一天天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?自己舍不得吃,舍不得穿,全紧着他来!可这忘恩负义的东西,居然背着我去找小老婆?唉!这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呀?我是没脸见人了。呜呜呜……” 深闺怨妇,典型的深闺怨妇。不过想一想,这陈明也的确是做得过分。你说你一个有老婆的人了,不琢磨该怎么好好过日子,整天出去瞎搞个什么? “姐,你能把心里话说出来,这证明你还放不下姐夫。对不对?如果心里没他,那你还跟他废这话干啥?要我看哪,你还是原谅他这一次吧。咱远的不说,你这次闹病,姐夫那也是衣不解带不吃不眠,在这苦守了你两天两夜。你好好想想,他要是心里没你,不想跟你过了,还犯得着这么伺候你吗?” “可我这心里不平衡……” “不平衡也没办法,事情既然出了,你不平衡就能解决问题啦?姐呀!你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,可怎么在这件事上犯起糊涂啦?再这么不依不饶下去,那不是把老头子往别的女人身边推吗?” 许忠义的话很在理,于秀凝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。可思想上的疙瘩一旦形成,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。“他还想跟那个狐狸精来往?要不要脸啦?哼哼!大不了就跟他一拍两散,我还不信了,凭我于秀凝,难道还找不到比他更好的?” “姐!姐!听我说,听我说!你咋还越说越来劲了?”许忠义替她掖掖被角,苦口婆心地劝道,“这两口子过日子啊!不像别的,续弦她怎么也不如原装的好。你们两口子既然没到那一步,又何必非要把问题往绝路上想呢?唉!能过就过吧,百年修得同船渡,千年修得共枕眠哪!说不准下辈子啊,你们两口子缘分已尽,再想白头偕老,那都是可遇不可求啊?所以啊,珍惜你的现在,珍惜你的枕边人吧,两个人的缘分,那可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呀……” 第40章 顾雨霏探病 许忠义述说这番话,那是夹杂了很深的个人感情。在劝解于秀凝的同时,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小丫头。这两个人也是一种缘分,而且缘分的级别,估计怎么也该在一百年以上,属于比同船要更亲近的那一种。可这段缘分又太让人操心了,和世间所有的爱情规律一样,它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悲欢离合这个怪圈里。一想到这些,许忠义的心就开始痛,心一痛,他就不可避免地和于秀凝同病相怜了,因此所说的每一句话,都是推心置腹令人深省。 “忠义啊!你没结过婚吗?”于秀凝怔怔地问道。 “结婚?呵呵!我跟鬼结去呀?” “那你这话……不像是没结过婚的人能说出来的。” “唉!没吃过猪肉,我还没见过猪跑么?都是老人口口相授的东西,能流传到今天,肯定是有道理的。” 于秀凝没说话,她心中暗道:“唉!陈明啊陈明,你是越活越回去了,连个没结过婚的都不如。” “姐!姐夫的事儿你就甭管了,交给我处理吧。对了,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?” “我要让陈明想清楚,”于秀凝不假思索地说道,“如果还想跟我过,就得跟那狐狸精一刀两断……” “嗯!这个条件合情合理,一点都不过分。”许忠义插入一言。 “.…..如果不过那就好说好散,我也不要他什么家产,大不了净身出户,也算对得起他陈家老少了!” 得!于秀凝还变成高尚人格了?许忠义想了想,一下子就明白,原来于秀凝是想竭力争取舆论对她的支持。 可这代价是不是有点过了? “这个不妥,犯错的又不是你,没有让你净身出户的道理。这样吧,我找那个女人谈一谈,让她知难而退!妈妈的,欺负到咱督察处头上了,这女人还真不是一般地大胆!” “忠义啊!”于秀凝突然又急了,抓住许忠义的手苦苦哀求道,“你找她谈可以,但千万别吓着她,不然老陈就要恨我了……” 老许被弄得没辙了,心说老姐姐你怎么变得心慈手软了?这不是你的风格啊?你得拿出收拾小日本的勇气,不然还有哪个狐狸精会怕你? “要不……咱给她一笔钱,叫她跟老陈好说好散?” 许忠义都快吐血了,心想钱要能解决问题,那还用我出面么?“姐,这钱你不能给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您这不是变相引诱其他女人来勾引姐夫吗?噢!只要跟姐夫一好您就给钱,那从今往后,你得给出多少钱?有多少钱可给?所以说,这女人非但不能给她一毛钱,相反,还得让她倒贴!就该让她好好记住,想勾引人家老公,你不付出点代价是不行的。” “啊?” “姐!你甭啊,这事儿就按我说得来吧。有了这一次,其他女人再想打姐夫主意,那她就得想一想,自己究竟有多少家当可赔?”许忠义的意思是很明确的,那些不知好歹的女人,就该往死里整。你说连你都不知道爱惜自己,还能指望别人对你怜香惜玉么?总之,不管做孽双方的理由该有多么冠冕堂皇,首先在道义上他们就输了,就得接受惩罚,别怨老天不公。 狠!太狠了,于秀凝是第一次发现许忠义如此狠心。没想到在他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下,居然也有着冷酷的一面。但这一面,一向都被别人给忽视了。 门外传来瓶胆“嗦嗦”地撞击着,随后,一个女人惊诧地问道:“哎?姐夫,你不进去躲这干嘛?怎么还哆嗦了?你冷吗?” 能不冷么?陈明都快尿裤子了。“啊!这个……小菲啊!来看你姐的吧?她就在里面,你进去吧,我去打壶水……”转身狼狈地跑掉了,陈明这水,估计今天是打不完了。 顾雨菲的出现,令姐弟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了。许忠义和于秀凝心领神会对视一眼,两个人迅速转移了话题。 “姐姐!我看你来啦!”顾雨菲捧着一对美国进口的保温饭盒,走到于秀凝床前,“姐姐,你好些了吗?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?苹果大枣核桃汤!补气补血的。” 一听这名字就有食欲,更何况于秀凝是两天两宿没吃东西?所以陈明从医院买的破粥就显得多余了,不用对方指示,许忠义端起碗“唰唰”几口,就把它倒进自己的肚子里。 “扔了怪可惜了的……”抹抹嘴巴,老许憨憨一笑,“便宜我了,便宜我了。” 尝了顾雨菲煲的汤,于秀凝忍不住连连点头,她瞧瞧仙姿佚貌的顾雨菲,又看看老实敦厚的许忠义,心说眼前这两位,不就是最好的一对么?不过这念想只是在脑海中转了转,还没等她给两个人创造机会。顾雨菲又取出另一个饭盒,笑着将她送到许忠义面前。 “给你的……”明眸在许忠义脸上扫来扫去,于秀凝能请晰听见她那粗重的呼吸。这小妮子,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。 “干嘛?我这刚喝完粥,肚子还是满满的,你给于姐吧,她需要多补补。”许忠义这回答倒也干脆,弄得顾雨菲怔怔的,半天也没回过味来。 于秀凝连死的心都有了,心里叫了声“天”,暗骂许忠义简直是铁箍的榆木脑袋。人家姑娘给你送东西,这表示啥?你傻了吗?赶快接下呀! “我不饿,真的不饿,谢谢啦!”许忠义还在客气。顾雨菲捧着饭盒,尴尬地咬咬嘴唇,她进也不是,退也不得了。 “忠义!你赶快收下!”于秀凝实在看不过去了,暗道你个许忠义怎么还拽上了?噢!一见人家端两个饭盒,就马上把粥喝了,这不是变相叫人家送不出手么?哼哼!就这点小伎俩,还想瞒过你的老姐姐?再说了,人家小菲不远万里来到这苦寒之地,她容易么?你怎么连怜花惜玉都不懂呢?唉!造孽呀…… 许忠义不是不懂,而是他不能接受。在他看来,小丫头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终身伴侣,你顾雨菲就算再漂亮,那也不能替代小白老师在我心目中的位置。因此,不管做同事还是做朋友,我都得跟你浅尝辄止,绝不能跨越雷池一步。 可顾雨菲的手臂还在举着,而且都有点酸了。她心里是又羞又怒,恨不得把这盒汤全都泼在许忠义那可恶的脸上。 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,可于秀凝今天偏要不信这个邪,瞪着许忠义那眼神,都能把他给吃了。 “姐!姐!你别生气,我喝还不行?”赶紧伸手去接,不料顾雨菲一扭头……她还不给了? “姐!看到没有?不是我不要,而是人家不给?”这下许忠义算是占到了理,气得顾雨菲一转身,捂着脸就跑出去了。 “这怎么个意思?”许忠义眨眨眼,一脸无辜地说道,“我没得罪她吧?” “追呀!你快点追呀!”恨得于秀凝都快给他跪下了,“你是不是打算气死我呀?” “好好好!您别生气,我追,我追还不行吗?”许忠义一溜烟也跑掉了,他一边跑这心里还一边说,“怎么我的终身大事,他们比我还着急呢?” 顾雨菲并没有跑多远,她绕过一个拐角,躲在一处是人都能找到的地方。这心里固然是生气,可她还在期盼许忠义能走过来,多少说几句安慰话,也算是成全了自己的颜面。 没想到许忠义人道是过来了,可他一瞧见走上楼梯的陈明,便立马迎了过去,只在顾雨菲面前留下了一阵凉风。 “哎!你……” “回头再聊,回头再聊,我请你吃饭!”这就是许忠义给顾雨菲的安慰话。很明显,他只是把顾小姐当成了普通的朋友。 “许忠义……”顾雨菲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,所有恶毒的语言在心里翻腾几遍后,也只是暗暗责骂出一句,“你个该死的店小二!” 本想就此一走了之,但经过左思右想,她又无奈地打消了这念头。今天来不是为了相亲,而是要探望于大姐。如果盛怒之下不辞而别,那让于大姐该怎么想?于是她无助地瞧着楼梯,感觉自己是进退两难了。 “小菲呀!你还愣着干啥?快进屋啊?外面冷!”将暖瓶交给许忠义,陈明上前跟她打起招呼,再看看她那阴晴不定的脸色,老陈不由自主瞥了一眼许忠义,“咋啦?他欺负你啦?” 惨然一笑,顾雨菲不情不愿地摇摇头。 “放心,有姐夫在这,那小子还不敢上房。说吧,到底咋回事?姐夫给你做主了。” 顾雨菲能好意思说么?在男女之间的感情上,女人永远都是被动的承受者。 “老陈!老陈哪!没事,真的没事。”许忠义正想解释,没想到陈明一扭头,冲他冷冷说了句“闭嘴”。堂堂一总务科长,立马就把脖子窝下了…… 拉着这两个活宝走进客厅,当着于秀凝的面,陈明这精神头仿佛又活过来了。他瞧瞧许忠义,又看看顾雨菲,然后一点许忠义的胸口,说道:“不用猜,我也能知道是你小子的不对!” “不是……我怎么了我……” “闭嘴!”这回连于秀凝也不客气了,三个人围着许忠义,那吃人的模样就好似逮住了共产党。 “姐!我……我没得罪你们吧?”许忠义弱弱地叫道。 “嗯!你倒也敢得罪我?”于秀凝这火气是“腾腾”的,“其实啊,你还不如得罪我呢,这样我也就不会跟你操心,直接把你拖进刑讯室了账算了。” “呵呵……”许忠义尴尬地笑了笑,不过他毕竟是擅长于见风使舵,一瞧眼前这架势,赶紧陪着小心说道,“我错了,我错了!姐,要不您先歇着,我回去还有点事儿,等处理完了再来看您?” “那好吧!”一点头,于秀凝皮笑肉不笑地吩咐道,“既然这样我也不留你了,对了,你走的时候,顺便把小菲送回家。她一个女孩子,这么晚了,你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吗?于情于理,你许科长怎么也该顺得过去吧?” “我不用他送!”顾雨菲突然来了脾气,一跺脚准备走人了。 “快追呀!”气急败坏的陈明,往许忠义屁股上狠踹了一脚,“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轴的人!” 第41章 齐公子的推断 待这对冤家彻底消失了。于秀凝关上门,拾起床上自己最钟爱的毛衣。 “老婆子,这忠义是不是脑子有问题?顾小姐那么漂亮都不找,你说他还想找啥样的?” “呵!这你就不懂了。”抻抻毛线,于秀凝轻叹一声,淡淡地说了句,“你还看不出来?忠义他是心里有人了。至于这个人嘛……我敢打赌,绝对不是顾雨菲。” “啥?不是顾小姐?那……那要这么说,这姑娘应该比顾小姐还漂亮?天哪!那不美得冒泡了?” “你就知道个美!”于秀凝脸色一变,又开始不依不饶了,“美!美!美!要不是这臭毛病,你也不会勾搭上狐狸精!” “对不起!对不起!我错了,我错了……”说着说着,陈明脸上这汗,可就“哗哗”直淌了,不了解的,还以为于秀凝是水闸阀门呢。 “告诉你说!公职人员养小老婆,传出去那可要被家规制裁!陈明啊陈明,我看你是活腻歪了!”连针带线狠狠抛在他脸上,于秀凝气得“呼呼”直喘,“唉!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,怎会看上你这个陈世美?” “是!是!是!我陈世美……我陈世美……” “哎哎哎!等等我!我去取车!”许忠义紧赶慢赶撵在顾雨菲身后,走过两趟街了,他还是追不上人家。“你也知道的,我战术这方面不及格,和你那综合第二玩体力,我不是对手的。” 冷冷瞪他一眼,顾雨菲又把头扭了过去。 “哎哎哎!你说句话呀?这是何苦呢?就算做不了朋友,可咱们还是同事吧?” “许忠义!”顾雨菲实在忍无可忍了,“不错,我以前是伤害过你,可你也用不着总把这件事记心里吧?行!你真行!我算是认识你了,今天当着于姐的面,你把丢过的面子也找齐了,从今往后,咱俩谁也不欠谁!” “不是……你能不能听我说?哎哎哎!停一下!停一下!我说顾雨菲,你还让不让人活了?” “咔”高跟马靴在雪地上一点,顾雨菲轻盈地止住了身体。 “天哪!你……你要累死我呀?”捂着剧痛不止的小腹,许忠义像风箱一般大口匀着气。 “有什么话你就说吧,别说我小气不给你机会。” “我……我呀……”待喘息平歇,许忠义擦擦脑门的汗,迈步走到她面前。四目相对后,他憨憨一笑,镇定自若地说道,“其实啊!我一直都想跟你做个好朋友,可是呢?于姐他们总把事情往歪了想。所以没办法,为了避嫌,我也只好跟你保持点距离了。不然传出去对你会有影响不是?万一将来让你的未婚夫知道,那我不是破坏你们的感情吗?” 老许就这点好,同样是回绝人家的话,从他嘴里说出来,让你听着都感动,都觉得是在他人着想。 可顾雨菲偏偏不吃这一套,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忠义,有心想听听他往下该怎么编? 许忠义也知道,这时候千万不能提小丫头。不然一旦被旁人得知她的存在,那她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。凭小丫头现在的反侦察经验,许忠义很难想象她能斗得过这些老狐狸。 “既然话已经说开了,那我们就做个好朋友,这你不会反对吧?”许忠义提心吊胆地问道。 “呵!我为什么要反对?原本我就是想和你做朋友,要不你以为我还能干什么?” “唉……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,许忠义快要筋疲力尽了,“朋友好,朋友好,呵呵!什么关系也比不上好朋友,呵呵……” 顾雨菲也笑了,二人之间的误会好像是解除了。不过,男女之间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吗?这个在人际交往中最复杂的难题,被极度兴奋的许忠义,恰恰给忽略掉了…… “嗯……上午我们期末考试,下午吧,下午四点半,您看这行吗?” “停!”一竖手指,齐公子果断地命令道,“把磁带倒回去!” 特务不敢怠慢,又重新回调了录音。 从南站回来后,齐公子就一直没有休息。他反复思索,认为那个共党在被监控下,能与外界进行秘密联络的,也就只有电话了。所以此前打进理发店的所有电话,就成了他重点排查的突破口。 “那个姓孟的,是几点出现在一德街的?”齐公子擎着水杯,吹吹液面上的茶叶。 “应该是在四点半左右。” “那这个电话就很可疑了!”轻呷一口碧绿的茶水,齐公子闭目冥思了片刻,又果断地命令道,“把这电话再放一遍!” 扩音器中传来马路的喧闹声…… “……你们能剪短发吗?就是洋学生的那种。我们学校管得很严,女生都不让留长发了,所以我想……麻烦您把我的头发剪一剪,您看方便吗……” “停!”齐公子再次叫停了,但这一次,他的手指始终竖着,在空中不停地摇来摇去。 特务知道他这是在思考,所以也不敢打扰他。 “你们说,从这个电话里能听出什么?”齐公子森森一笑。 “职部愚钝……” “从谈话内容来看,我们很难判定里面有没有暗语。但从声音推断,打电话的人岁数应该不大,语气还有点紧张,我猜想她很可能是个年轻女性。另外,她打电话时,附近有街头的喧闹,这表明她使用的很可能是公用电话。” 特务心说:“年轻女人多了去,这得怎么查?” “还有一个问题,她打电话的时候,应该是几点?” “上午九点。” 扭转椅子,双眼盯上墙壁的市区地图,齐公子撂下茶杯没心思再喝了,“她既然没有马上去见这姓孟的,这说明……嗯!她当时还没有买票!马上派人去南站,调查买去本溪车票的排队时间。记住,车次要相同!” “是!” 抻抻懒腰,疲惫不堪的齐公子打着哈欠睡觉去了。不知过了多久,睡得正香的他,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了。手掌在电话上拍了拍,终于摸到了话筒。揉揉惺忪的睡眼,他不情不愿地将电话贴到耳边。 “喂……” “长官,已经查清了,现在正值铁路客运高峰,买去本溪的票,要排队三个半小时左右!” 一激灵坐起身,齐公子抓起凉茶灌了一口,待神智稍微清醒后,他迫不及待地问道:“九点到四点半之间,你给我减去三个半小时,看看还剩多少时间?” “四个小时!” “那么从南站到一德街,最快要用多长时间?” “四十五分钟!” “好!你以南站为中心,把所有能在一小时十五分钟内到达的地方,全给我标记出来!” “是!” 披上外衣走出门,齐公子揉着倦容,再次回到了会议室。还未等他屁股坐稳,一旁的特务便送上了标定的地图。 “长官,经过我们分析,规定时间内能到达的地点,全在这上面了。就连不通车,必须要步行或者雇车才能到达的地方,我们也标注了。” “在这些地区里,哪几处有公用电话?”齐公子随口问道。 “很多,一德街,中山路、春日町……哦!它现在叫太原街。这些地方都有,太原街圈楼附近就有两部。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 “您让我们标记一小时十五分钟内的路程,可那女人从打电话到出去买票,整整用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,如果她住在沈阳市内,您不觉得这时间用得太长了?据我们所知,沈阳市内就算下雪,也没有用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南站的地方。难道……她是在城外住?可城外…….也没有公用电话呀?” “她不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吗?期末考试嘛!”接过地图看了看,齐公子在一德街附近画了个圈,“既然她不可能用三个小时赶往南站,那就证明她一定是遇到了耽搁。什么情况必须要耽搁呢?还有,如果从票贩子手里买高价票,这根本用不了三个半小时的时间,所以她能去排队买票,这又证明什么?证明她不富裕,倘若是个有收入的年轻人,遇到紧急情况,她还会在乎多添几倍的钱么?因此我假定她的身份就是学生,学生遇到了期末考试,你想她能随意请假吗?所以这三个小时排除了考试,对了,还剩下多少时间?我让你们标记一小时十五分钟,这有错么?” 特务愣住了。 “马上去查!就调查昨天沈阳市内哪所学校考试,以及考试用时!对了,还要探查昨天沈阳路面情况,看看有没有交通堵塞的现象。” 没过多久,调查结果就出来了。根据报告显示,沈阳昨日下雪,但路面车辆很少,并没有发生交通堵塞。另外,在一小时十五分钟的范围内,进行考试的学校总共有十七所,用时均为为两个小时。只不过那女人是在九点钟打的电话,所以排除九点开考的学校,还剩下六所,他们都是九点半开考。如果用四点半减去排队买票和赶到一德街的时间,嫌犯必须要在十二点十五分之前赶到南站。但这六所学校中,符合这一点的总共才有两所,全都集中在一德街附近,来回正好历时九十分钟。 “女子师范和第一女中?”齐公子点点头,这种情况那就合情合理了,“这两所学校要重点排查。当然也不能忽略嫌犯是从事其他职业,尽管这个可能性很小。” 第一女中是许忠义主抓的“三青”模范点,也不知道这些国民党大员为何总把女中当成“模范”?照齐公子的话说,现在是抗战胜利了,党国内某些衣冠楚楚的王八蛋,都把能娶个女学生当成了时髦。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,许忠义那个狗腿子,表面上是为人师表,其实暗地里也不过就是给别人拉拉皮条。嗯!像他这种人,干这个算是最在行不过了。 既然女中是军统的负责点,想把特务派进去搞调查,这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。关键有一点,奉命执行任务的特务,必须能准确分辨出疑犯的说话声。 “找一些唱歌好的,耳音不错的兄弟去,”齐公子胸有成竹了,不过接下来,他又被一个疑问给困惑住了,“我记得昨天一早,许忠义就去女中了,人家期末考试,他去能干什么?” 第42章 “约会” 苦笑着走出李维恭的办公室,许忠义掂掂手里那一把照片,冲墙无奈地摇摇头。于秀凝已经出院了,有她的帮衬,自己和李维恭也总算获得了片刻清闲。 “该下班了……”看看表,许忠义拖着疲惫的双腿,向自己的专车一步步挪去。可没想到一上车,却突然发现后座上还有个人。“顾……顾科长?怎么是你?”许忠义不解地望望司机。 “我回家。”顾雨菲把头一扭,似乎有点不愉。 赶紧左右看了看,最后许忠义确定没错,这的确就是自己的车。“不会吧?你回家怎么坐我的车?我去北市,你呢?也搬北市去啦?” “没有啊?” “没有?” 快速卡卡眼睛,许忠义把求救目光对准了司机。 “许科长,这是李主任交代的,从今天起,您搬到顾小姐家楼下住。”司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。 “啊!”把照片一抛,许忠义没命地冲下车,那模样那神情,就好像摸到了电门。 “你干嘛?”顾小姐的心在痛,那是一种自尊心被伤害后,莫名其妙地痛。 “李先生怎能办这种事情呢?那不是有损顾小姐的名声么?不行,我还得去找他!” “你回来吧!”拎着衣角把他拽回,顾雨菲恨恨地瞪他一眼,“该说的我都说了,甭以为只有你许总管是能说会道。哼哼!可这有用吗?你没见我嘴皮子都磨出泡了吗?” “那你知不知道他这决定是啥意思?” “你当我是傻子?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!” 许忠义心说你明白就好。但真要这么住下去,出问题那是迟早的事情。 “荒唐啊!这李先生咋能这么荒唐?”此时此刻,许忠义也不敢去见李维恭了。他很清楚这老师的性格,没准一过去,他就马上让自己和顾雨菲补办手续,到那时再想抗拒也就来不及了。“唉!我为啥是军统呢?军职人员不听话,那就要以抗命论处的……” “你放心,我今晚搬到于姐家住,等找好房子后再过来拿东西。”顾雨菲委委屈屈地说着,她一边说还一边哭,“我的命怎就那么苦?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东北,总是被人欺负?呜呜呜……” “别别别!打住!打住!哭解决不了问题,咱还是想别的办法吧!”紧急关头,还是许忠义的脑子够用。他灵机一动又道,“我北市场的房子不是还有张床吗?没事儿,我先送你回家,然后再回那儿凑合一宿。明天我就去找房子,呵呵!肯定不能让咱老师的奸计得逞。” “嗯!这还差不多……”瞥瞥许忠义,不知为什么,顾雨菲的表情开始不自然了。 “你可别多想,我许忠义这回是真心帮你。” 这回是真心,那以前的都是虚情假意喽?顾雨菲想到这,心中突然涌出了一阵失落。酸酸的,涩涩的,说痛不是痛,不痛还非常难过。事到如今,她不得不开始胡思乱想了。蓦地,一个问题闪现在脑海,她反复地追问自己,为什么到了沈阳以后,自己的情感是越变越复杂了? 欲语还休…… 轿车向督察处官邸不紧不慢地驶去,一路之上,这两个人谁都没说话。顾雨菲把脸扭向了街景,接着玻璃窗的反光,暗暗观察着许忠义的一举一动。但没过多久,她便有些心灰意冷了。在路灯地照耀下,许大总管的心思,好像并不在她这边。 顾雨菲很希望许忠义能说上几句话,不管谈什么,哪怕是圣灵耶稣加入军统了,她也能顺着话题把这沉闷揭过去。可许忠义不上道,他的头随着颠簸一点一点,几乎都快要睡着了。 顾雨菲很着急,但出于女孩子的矜持,她不能让旁人瞧出自己是主动的。于是便弯下腰去捡车厢地板上的照片,然后借着刹车,“一不小心”碰到了许忠义的腿。 “你醒了?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顾雨菲的脸红了,她不敢看许忠义,只能把头越埋越低。 “没事儿!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许忠义揉揉酸涩的眼皮。“唰!”一枚洁白的丝帕送上来,那沁人的幽香令他打了个大喷嚏。“啊呮!失礼!失礼!”接过帕子抹上两把,许忠义正想说声“谢谢”,可突然一愣,他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了。“这……这是你的手帕?” 顾雨菲没吭声,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? “呵呵!不好意思啊!你瞧瞧我,都快睡糊涂了。” “总务辛苦,这谁都知道,要不……你再睡一会儿?” “不必了,不必了.......”摆摆手,许忠义看看手帕,暗道我是现在还给她,还是等洗过后再给她? “你留着吧,”恬然一笑,顾雨菲半开玩笑似地说了句,“但你可不要乱想哦?一方手帕,这代表不了什么。” “受人滴水之恩,甘当涌泉相报,怎么能说不算什么呢?这样吧,晚上我请你吃饭,就当对你表示感谢了。” “好啊?”顾雨菲连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,她反应得如此迅速,令许忠义也深感意外。 “那好吧,想去哪儿?” “‘新德馨’,那里的环境不错。” 许忠义心想我只不过就是这么一说,你可到好,答应得比电报还快,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? 他猜对了,顾雨菲还真就是有备而来。同齐公子相比,前者能在没有线索中找出线索,而顾雨菲呢?是在没有机会中能超造出机会,要不怎么说人俩是亲戚呢?稍后,顾雨菲又提出个小小的请求,她想先回家换身衣裳。吃饭嘛!怎么也要讲究个着装得体不是?穿军装去赴宴,顾小姐有点不习惯这个。 “你毛病还挺多?”许忠义腹谤道,“往后谁要娶了你,这些臭毛病都能把人给逼疯。” 轿车在八号楼下停住,顾雨菲钻出车门婀娜地走上台阶。打开房门的一刹那,她偷偷扭过俏脸,向车内的许忠义轻轻瞥了一眼。可就这一眼,却被七号楼的陈明夫妇给死死盯上了。 顺着顾雨菲的目光,于秀凝找到了四平八稳坐在车内的许忠义。她捅捅丈夫,古怪地笑了笑:“有戏了……我敢跟你打赌,稍后他们俩,肯定是要一起走。” “嗯?你怎么知道?”陈明疑惑地问道。 “如果不是一起走,你说忠义为什么要在外面等?好像…...他已经把人送到家了吧?” “会不会是……他等小菲拿东西?” “他们俩都楼上楼下了,你认为忠义还有什么东西不能进去拿?” “哦……”陈明也觉察出了门道,瞧瞧那悠闲自得的许忠义,他忍不住一拍大腿,促狭着说道,“这个忠义也是,你说他怎能让小菲下车呢?要我说,就应该把车直接开上楼!” “没正事是不是?” “呵呵……” 他们两口子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那对“鸳鸯”。为能更好地验证自己的“辛劳成果”,于秀凝命令陈明马上回房,取出许忠义给他们买的高倍望远镜。“只要证据在手,我看你小子还怎么抵赖?呵呵……” 一个小时后,衣着华丽的顾雨菲,挎着小提包婷婷出现在众人面前。很明显,她这是精心打扮过了。那身名贵旗袍上的金线,把一旁偷窥的陈明晃得差点睁不开眼睛。 “乖乖!这身段,这线条,这装扮……她也不嫌冷?” “啪!”劈手给丈夫来记锅贴,于秀凝骂道:“想什么那你?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?” “错了,错了……呵呵!兄弟妻不可戏,兄弟妻不可戏呀!呵呵……” 汽车扬长而去,直到再也看不见,于秀凝那颗紧悬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下了。松口气,她默默闭上双眼,自言自语道:“忠义啊!老姐姐算是帮人帮到底了,接下来该怎么做,那可就全看你自己了……” “新德馨”位于南市,与“鹿鸣春”、“厚德福”饭店并称为“南市三甲”。顾雨菲能挑这个地方吃饭,说明她对生活品味是很有讲究的,这与许忠义“勤俭持家过日子”的理念,基本是格格不入。 但话已出口,想改已然来不及了。所以迫于无奈,许忠义也只好硬着头皮奉陪到底。 幸好,顾小姐没有挑最贵的点,她只是意思意思,象征性地要了个素菜。 “怎么不挑肉菜呢?哪有上饭店吃素的?” “晚上清淡些,这样不会胖,女孩子都讲究这个。”顾雨菲婉然一笑,随手打开提包,取出了自己的专用筷子。 其实对她来说,这顿饭吃什么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陪她一起吃饭的人。难得许忠义能和她单独在一起,所以她想利用这个机会和对方说说话,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。 “想吃什么你尽管点,这顿饭算我的。”顾雨菲认为女人绝不能小气,否则会让男人看扁的。 “呵呵!吃饭让女人掏钱,你这不是打我的脸么?”许忠义撇撇嘴,自嘲地说了句,“老同学,如果您认为我还可交,那往后就甭跟我客气。” 这都是些市面、官面上的客套话。许忠义也就那么随口一说,不料听在顾雨菲耳中,却引起了不小的误会。 “他要跟我交往?”顾雨菲的小心肝,“扑通扑通”跳个不停,“他是说要跟我交往的,我没听错的……”心内是涟漪不断,可表面上还得装作风平浪静,不然就会让人感觉轻浮,没有深沉,尤其是漂亮女人,最忌讳的也就是这个。“那我就却之不恭了,这样吧,改天我请你。” 许忠义没敢抬头,他盯着菜谱,一个劲地琢磨着:“你还是别请了,再这么请来请去,我和你的关系可真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……”手指在菜名上捋动,过了片刻,他突然叫了声伙计,选中了一道“红焖羊肉”。 为什么点羊肉?因为他想起了冀热辽根据地,想起了为他牺牲的老大姐和对自己耿耿于怀的小丫头。同老大姐一样,小丫头也是个宽以待人、严于律己的好同志。在部队解决了吃肉的问题后,她改善自己生活的唯一方式,就是在野菜汤中添上几块别人吃剩的羊骨头。 “小丫头,你放心,我许忠义今后绝不会再让你啃骨头……”一想到小丫头,他这心里就越来越来越痛,好似被一把钝刀来回锉动着。可心中难受,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,迫不得已,他只好把眼前的顾雨菲,幻想成了朝思暮想的小白老师。 你说这饭还怎么吃?勉强吞下几块肉,许忠义就没了食欲,他期盼着顾雨菲能早点吃完,自己也好能有个彻底地解脱。 第43章 情敌出现? 但期望和现实往往是两拧的,就在许忠义百般逢迎对方的时候,顾雨菲嫣然一笑,意味深长地问道:“对了,你手里的那些照片是干什么用的?” “唉!”一提这事儿,许忠义就犯愁了,“还能干什么?给军官找对象呗!” “那这是好事啊?你愁什么?” “能不愁么?他们当我是三姑六婆啊?再说了,甭看这些丘八们不起眼,可一个个眼界还挺高,不是第一女中和女子师范的,呵呵!他们绝对不要。” “你惯他们那脾气干什么?有本事叫他自己去找!”顾雨菲也来气了,“这不是难为人吗?” “嗨!那你让我怎么办?这都是李副主任吩咐下来的。谁叫我是女中、女师的‘三青’主管呢?在人家眼里,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,不替他们办,就会得罪一大批人。” 此时此刻,她算是彻底理解了“店小二”的难处。有时候,并不是他想去逢迎讨好,而是上面某些人,非逼着他这么做不可。 “还有更可气的,”许忠义压低嗓音神秘地说道,“有些大员,你比如说市党部的牛主任,家里那是有老婆的。可人家现在想换换口味,找个年轻点的先预备着,等老婆一离就续上。” “这不是造孽么?哦!连这种事情你也管?” “我有那么缺德么?你要能解决,没说的,交给你了。喏!统统交给你。”抓过照片推到顾雨菲面前,许忠义感觉自己立刻轻松了许多。可就在这时,一件意想不到事情的发生了。几张照片的后面,居然同时写着白絮的名字…… 许忠义能看上小丫头,其他大员的眼睛也不瞎。要不怎么说,好东西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呢?但你们相中小丫头这不行啊?那不是剜了老许的心头肉么? 急忙抢过照片,许忠义迅速将所有的竞争者浏览一番,结果是越看越冒汗,越看越不安。 “怎么啦?”顾雨菲的眼睛,也开始留意照片了,“白絮?” “哦哦!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。”许忠义嘴里应承着,心下不知不觉便盘算起对策来。这些大员位高权重,随便挑出一个,他许忠义都得罪不起。如果想粉碎对方的阴谋,办法其实也很简单,那就是借用军统的势力将他们全部搞下去。不过呢,你许忠义是来搞腐败的,不是来“反腐倡廉”的,把贪官都搞没了,那你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呢? “唉!愁啊……愁死人了……”许忠义是叫天天不灵,叫地地不应了。两眼盯着那些照片,肠子都快悔青了。 “你到底怎么啦?”望着许忠义那阴晴不定的脸色,顾雨菲也有点坐不住了,“需要我帮忙么?” 摆摆手,老许唯有苦笑以应之。 这顿饭吃得没意思了,顾雨菲撂下筷子,眼睛在许忠义和照片间来回切换着。通过女人的直觉,她怀疑这女孩和许忠义之间,肯定有着外人所不了解的秘密。 与此同时,许忠义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神色。这是一种信号,一种能直接导致双方关系走进死胡同的信号。 “你说几个人同时争一个,这让我该怎么做呢?”老许捂着脸,故作为难地说道,“这些人不管是谁,我都得罪不起呀……” “那你就甭管,让他们自己争去好了。” “说得轻巧,知道什么叫做城墙失火,殃及池鱼么?我就是那条鱼,一条任人宰割的鱼。”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,我命由天不由我。 “我可以帮你啊?”瞧着对方那要死要活的模样,顾雨菲心里有着说不出地痛,“咱们是老同学,是好朋友,对吗?” “那还用说?” “这样吧,我回头找找表哥,他最恨这样的官。说不定他一出面,就能把事情给你办妥呢!”顾雨菲说得没错,齐公子是什么人?对贪官恶势力的打击,向来就是不遗余力。许忠义不敢得罪的人,他齐公子敢,不就是几个地方大员天子门生么?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只要你敢贪,那我就敢扳! 但许忠义并不想麻烦齐公子。如果连自己的女朋友都保护不了,那他这个男人做得还意思吗?跳楼吧!卧轨吧!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嘛!更何况……事情好像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? “我自己来吧,这件事就不麻烦齐公子了。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许忠义随手给顾雨菲夹了个红枣,“多吃点,这东西补气补血,对你们女人大有好处。” 这是许忠义第二次向自己示好,顾雨菲幸福得连心肝都快蹦出来了。她把这顿饭,当成自己有生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顿,从此,她便永远记住了许忠义对自己的关怀和体贴。 许忠义赶回北市场的家中时,夜已经深了。他没有急于睡觉,而是将白天所发生的事又重新思考了一遍。 自己和小丫头之间出现了挖墙脚的,这可不是件小事,要紧早防备提前打算。可小丫头呢?她还能愿意再和自己相处吗?看她离开自己时的表情,好像这辈子都是有缘无份了。 “不行!我决不能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。”一狠心,许忠义暗暗打定了主意,“这女人哪,是越合计,事儿就越多,再给她几天发挥的余地,没准太阳都能让她想象出翅膀来。” 赶快去找小丫头吧,男人嘛!应该主动不是?管她愿不愿意搭理自己,不把话说清,又怎知没有回旋的余地呢?唉!感情的事情,它原本就是件劳心劳力的苦差事。 天不亮他就开车来到女中门前。心说你不是不搭理我么?那咱豁出脸皮还不行?为防止自己一不留神睡个回笼觉,他特意给自己弄了壶上好的鼻烟。结果这喷嚏打得,窗玻璃上全是鼻涕眼泪。 精神了,再也不困了。可小丫头呢?怎么见不着她人影呢? 他哪里知道,其实小丫头早就远远瞧见了他的专车。可为了躲避他,人家姑娘采取了迂回战术,特意捡起十二岁以后就再也没用过的绝招——爬墙头。一个大姑娘爬墙头,这可够新鲜的,虽然技术手段有限,可不管怎么说,那也算是在与军统特务的“周旋”中,所取得的辉煌战果。 许忠义千算万算,偏偏没算准小丫头敢爬墙头。不过小丫头也失策了,她原本以为这下便可万事无忧了,不料双脚刚一落地,便被正在巡视的校长给抓了个正着。 “你是哪个班的?”校长气得脸都青了,“女中的校规你不知道么?如此顽劣不堪,这成何体统?” 低头摆弄着书包带,小丫头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。 “站好喽!听先生训话你也没个正形,学校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!” 小丫头心说我咋这么倒霉呢?自从跟你许忠义好了,这倒霉的事情就三天两头来找我。 “回去反省一下!下学期开学典礼上,你要当着所有同学面,做出发自内心的检讨!” “啊?还要写检讨?”小丫头急得快哭了,不就是爬个墙头么?这么兴师动众至于吗? 女中就是女中,她的严格管理不仅体现在教学,对于学生素质的主抓,那也是马虎不得的。 虽然成功甩掉了许忠义,但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。痛定思痛后,小丫头暗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呢?难道自己真地讨厌他?永远也不想再搭理他?答案是否定的,许忠义对她是朝思暮想,而她对许忠义呢,也几乎快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。 既然如此,那这两个人还闹什么?感情难道是越闹越近乎?事实上,小丫头无时无刻都期盼着能再见许忠义一面,只不过女人的外表和内心往往是矛盾的,越是想见,她就越不敢见。为了打破僵局,被情所困的小丫头,也只能暗暗祈祷许忠义勇敢一些,脸皮再厚一些,最好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时刻,手捧小礼物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。当然了,他的态度一定要诚恳,口气一定要柔和,这样自己才可以“勉为其难”,顺水推舟原谅他。 然而,这种期待又是很寂寞的,它需要在忍耐中去面对那些未知的结果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期待也会变成一种幻想或者赌博,它完全可以把当事人给折磨得魂不守舍。 中午一放学,魂不守舍的小丫头就预感到会有什么要发生了,所以她没敢马上走,而是贴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地瞭望,直到确认没有“尾巴”后,这才郁闷地收拾起书包,准备回家好好睡上一觉——能不困吗?她昨晚也是彻夜未眠。 可该来的终归要来,这不是刻意回避就能躲过的。刚刚钻出教室,还没等拐过楼梯角,就有人在她身后“呵呵”一笑,不紧不慢地说了句:“你还想往哪儿逃啊?用不用我给你买张火车票?” “啊!”小丫头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,她拍着“砰砰”乱跳的小胸脯,迅速转身“凶巴巴”瞪着许忠义,“你干嘛?” “还生气哪?” “你来干嘛?不想理你了……”小嘴说噘就噘,连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。 “下午还有课吗?” 小丫头低着头,书包带在手中不停地搓动着…… “走吧,咱们去吃饭。” “不行啦!让同学看到多不好……” 听这口气似乎有门,许忠义精神一振,心中忍不住暗暗窃喜。“是不是还生我的气?” “你说呢……” “其实这件事……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,时间一长你就会明白,干我们这行的,最重要的是懂得取舍。” “那我要是出事了,你是取还是舍呢?” 看来这才是小丫头生气的真正原因。许忠义能在关键时刻与老孟果断脱离接触,因此小丫头不敢保证有一天,他会不会也同样去对待自己? 这个问题令许忠义倍感为难,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。发个毒誓很简单,关键是该如何让小丫头相信自己的一片赤诚?“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,假如真有这一天……”许忠义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……我会拼命去保护你。倘若真是保不住了,你放心,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后,我一定追到地下去陪伴你。” 许忠义没说自己会替她去死,相反,他把组织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。以小丫头的智慧来判断,这应该说得是心里话。作为一名党的地下工作者,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任务,脱离开这个大前提,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员,更对不起党对他的教育。 小丫头很欣慰,她终于和许忠义找到了共同的志向。同样的问题,如果换做是她,那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般回答。 典型的共产党员似的爱情,只有高贵的革命者才能体会出个中美妙。 “走吧,我请你吃‘马烧卖’的羊腿。” “不!我要吃糖葫芦!”小嘴又噘起来了,可她脸上却充满了盈盈笑意。幸福,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幸福。 “好,就这样,红烧羊腿外加冰糖葫芦!” “这可是你说的哦?”捏捏许忠义的鼻子,小丫头眯眯一笑,顷刻间,所有的烦恼全都化为乌有了。 第44章 瞒天过海 成功的一半,往往都有着良好的开端。许忠义跟小丫头和好如初冰释前嫌,又回到你侬我侬的爱情轨道上来了。其实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,那个误会也算不得误会,事后他们都在深深地检讨着自己,生怕自己一举一动会给对方造成难以愈合地伤害。 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,那还有可能破裂么?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校门外走去,小丫头很幸福,双臂一扇一扇,好像要飞起的小鸽子。不过就在她乐不可支的时候,许忠义在她肩上轻轻一拍,示意她赶紧冷静。 “怎么啦?”小丫头侧过头,不解地问道。 “门口有特务……” “这什么奇怪的,每天都有啊?呵呵!你不就是特务吗?” 微微一笑,许忠义没做回答。那个特务他认识,是督察大队的人,可督察大队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?女中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插手了? “有情况,”许忠义压低嗓音说道,“这家伙不是我叫来的。” 不知不觉中,小丫头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。这是一种信任和依赖的标志,表明一个少女在紧急关头,是需要爱人来呵护的。 “别怕,你让我想一想该怎么应付他。” 两个人距离校门口,大约有一百步。也就是说走完这一百步后,许忠义不但要判断出特务此行的目的,而且还要找到与之周旋的借口。 走到第三十步的时候,许忠义的身子突然一停,他好像意识到什么。“齐公子做事绝不会无的放矢,他能绕开我盯上女中,这说明他已经发现了什么。”许忠义不知道女中还有没有党的其他组织,如果没有,那意味着眼下的小丫头,则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目标。“倘若是针对小丫头,那表明很可能是老孟出问题了。” 但老孟已经自杀了,他不可能出卖小丫头,因此,许忠义便不得不怀疑,齐公子一定是从老孟留下的蛛丝马迹,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突破口 齐公子的本事他不止一次领教过。在特训班的时候,这家伙就以鬼斧神工的推理技术,被同学誉为业内的福尔摩斯。虽然在结业考试的时候,他战略技能考核成绩只比许忠义少了一分,但要论实力和经验,毕业后就一直从事本专业的他,肯定要遥遥领先于许忠义。(特训班的课程,不是单一用战略和战术情报学来划分的,而是将各种专业按不同的性质归类,最后统称为战略和战术情报学。比如说暗杀、跟踪等体力活,这都是战术情报学的范畴。而从事密码破译,情报分析等脑力活动的,就属于战略情报学。) “同学,我想跟您打听一下,那些人干什么呢?”叫住一个刚刚走进学校的女生,许忠义指指门口的特务,好奇地询问道,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 “谁知道啊?”女生答道,“他们也不说干什么,就让念一句话。” “什么话?” “哦!是麻烦您把我的头发剪一剪,您看方便吗?”女生撇撇嘴,不满地哼了一声,“我觉得这帮人,就是吃饱了撑的!” “小丫头危险了……”许忠义暗暗叫苦,“特务是想通过辩声,从学生中找出老孟的联络人。” 齐公子能追到小丫头这条线,这是很难得的,更难得的是,他还会把目标锁定得如此之精确。以往的经验告诉许忠义,这齐公子是万万不能小瞧,凡是被他盯上的人,那十有八九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。 瞥瞥小丫头,许忠义发现她的脸都绿了。“害怕了?”淡淡一笑,他随后又温柔地安慰道,“该来的终归会来,只要你镇定,就没应付不了的。” “我知道,可我还是怕……” “革命者是不该有顾虑的,勇敢去面对吧!不管发生什么,我都会站在你身边,和你一同出生入死,替你去挡子弹。” 爱人的鼓励就是动力。小丫头深吸一口气,默默合上长长的睫毛,她开始稳定情绪,准备进入最佳的精神状态了。 可就在这时,特务也发现了许忠义。现在的督察处,于秀凝掌握的是政权,齐公子执掌了行动权,至于财权,那就是眼前这位爷说得算了,就连会计科长也得乖乖听他调配。所以这号人物是得罪不起,也不敢轻易得罪。 特务小头目对许忠义表示出了极大地尊重,而许忠义呢,对他也表示出了极大地关爱。拍拍对方肩膀,探探他衣服的厚度,老许毫不犹豫地展露出自己和蔼可亲的笑容: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 “刚到没一会儿。” “吃饭没有?弟兄们都饿不饿?” “还行……” “什么叫还行啊?”老许不高兴了,“你应付我也不能应付自己肚子啊?说!到底吃没吃?” “还没来得及……” “唉!”叹了口气,许忠义无奈地责备道,“你们哪!也就仗着自己年轻,这饥一顿饱一顿的,暂时到是没什么事儿,可老了怎么行?好了!以后你可得注意。不然弄坏了身体,当心我不给你报销医药费!”说着说着,老许也忍不住笑了。这哪里是责怪?分明就是在变相爱护嘛!短短的几乎话,就把特务给感动得不行不行了。 “你去找几个兄弟,辛苦一趟,跑跑附近的熏肉大饼店。记住了,一定要热乎的,饼凉了我可算你贪污。” “好好好!谢谢许科长,谢谢许科长。” 特务走远后,许忠义向小丫头使了个眼色。“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?” 小丫头摇了摇头。 “不能让他们听出那天打电话的就是你。对了,你那天说话用得是什么口音?”许忠义认为这个很关键,“是不是你自己的?” “不是?我怕被人听出,所以就用了播音员的标准口音。” 播音员的声音,与其本人正常说话肯定是不尽相同的。但这里有个问题,不管她怎样修饰,音色是改变不了的。这一点,经过专门训练的特务,很容易就能辨析出来。 “那你说话时,有没有注意发音频率?” “我……我忘了,也许……没有吧?”小丫头又开始紧张了。 “糟糕!”倒吸口凉气,许忠义暗暗叫起苦来。“你还不了解,特务会把每个人的声音全都录下来,然后回去进行比对。每个人说话除了音色不同,还存在着一个句读间隔时间和升降调的差异。例如‘剪一剪’这三个字,有人会用一秒读完,而有的人,零点八秒就足够了。这种细微的差距普通人是感觉不到,可对于特务来说,那就完全不一样了。” 天气虽说寒冷,但小丫头还是渗出了一身冷汗。 “教你个办法。”轻轻一握她的手心,许忠义抹掉那津津的汗水,“把你的鼻孔塞进棉花,因为人的发音,是要靠鼻窦来共鸣的。感冒的人为什么会变声?这就是主要原因。” 主意是馊主意,可它管用。倘若再用沈阳口音改变读字的速度,那就很有可能蒙混过关了。 走到第六十步的时候,许忠义再次停下了脚步,瞧瞧小丫头那无助的眼神,他心里突然痛了一下,“你还在紧张么?” 稍稍犹豫一下,小丫头点点头。 “你就当这里是一座舞台,你所扮演的不过是一个角色,你的一颦一笑乃至举手投足,都是演员在舞台上的形象。我这么说,你能明白吗?” 小丫头的眼睛突然一亮,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。她曾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,深知念台词的语调、频率和平素生活是完全不同的,如果把特务规定的句读当成台词去念,说不定还真就有可能蒙混过关。 “给你一分钟的准备时间,想想那天的话,然后你模仿其他熟知人物的语言特点,把它精确地表达出来。对了,从现在起,你的口音也全部换成沈阳方言,这样在你同学听来,就不会感觉有什么奇怪了。” 呵呵!沈阳人听沈阳口音,能感到别扭那才叫奇怪呢! 小丫头没想到许忠义会给自己出这样的主意,也不知道他那脑子是咋长的,千难万难的事情到了他这里,就如同信手拈来的儿戏一般,一会一个主意,完全不用打草稿。“怪不得上级要派他去跟国民党要员周旋,原来他天生就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好苗子。” 当着特务头子的面,许忠义指着草稿上的字迹让小丫头诵读。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,小丫头随着许忠义的点动快慢,模仿着自己街坊邻居的声音,并用“感冒”后的口音和语调,把那段话流畅地“播送”了一遍。不过,她和许忠义这番苦心是全白费了,因为特务也就是在应付差事,根本没注意听讲。 许科长是什么人?他带来的女孩你敢纠缠个没完么?走走过场就行了,你还真当自己是齐公子,非要跟人家对着干?唉!世上有跟钱过不去的傻子么?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,小丫头钦佩地望着许忠义,眼睛里全是浓浓的爱意。 “现在还不能大意,别忘了,他们已经把你的口音给录下了。”瞥瞥登记桌上的录音机,钻进汽车后,许忠义对小丫头再三强调,“回去后,你就练习刚才用过的口音,记住了,要由浅入深,让你的同学逐渐适应。” “你要我囔囔鼻子?”一头载倒在座椅上,小丫头有些发愁了,“原先的口音我都用了十八年,这可怎么改呀?” “我当初能装文盲,所以你就能得鼻窦炎,呵呵!我听说鼻窦炎可不大容易治,弄不好会跟你一辈子。”两件完全不靠谱的事情,居然能让许忠义给联系在一起。由此可见,他的想象力该是多么地丰富和完善?“我这是为你好,要知道,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没有出现呢?” “谁呀?” 许忠义没有马上回答,他的眼睛突然瞄向一边。在一旁的街道上,从人力车里走下个人,他盯着许忠义那呼啸而过的小汽车,若无其事地吸着卷烟。 “齐公子,”许忠义深吸一口气,郑重其事地说道,“这个人能从没有线索中找出线索,你今天遇到的麻烦,也正是拜他所赐。” 第45章 培训 齐公子走到特务头目身旁,随手拿起登记表翻了翻,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许科长来过了?” “是!” “他带的那个女学生是谁?登记了吗?” “全都记录在案了,回头您可以听遍录音。” “检查过的人里,有可疑的么?” “眼下还没发现。” “哦……那就继续吧!” 看看那些被冻得索索发抖的女学生,齐公子拍拍脑门,总感觉好像漏掉了什么。至于漏掉什么,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。 “我敢说,他忽略个问题。”走进“马烧卖”的包间后,许忠义在脱掉大衣的一刹那,替齐公子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,“他忘记人在感冒的时候,是很有可能会变声的。” “那怎么办?”小丫头又有点紧张了。“你可不要再吓我了,我一害怕就没胃口的!” “不用担心,他这方法只能使用一次,再试就不灵了。哼!经过这一次,有了思想准备的人,又怎能不防呢?” “说来说去,哼哼!你还是想让我装鼻窦炎……”挖出鼻孔中的棉花后,小丫头扭过头去不理他,“你再这样,那我就回部队了,反正我已经被人怀疑了,按照组织规定,我是可以撤离的。” “你走不了的,组织上也不会让你单独走。”把玩着手中茶杯,许忠义吸吸鼻子,“如果你突然消失了,那军统就会把所有注意彻底转向我。他们肯定要弄清楚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?既然没做亏心事,那你为什么又要离开呢?所以就算要走,组织上也一定会命令你我同步行动。” “我和他绑在一起了……”小丫头有点不甘心,可没过多久,她忽然又感到有些甜蜜了。能和心爱的人绑在一起,这该是多么的诗情画意? 典型的思维矛盾,这就是处于恋爱中的少女,情感上最常见的首鼠两端。 “现在你能理解,我为什么让你装鼻炎了吧?” 撅着小嘴点点头,小丫头满脸委屈。 “从现在开始,我就要培训你了。每天两课,今天给你上的第一课是装鼻炎,接下来,还有个难题要交给你……” “你想干嘛?”小丫头有点害怕了。跟许忠义在一起,好东西是没学多少,坏事倒是摸了个门清儿。谁知道继续交往下去,会不会有一天他突然让自己装疯呢? “从今往后,你要学会装傻充楞。跟特务打交道,太聪明了对你没好处。” “幸亏不是让我装疯……”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,蓦地,小丫头又意识到不对劲了,“可这跟装疯有区别吗?” “记住了,你跟特务打交道,要表现得什么都不懂,尽量让他多说话,你少说话。所谓言多必失,这一点你不能不防。” “你还打算怎么糟尽我呢?”明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好,但小丫头还是忍不住生气。本来嘛!一个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,非要去做个四六不懂的二百五,换做谁也受不了这个。 “噜噜噜……”张开双掌在耳边勾了勾,小丫头吐出丁香小舌来回摆动着。她用这种顽皮的方式,向许忠义表达起强烈地不满情绪。 “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,”老许被她整得哭笑不得了,只好陪着小心和她解释,“你是‘三青团’的主力发展对象,再过几天就会有人找你谈话,其目的是想把你拉进军统,因此你要有个思想准备……” “找我谈话的人,不会就是你吧?”小丫头似笑非笑地打断他。 眼睛眨了眨,许忠义苦苦一笑,无奈地点点头:“是是!估计不出意外,那肯定就是我……” “那我还准备什么?” “准备怎么应付我……” “啊?连你都要应付?” “凭什么我不能应付啊?别忘了,你对付的可是特务头子,不把语言好好组织一番,你以为政府机关那么好进?就算让我放水,你也不能表现得强差人意吧?” 许忠义说得没错,在招收学员这方面,他只是评委之一,并不是最后的拍板者。他上面的于秀凝、李维恭,随便拿出一个那都不是省油的灯。凭小丫头现在的业务水平,想和他们斗,这似乎和班门弄斧也没有太大区别。 “那我不去军统了……”连想一想都觉得这很麻烦,于是小丫头打起了退堂鼓,决定不干了,“反正我也讨厌特务……” “你不去不行啊?这可是组织的决定啊?”许忠义急了,“老孟没跟你交代过吗?” 不情愿地点点头,小丫头的瓜子脸,垂到了历史的最低点。 “别闹情绪?可千万别闹情情绪,你这样我看着心疼。抬起头,抬起头,你听我说,听我说……咱俩啊!是搭档的关系。你可以代替我,去接触我不能接触的东西。比如说搞情报,我是从根据地回来的,按照军统家规,我私自接触那就算违例啊?是会受到家规制裁的!可你不同啊?你没有这背景啊?督察处上上下下,凡是能涉及到情报的部门,你都可以随便挑啊?除了督察大队,不管你想进哪个部门,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啊?像这等好条件,你问问其他同志,谁有这么幸运?” “这么说,你是想让我自己选择喽?”鬼丫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。 “是啊?有我在一旁帮衬,你还担心什么?” “那……我进总务行不行啊?呵呵!总务的活儿比较清闲,月月还有红包可拿。最主要的,是我能和你天天在一起……” 把头垂到了历史最低点,许忠义绝望地摇了摇,彻底被她打败了…… 小丫头对许忠义的某些安排有些不满,所以才寻个由头故意气气他。同志间相互斗嘴闹一闹,这是可以的,但不能涉及到组织利益。如果组织命令她必须要这么做,那么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执行的。这就是当时的共产党员,一群把事业和信仰放在人生首位的特殊群体。 吃饭的时候,小丫头埋怨许忠义太奢侈、太浪费了。她指着羊腿责问许忠义,知不知道这条腿能抵上一个战士多长时间的伙食费? 许忠义说估计怎么也有一个月的吧? “错!至少是半年的!”小丫头显得很严肃,“你把这钱省下来,很多战士就能过得好一些。许振东同学,你可要听好了,往后要是跟我过日子,绝对不许这么铺张浪费!” 转眼之间,小丫头又变成了小白老师,教训起许忠义来就跟不要钱似的,弄得老许是汗流浃背颜面如灰。 “是是是……我听你的,我错了,错了……下回一定注意,一定改正……”人见人敬的许大总管,在小丫头面前居然没有半点脾气,和那位把老婆的话当成圣旨的陈明,基本上是有得一拼了。不过最令人费解的是,许忠义在顾雨菲面前是淡定自若风度翩翩,可一遇到小丫头,这股子劲头就没了,远远飞走了,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。难道,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魔力? 顾雨菲也仿佛变了一个人,一见到于秀凝,她就没完没了地把话题扯向许忠义,怎么拉都拉不回来,整个人就好像中邪了一般。 “唉!这都是忠义那顿饭给闹腾的……”看着顾雨菲那不俗的表现,于秀凝有点哭笑不得。她暗想自己当年遇到陈明时,是不是也这般神经呢? 答案是否定的,自己那时比较寂寞,陈明这家伙又很会把握时机,出其不意就把自己给拿下了。不过,她对此并不后悔,因为老头子虽然不走正道,但总的来说,待自己还是蛮不错的。这就是男人最普遍的一种性格,不管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,最让他割舍不下的,还是家里那个为他生儿育女、孝敬双亲的黄脸婆。 “小菲,忠义是个好男人,不但用情专一,而且还知道顾家,所以你可不能轻言放弃啊……”于秀凝以过来人的身份,来告诫情窦初开的顾雨菲,找男人就该找这样的。十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,也不如一个能跟你用心过日子的贴心汉。 这句话说到顾雨菲心坎里去了,她暗道许忠义就是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。可以前她怎就没发现呢?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?由此,顾小姐对自己以往的眼光表示起忏悔了。幸亏老天有眼,幸亏老天让她来到东北,也幸亏能再次遇到许忠义,没有错过这段金玉良缘。 “小菲呀!这回你能理解李先生的苦心了吧?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,男人嘛!只要给点甜头,你还怕他不能乖乖就范?” “姐!你怎么不教我点好的?”顾雨菲在她肩上一捶,可随后双颊一红,自己反倒“哧哧”笑了起来。 于秀凝开始用她以往的经验来调教顾雨菲,女人只要一算计起男人,那这个男人离倒霉也就不远了。“忠义这个人工作比较忙,男人嘛!都这样,只要一忙就没心思顾家务。所以你要趁机做好他的内务府大总管,把他的小家一收拾妥当,时间长了,等他适应了,那就再也离不开你了。呵呵!抓男人要抓他的心,心在你手中握着,不管他跑多远,迟早都会乖乖回到你身边的 。” 想当年,陈明就是这样自投罗网的。一开始和于秀凝交往时,他也没想会有什么结果,然而没过多久,他的心肝脾肺肾,就都被于秀凝给捏住了。呵呵!和于秀凝玩心眼,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,有那两下子么? 第46章 新接头人 “嗯!我一定要抓住他的心!”感觉前景一片光明的顾雨菲,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。论美貌、才智和家世,还有谁能比过她顾小姐呢?再说了,连孙猴子都蹦不出如来佛祖的手心,你许忠义行么?你一个跟头能破世界纪录么? 信心,十足的信心,必胜的决心!眼下顾雨菲是什么都不缺了,她唯一企盼的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。 但许忠义的脑袋明显不是那么好剃的。事后没多久,齐公子就给自己的表妹泼了一大桶冷水。 “小菲呀!我劝你还是冷静冷静,许忠义身边已经有人了,我上午才发现的。她是女中的一个学生,据传,许忠义对她是情有独钟,两个人好得……唉!估计是分不开了。” “据传?那就是说这只是人云亦云,还没有最后落实喽?再说了,好男人谁不想要呢?这世上又不止我一个女人……”顾雨菲想得很开,在精神打击面前,她表现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。 “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满意呢?”齐公子几乎是在用吼了,他对自己的这个表妹很失望,觉得她比共产党还麻烦。“人家许忠义不喜欢你,这样你可以死心了吧?”说完这句话后,齐公子后悔了,他不是为自己的多嘴而后悔,而是为了表妹那决然的神情。 “我这么有实力他都看不上眼,说明什么?说明他不是个攀权附贵的小人。嗯!女人嘛,要嫁就得嫁这样的男人,看着舒心,搁在家里放心……” 齐公子气得不行不行了,他点着顾雨菲脑门,厉声质问:“那人家就是不跟你,你还能死皮赖脸去倒贴?这丢不丢人哪?” 甭说,丢人的问题顾雨菲还真是没想过,当时她头脑一热就说出了这番话。事后想一想,自己心里也没底了。爱一个男人是回事,多了个情敌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要不怎么说,女人在爱情方面都是小心眼呢? 那就打击情敌抬高自己吧?除了这么做,顾雨菲也没有其它选择了。“这女孩叫什么名字?”她沉不住气了,非要在第一时间内摸准敌情不可。 “你自己问去!”齐公子不耐烦了,“怎么说你也是个干情报的,这点小事还能难住你么?” 表哥说得很有道理,就凭自己在汉中班综合成绩排第二,怎么也不至于输给个不懂人事的小姑娘吧? 信心,要有打败对手的必胜信心。顾雨菲相信于秀凝等人一定会站到自己这边,在那些老谋深算的人精面前,你许忠义能蹦出十万八千里么?最后还不得乖乖就范?“哼哼!跟我抢男人……”一想到对手,顾雨菲马上就失态了,“.…..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!” 腊月二十三,这是农历的小年,也是军统招募新学员的好日子。许忠义给北线组织进攻的共党增加了慰问品后,按照约定,他必须要在这天去见一个远到而来的“关系户”。这个关系户的作用是接替老孟,充当自己和组织之间新联系人。 “老杨?”在茶楼第一眼见到杨克成时,许忠义的眼圈立刻就红了。二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,含着眼泪与对方交流着暗语。 “路上顺利么?”许忠义哽咽着问道。 “托您的福,一切平安。我这次来,给你带了根老山参,重七两五钱二分。” 暗语准确无误。入座后,许忠义的心情越来越沉重,他不敢再与老杨对视,用着沙哑的嗓音来检讨自己:“对不起,我没能救下老孟,是他用自己的生命,保护了我和小丫头……” “孟国涛同志是个值得被后人景仰的好同志。关于他的牺牲,组织上现已调查清楚了,这不怪你,原因是敌人太狡猾了,狡猾得令我们意想不到。按照事先约定,老孟应该在你“出卖”他后果断撤离,从而让敌人相信你和共产党之间已是彻底决裂了。但齐公子走在了你的前面,他这一手玩得相当漂亮,让人防不胜防。” “幸亏老孟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线索,不然我和小丫头真就危险了。现在看来,老孟的牺牲对大局并没有任何影响,齐公子的杀伐决断,反倒帮助我和组织提前‘告别’了?” “要不怎么说,他在战略情报学方面排在了你的后头?呵呵!掌控全局的能力,你永远都比他高上那么一分。” “但考试成绩不能决定什么,这东西在实战当中是一点用都没有。不过我可以断定,齐公子他必败,因为他无力阻止国民党腐败透顶的趋势,而我呢?却能在这股邪火上给他多添几桶油。两下相比自然是水涨船高,纷纷世事无穷尽,天数茫茫不可逃,我现在就可以给国民党下个必败的结论,因为他们在战略上已经输了,输得一塌糊涂!” 许忠义跟齐公子玩得是战略,由于在战术方面他是倒数第一,所以他犯不着用自己的软肋去碰人家的硬钉子。可战略是什么?那是决定双方对弈最终成败的基础,你齐公子再有能耐,又岂能凭一己之力扭转这全国的颓势? “我要让他陷入一个怪圈,一个不能自拔的怪圈。不出两年他就会惊奇地发现,在他身边的腐败官员,那是越抓越多!” 由于老孟突然牺牲,所以有些工作他还没有来得及和老杨交接。具体问过一些细节后,老杨又给许忠义交代了一项新的任务。 “搞牛奶豆浆?”许忠义愣住了,“这些东西也算战略物资?” “地方和部队都需要……”说这话时,老杨偷偷喝口茶,表情显得有些尴尬。 “部队要这东西干嘛?它是能造枪还是能造炮?” 其实这两样东西除了能喝,对于消灭敌人,还真是起不了多大作用。但问题是,这是某些领导的号召,广大中低层军员的需求。在1946年年初,某些作战部队不顾当前形式,毅然提出团以上领导每天喝牛奶,团以下干部每天喝豆浆的口号。 国民党已经是大兵压境,有些民主联军战士甚至连饭都快要吃不上,而当官的居然还想喝牛奶?一拍桌子,许忠义挺身而起,义愤填膺地骂道:“这叫什么狗屁命令?不是胡闹吗?现在是喝牛奶啃面包的时候么?国民党的屠刀,可还悬在咱们的头上呢!” “你说得对,”老杨苦苦一笑,“我也知道这个命令荒唐,可命令就是命令,你我必须要无条件执行。” 许忠义一扭头,他来个徐庶进曹营—— 一言不发。心说有本事你就慢慢等吧,我要能给你弄牛奶,那就是母鸡会打鸣了。 国民党在打通京奉铁路后,接下来肯定要进攻通向长春的门户——战略要地四平。为什么一定要打长春呢?因为长春是东北的政治中心,不拿下长春,东北就不算真正掌握在国民政府手中。 可这些只图享受的指挥员们,能把敌人阻挡在四平之外么?从这一件小事上,许忠义看出了某些中共指挥官,已经把过日子看得比打仗还重要了。 “我军恐怕要败……”老许冒汗了,“我还没听说贪图享乐的部队能打胜仗。” 此时此刻,四平保卫战还没有真正浮出水面。但许忠义通过战略角度地分析,就断定了我军必然会吃亏。由此可见,他那“班班第一”也绝不是吹出来的。 和老杨这次会晤,许忠义是既高兴又沮丧。在高兴故友重逢的同时,他又沮丧我军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问题。他当初选择投靠共产党,是因为共产党廉洁、民主,给广大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,带来了一丝明亮的曙光。然而很不幸,某些刚从山沟里走出来的部队,一旦进入大城市后,反倒迅速学起了国民党的臭毛病,完全忘了自己的本质。 “你应该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啊!因为你的宗旨就是这个嘛!如果你背离了自己的宗旨,就算有朝一日让你得到政权,那么老百姓还会再拥护你吗?”许忠义看问题要比一般人深远得多,在这方面,就连齐公子也不如他。但目光深远也并不是件好事,自古以来,这种人就没几个能得到好下场的。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中,现如今他的家已搬到顾雨菲的楼下了。不搬不行,李维恭和于秀凝都快要联起手来“对付”他了。关于命令许忠义搬家这件事,事后李维恭也觉得挺荒唐。可他是以命令的方式下达的,军令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?所以为了维护李维恭的颜面,大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对外就解释说,这是李副主任为考虑“节流”的问题而采取的一项新措施。不仅仅是许忠义,今后所有官员都要这么办。譬如说,齐公子就可以搬到于秀凝家楼下嘛!(问题是就算于秀凝不反对,可人家齐公子愿意吗?) 结果,许忠义和顾雨菲这日子,也就顺理成章凑合着过了。 第47章 苦读《春秋》 楼上楼下被一层水泥板给分成了两个世界,两个人的房间是完全独立的,顾雨菲想上楼,就必须爬户外的楼梯。但这也是个麻烦,许忠义一般情况下是不敢开窗户的,免得春光外泄被人家说成是蓄意调戏妇女。 李维恭要得就是这种效果,你不是觉得麻烦么?那好啊?赶紧办手续搬到一起去嘛!咱又不是棒打鸳鸯,条件不都给你创造了吗? 许忠义彻底无语了,他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善被人欺。我不就是脾气好么?你们也犯不着这么糟尽我吧? 入住后的第一天,等得心里长草的顾雨菲,并没有盼来许忠义的登门拜访。一开始她还怀疑这该死的家伙是不是出去了。可偷偷跑到楼下一看,发现许忠义手捧《春秋》正襟危坐,在大厅里是熬夜苦读。 “关二爷?”顾雨菲揉揉眼睛,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。人家关二爷是手拈须髯彻夜苦读,可许忠义没胡子,他就只能用摸肚皮来代替了。 “行!你很有个性!”她快被气疯了,心想你要干什么?跟我玩“护皇嫂过五关斩六将,显忠义千里走单骑”?好,随你!看最后谁向谁低头? 一咬牙,她几步蹿回楼上,打开留声机放起了国剧“吕布戏貂禅”。英雄基本都是过不了美人关的,有本事你许忠义就打破这惯例吧! 于是,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折腾,天天是楼上“貂蝉”,楼下“关公”。一个月后,共党“秀水河子”战斗失利消息传来的当天,楼上楼下才算彻底消停了。 留声机坏了…… “许忠义!你简直太不识抬举了!”“貂禅”死命敲打着留声机,精神都快崩溃了。 而“关公”呢?眼皮向楼上撩了撩,一摇头,继续诵读他的《春秋》去了。有美女在身边又能怎样?咱老许是“干床”“湿床”都不睡,不服气你就到法院告我去!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,可现在呢?倒过来了。许忠义要发扬光大柳下惠精神,这一点是很令人佩服的,可你总这样也不行啊?时间一长,人家顾小姐那边还不得因爱生恨? 经过老婆一番耳提面授后,陈明瞅准机会找到了许忠义。开门见山第一句就是:“老弟啊!你听没听过一句话?宁得罪小人,莫得罪须眉。” 许忠义翻翻眼睛,心说本书上有这句话么? “当然了,你这坐怀不乱的劲儿,哥哥我是佩服万分。肯定比我强了?对不对?我熬不过去的你能顶住,这就说明人比人是气死人的。” “不是,老陈哪!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“对人家顾美人好一些吧,别总跟瞧见杀父仇人似的。平时多走动走动,这能累死你呀?” 许忠义没言语,过了好一阵子,他才吸吸鼻子没头没脑地说了句:“我和她在班上,不也是经常走动吗?” 陈明点点头,二话没有扭头就走。他认为帮助许忠义成家,是自己这辈子干得最大的一件蠢事。你许忠义现在要说生理没毛病,这打死他都不信了。 “你有种!你真有种!夜读《春秋》,啊?夜读《春秋》!你许忠义可真是武财神的化身!” 倘若换了别的女人,碰到许忠义这种铁石心肠,没准一伤心就该干啥干啥去了。可顾雨菲不同,从小她就是这副小姐脾气,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想得到手。 “这不要出人命吗?”李维恭托着腮,和于秀凝夫妇对着发愁了。三个人你瞧瞧我,我看看你,谁都没有了准主意。 他们现在都知道许忠义和小丫头的关系了,一开始,大家只当许忠义是闹着玩,找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做老婆,这不叫瞎胡闹么?可是随着事态一发展,但凡有脑子的人全都明白了,只要这二位不认为是瞎胡闹,那你们跟着操心有用吗? “这个叫白絮的,是从哪蹦出来的?”李维恭敲敲桌面,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,“怎么一眼瞧不见,她就和忠义对上眼了呢?” “是忠义从女中选拔的‘三青’优秀团员,这个……”咂咂嘴,左右为难的于秀凝,盘桓着这句话该怎么跟李维恭说,“这个……是忠义举荐她入行的,现正在女中潜伏,秘密监视那些有心亲共、投共的危险分子。” “她的政治背景和家庭出身,你们都考核过啦?” “都没问题。中三毕业后,她因散发反日传单被伪政府通缉,躲到陕西教了几年书,直到光复才返回沈阳。有关她材料,都是陕西站给提供的,当地乡绅也出具了证明信,证明她跟共产党没有任何关系。” 这是一个典型的“三民主义未来接班人”,既然人家小姑娘家世清白政治可靠,所以李维恭也就不好再说什么。可要成全她跟许忠义……李维恭摇摇头,觉得这样做不行。因为他早已向魏大铭一家夸下海口,说不出两年就准保能让他们喝到才子佳人的喜酒。可眼下这情况,你还喝什么呀?在梦里喝吧,肯定没人拦着。 “唉!这件事怎么就越办越糟呢?”李维恭提醒自己应该先吃点降压药了,“我真搞不懂忠义这审美观点。凭小菲那模样、那长相、那家世,你说他怎就瞧不上眼呢?不会……真的是中邪了吧?” 李维恭等人对许忠义那高尚人格感到万分钦佩,可钦佩归钦佩,它既不能当饭吃,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。 “不行,我得找他谈谈。”经过一番利弊权衡后,李维恭还是不死心。由此可见,想要干特务,那性格得是何其坚定? 找来许忠义,两个人在沙发上就坐,把要说的话题重新组织了一下,李维恭认为以唠家常的方式展开话题,效果或许能更好一些。 “忠义啊!听说最近……你比较热衷于‘四书五经’?” 四书五经倒也谈不上,许忠义也只不过是看了一部《春秋》而已。 “哀公二十六年夏五月,我记得……”抓起案上的线装书,李维恭不经意地翻了翻。 “哦!是叔孙舒帅师会越皋如、后庸、宋乐茷,纳卫侯。”许忠义毕恭毕敬地答道。 “那文公四年春……” “四年春,公至自晋。夏,逆妇姜于齐。狄侵齐。晋人归孔达于卫,以为卫之良也,故免之……” 点点头,李维恭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:“嗯!想不到这《春秋》,你还真是看进去了……” 何止是看进去了?许忠义都快把全文背下来了。今后要是不当特务,没准他努努力,干个国学大师也未尝不可。然而这样一来就苦了顾雨菲,如果外人得知孔夫子的鸿篇巨著,居然比个美女还具有吸引力,那从今往后,顾雨菲想不在青史留名,这估计都不太可能了。 “可《春秋》毕竟不是媳妇啊?它能给你许家传宗接代,后继香火么?”李维恭这也是被逼得没辙了,一张嘴就开始满嘴跑火车。谁说人家许忠义不想娶媳妇?只不过你们硬要把他和顾雨菲扯在一起,这才逼得老许要长伴青灯古佛不是?军统的特训班办得是轰轰烈烈,可它不但培养特务,而且还能造就“圣人”,这个副作用是李维恭万万没想到的。“这个《春秋》嘛!你看看倒也无妨,只是差不多就行了。咱老百姓嘛!还得把心思用在居家过日子上不是?再说了,你也不小了,我看小菲那丫头就不错嘛!和你正好般配……” “回先生的话,忠义铭记在心,不过呢,眼下忠义自惭才疏学浅,正准备奋发苦读。这不,眼下《春秋》是看完了,不过呢,还有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,往后还打算再攻读一下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大学》……”娶妻生子这是好事,人家并不排斥,可现在人家想要读书上进,这难道有错吗?你能阻止么? “那你是不是还打算考个功名,做个秀才举人什么的?”李维恭不悦了,认为许忠义就是想预谋把自己送进急救室。你说你一个特务,不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,往国学大师上扯什么?军统是培养大师的地方么? 总之,不管李维恭是如何选择话题,许忠义都能很巧妙地把它叉过去。不过呢,他随后就犯了个小错误,这个错误导致顾雨菲在佛前发誓——不把他弄到手,那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。 为了能让老师那沮丧的心情多少能缓解些,他慷慨挥毫,写下“玉壶存冰心,朱笔写师魂。谆谆如父语,殷殷似友亲。” 这几句话看得李维恭是眼泪“哗哗”的。许忠义的字极具收藏价值,这一点自是不容怀疑。更难得是,他还把尊师重道放在了首位,看来那“四书五经”他算是没白读。“唉!忠义啊!你把我这老脸撅得是无地自容,我可真没想到你心里还能有我这位先生?” 这是夸奖吗?自少许忠义是没感觉到,反正这件事总算稀里糊涂混过去了。剩下的,也就是他和顾雨菲单挑的问题了。不过许忠义本着“战略上藐视敌人,战术上重视敌人”的原则,根本就没把顾雨菲这丫头片子放在眼里。 第48章 又起事端 许忠义对顾雨菲是敬而远之,可一见到小丫头,那表现就完全不同了。两个人相约逛太原街,巡警一见许科长大驾光临,立刻全体出动,把整条街都给封锁了,弄得老百姓是怨声载道。 但老百姓的声音,当权者是听不到的,更何况许忠义就算听到了,也不会往心里去。谁叫这笔帐最后还得算在国民党头上?他现在只有一门心思,那就是发疯一样给小丫头买东西,就差没把整条街给她搬回家去了。当然,他也有这实力。 “你干嘛?”小丫头生气了,“再这样乱花钱,我就不理你了!” “别!千万别这样!你气坏身子我会心疼的。”在小丫头面前,许忠义表现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奴才。“你应该明白,你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了,为啥呢?因为你是国民党了,你不把国民党的形象搞坏,难道你还想为他树碑立传不成?” 也不知道许忠义这是出于什么心思,反正他把腐败都整到政治高度上了。配合许忠义工作,这是老杨给小丫头下达的死命令,她就连有意见也得先暂时保留。 唉!没办法了,彻底没办法了,既然没办法,那就乖乖服从吧?买!可劲地买!就买牛奶豆浆,要一桶接一桶,一车接一车,几年都喝不完才行。 “怎么我讨厌什么你就买什么?”许忠义这心里怪怪的,暗道,“你可别再把咱部队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也给整腐败了……” “你心疼了?”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忠义,小丫头捏捏他鼻子,样子很得意。 “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,服了你了!”老许二话没有,掏出金条拍在柜台上。“这下你满意了吧?行!回去咱就拿牛奶洗澡去!” “呵呵……” 如此一大批交易,难免会引起特务的注意。近来有传闻,四平外围包括本溪的共党,不少当官的都染上喝牛奶豆浆的习惯了。因此两下一对比,特务们不得不怀疑许科长到底想干什么? 督察大队被震惊了,情报科也随之闻风而动,就连顾雨菲的电讯部门,也被告知要密切注意总务的一举一动。 最先赶到事发地点的是齐公子和陈明。见到许忠义后,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,顾雨菲也一路小跑跟过来了。 四个巨头你瞧瞧我,我看看你,都希望对方能率先做出个合理解释。 “你们干嘛?”悄悄迈上一步,挡住顾雨菲瞧向小丫头的目光,许忠义吸吸鼻子,不冷不热地说出一句,“想咬人是咋地?” “老许啊?”再三犹豫后,陈明觉得还是自己先开口吧。一指满街的牛奶豆浆,他不解地问道,“你弄这些东西干嘛?想洗澡啊?” “不是,你咋能这么说话呢?噢!我瞧夜班的兄弟辛苦,想给他们增加点营养,难道这也不行吗?” “可你把咱所有兄弟都加起来,也喝不了这么多呀?” “那是自然了,剩下的……咱难道不会出售么?给弟兄们增加点收入,这有什么不对?”许忠义说得很坦然,那些小特务们听了,忍不住就是一阵动容。 给钱谁不要啊?不要那就是傻子,心眼得缺到什么程度? “许科长,我冒味地问一下,你打算把这批货买给谁?”齐公子冷哼一声,又道,“我听说四平、本溪的共党,可正在大量收购牛奶呢?” 无奈地摇摇头,老许一声长叹,勾勾手把齐公子叫到近前:“我说老齐啊!你还能不能办点正事,啊?不去抓共产党,整天盯着我干嘛?我招你惹你了?行!既然你想知道我打算把货卖给谁,那我现在就告诉你。这批货,我肯定不会卖给共产党,至于买货的人想卖给谁,那就与我无关了。不放心你可以去查嘛!要能抓住我通共把柄,好!我甘愿伏法还不行?” 这话说得是理直气壮,摆明了就一个意思,哪怕这批货真是到了共党手里,你又能把我怎样呢?反正又不是我通共,你愿意上哪告就上哪告! 齐公子脸都气紫了。人家许忠义打得是为大家谋福利的旗号,这你管得着么?再说了,他只要不把东西卖给共产党,你就算告到蒋委员长那又能把他怎么样?谁叫人家干得就是买进卖出的差事? 小丫头捅捅许忠义的腰眼,那意思是说,你要注意自己的情绪,可千万别把这特务惹急了,不然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。不料,她这小小的举动,却没逃过顾雨菲的法眼,从打一见面开始,顾大小姐这双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她。 “果然是个美人胚子!”顾雨菲是越看越气,她跟自己这心结,算是彻底过不去。“妹子,你今年多大了?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上一句,顾小姐把众人的目光,一下子就拉到了小丫头的身上。 “十……九了……”小丫头低着头,囔着鼻子答道。那模样那表情,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妹。 “十九?那不是比许忠义小了整十岁?”顾雨菲感觉自己的头在阵阵眩晕。她摇晃了一下,点着许忠义哭笑不得地问道:“连未解人事的小姑娘都不放过,许忠义!你这心理是不是有问题?” 顾雨菲指责许忠义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,这不单单因为小丫头容貌出众,而且在年龄上,自己也没有任何可比性。这让顾雨菲往常最引以为傲的两个优势,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。 美貌和年轻已不再是战胜对方的法宝,女人一旦丧失了这个资本,那地球的末日就算是来到了。顾雨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,总之回家后,她支走了旁人,就开始趴在枕头上哭,没完没了地哭。哭累了也哭乏了,她就扯下枕巾被罩,开始“吭吭吭”搓洗上面的盐碱沫子。 许忠义就是这讨厌的枕巾被罩,拾掇起来是劳心劳力,可在生活中往往还离不开它。顾雨菲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有点恍惚了,眼泪“噼里啪啦”往水盆里掉,怎么抹也抹不干。以往她不屑一顾的许忠义,现在居然能令自己这般伤心……不!应该是痛,深入骨髓地剧痛。一想到这儿,顾雨菲便有心不活了。她抛下被单直接冲进杂物仓,几把拽出放在抽屉里的绳子,满世界找起能吊上自己的房梁。可凳子架起来,绳子也栓好了,人却望着那阴深恐怖的圈,彻底不知所措了。 “为个不爱我的人去死,这值么?”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声音,“我还有父母,我还没为他们膝前尽孝,就这么死了,我对得起他们么?” 这么想应该是很理智的,顾雨菲的世界虽然塌了一片天,可她还有阳光和雨露。默默解下绳子,艰难地走出门外,在院中的小树重新绑好绳索后,她把洗过的被单晾在了上面——这才是绳子的正确用途。 系上围裙,噙着眼泪走进厨房,这一次她没有召唤女佣,而是自己亲手烹饪,炒了几道她认为还能拿得出手的菜。 晚饭的时候,大家全来了。齐公子、李维恭、还有于秀凝夫妇,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痛,尤其是齐公子,拉着表妹的手,连眼圈都哭肿了。 “笃笃笃!”门外传来了敲门声。还没等众人询问,许忠义一推扶手,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。“对不起!对不起!我太冒昧了,知道你们要来,也没啥好招待的,特意炒几个菜,请诸位赏……呵呵!赏个脸……” “滚!”齐公子也没客气,劈头盖脸喝道,“我请你马上消失!滚!” “不是……你咋能这样呢?我咋得罪你了?再说了,你不吃,难道主任和小菲她们……” “你还有脸提我妹妹?”齐公子真是气坏了,满屋子寻找起桌椅板凳,“许忠义!今天我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,往后我就不姓齐!” “嗨!你这是干啥?老齐!老齐!快把东西放下!”大伙赶紧涌过来相劝,尤其是于秀凝两口子,急得都快没脉了。“忠义!你别傻站着!赶快出去避一避呀!战术技能方面,你哪是他的对手啊?” “你快走啊!”顾雨菲也往外推他,一边推还一边跺脚埋怨,“还在这干什么呀?你能打过我表哥吗?是不是想看我急死啊?”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护着谁,反正最后是李维恭的一句话,这才把事态平息下来。 “你们干什么?啊?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先生?嗯?当我不会喘气吗?” 谁都不敢再闹了,一个个低着头,静候着老师的下文。 “你们哪!”一拍大腿,李维恭点着这些宝贝学生,气得是老泪纵横,“在自己兄弟身上动粗,我当初就是这么教育你们的?啊?你们可不只是同袍啊!那还是同僚、同窗!”巴掌将桌面拍得“哐哐”作响,李维恭就感觉自己的血压,那是“噌噌”往上蹿。 “先生教训得是……”许忠义急忙上前扶他坐下。这些学生们,现在也都麻爪了,有的七手八脚替他找药,有的快步跑过来为他轻捶后背。 “先生!您别生气,别生气。忠义错了,忠义对不起您老人家……” “你呀你!”点点许忠义的脑门,李维恭一闭眼,忍不住连连叹息,“唉……你说我是什么命?怎会教出你这么个蒸不熟煮不烂的哏学生?啊?我说忠义啊,你拍拍良心说说,上学的时候,先生跟你操的心那还少么?我这血压是怎么高的,难道你还不清楚么?” 他这血压是怎么高的?还不是许忠义那两头冒尖给闹的?为了让他及格,李维恭是呕心沥血,把他从一个班调到另一个班,祖国的半壁江山都叫他一个人给踏遍了。 第49章 围魏救赵 “先生!您骂归骂,可千万别激动,您要有个三长两短,忠义就算九死也难报先生的教诲之恩了。”许忠义跪倒在李维恭面前,说得情之切切言之凿凿,听得李先生是百感交集唏嘘不止。 拍拍许忠义和齐公子的肩膀,并将二人的手紧紧贴在一起。一声长叹过后,李维恭摇着头感慨道:“今天来的都是自家人,咱不说官话、体面话。当初小鬼子为什么欺负咱?共产党又为什么闹得这么凶?还不都是因为我们不团结么?家不合外人欺呀!自家兄弟内斗,那只能给外人造成可乘之机啊……” 李维恭希望他这番良苦用心能唤醒学生们的手足之谊同窗之情,可惜为时已晚,许忠义和齐公子的矛盾,早就是不可调和的。在齐公子看来,许忠义这种人就是国家的蛀虫,应当尽早诛灭以还世间的朗朗乾坤。而许忠义呢?他对齐公子的人品倒是很佩服,只是此人不识时务,妄想凭一己之力来螳臂当车,撼动历史那不可逆转的车轮。 所以,既然是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,那就只好掐架了。许忠义和齐公子掐架,共产党和国民党掐架。 发过一通牢骚后,李维恭这火气也渐渐平息了。在他主持下,众人开始坐下来一起吃饭。席间,许忠义从楼下端上自己烧的菜,和顾雨菲的手艺摆在一起让大家品尝。 两个人烧菜水平,一个在天一个在地,但在这种气氛下谁也不敢挑剔,凑合着吃吧,爱吃不爱吃都得夹两口,免得有人会面子上过不去。 这是许忠义第一次登顾雨菲的家门。两个人楼上楼下相处了一个月,要不是看在李先生面子,估计这老许还指不定把拜会日期拖到什么时候。因此一想到这,顾雨菲就忍不住用幽怨的眼神来打量他,看得许忠义是头上张角浑身长毛。 “这怎么还惦记呢?”齐公子心里又不平衡了,“表妹你又不是嫁不出去,干嘛非要傍他许忠义这棵歪脖树?” “我敬大家一杯,”端起酒盏,许忠义刻意回避了顾雨菲的目光,“忠义年轻气盛,没少给诸位找麻烦,在此我先干为敬,希望日后大家多多包涵,多多谅解,有劳了!”一口喝干烈酒,许忠义捏着火辣的喉咙,暗自揣摩一会儿是不是借着酒精上头趁机开溜? 不过李维恭没给他这机会,敲敲桌子,他大声呵斥道:“甭说那好听的,你得罪我们什么了?要说得罪……”指指一旁的顾雨菲,“.…..你还是跟她赔礼道歉吧!” “是啊忠义!”于秀凝也借机煽风点火,“对女孩子不能这样,看看把人家给弄得,你忍心么?男人应该怜香惜玉的。至少,你怎么也要给人家一次机会。” 齐公子不愿意听了,一墩酒杯厉声质问:“怎么啦?我表妹嫁不出去啦?还要他给机会?许忠义!”上下打量着对方,齐公子不屑地说道,“你想进我们家门?那我还不愿意呢?你也不撒泡……” “表哥!”顾雨菲急了,在他腰间一拧,拖着哭腔喊道,“这才刚好了没多久,你怎么又多事啦?” “行啦!行啦!”摆摆手,果断阻止了二人的争吵,李维恭愁得不行不行了。他感觉自己现在不但血压高,就连血糖、尿糖也得高了。“让我省省心吧!啊?拜托了!”说着,还向几位学生拱拱手。 “不敢!不敢!” “那你们就让我多活几天!” “是是是……” 李维恭最愁的不是这几人闹矛盾,而是他们产生矛盾后,这工作还怎么照常维持?凭良心来说,这几位在各自岗位上所表现出的能力,那都是出类拔萃的。但他们不配合,善于单打独斗,不知共同进退。再这样下去,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让共党分子给趁机钻了空子。 “先生放心,忠义定以大局为重,不会让私人感情影响到党国大业。”要说最会察言观色,还得数人家许忠义。他那“店小二”没白当,一眼就看穿了李维恭的心思。 “好!说得好!”李维恭欢快地喝下酒,随便还整个眉开眼笑欣慰不已。 “请先生放心,只要某些人不存私心,学生自会严于律己,宽以待人。”齐公子也跟着表了态。 接下来就该轮到于秀凝夫妇和顾雨菲了。这三个人互相看了看,也先后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。 陈明一直没怎么发言,这倒并不表示他想冷眼旁观。别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内,可他们两口子则是完全倒过来了。于秀凝说话的时候,陈明是绝对不敢插嘴的,他只有听讲、记录和保留个人意见的权利。 “唉!能见到你们这样,那我就放心了。”说完这句话,李维恭意味深长地看看许忠义,暗道在这些学生里,我最疼的是你,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。他这是典型的“护犊子”情怀,和某些家长一样,最操心的孩子,往往就是自己最喜欢的孩子。“那个什么什么白絮……我看哪!往后你也用不着调教了,交给小齐,如果这人可用,将来啊!就给小齐当个机要秘书吧!” 这简直就是要了许忠义的命,凄凄惨惨看一眼于秀凝,许忠义的手都有点颤抖了…… 李维恭要把小丫头分配给齐公子,这自然有他的考虑。因为齐公子目前也是单身,属于典型的钻石王老五。在男女关系的问题上,李维恭坚信一点,感情是可以培养的。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说,如果她经常接触一个男人,而这个男人又是如此地优秀,那么爱情火花被擦亮,这也就是迟早的问题了。 小丫头跟了齐公子,顾雨菲就会如愿以偿,虽然这有点乱点鸳鸯谱的意味,但那是李维恭等人最想看到的结果。只不过它苦了许忠义,也苦了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小丫头。 “不行!我决不能让小丫头接近齐公子,以她的对敌斗争经验,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家看穿。”回到自己卧室后,许忠义立刻思考起对策,可想了整整一夜,也没得到个满意结果。“唉!这可怎么办?”许忠义犯愁了,直到天亮时分,他还懒懒地躺在床上,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。 就在他苦无良策之际,突然,客厅里的门铃响了。赶紧起身拢拢头,披上一件外套后,他有气无力地问了句:“谁呀?” 门外静悄悄的,听不见任何声响。 “谁呀?”趿鞋下地,他无精打采地走到门前,启开门缝向外观瞧。“顾雨菲……”只觉眼前一黑,他差点没就此昏死过去,“怎么我不喜欢的人,她总在我眼前出现呢?” “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吗……”顾小姐手捧早点,欲语还休。在寒风中“簌簌”发抖的娇躯,配合上那委委屈屈的眼神,能让人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万分不安。 “你这是想害死我呀!”将她让到房中,许忠义苦笑着摇摇头,“要是叫某些人知道顾小姐为我挨冻,说不定啊!呵呵!这杀手都能在半道上了。” “贫嘴,就数你话多!”在茶几上放下托盘,顾雨菲幽怨地看着他,暗哑着嗓音说道,“这是我亲手做的早点,你尝一尝,看看合不合口味?” 许忠义很为难,有心拒绝吧,又怕再伤了人家的心。可要不拒绝呢,那对得起小丫头么?“唉!老天爷呀!你到底让我该怎么办呢?” 此时此刻,顾雨菲对自己的感情是越陷越深,想要回头已然是来不及了。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,万一顾雨菲想不开,突然寻死上吊投井跳河了,那他许忠义也是担待不起的。 “趁热喝了吧……”姑娘把碗捧到他嘴边,眼睛里全是晶莹剔透的泪水,“这是我第一次为个男人熬粥,煮得不好,你千万莫怪。从今往后,我再也不会给男人熬粥了!不管是谁,哪怕他是我的丈夫……” 她这么一说,那许忠义还能受得了么?赶紧把碗接过来,“呼噜呼噜”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,“好喝,嗯!好喝!” “你别骗我了……”凄然一笑,顾雨菲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,憔悴的脸颊上,流露出淡淡的苦涩。“皮蛋瘦肉粥,我连肉都没放,怎么有可能好喝呢?我明白了,你分明就是在应付我……” 许忠义心想那你打算让我怎么说? “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答案,你能告诉我么?”哀哀叹了口气,顾雨菲犹豫了片刻,问道,“在重庆,你曾经追过我。我想知道那时候,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?”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,但许忠义却不想没完没了跟她纠缠下去。于是想了想,便果决地说道:“顾小姐,现在再谈这个问题,你认为还有必要么?依我看,你当时不选我也是对的,因为说不定日后,你还会碰到更合适的。是不是?再说了,我这个人不值得你去喜欢,真的,我有一大堆臭毛病呢!赶快回去喝点酒,没准一觉醒来就能把我给忘了。告诉你说,这方法挺灵的,当初被你拒绝后,我就是这么过来的……” “那要还是忘不了呢?” “还是忘不了……嗯?你喝过酒啦?” “整整一宿……” 赶紧吸吸鼻子,没错,顾雨菲身上的确有股酒味。刚才开门的时候,由于他是顶风,所以也没注意,还以为顾雨菲是喷了美国香水。这下可好,怪不得她这么敢说,原来是喝多了? “不是……你挺有量啊?喝了一宿……这说话咋还能那么流利?” “我爱你!”这话说得就更流利了。顾雨菲用那坚毅的眼神,把自己心境表达得一览无遗。 像这等脸红的话都敢说,她简直就是一民国豪放女。老许被吓坏了,一个高蹿起来,闪进内室就再也不敢出来。 “许忠义……你个坏东西……”捂着眩晕的头,顾雨菲坚持不住,歪了歪,她软软倒在了沙发上。“坏东西……你个坏东西……呼呼……”她睡着了。 “这可怎么办?这可怎么办?”许忠义六神无主了。自己家里躺着个女的,这要传出去,组织会相信他没睡过“湿床”吗? 第50章 阴谋 迫于无奈,许忠义一咬牙,决定给于秀凝打个电话。管她能不能帮上忙,只要过来一趟就行。“姐!姐!救命啊!” “怎么啦忠义?”电话那边传来慵懒的声音,看来于秀凝也是没睡醒。 “你快来吧!顾雨菲跑我这耍酒疯了!” “那……你没把她怎么样吧?”从声音判断,于秀凝应该是对此比较感兴趣。 “我哪敢呀?” “嗯!这就好。那个……那个……你给楼上打个电话吧,叫佣人下来把她抬回去,这不就彻底解决了?” “可……可是……我不知道她家的电话号呀?” 瞧瞧这邻居处得,楼上楼下居然不知道对方电话号?于秀凝听罢后,简直都要哭笑不得了。 “那你不会上去问吗?” “姐!我要能上去,那还用得着打电话么?” “也是哈……” 这都什么逻辑思维了? “姐!我也看出来了,关键时刻,你这胳膊肘怎么总是往外拐?行!咱啥也别说了,我赶紧上班去,把这屋子就留给顾小姐吧!” “上班?你上什么班?今天是礼拜天。” “礼拜……天?”一拍脑袋,许忠义感觉自己快没活路了,“我怎么总觉得,你们是在联起手来对付我?” “忠义啊!你这叫什么话?怎能这样编排你老姐姐?再说人家顾小姐喝醉了,为啥不去别人家?那还不是喜欢你么?你呀!就甭得便宜卖乖了,老实消停消停吧!” “什么?她还喜欢我?”许忠义浑身冒汗,都快虚脱了。你说你一个预备党员,竟然和个国民党女特务纠缠不清,将来若是让组织知道,那可怎么办?“她……她不能喜欢我呀!” “哎?这倒奇怪了,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你呢?” “可她凭什么喜欢我呀?” “那她就喜欢你了,你还能把她吃喽?” “砰!”电话撂了。现在都快火烧眉毛了,谁还有心思跟你扯绕口令?狠狠揪着头发,许忠义烦得都快不行不行了。“我咋这么倒霉呢?唉!这世上啊,可真是雪中送炭的少,落井下石的多。” 这在这时,从厅内悠悠传来了呓语声:“渴……口渴……我要喝水……” “你把我喝了吧……”许忠义欲哭无泪了,“.…..顾雨菲,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,所以这辈子你来折腾我。” “叮咚……”又是一阵门铃声,紧接着,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囔鼻声却在此出现了:“许忠义!快开门,我是小丫头!” “妈呀!火星撞地球了…….这还让不让人活了?” “等会儿!”四面楚歌的许忠义,手忙脚乱穿上衣裤,然后抓起一本书,几个箭步冲出内室。临开门前,他还对着玻璃镜像模像样地捋捋头。 “你干嘛呢?”推开房门,小丫头冷眼打量着他,瞧得他浑身不自在。 “看书……”许忠义舔舔嘴唇…… “什么书?” “《春秋》……” “哦……嗯?”一眼瞥见沙发上正在耍酒疯的顾雨菲,小丫头“嚯”地转过身,死死盯住许忠义的双眼。嘴唇微微一颤,似乎有话想说。 “她喝醉了……”许忠义不知不觉低下头,只可惜在光洁的地板上,根本找不到能钻人的地缝。 “那你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?”小丫头的表情很严肃,虽说不象要吃人,但看上去怎么也能让人肝颤。 “如果……”定定神儿,许忠义暗道考验自己的时刻来到了,“如果我说自己和她是清白的,这你相信么?” 眨眨眼,小丫头再次瞥瞥人事不省的顾雨菲,一点头,果断地说了句:“我信!” “呼……”暗暗松了口气,许忠义感觉自己的魂儿总算是又回来了。不过这一放松后,他马上又想到了什么:“哎?不对呀?你怎么来啦?” “不是你让我来的吗?” “我什么时候叫你来啦?” 两个人同时一愣,又同时脱口而出:“不好!” 许忠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,整件事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阴谋。什么叫防不胜防,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。顾雨菲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,她怎会轻易喝醉呢?而且喝醉后不老实在家呆着,跑许忠义这来能干什么?要说没有目的,打死老许他也不会信。 所以说什么叫特务?那就是专门趁你不备打你软肋的一种人。人在同情心泛滥的时候,也是警觉性最低的时候,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务都不会放过这种时机,一些鲜为人知的机密情报,往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悄然窃取的。“顾雨菲呀顾雨菲,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!都爱得死去活来了,你还没忘算计我?行!可真你的,什么叫专业人士?看看你就知道了。”一阵腹谤之后,许忠义二话不说,拉着小丫头走到门外。他颤抖着手指给自己点了根烟,自言自语道:“这叫一箭三雕!即能让我和顾雨菲说不清道不明,也能让你知难而退。” “这都什么呀?”小丫头皱皱眉,“谁会办这么无聊的事?” “还有一个是你想不到的。” “哦?” “如果没猜错,刚才趁我躲进内室的时候,顾雨菲肯定在某个角落安装了窃听器。恐怕现在,齐公子已经确定了你是不是那个打电话的小姑娘。” “天哪!”一把捂住嘴,小丫头登时就吓呆了。“这……这该怎么办?” “别怕,一切有我。”许忠义定定神儿,做出他一生中最艰难地抉择,“你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,记住!你不是齐公子的对手,要想对付他……”点点自己胸口,许忠义无奈地笑了笑,“.…..只有我!” “‘不是你让我来的吗?’,‘我什么时候叫你来啦?’……”声音越来越低,直至听不见,齐公子这才撂下耳麦,随手关闭了监听设备的开关。 从他听到录音设备中一听到囔囔鼻子的小丫头,就迫切想知道在正常状态下,她说话应该是个什么声音? “队长,她跟自己情人说话都是囔囔鼻子。”一旁的特务有些绝望,“要不然,我们先把人抓了再说吧?” “不!再等一等!”随手摆弄着打火机,齐公子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容。 “队长,还等什么呀?只要一上刑,就不怕找不到确凿证据,到那时,他许忠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?” “你呀!太小瞧许忠义了。我敢跟你打赌,只要你前脚一碰他女人,后脚出门就得被车轧死。怎么?害怕了?告诉你,现在的许忠义可不比从前了。只要他掏出几十万美金往桌面这么一砸,想杀你的人那就能排上队。最后不但是你死,连带你那一家老小,也得被人甩卖大赠送了。” 特务冷汗涔涔,现在可真是进退两难了。要照齐公子的本意,他原想逮住老孟后顺藤摸瓜,彻底挖出他背后的庞大组织。这样一来,就算得罪了于、许二人,可他们在强大的战果面前,也不好再公然发难了。但人算不如天算,天知道那姓孟的怎就这般酷爱车轱辘? “再说,抓了这丫头又有什么用?你能证明她是共产党么?她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许忠义头上,说是受他指使。你别忘了,许忠义通共这是受总部默许的,戴主任还想通过他向共区派遣特工呢!” “那我们……不是把戴先生的计划全都打乱了?”特务一下子就懵了。得罪谁不好,偏偏得罪了戴笠,这还有生还的余地吗?赶紧回家练习“死”字怎么写吧,没准还能和许忠义一样,成为个书法大家。 “不用怕!咱的后台是蒋公子,戴笠即便是嚣张跋扈,可他也不敢公然叫板蒋公子的面子。” 查了一圈,最后掉进了冰窟窿,特务们这心情,甭提有多沮丧了。戴笠之所以关照许忠义,因为这人不仅是他的同乡,嫡亲学生,军统未来的接班人,最主要的是他这赚钱手段。戴笠对共产党恨之入骨,不过呢,这并不表示他也痛恨共产党的钱。许忠义是既能从共党手里赚钱,又能和共党保持关系照顾到军统利益,长此以往,戴笠又岂能不对他另眼相看?所以,他就用一句最贴切的话来评价许忠义:“这是个能识大体顾大局的奇才,日后定要好好培养。”对于许忠义和共党关系暧昧的事情,他也对手下做了一番交代:“只要他不出卖军统利益,那就随他去。再说了,你我以前谁没跟共党打过交道?黄埔时期,跟我关系最好的同学,那就是共产党。东北督察处主任文强,以前也是共产党,要说他跟共党的关系,全局上下没一个比他更亲。是吧?毛泽东就是他的亲表哥!” 戴笠偏袒许忠义,这自然有他的道理。赚谁的钱不是赚?只要它是真金白银,我管它从哪来的?不然军统这么一大家子,只靠军委会拨款,那不都得饿死了? 所以这个许忠义,眼下齐公子是动不得的,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,军统内部那些各路神仙,一旦失去了巨额收入,没准都能联起手来把他给吃了。 “这个许忠义啊!我还真是小瞧了他……”捂着脸,齐公子有些犯愁了。据传闻,财政部已经看上了他,准备把他调往南京去担任要职。可军统不放,理由很简单,肥水不流外人田。你许忠义生是我们军统的人,死是我们军统的鬼,这辈子,你就呆在军统好好赚你的钱吧。如果沈阳待不惯,那也行,本部的总务处长给你留着,你啥时候愿意来这都好商量。房子、金子、车子、婊子,只要你想要,好!由你随便挑。哪怕你背上了人命案,行!不用你出面,军统也能给办踏实了。 腐败呀!为了筹集打内战的资金,为了那一点点铜臭,某些官员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。由此,齐公子对党国的前景算是彻底不看好了。“我他娘的天天拼死拼活,这图个什么呀?就图你们一个个骄奢淫逸挥霍享受吗?”他生气,他无奈,他是心里有苦说不出。现如今在沈阳街头,已经出现了一个怪现象。总务司机把执法警察给揍了,事后还指着对方鼻子教训:记住了孙子,我是督察处许科长的什么什么人。结果呢,警察局长毛文佐不但敢怒不敢言,而且还得登门拜访去求许忠义能高抬贵手。 现在的沈阳谁是市长?董文琦么?他算个屁呀?没有许忠义的财政补贴,他那位置坐得稳吗? 孙科想与宋子文竞争下任行政院长,他的钱都是从哪出的?一个上海一个东北。东北是谁在搞暗箱操作?又是谁在背后策划?李维恭和于秀凝夫妇。可没有许忠义,他们算老几啊? “再这样下去可不行……”齐公子对眼前的局势产生了深深地忧虑,如果不扳倒许忠义,甭说国民党在东北站稳脚跟,就连会不会被人撵出去,这都不好说了。“从今天起,重点清查许忠义!我就不信,坐折板凳熬干油,还弄不到他贪赃枉法的铁证?” 一个本该负责缉捕共党要犯的大队长,现在却不得不改行了,连同他的手下,一起改成了“党国纪检委”。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,包括于秀凝听说后,也是一脸木然。“这家伙中什么邪了?他不是主抓缉拿共产党么?怎又插手经济犯罪了?” 这就是许忠义的高明之处,他用战略对付你的战术,让你死死困在不务正业的领域中,根本腾不出手来去对付日渐膨胀的中共地下组织。 第51章 大变动 1946年3月,沈阳的天气依旧是阴冷异常。准备去南京召开“四.一”大会的李维恭、许忠义等人,突然被通知取消了行程。这种现象在军统以往的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,如果没有大事发生,那就意味着会有较大的人事变动。 果不其然,没过多久便传来一条不好的消息,中国的特工之王,东方的希姆莱——戴笠戴局长,其座机突然在南京附近下落不明,至今也没找到任何线索。一石激起千层浪,毫无精神准备的军统高层,立刻就被这消息给弄懵了。 李维恭知道这消息时,正是3月18号,也就是戴笠失踪的第二天。和主任秘书毛人凤匆匆通过电话后,他立即召集手下商量对策,希望能尽快拿出个稳妥的应急方案。 改朝换代这不是件小事,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,关键时刻屁股往哪边坐,这是很有说道的。一旦选错了新主子,丢官罢职事小,掉脑袋那才是最可怕的。 可这些手下谁都没说话,要么如同泥塑木雕般干坐着,要么不停地喝着茶水。最可气的是于秀凝,手里的毛衣编来编去,都快织出了半截袖子。 “你们谁先说?”李维恭有点沉不住气了。手下们的表现,如果在太平盛世倒也没什么,但现在是什么时候?多事之秋。你们可以稳坐钓鱼台,那我呢?我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?“秀凝啊!你是老大姐了,就给这些学弟学妹们带个头吧!”既然没人发话,那李维恭也就只好点将了。 “一动不如一静。”于秀凝的发言很简单,总共才六个字。她没像某些人那样心不在焉,打毛衣的同时,就已经把对策全都想好了。 “小齐呢!你什么看法?” “我赞成于大姐的意见,也是一动不如一静。” 这句话等于没说,李维恭摇摇头,心想:“看来我是指望不上你们了。”他没有瞧顾雨菲,这倒不是因为顾雨菲头脑简单拿不出主见,而是刚从毛人凤那得知,一听说戴笠失踪后,顾雨菲的舅舅魏大铭,居然在拘禁室内放声大笑。为什么笑呢?还不是因为他娶了戴笠的情妇么?别人都不希望戴笠完蛋,可他呢?恰恰倒过来了,戴笠如若不死,那他魏大铭还会有好果子吃么? 所以顾雨菲只能略过去了。李维恭不用想也能猜到,这丫头的心思,估计跟她那个舅舅也不会相差太多。 “忠义啊!你是怎么考虑……哎?这人哪去了?” “上厕所了。”和人事科长对视一眼,陈明苦笑着答道,“刚才茶水喝多了……” “怎么我一有事儿,他就有尿?”李维恭越想越气,“他是不是还在嫉恨我压制小丫头?” 既然主角不在了,那这个会开不开还有什么意思?“散了吧!”李维恭抖抖手里的卷宗,没好气地说道,“看来呀!我是指望不上你们谁了……” 他说这句话时,有着说不出地心灰意冷。但他错了,总往厕所跑的人,他肯定会有自己的小道道。 许忠义没跑远,他就躲在专车里等着李维恭。见老师垂头丧气钻进车,他先是对满脸惊愕的李维恭笑了笑,然后很坦然地说道:“先生,学生等你很久了。” 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“屋里人多,说话不方便,有些事情嘛!最好能私底下解决。”许忠义把整个事态看得很透彻,他也知道李维恭现在是乱了阵脚,不然像这种本该密议的问题,就不会莫名其妙摆在明面讨论了。 “那你的意思是……”李维恭心里仍是忐忑不安。根据他的经验,政敌之间最惯用的打击手段,便是揪着对方贪腐不放。而且这个手段还是百试百灵,基本不会出现任何偏差。共党共党好官不多,所以官与官之间要判断是否清廉,那就得看他和谁比了。李维恭来东北不到半年,他所能捞到的私财,肯定是比不过戴笠了,因此他就是清如水明如镜的。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?你贪一万我贪五千,因为我贪得比你少,所以我就是两袖清风,是廉政建设的楷模。 “请先生放心,没有人会拿这个问题做文章,除非……他能先把自己洗清了。可您认为,这有可能吗?” 李维恭点点头,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。 “至于站队的问题,我建议您应该把宝压在毛主任身上。郑介民和唐纵嘛,那都是小打小闹,根本成不了气候。” “哦?你这话有什么根据?” “戴主任在的时候,唐纵和郑介民控制住军统了么?” 李维恭摇摇头。 “那么戴主任又是怎么控制军统的?凭他自己?” “是通过秘书主任毛……”话说了一半,李维恭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。“是啊!就算戴先生没了,可老毛还在呀!他手里握着的权力也都还在呀!” “毛主任的为人,有三个字可以评价:忍、准、狠!像这种性格的人,他有可能乖乖交出大权让别人分享么?唐纵和郑介民那两个葫芦瓢脑袋,有可能玩得过他么?” “我明白了……”李维恭茅塞顿开,他欣慰地看着许忠义,心说:“这个学生我可真是没白疼啊!关键时刻,还得是他来给我出谋划策。怪不得连戴先生也夸他是可造之材,原来他的眼光,看得就是比别人高!” “忠义不才,有件事还要仰仗先生。” “说吧!” 一张清单递了过来,李维恭看了看,猛地吓了一跳:“药?” “没错,都是进口的盘尼西林。它市面上的价格,呵呵!堪比黄金。” 李维恭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。抗生素类药物,那是绝对的战略物资,也是政府明令禁运的管制品。可眼下许忠义一脱手就是上百箱,这么大一笔物资,就算军统视而不见,那也逃不过“CC”和“三青小蒋”的眼线。 “你这要是几箱……”李维恭左右为难了。钱是好东西,谁都不嫌多,可万一…… “四平不是要打仗了么?我这是给国军备的。他们的军需官和供应商联手,准备把一箱盘尼西林炒到比市价高出两倍的价格。而我呢,也恰巧抓住了他们的把柄,把这批物资给抄没了。如果他们还想继续做这笔买卖,那也行,在他们的销售份额里,得给咱们挤出一块。不多,六成即可。所以这一百箱的药品,就是随他们的手续走的,完全合法。” “那他们不是少赚了?” “绝对不少!您别忘了,他们要想把这批军需药品提走,那就得您点头。您一点头,黑市的价格也就跟着上来了。如果他们把剩余的药品投到黑市,那赚得可就不止是两倍了。” 许忠义为什么不直接走黑市?因为黑市有风险,万一被人查出公职人员参与倒空卖空,那他就得不偿失。所以为了安全起见,他选择了正当途径。事实上,他就算选择正常途径,这笔钱也没少赚。美国产的盘尼西林价格昂贵,所以在进货过程中,许忠义玩了个小手段。他把廉价、可靠的墨西哥盘尼西林,在香港换上了美国商标,这一进一出,就把和黑市的差价给抵消了大半。 结果赔得是谁?还是国民政府。他没收到税不说,还把一大批贪官给养肥了。 “主任,您不觉得这一百箱太少了么?往后啊,咱也别这么死板,争取让军队扩大需求,再给咱们多备出几百箱。” “几百箱?”李维恭倒吸口凉气。药品需求量增加了,这意味着什么?说明共党肯定会从一个败仗走向另一个败仗,最后败得连东西南北都得分不清了。不过话又说回来,共党只有败得越狠,他李维恭才能赚得越多。如果共党再能咬咬牙,撑到被人打得上蹿下跳的时候,没准李维恭都能不费吹灰之力,就把一千年后的养老金给赚出来了。 “是啊?几百箱。”许忠义淡淡一笑。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这些急救药品,最后肯定是一箱不少,白白落到民主联军的手中。 许忠义就是通过这种金钱拉拢的手段,把党国高官给一个个拖下水了。据说,收许忠义的钱这是比较安全的,因为他在跟你进行权钱交易的同时,便把所有后路都能给你安排妥当了。当然,碰到像戴笠这样的倒霉鬼,那也是没办法。不过他一死百了,谁还能追究他是白是黑? 在许忠义看来,贪官分三等。一等贪官在腐败的同时,还知道应该拿出些不义之财做点善事;二等贪官是嘴皮子“为国为民”,实际上捞得比谁都狠;三等贪官那就差劲了,闷头捞钱也不知道给自己充充门面,既不做善事,也不肯“破财免灾”。所以一出现风吹草动,被人家当作替罪羊的就肯定是他们。因为政府讲究的是“形象”和“政绩”,你既没形象又没政绩,那政府还保你做什么? 做贪官这是一门大学问,只可惜大学里不设这门课程。高明的贪官会让自己和大多数人都得到实惠,也就是说,只要你把老百姓的生活给解决好了,那老百姓也会拍巴掌鼓励你多贪点。但这种情况是极其罕见的,大多数贪官基本都做不到这一点,他们只能随着制度去拼命搜刮民脂民膏,去拼命为非作歹,然后伴随着制度一块完蛋。 第52章 “太后”的能量 东北行辕有个军官,他把捞到的钱拿去养小老婆了。据说养得还不少,总共一百零七个,如果加上他老婆,可以凑成一百单八将,二十几桌麻将了。然而他还不是满足,因为他老人家的终极目标是“八百罗汉”。这么称呼还算比较客气了,至少没算上“观音大士”和“如来佛主”。 小老婆一多就不大好管理了,为安排每天跟谁睡觉,他没少煞费苦心绞尽脑汁,愁得都不行不行了。后来手下给他出了个主意,说是这等小事何必您劳亲自出马呢?以“姨”治“姨”不就行了?说白了,也这就是用姨太太来管理姨太太。于是在他特意安排下,所有小老婆统一参加了考试,成绩排在前三名的,被他保送到美国去读“工商管理硕士” 去了。等她们一毕业,那就是“八百罗汉”的总管家婆,代替他本人,在家庭内部行使新的“政府职能”。 这是对小老婆这个特殊职业的一种挑战,没文化没学历那肯定是不行的。不过许忠义知道了这件事后,他对李维恭说像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留的,因为他败坏了官员的形象。说白了,也就是败坏了贪官的形象,引起其他贪官妒忌了。 李维恭当即指示他:“该抓就抓,该杀就杀!出了事情我替你顶着!” 杀了他容易,可那些小老婆该怎么办? “一个个都是年轻貌美风情万种,你还怕她们找不到新靠山?”李维恭这话说得很到位,自古以来,贪官和小老婆就是相辅相成的。只有在养育贪官的制度下,才能蓬勃发展出一大批受人尊崇的职业小老婆。“现在啊!你就别替那些女人操心了,好好管管你自家的后院吧!小菲的问题没解决,又多出个小丫头,她们俩都快成沈阳妇女界最受人关注的焦点了。只可惜我不是军事法庭,要不然定会判你个纳妾无罪。” 许忠义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,所谓水涨船高,连带他身边的人,也都被人家看成是未来的新贵主子。 小丫头本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,不高调也不低调,平平安安把高中读完就行。可自从成了许忠义的“座上宾”后,她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。想要默默无闻那已经不可能了,在同学和老师眼里,她成了阴森恐怖的代名词,就连市里的教育总长想要见她,也得毕恭毕敬守在门外,没有她“老人家”的“传唤”,那是绝对不敢越雷池一步的。 这种生活令小丫头很苦恼,她几乎都快疯了。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小丫头,这种太后般的日子,又岂能是她所享受的? 往常要好的同学,现在也渐渐疏远了她。事实上,也并非人家不想和她来往,而是“人爸、人妈”说了,咱这是小门小户,供不起您“统字辈”那尊大菩萨。 还有更让她不适应的。以往上课老师提问,女中的学生都要求双臂下垂两脚并拢,对老师的态度要极其恭敬。可现在呢?倒过来了。上课时,老师们再也不敢提问她,怕她万一回答不出丢了面子,那这代课老师还活不活了?如果实在要问,也可以,还没等小丫头站起身,老师先双臂下垂两脚并拢,把耳朵竖得就跟猫似的。 最可气的要数女中校长,也就是批评小丫头爬墙头的那位。自从得知小丫头当上“共党专员”后,干脆拎着大包小裹主动登门拜访了。一口一个“白先生”、“白专员”,弄得小丫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。 “校长!您这是……” “老朽有眼不识泰山,以往得罪之处,请专员多多包涵。从今天起,女中全体同仁都会谨奉专员的教诲。” “不不不!瞧您这话说的,不是要折杀我吗?我是您的学生,一辈子都是您的学生。” “岂敢岂敢!要论对‘三民主义’精髓地领悟,我们还都是您的学生。往后还要仰仗专员不吝赐教。” 这都哪跟哪啊?小丫头简直要哭笑不得了。 “对了,有件事还想跟专员商量。经校董事会决定,为方便大家进出,我们准备在学校东墙另开一道门,您瞧瞧,这合适不?”掏出平面图纸递给小丫头,由于生怕她看不明白,校长还特意在施工处画了个圈。问题是这个圈的位置很有说道,也就是年前为了躲避许忠义,小丫头偷偷翻墙头的地方。 这是为方便大家进出吗?小丫头郁闷了。 “请您转告许科长,日后来学校就不用和别人挤正门了。在东门旁边,我们还为他专设了一座停车场……” 既然学校是你的,所以你怎么修别人也管不着。可问题是,修门的经费从哪里出?总不会找学生们摊派吧? “专员高见,本来呢?我们打算增加点学杂费,想把某些失修的教室给补葺一下。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是?再苦再累不能苦了您和许科长!所以请专员放心,我们全体同仁哪怕勒紧裤腰带,也要先把这道门给您修上!” 为了修门,人家校长那可是煞费苦心,居然连破损的教室都不管不问了。这叫什么精神?那是把“为民众谋福利”都深入到个人了。如果连这个都听不明白,那小丫头也就不用再跟着国民党混。因此她果断地抓起电话,叫通了许忠义后,冷冰冰地说了句:“你给我过来!马上!” 小丫头的话就是圣旨,所以没过十分钟,许忠义就连呼带喘地现形了。他顾不得擦汗,低眉顺眼地站在小丫头面前,敬请她老人家做出下一步指示。 “我们学校要修教室,你能不能给弄点钱?” “没问题,要法币还是美金?” 金融方面小丫头是外行,因此,她只能无奈地看看校长。 “许先生客气了,能修上就行……”校长也算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,可此时此刻,他一激动,连血压都快飙升了。 “这么办吧,该修咱还得修,除此之外呢,再建个新宿舍吧!对了,你们有没有篮球馆?” “有座排球馆……”校长舔舔嘴唇,感觉有点不好意思。 “风雨操场呢?” “没有……”校长的声音都发颤了。 “行!过后呢,你等我的支票。这往后啊!您有什么事儿就跟白絮直接说,不用客气,我是能办的肯定给您办,不能办的,想办法也得给您办。” 校长拍拍胸口,暗道找小丫头真是找对人了。如果他打报告向上级申请拨款,那还指不定得等到猴年马月呢!“许先生兴办教育,这可是大大的善举啊!前有张汉卿,后有您许先生。” 这都扯哪去了? 在许忠义看来,钱能解决的问题,那就不叫问题了。你女中要能把小丫头给伺候好,那我扶持你一个“中国名校”的身份,这又算得了什么呢?但他忽略个问题,女中就算不用他扶持,也已经是中国的名校了。因为她的创始人是张学良,她的第一任校董是张学良的原配夫人——于凤致女士。虽然后世她并不是沈阳最好的中学,但解放前她绝对是沈阳的“Number One”。 送走了校长后,小丫头虎着脸不搭理许忠义了。 “怎么啦?刚才还好好的,谁又惹着你啦?”他小心伺候着,生怕一个不小心,令太后气坏了身子。 “你怎么眼睛里全是钱?掉钱眼里去啦?” “不是……要没钱,咱怎么打败国民党?” “可你也不能张口闭口就是钱啊?人生除了钱,难道就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了吗?唉!现在这社会呀,整天钱钱钱的,一个个都跟疯子似的,算是彻底没救了,谁听说过还有能治好的精神病?” 许忠义很聪明,他知道在这时候不能跟小丫头硬碰硬的。打仗要讲究个战术战略,讨女朋友欢心也同样如此。“我这么做的确是有点不妥,不过呢?我会改正的,以后还需要您多多批评指教。” 这句话小丫头爱听,凡是做过老师的人,身上都有这种喜欢教育人的情怀。“那好吧,以后你可要听我的,咱们活着不能只为了钱,还要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。” 老许心说你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离开了资金,你什么抱负能实现?共产主义也不能总过穷日子啊? “我要吃糖葫芦!”“太后”发话了。 “行!没问题,可你得注意自己的牙。”连教工宿舍和风雨操场都能盖起,他许忠义还会在乎几串糖葫芦?不过这糖葫芦也得要钱,有心想让小丫头尝尝没钱买糖葫芦的滋味,可转念一想,他还是乖乖打消了这念头——得罪戴笠可以,得罪“太后”老佛爷……他许忠义还是没这个胆量。 “知道么?齐公子要来我们学校讲课。”嚼着糖葫芦,小丫头这嘴还不老实,她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,全部跟许忠义共同分享。 “我知道,于大姐已经跟我说了,齐公子不放心‘三青’后备力量全交由我负责,所以他打算亲自操刀了。” “那他……有你能白话么?” “差不太多,不过他有个优势我比不了。这家伙的枪法好,可以没事领着你们去放枪。” “哎对了?你也有枪啊?为什么不教我们开枪呢?知道么?你总讲书法,时间一长大家就会烦了。” “文的我来,武的他来,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分工,早就内定了。”许忠义没好意思说自己的枪只是摆摆样子。当年在特训班时,他的射击考试就是一段佳话,不瞄准还好些,只要一瞄,那子弹就肯定打不到靶子上。所以为了照顾自己的形象,这等糗人的事情还是不要跟小丫头说了,免得日后她再教训自己时,又有了讽刺打击的好素材。 第53章 腐败是把“双刃剑” “还有哦!同学们都不理我了,我感觉自己好孤单。还是在部队好,大家…...” “这没办法,干我们这行的都这样,必须要忍受身边人的误解。还有啊!你赶紧把‘部队’两个字忘了!不然睡觉的时候,你很容易说错梦话。” “唉!搞地工真是烦,不许这个,不许那个,还要整天囔囔鼻子,我都快精神分裂了。”小丫头叫了委屈,但许忠义比她还要委屈。 本溪地区某后勤部门,管他要牛奶要弹药。按理说,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,用不着去和小丫头发牢骚。可问题是,这需求的顺序倒过来了,人家是先要牛奶后要弹药。结果牛奶运过去后,国民党军突然发动了进攻,凡是涉及到军事用途的战略物资,一律都不准通行了。 “不只是你,我的精神也要分裂了。你说说,咱们的工作容易吗?某些同志怎就不知道配合呢?”当着小丫头的面,许忠义也没隐瞒自己的情绪,“现在弹药过不去,他们也跟着急了,没有弹药,眼看到手的盘尼西林就抢不回来。唉!你说他们早干嘛来着?照这样下去,这场仗还能打赢吗?” “那老杨怎么说?” “他把问题向东北局汇报了,要牛奶的同志挨了批评。可批评管用么?能从灵魂深处让他认识到错误,改正错误么?唉!从这件事上,我发现了一个问题。如果有一天,我们得到了政权,那么有些同志在不受约束的情况下,会不会和国民党一样,这需求也是越来越多,越来越高呢?要知道,贪欲是腐败的根源,一旦腐败不受约束蔓延开来,形成了正常的社会现象……呵呵!你看看现在的国民党,就知道他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了。” 中国历代的权力更迭,其原因只有两个字——腐败。特权必然会造成极度地腐败,这是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不可避免的宿命。 “我跟老杨说过,往后凡是与军事无关的东西,都不要来找我。我们在国民党这腐败的泥潭里,更要注意自身别让腐败给侵蚀了。无数先烈用鲜血换来的江山,绝不能让几个臭鱼烂虾给葬送掉。”说这话时,许忠义明显有些信心不足。那些臭鱼烂虾才不管你是谁的江山,他们只顾自己享受,只顾自家妻儿老少能够活得开心。至于谁牺牲谁奉献,呵呵!那关他什么事儿?死去呗?为别人送命的人,不是笨蛋还能是什么? “不知为什么,越跟你相处,我就越觉得心里不踏实,再这样下去,我是不是也要腐败了?”小丫头一边啃着羊腿,一边若有所思。她现在被许忠义给潜移默化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。做人高高在上,吃饭也得是山珍海味。以往在部队,小丫头吃饭是窝头就咸菜,不管怎么吃都很开心。可现在呢?她连碰都不碰了,一见那东西就反胃,一反胃就没了食欲。不用大鱼大肉治疗,这“病”是彻底不能好了。 本来是心疼小丫头,希望她过得好穿得暖,可没想到,这种希望还引起副作用了?许忠义苦笑连连,除了苦笑,他也找不出更贴切的表情了。 腐败就是把锋利的双刃剑,斩向对手的同时,一不留意也会重创自己。如果是个小伤口还好说,简单处置一下,没多久它就能愈合了。可万一割破了大动脉,再也止不住血了呢? “明天,我要去本溪办点事情,你在家好好待着,如果齐公子找你,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么?” “装傻……”小丫头回答得不情不愿。 “对!不管他问你什么,要么说你不知道,要么就往我身上推。如果遇到紧急情况,除非迫不得已,你千万不能私自联系老杨。” “嗯!”小丫头委委屈屈答应了,攥住许忠义的手后,她那眼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,“我舍不得你走……” “哎哎哎!你别哭啊?你这一哭,那我还走得了吗?” “我不让你走……” “好好好!我不走,我不走,这个……回头我跟顾雨菲说一声,叫她一个人去吧!” “啊?还有顾雨菲?”听罢许忠义的话,小丫头立刻就不哭了。挤挤悬在睫毛上的眼泪,她冲许忠义不停地眨动着眼睛。 “是啊!她去本溪考查基层组织的通讯组建。这不,上峰指令让我陪着。” “那你去能干什么?” “如果遇到设施更换的问题,那还得是由我出面,因为这是我们总务的管辖范畴。”这一次,许忠义说了假话。但他认为那是善意的谎言。什么叫由他出面?更换几个组件至于他这科长亲自跑一趟么? “她……她对你也是真心的……”聪明伶俐的小丫头,突然变得有点口吃了。出完这句话后,她还不安地偷瞥着许忠义。好像要从他的表情变化中,找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。 “你放心,我还是那句话。跟顾雨菲交往,我是‘干床’、‘湿床’都不睡。” “呸!流氓……” “呵呵!” 小丫头很欣慰,她充分相信许忠义的承诺,尤其是听说许忠义夜读《春秋》的事迹后,对情郎所说的每句话,那就更加死心塌地相信了。 男人做到许忠义这份上也真不容易,天天和美女独自相处,还能一字不漏地把书给背下来。这叫什么?这叫儿女情短,英雄气长,真正地坐怀不乱。换做其他男人你行么? “回头啊,你陪我去趟书店。”许忠义毕恭毕敬给她端上餐后甜点,“《春秋》啊!咱不能再看了,这回得换一换,要全套的‘四书五经’。有可能的话,嗯!再加上一套《资治通鉴》吧!” 这是真要做学问了,恐怕连顾雨菲都想不到,她追许忠义,居然还能追出个国学大师?所以说,日后要提沈阳最有学问的人,到顾雨菲家楼下找,那肯定是错不了的。 “这下顾雨菲该死心了吧?”小丫头一阵窃笑,“跟我抢男人,哼哼哼……” 沈阳到本溪,大约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。当时的本溪,最有名的地方还不是日后那个天然水洞,而是位于小城旁边的本溪湖。 几天前,共党把这座城市给“光复”了,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,杜聿明下一个进攻目标,肯定就是长春的门户——四平。“沙岭子”一战,民主联军不再重复“秀水河子战斗”的辉煌,他们是打一路退一路,想要坚守的辽阳、本溪、丹东,基本是守一个丢一个,最后又被人家给撵到山沟里去了。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,那就是“八路不行了,被人家给打屁了”。 还有人就着眼前形式做出过大胆地调侃。他们说国共要能合作,以后的政权分工最好是这样:国民党负责城里,共产党负责郊区,因为钻山沟子这是共产党的强项,再憋屈的土老帽,他也能给你扇乎成滚地雷的英雄。 可共党共党这块土壤,它根本就培育不出来民主,勉强种出来,那也是畸形的。所以既然谈不拢,那该怎么办?开打吧?关内还在像模像样地谈判,可关外呢?早就炮火连天了。但这次开打和以往有些不同,自从有了许忠义这根线,四平许多共党部队不再为弹药发愁了,要不毛泽东怎么敢说“化四平为马德里”呢?没有这底气,他能放手和对方打攻坚战么? 共党先头部队进驻本溪后,立刻进行了拉网式排查,最后在本溪钢铁公司,破获了一个共党的地下组织。这个小组之所以能够暴露,说白了,还是跟牛奶有关。自从关内老八路进城后,原来的抗联地下组织终于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。他们每天不用再提心吊胆,总算可以过一过正常人的日子了。于是在接收了日伪政权后,这些人便以“无产阶级领导者”的身份,出现在广大劳动人民的面前。 既然是领导者,那待遇和普通市民就肯定是有区别的。关内来的老八路,一般都是和工人一起吃饭,一起劳动,而这些抗联出身的,由于没经过延安整风,所以他们奉行的还是共产国际那一套。也就是说,老毛子每天该怎么生活,他们就怎么过。时间一长,某些看不过眼的群众,就在背后叫他们“二毛子”。 “二毛子”不喝小米粥,他们只喜欢牛奶面包。“列宁在一九一八”那部电影是咋说?面包会有的,牛奶也会有的,一切都会有的。因此,他们就用每天早晨的面包牛奶,来表达自己对这位革命导师地无比崇拜。当然了,说他们天天啃面包也有点不公平,偶尔还能煎个荷包蛋,就点锦州小菜什么。 这些人鹤立鸡群的做法,引起相当一部分群众地强烈不满。本来嘛!饱受日伪压迫的劳动人民,现在连饭还都吃不饱,结果你天天牛奶面包,还处处对工人们指手画脚,时间一长,这搁谁心里能舒服啊?你们不是说要为劳苦大众谋解放吗?就这么解放我们?那还不如原来的日本监工呢!日本人你只要对他低三下四,没准他还能送你点大米饭团。可你们给过我们什么?就知道要这要那! 结果国民党一进城,这些人就被意外地举报了。老八路出身的干部都平安无事,熬过那艰苦卓绝十四年的,却反倒就此遭殃了。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?说明党员一旦脱离群众,他的下场就是极其可悲的。 本溪方面把这个案子上报给督察处,按照李维恭的意见,应该是由齐公子来主抓审讯工作。可人家齐公子说了,既然人都逮着了,那你还让我去干什么?他的活儿是针对那些还没暴露的共产党,对付这些已经暴露的,应该是由情报处那帮大爷们亲自负责啊? 事实上,陈明倒是很想跑趟本溪。一则散散心,二来还能洗洗温泉。可于秀凝就是不答应。她的理由有两点:对于陈明来讲,“散散心”就是玩两把,至于洗温泉嘛……谁知道是不是“泡女人”的代名词?虽然本溪女人的说话声音有点垮,可那不妨碍她们长得漂亮啊?东北最出美女的几个地方,这本溪就占了一号,尤其是它周边的那几座县城。为啥?因为那里山清水秀地杰人灵啊? 所以本溪对于有过前科的陈明来说,就三个字:去不得! 既然陈明去不得,那剩下的人选就只能是顾雨菲或者许忠义了,但依照李维恭的意思,最好是他们俩一块去。再说了,谁叫人家许忠义是督察处公认的好男人?由他陪着顾雨菲,也不用担心会弄出什么绯闻来。 顾雨菲也巴不得用许忠义替换掉陈明,因为只有这样,工作起来才能舒心嘛!她的任务是负责记录供词,这个相对比较简单些。最难的是许忠义那边,他不但要审讯疑犯,而且还得顺藤摸瓜,查出共党使用的美国大功率电台,其购货的真正来源。 第54章 本溪之行 “电台来源?这还用查么?”许忠义有点哭笑不得,“那不就是我提供的么?只不过在秀水河子,被人家民主联军给缴获了……”可这话不能说,憋在心里把她慢慢消化掉,然后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。 停战后的本溪一片宁静,仓库里还堆积着来不及运走的牛奶豆浆。看到这番情景后,许忠义无奈地摇摇头,拽拽一旁顾小姐的袖子,低声说了句:“你拉几桶回去,洗个牛奶浴吧……” “啊?这么糟尽东西,你不怕天打雷劈啊?”顾雨菲是嘴上埋怨,可心里却欢喜万分。她喜欢许忠义对自己做出的一切小动作,如果能扯住自己袖子不放,那就更加完美了。他的手是温和的,柔软中还夹杂着很敏感的热度,这种感觉能加快顾雨菲的心跳速度,令她痴迷不已魂不守舍。 一个男人能把女人给迷成这样,他缺少魅力行么?许忠义的魅力就是地地道道的精神鸦片,一旦接触上,每个女人都戒不掉,舍不得。 “对我好一点行吗?别然外人看出你对我若即若离。不然他们会怀疑你我之间有矛盾,这工作就没法顺利进行了。”顾雨菲很会给自己创造机会,这点和齐公子比较类似。后者能从没有线索中找出线索,而她呢?能把不是机会创造成机会。 许忠义没法拒绝她,因为人家这旗号不但打得好,而且还是合情合理。“那我应该跟你保持个什么距离呢?” “比情人关系低一些,比同事关系又高出那么一点点。” 这个回答实在是太贴切了,顾雨菲把所有难题全都推给了许忠义。该怎么衡量怎么把握尺度,你就自己慢慢想吧,谁叫你干得就是“店小二”和“大总管”的差事?投机取巧揣摩上意,呵呵!那是你的强项。 她果然慧眼识英雄,没过多久,许忠义就把这二人的关系给精确定性了。既然不是情人,那好,咱就不能走得太近,比如说私下拉手这种事,想到不要去想了,他也不可能给顾雨菲留这机会。至于比同事关系高出一点点嘛……行!除了睡觉,咱吃饭工作都在一起,这样在外人看来,咱们俩不就是形影不离了吗? 这就是顾雨菲的本意,也是她希望达到的预期效果。因此她能死心塌地爱上许忠义,就连傻子都知道这是为什么了。在感情方面,于秀凝曾指点过她,追许忠义这样男人嘛!得文火炖砂锅——慢慢熬。不怕水靠干,就怕你挺不住。所以从现在开始,她一改以往纯情路线的战略,准备借用毛泽东先生的大作,跟许忠义打起持久战了。 本溪方面对两位大员的莅临准备得很充分。专人陪护,精心安排食宿。为了能让二人吃好、玩好,他们还特意弄出个预备方案。 许忠义的下榻处,是一所日伪时期开设的疗养院。不但环境优雅,而且还可以洗温泉。为了弄清上峰的嗜好,当地官员也下足了本钱。他们在疗养院内,把所有能想到的娱乐活动全都准备了。 你想赌几把过过瘾吗?可以,这里有英俊潇洒的男服务员。麻将、牌九、扑克任你随便挑,准保叫你赢得手脚发软。 如果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,那也没问题,外面站了一溜美女服务员,包你随叫随到,到了还想叫…… 可许忠义对这些均不感兴趣,他只关心案件的进展如何。牢房里关押的同志,现在还是生死未卜。在没有得到老杨许可的前提下,他无权去营救他们,因此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,以国民党大员的身份,对他们进行审讯、逼供。 对自己同志下手,这是个艰难的抉择。任何一个情报员在面临这种痛苦时,都不得不考虑它所带来的严重后果。许忠义也是如此,李维恭对他下达命令后,他就知道自己已被放在火上烤了。可军令如山,容不得你推三阻四,天知道李维恭玩这一手,是不是想知道他跟共产党到底断没断联系? “唉!走一步看一步吧……”许忠义没辙了。后天就是预审期,也是审讯正式开始的时候。有人说,熬不住军统酷刑的人那都是软骨头。其实不然,能挺到动刑才开口的人,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,没到关键时刻,谁也别说自己就是坚强的革命者。 共党地工审讯自己落难的战友,这在中国情报史上是屡见不鲜的,但就这个问题,国共双方都在刻意回避,因为它涉及到许多不能触及的禁区。后世某些作品中,一旦涉及到这个禁区,地下工作者总是磨磨唧唧的,要么推脱自己肚子疼,要么就是强忍悲痛故意拖延,以期盼还能找出更加合理的借口。可在真实的情报工作中,这么做是不行的。该打就打,该杀就杀,叛不叛变那是你自己的事,如果不这么做,你以为军统都是那么好糊弄的?他要好对付,共产党的江山,还用付出几百万烈士的鲜血么? 既然是搞预审,那审讯之前就要做足准备工作。想知道什么,该问什么,这都有一定之规,和在茶馆闲扯唠嗑是不尽等同的。前一句问出的结果,必须要为接下来铺路。哪怕对方什么都不肯说,那么他的眼神或是一个不易察觉的举动,只要能对追查线索有帮助,这也算是有了结果。高明的预审专家,能够通过一些语言暗示,来迫使拒绝开口的嫌犯露出更多的细微动作,从而把问题的一个点,扯出一条线或是牵成一个面。 在审讯这方面,许忠义是诸多补习班公认的第一,别人要用一整天才能解决的问题,他不出一个小时就能把事情搞定。所以,也正因为他有这个实力,顾雨菲才敢放心大胆地一推二六五,把所有差事全都交给他来负责。 许忠义是总负责了,那顾雨菲干什么呢?打打麻将,泡泡温泉,茶余饭后陪许忠义去逛逛街什么的,这才是顾美人每天必备的生活。 这二位现在是形影不离了,无论工作还是进餐,顾雨菲总是在许忠义左右一米范围内出现。所以明眼人一瞧,就能感觉出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。而顾雨菲呢?又是个很聪明的人,她懂得一个女人在某些场合下应该做些什么。 每当和许忠义交流的时候,她总是先察言观色,如果这个话题不能令对方感兴趣,那她宁愿马上终止,然后挑选些轻松的内容与对方继续探讨。总之,她不会让许忠义讨厌自己,更不会让许忠义感觉和自己说话是件苦差事。这样长此以往坚持下去,许忠义就会认为顾雨菲才是他最忠实的倾诉伙伴,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对她若即若离了。 一个男人不拒绝一个女人,这是双方发展感情的基础。如果有一天,当许忠义突然醒悟某些心事只能跟顾雨菲交流时,那就是水到渠成,应该开花结果了。 这个圈子兜得很大,但对于顾雨菲来说,她也只能如此,因为感情的这东西恰恰是急不得的。 “你现在这一举一动,越来越像官太太了。”许忠义终于忍耐不住,他主动打开了话题,“这还没嫁人呢,就比那些贵妇显得更有气派。” 顾雨菲眨眨眼,随后说出句令谁都意想不到的话:“你要觉得不妥,那我就改变一下好了,放心,我肯定听你的。” “别介啊?干嘛听我的?你这不是摆明了要往我太太那方向上发展么?小非呀!为了一棵树你放弃整片森林,这值得么?代价是不是有点过了?” 顾雨菲再次用眨眼的方式,来应对许忠义的劝说。她变得越来越聪明了,知道和许忠义这样的男人斗,心平气和不急不躁,那才是获取完胜的致命法宝。 “我们打麻将吧…...”突然间,她又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。 “打麻将?” “是啊?要不我们来本溪干什么?预审准备那类小事情,交给秘书干就行,不然政府不是白养活他们了?” 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,许忠义也感觉如此为国民党拼命,是不是有点不值得? “打麻将吧……我已经通知了姐夫,他正没命地往这赶呢……” “啊?那于大姐知道么?” “也一起跟过来了……” 许忠义心说,你这不是有病么?麻将哪不能打?难道沈阳还放不下一张麻将桌? “山清水秀的地方,就应该打麻将。”顾雨菲那鬼斧神工的突发奇想,令许忠义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。原来生活还可以这么过,这是他有生以来不敢想,也想不到的事情。要照顾雨菲这种观点,那么黄山、华山、峨眉山……是不是都要开设麻将课了?不认识二五六饼的人,你好意思在跑到名山大川去丢人现眼么? “于大姐要是来……那就打吧?”许忠义无话可说了。至于一向反对赌博的于秀凝,为什么会骤然改口,这里面一定有很多说道。只是眼下他还无从判断,不敢轻易做出结论。 跑到本溪来玩沈阳麻将,这是督察处大员们一个惊人的创举。顾雨菲的麻将水平如何,许忠义并没有真正见识过。不过等陈明两口子赶到后,和本溪的地方大员们一交手,那些陪她打麻将的人,就连死的心都有了。 她连做十庄,每把上手就是对对胡的飘牌,不自摸人家不胡,不带暗杠人家也不胡。 “哎?邪门了……”输得灰头土脸的陈明,连眼睛都绿了,“你怎么把把都是这种牌?”他的意思很明显,顾雨菲总能摸到这种牌,那一定是她出千了。但实际上,人家根本就不用出千,这一点,就连在旁边观战的许忠义,也都能看得很明白。 摆牌的时候,顾雨菲往往是最后一个摆完的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因为她把码好的牌,全都一一记在了心里。如果轮到她做庄,怎么打色子那还不是由她说得算?从哪抓,抓什么牌,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了。 要不怎么说顾雨菲聪明呢?可在许忠义看来,她这聪明完全就是没用在正地方。 “不行了!换换手吧!”本溪大员告饶了,他连拖带拽把许科长请上了桌。可许忠义根本就不好这个,要不是老姐姐冲他直眨眼,没准他一转身,直接就逃之夭夭了。 “玩玩吧!今天就当放假了。”于秀凝这是话里有话,许忠义也不相信她大老远跑过来,就是为了输钱这么简单。 打吧!没办法了...... 许忠义一边计算着口袋里的现金,一边去伸手摸牌。小心翼翼翻起牌章,将饼条万归类后,许忠义只看了一眼,就马上愣住了——这是上好的飘胡地听牌。 “哎?我的手气会有这么旺么?” 第55章 营救活动 有人说,打麻将就是换手如换刀。许忠义刚刚碰了一张牌,对门的顾雨菲就点炮了,而且是从容不迫面带笑容给他打出了炮牌。 “你这也太快了吧?”来回看看这二位,陈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“给点机会行不行啊?你们俩还让不让上下家活了?” 打牌不是请客吃饭,没那么多客套,赢就是赢,输就是输。中国人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,并没有体现在官场的制度上,相反,它却在赌局中被表现得一览无遗。 接下来的发展就更没有悬念了,顾雨菲彻底停胡,许忠义反倒一把接一把,胡得是不亦乐乎。“这怎么可能呢?难道我真是财神附体?”看看自己的手,他都不敢抓牌了。 “白板!” “胡了!单调!”把牌一推,许忠义瞧瞧放炮的顾雨菲,感觉有点过意不去。也难怪,打了几圈下来,顾雨菲没干别的,专门从事点炮了。如果照顾一下别人,偶尔给别人点几炮,这也能说得过去。可她眼里只有许忠义,为了许忠义能从一个辉煌走向另一个辉煌,她一门心思地输送着炮弹,而且是无怨无悔。 “我应该给你刻块牌匾了!上书‘共党首席炮兵司令’!”陈明急了,掀开自己的牌后,冲顾雨菲发起了牢骚,“瞧见没有?我宁可不上挺,也死攥着这块白板。你可倒好,快黄庄了还给人家往出打?唉!我算看明白了,你们俩这么心有灵犀,往后再说不是一家人,哼哼!那就哪凉快哪呆着去!” “你跟人家小菲发什么脾气?”于秀凝狠狠瞪他一眼,随后摸出底牌往桌面一拍。“瞧见没有?我这也攥着白板呢,跟谁说理去啊?” “我哪知道他要胡白板……”顾雨菲的声音越来越低,她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。打麻将就这点好,故意放炮人家也抓不住证据,要是不满意,那你可以把气憋在心里嘛!谁叫你上麻将桌了? 这牌没个玩了,主要是因为实力差距过于悬殊。人家顾雨菲是干什么的?母亲生她的时,就是这边打着麻将,那边羊水就破了。然后人一落生,便直挺挺砸在了麻将牌上。你陈明行么?有这惊世骇俗的经历么?人家顾雨菲直到现在,后屁股上还印着一块清晰的“二饼”瘢痕呢!所以麻将对她来说,那就好比许忠义独步天下的书法一样,也属于国粹精品中的精品。 今天算是遇到麻将高手了,陈明等人输得是心服口服。这样一来,督察处算是人才济济了,有能赚钱的,有精通麻将的,还有一个发誓戒赌却怎么也戒不掉的。 把一旁伺候的地方大员支开后,几个人开始算帐了。顾雨菲没输没赢,陈明两口子债台高筑。 “忠义,你赢得爽么?”于秀凝微微一笑,拣出张“发财”摸了摸。 “承让!承让……” “承让的不是我们,你知道,我一向反对赌博的,可为什么这回却能破例呢?” 是啊?为什么?许忠义也想知道答案。 “呵呵!刚才当着外人的面,我们这戏必须要做足,不然一旦传出去,那影响可就不好了。知道么?为了能叫你顺顺当当收下这笔钱,有人出高价让我们跟你赌。” “有人出钱?”许忠义愣了一下,他忍不住看看顾雨菲。后者一耸肩,做了个无辜姿态。 “你要审的共党疑犯中,是不是有个女的?” “是啊?她叫赵致,是个没毕业的女学生,怎么啦?”许忠义忽然意识到,这个女人身后肯定是大有文章。 “她父亲赵国璋,那是东北有名的大财阀。抗战时期,曾多次冒险支助过我们,就连戴主任生前,都尊称他一声‘赵老’……” 不用猜,于秀凝此行肯定是来说情的。可这赵国璋也太神通广大了,居然能说动督察处的上层,让一个堂堂的上校督察,不辞辛苦地亲自跑一趟。 但他还是低估了赵国璋的实力,为了营救自己身陷囹圄的女儿,这老头何止是找到于秀凝?就连东北督察处的正副主任,以及远在南京的毛人凤和魏大铭,也被他给惊动了。不然顾雨菲干嘛要拉着许忠义打麻将?像许忠义这种水平,有资格和她同桌竞技么?说白了,这都是毛人凤指使,文强和李维恭点头,魏大铭帮着出的主意。 “齐公子那边怎么说?”对共党通融,这不是件小事,许忠义思来想去,决定先探探死对头的口风。免得日后被抓住把柄,变成他攻讦自己的有力证据。 “小齐这个人嘴挺硬,他说不能开这个先例,并且还扬言要把整件事向委员长汇报。” 齐公子和蒋经国关系密切,他当然能把事情捅到最高决策层了。可这样一来,许忠义再想暗地放水,那不就是授人以柄了么? “所以,这就是李先生为什么力主你来公干的原因。因为你比小齐灵活,把赵致交给他审,那这姑娘就算是没救了。”于秀凝这“发财”摸起来没完,在许忠义看来,她还是打毛衣能让人瞧着顺眼些。 能安全营救出自己的同志,许忠义对此毫无异议。不过,于秀凝是个什么态度呢?“等把人救出,她再来个死不认帐,把责任往我身上这么一推,那我许忠义不是惨了?”也难怪许忠义会这么想,搞情报这一行的,谁会相信谁呀?甭看平时“哥哥姐姐”叫得比谁都亲,可到了关键时刻,那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! “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,”于秀凝笑着说道,“追查电台来源的事情,你不要再管了。只要能叫赵致说出一些共党秘密,那我们对她就按‘投诚’处理,这不就可以堵上小齐的嘴了?” 想叫一个人说出秘密,对许忠义来说不是难题。可问题是,对方是自己的同志啊?你唆使同志出卖组织,这应该算是个什么性质呢? 难题摆在眼前了,不管许忠义答不答应,他注定是要得罪一方了。双料间谍不好干,这个道理谁都知道。对于许忠义来说,现在已不是发愁就能解决问题,他必须尽快做出个抉择,既保证自己不得罪人,又能从这件事中顺利抽身。 “好吧!我会尽力的。”他作出了承诺,于秀凝等人也就此松了口气。不过随后,许忠义苦苦一笑,说出句令人深思的话,“有个有钱的老子就是好,连死罪都能活饶了。” 这就是现实,这就是权势。在中国如果不深谙此道,想升官发财那就只能靠想像了。 许忠义认为此事很难办,他甚至都有心撂挑子。经过一天一夜漫长地煎熬,等见到赵致仕时,许忠义的脸色居然比对方还要憔悴。 在顾雨菲陪同下,三个人在审讯室里会面了。气氛很严肃,一层浓浓的戾气,笼罩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。 为什么要选小屋,这也有说道,因为狭窄的空间会对犯人造成强烈的压迫感。 赵致年龄不大,跟小丫头的岁数仿佛。她用怯怯的眼神望着许忠义,好像受尽了人间的委屈。不可否认,这也是个漂亮的姑娘,只可惜她也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年代,错误的家庭。 “你很怕我么?”许忠义开始提问了,但赵致并没有吭声。“啪!”狠狠一摔钢笔,许忠义的脸色迅速阴霾起来。 赵致吓了一跳,她那明显的耸肩动作,被顾雨菲丝毫不漏地看在眼里。 “你害怕了?”许忠义冷笑道,“如果不怕,那你为什么抖肩呢?” 赵致摸摸腕上的手铐,将嘴唇咬了一咬。 “你可以不说话,但从你的动作中,我还是能得到想知道的答案。你害怕我的原因,是怕我对你用刑,对么?” 撩起眼皮,小姑娘局促不安地看看他。 “知道么?你如果感到害怕,那就说明你并没做好为共党献身的准备,正处于犹豫不决进退两难的阶段。要是没说错,你现在已经知道有人会来营救,所以你就赌,赌自己什么都不说,也可以平安走出这间牢房。但你错了,军统不是警察局,谁也不可能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。” 小姑娘的脸色越发苍白了,她两眼盯着脚尖,脚尖在不停地挪动着。 “你脚尖冲内,这表明被我说中了心事,想下意识用逃跑来回避危局。但你跑不掉的,就算我不杀你,共产党也会把你当作叛徒对待!” “把我当叛徒?”小姑娘惊呆了,忽闪一下睫毛,她脱口问道,“这怎么会……” “有什么不会的?呵呵!你闪了一下睫毛,这表明你在急速思考,考虑我的话是真是假。然后你问了一句‘这怎么会’,说明你并不相信我的话,因为你什么都没说,贵党又怎能把你当叛徒呢?但你不知道,我这个推论是可以倒过来想的。共党把你当叛徒的前提,是你说出了他们的秘密,如果你身上没有共党的秘密,那还用怕刑讯,还用担心自己会当叛徒么?因此,你身上一定是藏有共党的秘密。虽然你不想出卖组织,可你却出卖了自己,连自己都能出卖的人,她还能替别人保守秘密么?所以,我在一步步走进你心里,攻克你的心理防线,那只是个迟早问题。” 顾雨菲在一旁看出门道了,她暗道这许忠义简直是个玩人的高手。连自己这种受过特殊训练的人,都能被他耍得要死要活,更何况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? “好吧!我先不问你的组织,咱们就谈谈你。你呢……这么年轻,凭资历也当不上共党的大干部,既然不是干部,还能掌握秘密,这暗示着什么呢?暗示着你可以接触机密,有权知道些机密。什么职务的人是能接触机密的?除了机要秘书和交通员,我想不出别的。但你不可能是交通员,因为我检查过被缴获的文件,发现上面全是你誊写的字迹,所以你是干什么的,也就一目了然了。由此推断,其他潜伏在本溪的共党组织,你不但能说出他们的联络方式,而且还知道他们隐藏在哪里。” 冷冷看一眼许忠义,赵致缓缓闭住了双睑。她既不说话,也不再动,这种表现被外人看来,就是一种抗拒审讯的状态。 然而顾雨菲却不这么认为,因为人是不可能没有肢体语言的,所以对方肢体上的任何不作为,这都表示她内心正在挣扎,是想用竭力掩盖肢体语言的方式,来阻止许忠义进一步发现其它破绽。 第56章 招供,背叛 许忠义把赵致逼上了绝路,只要再使使劲,估计这座堡垒也就能突破了。可在中午休息的时候,他找到于秀凝,先是耸耸肩,然后一摇头,对陈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:“老大,底儿我已经替你打好了,接下来的工作,那可就是你的买卖,咱兄弟俩先交接一下。” “嗯?你审得好好的,怎么突然撂挑子了?”毫无精神准备的顾雨菲,不由得一愣。 “我倒是想审下去,可咱军统的家规是什么?像我这样从共区回来的人,能接触机密情报么?你们要敢保证审过后没人来找我麻烦,没说的,那我接着审,倘若问到了机密,可得替我主持公道。”赵致是干什么的?那是共党的机要员。她所掌握的秘密,对共产党和军统双方来说,都是绝对的机密。许忠义点到了军统的死穴,他是再用对方的矛,来戳对方的盾。 于秀凝夫妇并没有说什么,在他们看来,许忠义这关算是彻底通过了。李维恭为什么要派许忠义负责审讯?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想知道许忠义是不是关心情报。如果他稍微表露出一点点关心,那么这个人的动机就很不纯,很难说他是不是被共产党策反过。 阴谋,典型的阴谋。李维恭在赚钱的同时,仍然没忘记内部的安定和谐。他同于秀凝夫妇恰恰相反,你许忠义能赚钱是一回事,倘若是共产党,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钱我是喜欢的,但共产党也必须要除掉,不然江山一变色,那我赚的钱就会落入别人手中。凭什么要给你共产党积攒家底呢?我有那个义务么? 不审就不审吧,总不能看着兄弟跳火坑,也不上前拉一把不是?幸好许忠义这个头开得不错,至于接下来……那就得看陈明的。所谓送钱也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,观察许忠义那才是他们两口子此行最首要的目的。 “嗯!交给你姐夫吧!”恨恨看一眼陈明,于秀凝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对付起女人来,哼哼!你姐夫那绝对是把好手!” 下午5点半,赵致在濒临上刑的一瞬间,终于彻底崩溃了,和盘托出了党的机密。她成了叛徒,成为导致本溪地区其他小组成员牺牲的直接刽子手。对于她这种行为,许忠义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。因为他了解,没到最后一刻,谁都不敢说自己就是最坚强的。军统审讯疑犯,并不像后世某些作品所描写的那样,上来没问几句就大刑伺候。实际上,刑讯只是一种辅助,它必须要根据犯人的心理活动来配合使用。赵致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,如果你没将她心理承受力逼上绝路,即便动刑,那也会大费周折的。 许忠义交给陈明一把钥匙,陈明则用这把钥匙,轻而易举打开了赵致心头上那把锁。有人说,许忠义这么做是错误的,他不该这个、不该那个,但实际上,如果查一查台湾和大陆现在的解密资料,许多事后被证实是共党特工的军统人员,他们在当时是怎样处理这个问题,便可一目了然了。 晚上七点整,赵致在许忠义和顾雨菲的陪同下,一起共进晚餐。席间,她一边吃一边哭,从她那绝望的泪眼中,许忠义看到了一种矛盾,一种生不如死的矛盾。 “一切都过去了,你再哭也没用,”递给她一条手帕,顾雨菲对她有着说不出地怜惜,“你还年轻,多孝敬父母,多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,这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。” “我还有路可走么?”赵致绝望地说道,“组织上是不会放过我的,我手里有血债了。” “于大姐已经跟你父亲说好了,过几天你就搬到沈阳住,由督察大队的人对你实施全天候保护。” “那我不是……不是成了你们的人?”赵致怯怯地瞥一眼许忠义,看来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灾难,已经在她内心留下了深深的阴影。 许忠义安静地旁观着,没吭一声,他心里也很矛盾。眼前这女孩,意志并不是很坚定,也不知道组织怎就会看上她,敢于放手让她担任机要秘书一职?不过事后从侧面了解到,原来这是她上线的杰作,那个酷爱牛奶面包的负责人,一直都在心里喜欢她,把她拉到身边,也不过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。 可她的上线,现在也成了叛徒,而且比赵致提供的情报还要详细,更加丰富。许忠义曾经问过他,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在走绝路,为什么当初还要加入共产党呢? “没办法,当初我又找不到你们国民党,也就只能跟共产党干了。再说了,不入党就不能当官,谁想辛辛苦苦一辈子,最后还只是个小白丁?甭看嘴上那‘主义’叫得比谁都响亮,其实我早就想好了,如果没被捕,那就跟着共产党实心实意混下去,一旦被捕了……唉!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。” 这种党员跟老大姐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,当时许多像老大姐这样的党员,包括许忠义在内,都是在看清国民党本质后,这才一心一意追随共产党的。 赵致还在哭,没完没了地哭,也不知道是共产党欠她的,还是她欠了共产党。许忠义听得心烦意乱,可脸上又不好表现出来。他只能忍,用不断给赵致夹菜的方式,来缓解心头的矛盾。 饭后,于秀凝领着个商人又找到了他。由于这姐弟俩处得情同手足,所以于大姐也不用拐弯抹角,直接跟他说明了来意。商人有个亲戚,想从前线调回来进督察处。为什么要进督察处呢?因为督察处是东北所有党国行政部门中,最肥的一个缺。 它能不肥吗?不但有权,而且还有钱。除了薪水红包可以月月保证之外,光是福利和子女教育补贴这一项,那就够其他政府职员眼红不止了。现在市面上有个传闻,老百姓都愿意把闺女嫁给督察处的人,甚至倒贴也行。为啥要这么说呢?因为一旦嫁入督察处,那就等于是在蜜罐里生活。从端上督察处碗饭的那天起,你连自己百年之后都不用再发愁了。什么叫人上人的日子?看看人家督察处,你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白过了。 “进了督察处,娶老婆就不用发愁了,不是美女挑你,而是你挑美女;进了督察处,看病就不用发愁了,不用你去求大夫,而是大夫来求你;进了督察处,房子就不用发愁了,不是你买不起房子,而是一般的房子你看不起;进了督察处,子女上学就不再是问题了,不用你去找学校,而是学校乖乖来请你。”这是流传在沈阳的一段民谣,督察处的名声不用做广告,老百姓的口口相传,它往往比广告效果还要好。不过呢,老百姓也通常会犯一个毛病,这也是中国人的普遍毛病。他们恨督察处不以才取士、骂督察处是任人唯亲,可一旦有进督察处的机会,也照样会削尖了脑袋往里挤。所谓的不公平,只是没本事的人一句牢骚话而已。有本事你不走歪门邪道,看看这个社会还能不能容得下你? 商人对世面行情是熟烂于心的,他知道想进督察处光有钱还不行,必须要有人。那么督察处上下谁说得算?天字第一号是李维恭,第二号是于秀凝。而许忠义呢?只要他不点头,就算让你进了督察处,恐怕往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——谁叫财权是他把握着?你想有红利,你想过人上人的生活,只要老许不发话,那你就做梦去吧。 “姐呀!你这是抬举我了,”看看那地方官员,许忠义笑着说道,“你递个话不就行了?干嘛还要亲自跑一趟?” 于秀凝心说,我能不亲自出马么?你当这些人进督察处,就是为了想当特务?错!还不都是看着你“大总管”那总务眼红么?你小子掌握全处上下百分之九十的财政大权,我不找你找谁呀?就连会计和人事科长,都得暗地里听你的。 毕恭毕敬奉上一份本溪牛心台矿的产权证,商人望向许忠义的眼神,就如同唐僧见到了如来佛祖。这叫找靠山,把自己名下产业的股份挂靠到政府部门,各路神仙就得对你高抬贵手另眼相看了。 临来之前,于秀凝对这商人千叮咛万嘱咐,说是给许科长送礼,千万别送钱。为什么呢?因为人家许科长不缺钱,他缺的是物资,你要能把物资给他解决了,行了!我敢打赌,你这亲戚在督察处,不管多热乎的板凳也都能坐住了。 “姐!后勤取暖烧饭的煤,一百年都不用愁了。”再次瞧瞧那商人,老许心说你小子挺上道啊?把煤矿划到督察处名下,看来我想不用你这亲戚,恐怕也是不成了?“你这亲戚原先是干什么的?”老许掏出印章,一边盖戳一边问道。 “13军军需处的……” “哦?那他和军需处长老于是什么关系?” 商人没敢马上回答,他很踌躇,因为他不知道军需于处长和这许科长是不是有过节。万一乱攀关系,那自己亲戚往后不是有罪受了? “你不用担心,老于这个人我很熟,我只是随便问问,看看老于能不能给他一个全优的评语。”老许这么说,是有一定用意的。在于秀凝分析看来,这个人日后恐怕是要被提拔重用了,不然为什么要整个全优考评呢? 沈阳周边有好几处大煤矿,平均分布在铁岭、本溪、抚顺,这些聚宝盆都是督察处要插手的对象。许忠义能看中的东西,那一定是宝贝,就算它眼下还不是宝贝,但经过老许改改手,最后也一定就是宝贝。 本溪除了牛心台矿,还有几处矿产,远在本溪县东部的田师傅矿也在其中之列。只不过那里目前还是共党的天下,国民党的势力暂时还无法触及。但商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了,一旦共党收复田师傅,这处可以开采上百年的煤矿,也会划拨到督察处名下。 “姐,我这个人不贪,田师傅就给本溪留下吧。咱也不能总把好东西往自家划拉不是?” 于秀凝心说,你倒是不贪,因为你惦记着铁岭、抚顺那些更大的煤矿,所以就把田师傅给人家留下了。妈妈的,要不是我拦着,甭说这些大煤矿,你都能把鞍、本两个钢铁公司,给咂巴咂吧卖钱了。 许忠义为什么要打鞍、本钢的主意?理由很简单,因为他想给中共整出一套完整的钢铁军工生产设备。可当时的鞍钢、本钢,并不像日后那样设施完善,他们主要的生产设备,都被老毛子给拉到苏联去了。留下的,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。 但这些破铜烂铁也是宝贝。许忠义算过一笔帐,这两处钢铁生产基地,眼下缺设备缺人才,所以都不能照常开工。不过呢,你只要把这两处基地现存设备拼凑一下,还是可以满足些小规模军工生产需要的。他这笔帐没白算,二十年后,当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时,许忠义才从秘密渠道得知,造原子弹所使用的特种钢,就是由本钢和鞍钢给提供的。一个本钢一个鞍钢,让整个民族在全世界永远挺起了胸膛。 共产党可以自行造枪造炮了,这个潘多拉匣子一旦被打开,那将对东北的解放会产生何等影响?估计中共会在党史上给他浓墨重笔记下一道头功了。后来毛泽东将解放战争的时间由五年缩短为三年,这是为什么?因为东北解放了。那么东北的解放靠得是谁?这还用再解释么? 国民党不败,天理难容了。 第57章 四平鏖战 1947年4月18日,在飞机和炮火掩护下,国民党新1军新30师由南,新38师由西,向东北战略要地四平发起轮番进攻。自此,长达一个月的四平鏖战正式拉开了帷幕。 战争期间,国共双方报纸都在长篇累牍地宣扬着自己的胜利,嘲笑着对方的失败。也就是说,交战双方都是“胜利者”。可老百姓看糊涂了,他们想不通一个问题,如果都是胜利,那打败的应该是谁呀?难道说,这是一场地球人和外星人之间的较量? 一个月后,也就是许忠义押解人犯返回沈阳的当晚,胜负便初见端倪了。我四平守军丢失了制高点“塔子山”阵地,其主力部队被迫向北满地区转移。 这个结果是极具灾难性的,由于在转移途中出现了诸多逃兵,所以国民党的新闻机构便趁机宣传,诬陷我军“溃不成军”,被逐一消灭已是指日可待了。 民主联军真要不行了吗?彻夜失眠的许忠义,为那些仍在枪林弹雨中奋勇拼杀的战友们,暗暗捏了一把汗。后天是他跟老杨见面的日子,他很想提前见到老杨,问明一些当前的情况。但是不行,如果没有老杨的召唤,他贸然去见上线,那就算严重的违纪。 睡不着,怎么也睡不着,连吃了一片安眠药后,还是睡不着。只能倚在床头,无力地呆瞧着天花板。 楼上传来“咯咯”的笑声,很明显,那位迷死人不偿命的顾小姐,估计是正在与人通电话。只不过二人此刻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,一喜一忧,存在于两个陌生的世界中。 没过多久,突然旁边的电话急骤响起。看看那倒霉的听筒,许忠义苦笑一声,心说不用猜,我也能知道你是谁。 “忠义!忠义!你听广播了吗?共党收复四平啦!”电话中,顾美人显得很兴奋,和老许那半死不活的神态,形成个鲜明地对比。 撩撩沉重的眼皮,老许弱弱地问了句:“姑奶奶,您先看看表,顺便再告诉我一下现在是几点了?有这么晚给人家打电话的么?” “没办法,我也不想,可李先生通知大家开会,你说,我能不告诉你吗?” “开会?” “是啊?据说还备了庆功酒。” 安眠药兑酒精,毒性加倍,许忠义暗道你们这是恨我不死啊? 尽管不愿意去,可也没办法,军令违抗不得。赶紧穿衣服吧,就当替党国守夜了。 可守夜也得有守夜的心情,许忠义打着哈欠走出家门,正从楼上往下走的顾美人,瞧见他那模样,还以为自己碰见了大烟鬼。 “你怎么啦?脸色这么难看?” “刚吃了安眠药……” “那你还能开车吗?我去叫司机吧?” “不用了……”把车钥匙交给顾美人后,许忠义就再也没心思搭话了。他困得要命,很想找张床把自己丢在上面。“你开车,我享受一下……” 结果,许忠义就在顾美人的搀扶下,东倒西歪上了汽车,然后又迷迷糊糊钻进了会议室。 “怎么了这是?”一见许忠义的模样,李维恭吓了一跳,但他随后的反应,比于秀凝夫妇那大眼瞪小眼,整整快了一秒钟,“共党刚刚大捷,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,你怎么倒下了?” “嗨!我不是吃了药么?再说您也不挑个开会时候,非得半夜三更把人从被窝里揪出来?” “那没办法,谁叫咱干的就是这损人不利己的差事?把你们叫过来,不单单是为了庆祝,上峰有令,让我们连夜派遣人员渗透到长春、哈尔滨,给共党后院点上几把火。所以你这总务科长不来哪行?人员的物资配备,还得靠你解决!” 搓搓脸,许忠义不敢再困了。尤其听到 “渗透” 那两个字,他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。 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会有着本质区别,两者风格截然不同。后世有人对此做出过评价,说国民党开会是拳脚相加,不见血那都不带收场的。但督察处一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,因为毕竟是军事部门,一级压一级,谁也不敢轻易胡来。 李维恭今天的话不多,挑出一二三说了几个重点,就让齐公子拿手令去总务领装备。至于领什么,这是秘密,就连许忠义也无权过问。他只能是乖乖交出仓库钥匙,让齐公子自己随意了。 事实上,李维恭这么做也并非是对许忠义不相信。而是外人一旦得知装备的重量、种类,就有可能判断出行动特务的人数、体重以及他们此行的目的。因此为了保秘。按照规定,三天之内,许忠义是甭指望出入自己掌管的库房了。 可不进库房,你怎么知道特务们取过什么东西?这是个要命的问题,也是许忠义必须要弄清的问题。如果像某些作品中描述,情报员必须靠杀人放火才能窃取情报,那他就是不合格的,任何一家单位,都不敢轻易重用这种情报员。 一小时后,经过漫长地等待,齐公子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。他冲李维恭点点头,然后把参与人员名单交给了于秀凝。于秀凝不仅是负责处内人员的日常监管,决定跨部门调拨人员和装备,这也是她的工作。倘若没有她点头,那么齐公子想动用其它部门的一草一木,这都是绝对禁止的。当然了,行动应该怎么实施,这还是由齐公子说得算,于秀凝只负责监督。她有向上峰汇报的权力,并没有否决权,既不能对行动进行指手画脚,也不能干预行动细节的具体实施。至于许忠义呢,他在所有行动中只起到一个作用,那就是提供装备和资金。如果没钱没装备,就算于秀凝批准了人员调拨,那齐公子再怎么蹦达,也是玩不转的。 这就叫制衡,由此可见,齐公子想要调查许忠义是否贪腐,该有多么困难?挡在旁边的于秀凝,只要向上司说一句他这种行为不合法,那就够齐公子喝一壶了。 于秀凝签了字,负责归类存档那是情报科的事情。至于该如何把行动计划上报到总部,这又是顾雨菲的职能。李维恭的作用,就是让各个部门在他的领导下,能够高效、有秩序地运转起来,他就是所有共党共党的总控制师。 不过呢,李维恭一下子就调动了五个部门的首脑,由此可见,此次行动的规模该会有多么庞大。 “肯定是出事了,否则李维恭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?”许忠义的心又开始悬上了。国民党如果是一帆风顺,那就意味着共产党肯定要倒霉了。现如今这种局势,对共产党是极其不利的,那些溃退的主力部队和所有地工人员一样,都被历史吊在了刀尖上。 各部门履行完自己的职能后,按照规定,其主管人员在行动实施期间,至少是两周内,必须与外界切断一切联系。因此,督察处刚刚开张的招待所,就成了他们在特殊期间安身立命的小天地。 五位大员,四间高级住房,吃喝拉撒都得在里面解决。和其他人相比,许忠义这待遇就要高出一等了。为什么呢?因为招待所是他的下属部门,所长一见顶头上司大驾光临,那还有个不拍马屁的? 床是最好的席梦思,地毯是最好的波斯绒,就连坐便马桶,也可以温水洗屁屁,把厕纸都给国民政府省下了。 “老许啊!你这不是以权谋私吗?”参观了他的屋子后,陈明觉得自己住的房间,基本上就是狗窝了,不能比,也比不起,“你这手下太会做人了!都快把你当成亲爹供着了!”再瞧瞧人家老许那伙食,全是市内各大高级餐馆指定供应的,想吃什么给做什么,和其他几位大员的食堂餐,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。“不行了!你这哪是放大假?简直就是坐月子嘛!得!哥哥我有意见了,从今个起,就跟你一块混吃混喝,你小子没意见吧?” 许忠义敢有意见吗?不只是陈明,就连于秀凝和顾美人一瞧见他这待遇,那都鼻子不是鼻子,脸不是脸了。大家是平级,凭什么你过着皇帝的日子?我们生活在太监的小圈子里?不行,借共产党的话说,咱今天要共产主义了,你不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伺候好,那我就天天去总务闹你。 于是,于秀凝抢走了他的席梦思,顾雨菲看上了他的坐便马桶,陈明抢走了他饭店的订单。结果呢,老许就只好抱着被子,躺在地毯上过夜了。“遇上土匪了!”他愁得快不行不行了。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掏钱买的,和人家总务有什么关系?你们眼红也不能这样啊?共产主义那也不能打家劫舍的…… 可你有理和谁说去?人家摆明了就想欺负你这小总务,怎么着?你有脾气么?不服你可以往上告嘛!最后决定权,那还不是于秀凝说了算? 甭说,这几个人里还真有懂斯文的。齐公子没像那几位这般无耻,他一见许忠义的惨状,先是笑了笑,然后在他旁边一坐,像模像样地递给了他一根烟:“怎么样啊老许?树大招风惹人嫌了吧?” “不是……你这是来安慰我么?” “哎?你可以别怀疑我落井下石,这么跟你说吧,要是适应不了这环境,那你跟我睡去,有我督察大队的兄弟在,没人敢动你。” “拉倒吧!在我总务这一亩三分地,还用你督察大队来保护?传出去那我还怎么做人?行!我算看出来了,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,也没安什么好心。说吧,想要什么呀?” “给我添辆防弹轿车。” “没有!” “那好吧,赶明儿个我也吃你的喝你的,反正你腿粗胳膊壮,也不怕被别人抢。” 四仰八叉往地毯上一倒,许忠义干脆要死要活了。钱哪!自己赚钱容易么?这帮人咋就不知道心疼人呢?唉!老天爷呀!我这里是总务,可不是小金库!你们就高抬贵手,放我一条生路吧…… 第58章 艰难的决定 齐公子临走时,从许忠义身上又顺了一把崭新的柯特手枪。他说老许你又不会玩枪,这东西留着也是个摆设,还不如交给能跟它情投意合的人。怪不得齐公子到现在也娶不上媳妇,很明显,他这个人的情感世界就是有点怪嘛! “不喜欢女人喜欢枪,哼哼!就让枪给你生个带把的!”关上门,老许心里一阵腹谤。 屋子里空荡荡的,肯定是不能再住了,没办法,只能陪大家一起住高级套间了。吃过午饭后,于秀凝送给许忠义一件毛衣,说是由她亲手打的,算是对占有许忠义的大床,表达一点个人的过意不去。 “姐!你用毛衣换我的席梦思,这笔买卖太划算了吧?成!你不当这总务科长,真是太屈才了。” “那你怎不说说小菲?为了那高级抽水马桶,她直接把你从房间里给撵出来了。” 一提这顾美人,许忠义就更来气了。你说你喜欢什么不好,偏偏跟马桶较劲?有你这么做美女的么?还有那齐公子,我跟你很熟么?霸占我的枪……唉!那可是托人从黑市上买来的,连枪油还没擦干净呢…… “齐公子?”想到齐公子的同时,他突然又记起那辆防弹轿车。“好端端的,他要防弹轿车干嘛?怕被人家打黑枪?”这个可能应该不大,因为齐公子向来不怕死,不然,他就不会往死去得罪人了。估计这车也肯定不是给他自己用的,既然自己不用,那要来干什么? 由于防弹车是高级货,除了国民党几个首脑级人物,一般公职人员根本就没资格坐,所以想要打报告向总部申请购买,这十有八九是会遭到拒绝的。但许忠义就不同了,他有自己的进货渠道,黑市那帮哥们,都快把他当成亲祖宗供着了。市面上弄不到的东西,你找他那就一定错不了。 “防弹轿车……防弹轿车……”许忠义再也吃不下饭了,他想起总务仓库中,这东西是唯一没有列装的物资。既然齐公子敢厚着脸皮来找他,说明这东西……会不会也是行动中必不可少的一项装备呢?与此同时,一个疑点也随之出现了,究竟是什么行动,能让高高在上的齐公子,肯放下架子对他低三下四呢? 李维恭说要派遣精干人员去共党后方活动,其实从一开始,许忠义就没相信他的鬼话。真要派人深入敌后,你能把话说出来么?这世上哪有嘴巴不贴封条的老狐狸精? “嗯!一定是另有原因!”许忠义越想越怕,越怕就越担心。直觉告诉他,李维恭和齐公子这次行动,一定是跟四平有关,否则不会这么巧,为什么我军刚在四平失利,敌人在东北最高的情报机构就要采取行动呢? 被国民党精锐部队穷追不舍的民主联军,现在的状况是惨不忍睹,用蒋介石的话说,那就是“共党当时溃败的情况,及其狼狈的程度,实与其在赣南突围(中共称为‘长征’)逃窜时的惨状,只有过之而无不及”。因此一旦稍有不慎,等待他们的后果便是凶多吉少了。 在这紧要关头,不仅仅是考验部队指战员的临机应变能力,那些深入敌人内部的地工人员,也是被架在火上烤。按照国共双方的保密规定,许忠义是不能接触情报的,但这一次不同了,他提醒自己必须要尽快搞到这份情报,就算为此暴露牺牲,那也在所不惜了。因为我军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,因为他是唯一能打进国民党东北最高情报机构的地工人员。 没有上级的指令,也来不及等上级的指令。他决定铤而走险,用自己的命去换取那十万战士的一线生机。 要想知道齐公子在做什么,这件事不能直接问,就算问了,对方也不会告诉你,弄不好,还极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。于是想来想去,许忠义决定先从小事入手,一点点接近事实真相。 “姐,”他瞧瞧于秀凝,用一种很为难的语气问道,“老齐让我给他弄防弹轿车,你说这忙我帮是不帮?” “怎么?他找过你啦?”于秀凝一愣。 “是啊?这不是让我为难么?不是弄不到,而是这东西实在太招摇了,全国也没几辆,我怕到时候……” “给他弄吧!”连想也不想,于秀凝便直接表态了,“小齐不是个招摇的人,既然敢找你,说明这是上面的意思。” “那钱……也是上面出么?”所谓问话是要有技巧的,如果直接询问他要车来干嘛,那就彻底糟糕了。因为这个行动正处于保密阶段,你随意打听情况,那就是严重违纪,会受到家规制裁的。 “你先给垫上吧,”于秀凝笑了笑,随口说道,“就算上面不给你报销,也会用优惠政策来补偿你,总之,你是不会吃亏的。” 什么叫官倒?这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。我替国家办事,那国家也不能让我个人吃亏,没钱补偿我该怎么办?用政策啊?给我一个优惠政策,那我投资的钱,还不得翻着跟斗赚回来? “好吧,等我出去后找人说说,嗯……差不多得等上半年,这车就能到货。” “半年恐怕不行,最好是一个月内。”齐公子捧着餐具,像幽灵一般出现在老许背后。这突如其来的声音,把正在聚精会神想问题的老许,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。 “不是老齐……你下次现身能不能先打个招呼?总这么神出鬼没的,你也不怕把人吓着?”瞥瞥他腰里的科特手枪,许忠义还有点心疼,“人家共产党打土豪,你也跟着打土豪,你到底是哪伙儿的?” “瞧你这小抠样?不就是顺了你一把枪么?至于吗?不过呢……还别说,你这枪真不错,都没开过封,放在你这……呵呵!那可真是浪费了。” 许忠义“气得”不行不行了……. “哎对了,有件事忘了告诉你,”一边夹着菜,齐公子一边说道,“那个白絮很漂亮,你小子挺有眼光。” “不是……你说什么哪?”许忠义这心里开始哆嗦了,小丫头是他的死穴,齐公子能跟他说这番话,这表明是有用意的。但眼下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,暂时是顾不上考虑了,许忠义最想知道他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?“老齐啊!”马上转移开话题,他把所有注意力又重新锁定在轿车上,“一个月整到车,这有点难。你应该知道咱中国不生产汽车,所有零部件那全得依赖进口。国外厂家接到订单后,要马上做一台车,这可有时间上的限制啊!跟你明说吧,半年都是短的,如果想买好车,等上一年的都有。” “有没有二手的?”齐公子没心思吃饭了,眼前的珍馐美味,在他嘴里犹如嚼蜡一般。 “有是有,但你想过么?能用上防弹车的都应该是什么级别?他们使用过的东西,那价格并不亚于古董啊?” “行!你能办就好。”拍拍许忠义肩膀,齐公子那颗悬着的心,总算是放下了。 既然把话摊开了,那就继续吃饭吧。反正现在是你夹你的菜,我喝我的汤,大家表面一团和气,可筷子却怎么也凑不到一盘肉上。 “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?”回到房间后,许忠义有点坐立不安了。目前能了解的情况就只有这些,再想多问,那就等着被人家怀疑吧。愁,一种说不出地忧愁,迅速笼罩住他的全身,他感觉自己就是在天堂与地狱间徘徊着。 “一个月内搞到车,说明这件事很急,至少用车的人应该是急不可耐。地方大员和我都比较熟,没听说有谁着急用车啊?就算用车,他们不会直接找我么?干嘛要拐弯抹角求我的死对头?”想来想去,许忠义否定了是地方大员用车的推测。既然不是地方,那就有可能是中央了。但层峰里又有谁想用车呢?目前来东北视察的要员,也就那么一个,即号称“小诸葛”的桂系首脑白崇禧。但白崇禧早就配备了防弹车,并且他马上就要走了,按理说,跟这车应该是扯不上瓜葛的。 不是国民党的大员,那就有可能是共产党的…… “共产党?”许忠义一惊,他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,“防弹轿车的用途,就是为防止刺杀事件发生。特务们会在乎共党大员被人干掉么?莫非……是掌控我党、我军最高机密的叛徒?可保护一个叛徒何必使用防弹轿车?装甲车难道不成么?”“叛徒”两个字在脑海中闪烁一下,许忠义感觉自己都快透不过气了。虽然有些细节还没有搞清楚,但大致方向已是基本初步定型了。督察处的职能是面向整个东北,也就是说,很可能是掌握东北最高机密的中共人员出了问题。但目前的东北,什么机密又是最有价值的?军事情报,尤其是四平鏖战后的军事动态,因为这关系到东北日后的战略全局。 为证实自己的推断,他快步走到地图前,把眼下敌我两军态势一一标注,最后惊奇地发现,国民党军居然是紧咬对手不放,民主联军走到哪,他们就跟到哪儿,连口气都不给对方匀。 “这不正常啊……”老许的心,紧张得都快要跳出来了,“国民党怎会把我军动态摸得这么精确?就好像得到我军的作战计划一般……天哪!难道民主联军总部出了内奸?”总部首长叛变投敌这是不可能的,否则国民党报纸,早就铺天盖地大势宣传了。能接触作战计划的也就那么几个人,排除首长们的可疑性后,许忠义把叛变人员的身份,牢牢锁定在作战室。“制定作战计划的应该是参谋,但参谋除了自己那一摊,不可能把全局都知道得这么面面俱到。除非……是作战科长或者副科长出现问题了……” 问题总算是有了眉目,不过,就算有了眉目那也于事无补。他正处于软禁状态,根本走不出这栋楼。再有价值的情报,如果送不出去,那也如同废纸一张。愁,还是愁,心力憔悴的许忠义,知道自己现在的每个决定,都有可能改变中国未来的历史。可他还能怎么办呢?身处牢笼的感觉,并不亚于徘徊在无间炼狱。 第59章 无招胜有招 楼内通向外界的一切联络,全都被切断了。电话改成了内线,人员也被规定成只准进不准出,就连负责安保的特务,也换上了督察大队的人。 事实上,敌人并非是察觉到什么,而是根据军统的保密条例,执行一次例行的公事而已。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呢?这是有原因的,在国共双方旷日持久地较量中,共产党曾给国民党的情报部门,上过一堂生动的战术课。 民国十九年五月,中共中央决定在上海公共租界,召开一次‘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会议’。但会议还没有开,就已经走漏了风声。当时的淞沪警备司令,也就是现在的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,曾悬赏五十万要把与会代表一网打尽。可他万万没有想到,这命令刚一下达,转眼间便也走漏了风声。负责带队缉捕共党的特务宋再生,居然是中共特科的情报人员。在宋再生积极地努力下,中共与会代表得以顺利保全,可是他本人呢?据中共官方资料显示,从此以后他便下落不明,再也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行踪。但许忠义推测,这个人很可能是牺牲了,不然日后的军统就不会在执行任务前,多了一项“圈禁”知情者的规定。 倚在暖气旁的许忠义,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香烟。他苦恼自己想不出对策,只能坐等时机一点点地流逝。然而没过多久,一条意外的消息,再次给了他一个沉重地打击。 小丫头自投罗网了…… 自从许忠义去本溪公干后,白絮便始终想着他,念着他。为他吃不下饭,为他彻夜失眠。后来从同事那里听说他回来了,就再也按耐不住,决定亲自去探望他。到了督察处,总务的兄弟说许科长去招待所了。不明就里的小丫头,还以为这下子总算可以和情郎相聚了,因此便不顾一切走进招待所的后门,四下打探起有关许忠义的消息。 她也是只准进不准出了。在确定小丫头不过是“盼郎心切”后,齐公子说了句这姑娘真是有情有义。考虑到自己那辆防弹车还得靠许忠义帮忙,因此齐公子也没难为她,大手一挥就命令手下,对小丫头要按贵宾级别来招待。也就是说,小丫头和这几位大员们的待遇,差不多应该是等同了。 “你怎么来啦?”看到小丫头后,老许愁得都快哭了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你现在出现,那不是添乱吗? 但小丫头不明就里,她还以为情郎是在有意冷落自己。想着他,盼着他,最后他却这样对待自己?女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,白絮很失落,她感觉自己那五彩缤纷的情感世界,一下子就四分五裂了。 惆怅,痛苦;痛苦,惆怅……“我回家了……”她哽咽着说道,一边转身,还一边依依不舍地回望着许忠义。 “你往哪走啊?”关上门,听听门外的动静,许忠义将她拉到身边,在她掌心迅速写道,“你走不了的,这里只准进不准出。” “啊?”小丫头忽闪一下睫毛,眼睛里飘出个大大的问号。 “这是军统的保密规定,一时半时跟你说不清楚。对了!现在有个情况很严重,我怀疑民主联军总部出了叛徒,他把我军最高机密泄露给国民党了。” “唰!”小丫头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一下,她彻底惊呆了。 “情报送不出去,我很急!”重重喘了几口粗气,许忠义一抓自己的头发,无奈地坐倒在地毯上。他还在苦思着对策,但越想越急,越急也就越没有办法。 “要不……把我牺牲了吧……”一把抱住自己的情郎,小丫头低低抽咽了两声,她那迷人的大眼中,涌出一股晶莹的泪水。 好像是有人说过,人在临死前都会掉眼泪的,再坚强的革命者也是如此。不知道小丫头是从哪学到的东西,她以为活人离不开这栋楼,那么死人总该可以吧?实在不行,她就把情报吞进肚子里,或是用摩尔斯密码缝在内衣上,这样一来,不就可以靠尸体运出去了吗? “你要这么想,那就表示你脑子进水了。”老许也没客气,当即否决了小丫头的意见,“你当军统的法医都是白痴吗?他们不会剖开你的尸体查验么?这世上有不剖尸探查的法医么?” 小丫头低下头…… “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,敌人会对每具尸体细心地检查,就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放过。哼哼!还说什么内衣缝上密码?你当敌人的电讯员都是白痴吗?他们不懂什么叫摩尔斯?选择这种极端方式的情报员,那得多么不专业啊?敌人会从这些蛛丝马迹入手,直接揪出你背后的地下组织!” “你干嘛要用这个语气呀……”小丫头哭了,她感觉很委屈,泪水像断线的珠子,滴滴溅落在许忠义的鼻尖上,“以前你不是这样的,对我一向都很好的……” 一把抱住小丫头,许忠义长叹一声,轻轻厮磨着她的耳鬓。更换了语气后,他连声说着“对不起”。“对不起,我这是太着急了,有点失态,你千万别怪我。” “我不怪,既然选择跟你在一起,那就要时刻准备陪你一同面对困难。” 对于许忠义来说,这款情意绵绵的话就是最好地鼓励。可只有鼓励那是没用的,他需要对方的积极参与,和他一起想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。 “我们要在这里至少呆上两周,两周内,国民党会根据叛徒提供的情报,从容制订出对我军不利的计划。也就是说,等我们能出去的时候,那十万民主联军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。所以我们要尽早、尽快,抢在敌人制订出计划前,把这则消息上报到东北局。” 想法虽然不错,但转了一圈后,所有问题又回到了出发点——该怎么把情报送出去?招待所是刚落成的新楼,里面甭说蟑螂,就连苍蝇也找不到。旁晚时分,有只不开眼的野猫想要翻墙出去,结果守在楼顶上的特务抬手一枪,就把这只猫给提前送终了。 “猫都不放过,更不用说人了。”许忠义抓起小丫头的柔荑,在自己鼻尖上蹭了蹭,“我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在如履薄冰,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。但不管怎样,我已经做好为革命牺牲的准备了,你呢?你是怎么想的?害怕么?” 默默闭上双睑,小丫头温温的,柔柔的,在许忠义脸上轻轻一吻。然后将他上下打量一番,欣慰地笑了笑,清澈的目光中不带有任何遗憾。 “我需要你的配合,”将她紧紧拥在怀中,热辣的气息在她耳畔快速地掠过,“玩过象棋么?” “没有……” “那好,眼前的局势就是一盘棋,我是帅,你是士,帅士不能出九宫,所以我们只有防守。如果是高手间正常地对弈,这盘棋我们就连和局的可能都没有,除非对手走出了昏招,只要他们一步走错,那局棋就可以逼成官和。” 小丫头没听懂,忽闪忽闪的睫毛,透露出诸多的疑惑。 “一会儿你去找齐公子,告诉他你忘记带换洗衣物,请他通知你家人,报声平安后,顺便把衣物给你送到招待所正门前。” 小丫头不知道许忠义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,所以她只能静静地听着。所谓高智商会带来高效应,跟这些人相处久了,小丫头感觉自己的脑细胞也比以前发达了许多。 “过半个小时后,你再找齐公子,跟他说由于不知道要隔离,所以事先没跟学校打招呼,请他明天,也就是礼拜一,打电话到学校帮你请个假,最好是请病假。” 小丫头听糊涂了…… “记住,一定要跟你家人报平安,不然非出大乱子不可。” 小丫头点点头。 “我刚从本溪回来,按规定,明天中午十二点是要和老杨见面述职的。可他一旦在接头地点等不到我,就会启动备用方案,这个备用方案的内容是,为安全起见,他必须通知你暂时转移。如果不出意外,他会派人去学校找你,因为是白天嘛,你肯定在上学。倘若你请病假没来,稍后,他就会向你家人了解情况。我想以老杨的经验,想从你家人嘴里套出实情,这根本不费多大力气。从而也就能知道你我现在的具体位置。” 向家人报平安这是很必要的,否则一个大姑娘夜不归宿,那家人还不得急疯了?家人一着急,没准就会报警,一报警,警察便会去学校调查。如果老杨发现学校有调查小丫头的警察,那会怎么想呢?会不会认为她也出事了?这样一来,就连跟她家人见面的机会,都有可能省下了。 “如果老杨察觉我们不是蹲监狱,而是住在招待所,那他就会怀疑敌人到底想干什么。这样一来,便很有可能把情况向上级汇报,从而动员全市所有地工彻查我们目前的状况。只要他一查,就能发现不只是我们,督察处五个大员,也全都享受这特殊待遇了。凭他对军统的了解,一定会怀疑这是不是敌人行动前的例行隔离。从而便会想尽办法来接近我们,配合我们。因为能打探出行动细节的人,也只有我们。” 老许这番良苦用心令小丫头翘舌不已,他哪里是在跟敌人周旋?简直就是在跟自己的同志耍心眼嘛!先把棋路一步步设计好,逼着自己同志按照他的构想去走,最后一旦大获全胜,同志们非但不会怪罪他,没准还得把他当救星看待了。 “他这种行为我该怎么形容呢?”掐着眉头使劲想,折腾了半天,小丫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。老许这招用得很巧妙,以无招胜有招的手段,令对手几乎是防不胜防。整盘计划中,除了打电话,根本就没有涉及到军统的地方。既然不涉及,那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我头上啊?对不对?我请假这有错么?我让家人送衣服犯法么?他只要不进大门,你凭什么扣住人不放啊? 所以齐公子这个电话,就成了重中之重,只要他一打,那接下来的麻烦可就大了。但齐公子也不是个省油灯,他能不能看穿对手的整盘计划呢?关于这一点,许忠义也不敢轻易下结论,他只有耐心地等待,等待谜团被彻底地揭开。 第60章 人和 小丫头出去没多久,回来告诉许忠义说齐公子他同意了。这是人之常情嘛,所以老许也感觉他十有八九不会拒绝。自从认识齐公子以来,这二人还是第一次直接较劲。由于齐公子早就习惯许忠义那唯唯诺诺的个性,因此在交手的第一回合中,也没想得太多,轻敌了,以为凭他那“店小二”的德性,还能玩出什么花样? 店小二就不会耍花枪么?哪个圣人,哪本著作下过这个评语了? “接下来,咱就等老杨的消息吧!”点根烟,许忠义美美吸上几口。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,军统防内不防外,他只管不让人出去,没说外人不可以进来。许忠义并没把精力放在怎么出去,他重点考虑的是该怎样放老杨的人走进来。 “可你怎么知道老杨的人来了?”小丫头还有点不放心,她总在意外因素上过多地纠缠着。 “这就是老杨要操心的事情了,我先睡一觉,你帮我盯着外面的情况。”说着他往床上一倒,放心大胆睡过去了。 小丫头的到来,给他凭空增添了许多信心。有同志加情人并肩作战,这效果是很理想的,至少他不再感觉孤立无援了。但他忽略个问题,小丫头还是个小女生,孤男寡女同处一室,这是人类最感性的话题。大家本来没有过多关注许忠义,可现在呢?因为他和小丫头在一起,就算不想让人注意恐怕都不行了。 反应最强烈的是于秀凝夫妇,他们高调鸣起了不平。说这样下去会败坏督察处名声的,别让外人以为,堂堂督察处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。所以老姐姐情急之下,想找老弟弟谈一谈,告诉他当着大家的面,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。不过她这想法被齐公子给否决了,齐公子说就凭他那脸皮,你把尚方宝剑请来都未必管用。也好,他这也算是有了归宿,从此我那可怜的妹妹,也不用再为寻死觅活、转世投胎做好一切准备了。 “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?”于大姐生气了,一瞧他还悠闲自得地坐着,马上一拍桌子喝道,“你给我站起来!没大没小的,你就这么听学姐训话?” 齐公子二话没说,立刻起身立正,那模样那神态,就仿佛是在拜会蒋委员长。军统是个讲究长幼尊卑的地方,甭看这几个人平日里斗来斗去,一旦涉及到辈分问题,那可是马虎不得的。不然落下个没大没小的名声,不但长官要收拾你,所有同学也会群起攻之,把你彻底弄个生不如死。 “小齐啊!不管怎么说,忠义也是你的学长,你看他走弯路,不劝劝也罢,怎么还能幸灾乐祸呢?” 齐公子心说,您还是甭提“学长”这个词了,所有同学中,就数他许忠义最特殊。除了您青浦班的于大姐,谁也不知道该称呼他学长还是学弟。 “你去!把他给找来,我当面问问他!” “那就去吧,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……”齐公子弱弱地想道。 许忠义来了,睡眼惺忪地被齐公子给搀了过来。不知为什么,当于大姐第一眼瞧见他这模样时,那颗硬梆梆的心当即就软了。“把他扶到床上,让他多睡一会儿!”亲自给许忠义脱鞋后,于秀凝还他给盖上了被子。 齐公子心里一下子就不平衡,暗道您这是想教训他么?如果这也算教训,那您教训教训我得了? 睡在于秀凝的“干床”上……不,应该是睡在他自己的席梦思上,老许连做梦都在云端漂浮着。美呀,实在是太美了,倘若身旁再有个小丫头,那就更加完美了…… “醒醒!醒醒!哎哎哎!别睡了嘿!你咋还睡个没玩了?”五个小时后,快到半夜时,陈明把他给扒拉醒了。 “腾”地翻起身,左右看了看,长长打个哈欠后,老许伸手一揉眼睛。“哦……是姐夫啊?你啥时候来的?” 陈明哭笑不得了:“什么叫我啥时候来的?你看好了,这到底是谁的屋?” 脑袋两边一甩,老许总算清醒了许多。没错,床是自己订购的床,可这屋子……“哎?我姐呢?” “陪你那小丫头睡去了!” “那你……” “跟你睡呀?不过你小子不地道,是不是?哪有睡觉放横的?将来娶了媳妇,没准睡到半夜,你能把人家一脚踢下床去!” “嘿嘿嘿……”尴尬地笑了笑了,可是随后,老许又意识到什么,“你说什么?我姐陪着小丫头睡?” “是啊?你占了这张床,那你姐不跟小丫头睡,她还能跟谁?” 许忠义下意识地反应是:这肯定是个阴谋。招待所那么多房间,会装不下你一个于秀凝?凭什么要赖着小丫头呢?这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么?说明你一定想知道些什么。 于秀凝是只修行在千年以上的狐狸精。凭小丫头那些道行,能斗得过她么?老许想了想,心里开始没底了。也不知道小丫头睡觉说不说梦话,只要她说错一个字,那后果就是不堪设想。 事实上,心里没底的不止他许忠义一个人,住在楼上的顾雨菲,自从知道小丫头也被圈禁后,整个精神世界就变得灰蒙蒙了。 据说许忠义一见到小丫头,这两个人就躲进了屋里,至于干了些什么,谁也不知道,只能凭个人的想象去虚构了。但顾雨菲用不着虚构,因为她是电讯科长,想知道些什么,打开监听设备的开关就足够了。可是开关一打开,意外就出现了,许忠义的房间静悄悄,连半点声息也没有。 “咦?不对呀?”将音量调至最大,结果还是一样,“难道是窃听装置被发现了?”顾美人也就这点小嗜好,总喜欢趁人不备安点小零件什么的。或许是职业使然吧,不管熟不熟,只要让她搭上眼的,没准回头就能给你安个窃听器什么,就连她自家的屋子都不例外。 但相比之下,还是许忠义住的地方安得最多,谁叫她喜欢人家呢?尤其当许忠义和小丫头独处的时候,这也是她好奇心最重的时刻。可人俩儿现在不出声,你又能怎样?着急吗?没用的,说不定人家此举就是为了防范你。 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急,顾美人深吸一口气后,把内心的急躁像旋钮一样慢慢调到最低。拼命了,也努力了,可最终还是什么也听不见。她气馁了,绝望了,随手关掉开关后,这才想起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卑鄙呢?卑鄙就卑鄙吧,只要没被人当场抓住把柄,在场面上我就还是纯洁的、高尚的。 她这自我安慰弄得挺及时,至少往后再探听许忠义的秘密,基本上就不会有负罪感了——原本也没有,职业需要嘛! 和以往相比,现在的许忠义好像不再那么排斥自己了,但想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,这还是远远不够的。“别着急,千万急不得,”恢复平静后的顾美人,倚在床头为自己鼓起士气,“既然能发展到不排斥我,说明这持久战术是正确的,反正我也不着急嫁人,嗯!那就慢慢耗着吧!我就不信了,凭我这大家闺秀,难道还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?” 以往的顾美人,能把男人迷得团团转,靠得是什么?素质和风范,这是大家闺秀生来具有的气质。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,并不在于她的生来美丽,而是她的温文尔雅和对男人致命的善解人意。但很可惜,自从爱上许忠义后,她就稀里糊涂把这优势给丢了。怎么丢的,为什么会丢,自今也没想出个原因,也许是智商下降的结果吧? 降低就降低了,反正已经这样,再坏也坏不到哪去。关键是以后所走的每一步,这才能决定最终的胜负。幸好,顾美人是什么都丢了,恰恰没丢掉自信。只要自信心还在,那她就有坚持到底的资本了。 从抽屉里翻出纸笔,顾美人决定连夜制订出个应急措施。首先是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。小丫头清纯,这一点自己并不占优。如果说十年前她还能保持点清纯,可随着步入社会,那点清纯早就和着鸡尾酒,在人际交往中给慢慢消耗掉了。 列出女人能吸引男人的所有特点后。“唰!”她点点自己的名字,在清纯这一项下面,心不甘情不愿地打个小叉叉。接下来便是“成熟”和“善解人意”。小丫头谈不上成熟,这点和自己差得太远,根本没有可比性,于是也就手也给了小丫头一个大叉叉。至于善解人意嘛……顾美人想了想,认为这不相上下,否则许忠义怎会有眼无珠看上她…... 顾美人这一宿,折腾得是没完没了。不过没关系,反正这几天也不用上班,大不了天亮再睡吧。直到能把想到比对条件全都列完,她才揉揉眼睛撂下笔,数数上面的叉叉后,结果,她又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。为什么呢?因为她并不占优势。小丫头同她比,除了家世、社会经验等几项不占优,其它方面根本就不比她差。 幸亏在特训班时学过了统计学,也幸亏她把统计学给及时用上了。经过科学地辩证和统计,她的出个结论:双方实力对比是二百五十比二百四十三,她是那地地道道的二百五…… “二百五?”顾美人气坏了,瞧瞧这比值,要多晦气有多晦气,怎会弄出这么个数字?不管了,就这样吧,先看看差距再说!自己比人家多出七个不如意,那么,这七个不如意是什么呢?仔细看了看,顾美人突然惊奇地发现:这七个不如意居然都是出现在“人和”方面。比如说:是否给许忠义造成过伤害等等。“天时、地利”的优势全都叫她给占尽了,和小丫头比较,她恰恰输在了一个“人和”上。 “人和……人和……怪不得……” 天亮了,心力憔悴的顾美人,再也没心思睡了。 第61章 敲山震虎 顾雨菲是个不服输的女孩,也是个很有头脑的女孩。她不像某些世俗女人,一有挫折感便自怨自哀,或者改弦更张另觅他爱。在潜意识中,许忠义就应该是属于她的,自己老公有让给别人的吗? 和情敌竞争这要讲究个技巧,心思可以卑鄙,但手段绝不能卑鄙。因为任何一个好男人,都不会和个龌龊女人厮守一辈子。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后,顾美人认为自己正处于战略防御阶段,倘若能捱过这最艰难的时期,支撑到战略相持,那么期盼抗战胜利的到来,也就指日可待了。 于是,她决定重新捡起被自己忽略的优势,以一个成熟、干练、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形象,重新出现在许忠义面前。尤其成熟和干练,这对男人来说是最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,在这一点上,你黄毛丫头的清纯比得了么?男人迷恋你清纯,那只不过是图个新鲜,要说居家过日子,那还得找个能相夫教子的。 她认准了一条路线,这就是“成熟女人”的路线,女人可以成熟,但千万不能风流和妩媚,不然那就不是大家闺秀,而是开黑店的孙二娘了,不同的行事风格,效果是天地之壤。 既然要成熟,那就得包容许忠义的一切。思来想去,顾美人认为自己绝不能干预他和小丫头的来往,不然就会在对方心里留下小气、胡搅蛮缠的印象——大家闺秀有胡搅蛮缠的么?这很伤害自己的形象。因此她下定决心,从今往后再看到许忠义和小丫头“眉来眼去”时,就当没有这回事,随他们去了。哪怕他们睡了“湿床”……心头忍不住刺痛了一下,很心酸,很难受,但为了全局的胜利,忍了吧……谁叫咱干得就是特工?干特工的人,注定要付出许多,容忍常人所不能容忍之事。 她把毕生所学的情报专业,全都用在和情敌的较量上了。不知党国辛辛苦苦培育出这么个优秀情报员,是应该感到高兴,还是应该在没人的时候大哭一场? 中午吃饭的时候,大家又聚在一起见面了。当许忠义看到顾美人时,这二位都被对方的脸色给吓了一跳——全都在苍白无华的脸上,顶着一对浓浓的黑眼圈。不了解内情的人,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。 “你们俩这是怎个说道?”看看二位的脸色,陈明还以为督察处今年流行起熊猫妆了,“怎么都这个脸色呢?事先商量好啦?” 老许变成熊猫,那是因为担心小丫头。一只清纯可爱的小白兔,和只狐狸睡了整宿,你说它还能好得了么?偷眼瞧瞧一旁的小白老师,于秀凝正在殷勤地给她夹着菜。小丫头吃得很拘束,也许是不习惯这种场合的缘故,她在向于秀凝不断道谢的同时,筷子始终也不敢伸向面前的盘子。 “白絮啊!你吃菜呀?到这里就跟到家一样,别客气,再客气可就假了。”人家于大姐多会说话呀?小丫头在她面前,给人感觉就是个没毕业的小学生。不听老师的话,哼哼!看我怎么找你家长? “姐,你别光给她夹菜,自己也得吃啊?”许忠义认为,这正是自己保护小丫头的时刻,在我总务这一亩三分地上,你们敢对她使用软刀子,那不是变相找麻烦么?别以为我这地主是吃素的,你们吃我的,喝我的,最后还分了我的“家产”。妈妈的,以为我好欺负是怎么着?别忘了老子手里还有“还乡团”呢! 拍拍手,把所长叫了进来。许忠义先瞧瞧满桌子的菜,随后一吸鼻子,不冷不热地说了句:“之前我是怎么吩咐的?对待白小姐,那要当贵宾服侍,除了派专人照顾饮食起居,还得一条龙服务到底。你瞧瞧,连个给她夹菜的人都没有,还得让人家于大姐亲自动手。我说,你这所长是怎么当的?嗯?长官的话难道是耳旁风吗?你还想不想干了?” “唰!”所长一下子就冒汗了。他分辨也不是,不分辨也不是,可怜兮兮地低着头,眼角局促不安地瞥着小丫头。 这下子,谁都没心思再吃了。大家一起扭过头,想看看这位许大总管到底想干什么? “从现在开始,你把所有工作交给副手,招待所的差事,你不要再干了!”一句话就把个所长给撸了,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。这叫什么?这就叫官威。 所长吓傻了,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许忠义,差点没给他跪下。可人家老许呢?根本就没给他个好脸色,该吃吃,该喝喝,几乎就把他当成空气了。 由于这是人家总务内部的事情,按照规定,外人是不可以轻易插手的。所以于秀凝等人只能在一旁看着,然后揣摩老许这一出,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。 “这叫敲山震虎……”于秀凝和齐公子不约而同地想道,“他这是想告诉我们,跟小丫头过不去,那就是跟他过不去。” “你干嘛?”拉拉许忠义的衣角,小丫头囔着鼻子埋怨道,“人家干得好好的,你凭什么要为难人家?再说了,所长对我挺好的,你这么做不是冤枉他?” 所长一激动,都快叫小白老师“亲娘”了。满桌子的督导大员,在关键时刻没一个能站出来替他说话,反倒是这不起眼的小丫头,在紧要关头拉了自己一把。可他不知道,正因为小丫头不懂督察处的规矩,所以才这么敢说。如果她知道了其中的禁区,那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。 拍拍小丫头的手,老许点点头。喝干杯中的酒后,把酒杯一墩,冷眼看了看那魂不守舍的所长:“看见没有?人家这叫什么心胸?你做错了事,人家非但没怪你,反在关键时刻替你出这个头。嗯?你还愣着干什么?没学过什么叫谢谢呀?” “谢谢白同志!谢谢……谢谢……”所长如释重负,慌不迭地鞠躬作揖。 “这是给黄毛丫头竖威呢……”不露声色地夹着菜,顾美人的心思又活动开了,“他想告诉我们,这黄毛丫头不仅心地善良,而且后台还有他罩着。叫我们行事都要小心点,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。”顾美人猜对了,许忠义就是这个意思。你们要敢欺负我的女人,没说的,那咱就撕破脸皮开干吧! 小丫头是座上宾了,谁要敢动她,那就是跟自己口袋里的金银财宝过不去。无奈地瞧瞧顾雨菲,于秀凝心说妹子,这回连老姐姐也帮不了你了。看来忠义对这小丫头是认真的,形势对你很不利啊? 如果没有昨晚那一夜的准备措施,没准顾美人此刻准保是吃醋了。什么叫做有备无患?深吸一口气后,顾美人立刻就变得很坦然。伸出筷子给小丫头夹了块糖醋鱼,她嫣然一笑,对小丫头和蔼地说道:“妹子,男人的事儿,咱们女人别管,姐姐教你一个方法,准保能让你死死抓住忠义的心。” “嗯?”大家全愣了,心说顾雨菲你是吃错药了怎么着?让小丫头抓忠义的心,那你怎么办?打算放弃了? 许忠义卡卡眼睛,他也被顾美人这句话给闹糊涂了,暗道:“你什么意思?教小丫头抓我的心?你要有这本事,干嘛不自己用?甭是耍什么阴谋吧?” 只听顾雨菲又道:“我们女人哪,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把自己的男人照顾好。不但要替他生儿育女,还要解决他的后顾之忧。什么是男人的后顾之忧呢?家庭,家里的柴米油盐,家里的大事小情,这都是我们女人的责任,不能让奔波劳累的男人再为这些小事操心。对了妹子,你会不会做饭?” 小丫头摇摇头。 “那有时间,姐姐可以教你,先教你煲汤。喝下你亲手煲的汤,男人会在心里记住你一生。” 老许掏掏耳朵,心说武大郎也是喝汤死的,这你怎么不说呢? 在座的人,几乎都被顾雨菲这一举动,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心思反应慢的,还以为她真要放弃对爱情的追求了。可是,她这点小伎俩哪能瞒得过于秀凝?细一品味,她登时就领悟到:眼前这一切只是顾美人施的小手段,耍的障眼法,其目的,也不过是以退为进,变个方法和许忠义周旋罢了。 “我这妹子啊!很有我当年的风范,嗯!为达目的不折手段。”欣慰地瞧瞧顾美人,于秀凝心中感慨万分,“你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了,倘若再磨练一下,假以时日,你就是军统第二个姜毅英(姜毅英,原名姜鹤根, 1908年出生于浙江江山新塘边一个木匠家庭,跟许忠义是小老乡。她时任军统机要组组长,主管译电和密码工作,也是军统唯一的女少将。)。” 这顿饭吃得是勾心斗角,好不容易捱到曲终人散,许忠义趁周围没人,一把拉住小丫头,将她悄悄拽到一间不起眼的房子里。 关上门,确认周围没窃听装置后,他开大留声机的音量,仔细听听外面的情况,然后果断地抱住她。 “你干嘛?”小丫头的脸,红得像苹果。 “顾雨菲的话,你可千万别信。”趴在她耳边,老许低声说道,“她们给你的糖,没有不带毒的,你自己要小心。” “嗯!”点点头,小丫头抬起下颌,默默闭上双睑,等待着那期盼已久地温存。 “于秀凝昨晚和你说过话么?”老许这嘴也真是不解风情,除了说话,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吗?喘着粗气,他急切地问道,“你是怎么回答的?” “有什么就说什么呀?”小丫头眨眨眼。 “啊?你说什么?” “这有什么奇怪的?她怎么问,我就怎么说喽?” “呃……” 第62章 危机四伏 于秀凝是个什么人?她跟许忠义、齐公子一样,哪怕说错一个字,都能精确捕捉到你的把柄。 “小丫头危险了……”许忠义感觉有点眩晕,说不定于秀凝现在,已经把小丫头列为重点排查目标了。既然事已无法挽回,那就积极考虑对策吧。关键中的关键,就是小丫头和于秀凝到底说过些什么? “问过我家里有几口人,”把昨晚经过描述了一遍,小丫头最后解释道,“她还问过我学习的情况。” 这些问话从表面来看,和情报根本就扯不上半点关系。但实则不然,从没有线索中找出线索,这并不是齐公子的专利,于秀凝更是此道中的顶级高手。除此之外,她还能从没有漏洞中给挖出漏洞。 “你是怎么回答的?”老许的呼吸都快停滞了。 “我说没什么人了,还有叔叔和婶婶。至于学习情况嘛!我就告诉她还行。然后她就不问了,只说晚上要跟我睡。” 经过细致的分析推理,这个回答应该没有问题的,因为小丫头的履历,是老杨经过仔细推敲后,才最后确定下来的。 既然语言上没问题,那就要看肢体上的细节。为了准确把握到信息,许忠义特意充当了于秀凝的角色,和小丫头把昨晚的一幕,又重新演示了一番。 “这座房间的布局与你居住的环境相同。你先把昨晚每个细节回想一遍,她问话的时候,你正在干什么,又是个什么表情,然后再把这些一一复原。” 小丫头不愧是演过喜儿,她的舞台表演经验,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的大忙。要想成功塑造一个人物,演员就必须走进人物内心,从而忘掉自我,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。因此,优秀的演员都是有着双重性格的,这种人格分裂并不都是天生,而是和他们的职业特征有着莫大地关联。 小丫头给“于秀凝”开门的时候,表情是稍微楞了一下,紧接着又在她身后瞧了瞧。不用说,旁观者也能猜到,她这是在找寻着许忠义。 “这个细节处理得很好,”老许夸赞道,“情郎突然换成个女的,你没有思想准备,心里起疑这很正常。继续!” 许忠义模仿者于秀凝的样子,甩着腰身走到沙发前,待坐下之后,和蔼地看了小丫头一眼,亲切地说道:“白絮啊!姐姐过来叨扰了,晚上咱们俩一起睡,不会给你添麻烦吧?” 眨眨睫毛,小丫头双手交叉在腹前,微微扭动一下身体,囔囔着鼻子说了句“不会的,是我给姐姐添麻烦了……”说完这句话,她似乎轻松了许多,小脸“腾”地一下就红了。 也没有问题,小丫头把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,在见到陌生人后的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。尤其是知道于秀凝过来陪她时,忧虑情郎会不会晚上过来“纠缠”的心态,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地缓解。换做于秀凝,她只能认为小丫头知书达理,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孩子。 小丫头不是个合格的特工,但她是个优秀的演员,关键时刻如何把握住角色的脉搏,她处理得非常到位。嗯!可以去拿表演的终身成就奖了。 稍后,“于秀凝”给自己倒了杯牛奶,她一边细酌慢饮,一边询问着小丫头的个人情况,也就是“家里有什么人,学习怎么样”?小丫头当时是站在她身后的,许忠义模仿的“于秀凝”,在手指接触到杯子的一瞬间,他突然发现面前有块梳妆镜,而他所处的角度,也刚好能将小丫头的表情一一尽收眼底。小丫头回答得很从容,没有丝毫的犹豫。这些内容都是不用考虑,如果你稍微露出点迟疑,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。 表面上,于秀凝是在漫不经心地与小丫头唠着家长里短,可实际呢?她已从不同的角度,把小丫头每个肢体细节都观察个遍。 幸亏之前老杨及时发现了她和许忠义的来往,为了进行补救,他亲自调教小丫头,让她将自己那不存在的履历背得是滴水不漏。搞情报不能心存侥幸,一个细节,一个破绽,都会让敌人抓住把柄,从而将你送进万劫不复的深渊。因此,小丫头必须要变成另外一个人,靠她的演技在情报舞台上塑造出一个真实的人物形象。 “老杨比我会带徒弟。”许忠义暗暗折服了。怪不得在与中共的对抗中,军统总是被动挨打,有老杨这样灵魂似的人物,军统那间破屋子,又岂能不是四面透风? 接下来,就该是“于秀凝”和小丫头上床睡觉了。这个问题很敏感,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。你瞧瞧我,我看看你,谁也不敢率先越出雷池一步。 “做个样子就行了,”瞧瞧那毫无欣赏价值的天花板,老许摸摸发烫的脖颈。 “那好吧……”小丫头水汪汪的大眼睛,在他身上转了转,然后一掀被角,快速地钻了进去。她把自己蜷得像只小猫,还调皮地“喵喵”了两声。 革命工作也是需要轻松和幽默的,尤其是在这紧张的气氛下。两个人共同躺在一张床上,手拉着手,可谁也不敢在对方身上轻瞥一眼。 “继续吧……”摸摸自己的鼻子,老许感觉浑身不自在。 “嗯……”鼻子轻哼了一声,小丫头拉开抽屉取出口罩,然后斯斯文文地戴在了嘴上。 “哎?你睡觉戴口罩吗?” “是啊?我有鼻炎,怕万一传染别人就不好了。” “哦……那你不说梦话吗?” “我从来都不说梦话。” 这个细节用得好,表明小丫头很有礼貌,肯处处为他人着想。看来自己离开沈阳期间,老杨在她身上是没少下功夫,令一个对情报工作懵懵懂懂的菜鸟,具有了初步的反侦察经验。 但于秀凝对她的考察还会继续,这一关总算是蒙混过去了,可接下来呢? “老杨说过,我既然打入了保密局,就该学习对敌斗争经验了。哦对了,军统要改名字了,这你知道吧?”长长的睫毛,还是一闪一闪。 “知道。” “所以他让我忘掉过去一切生活规律,不能让人察觉我受过军事训练。”小丫头在队伍上待了好几年,军人的工作作风,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坎。使得她会在不知不觉中,流露出一些区别于老百姓的痕迹。 比如说整理内务这一项,老百姓起床后,会随随便便把被子一叠。但军人则不同,他们不但要把被子折得方方正正,而且还要把枕头压在被子下面。 眼瞧着小丫头把枕头落在被上,许忠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。一个细节,一个不起眼的小问题,就足以让一个隐藏很深的情报员,彻底暴露自己的过去。 “我得谢谢老杨,”许忠义说道,“没有他,我们这一关就过不去了。” “那以后,你不会再说我是菜鸟了吧?”小丫头眯眯一笑,白嫩的手指在他脸颊勾了勾,“我也可以参加工作了,从今往后,我就是你的副手。” “副手好!副手好!老杨这个决定太英明了。” 能不英明吗?谁叫你把她拉进了督察处?不把小丫头的问题解决,谁敢放手让她参加工作? “如果不出意外,老杨在晚饭前就可以得知你我的情况。从现在开始,距离敌人制订出作战计划还有三天……不!为了抢夺时间,咱们就当还剩下一天。在这一天里,我们要想方设法跟老杨联系上。”出是出不去了,但许忠义猜想,老杨一定会派人走进来。只要这个同志是有备而来,那么送出情报也就不再是困难了。说白了,在如何送出情报这个关键问题上,许忠义偷懒了,他把伤脑筋的事情,一股脑地推给了老杨。而他自己呢?搞搞腐败,陪着大员们吃吃喝喝,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嘛! 但在这些特务当中,该怎么判断谁是自己的同志呢?当然,自己人肯定会给他暗示,只是这个暗示,他该如何去精确地捕捉? 傍晚时分,招待所门外多出几个小商小贩。这是个很不起眼的变化,可经过齐公子一番揣摩后,他突然变了脸色。然后看看白絮居住的窗口,对手下吩咐句:“从现在开始,招待所是既不能进,也不能出。” 局面一下子就严峻了。精确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后,许忠义的心猛然一沉,暗暗叫了声“糟糕”! 齐公子不愧是齐公子,连这种匪夷所思的布局都能参透,看来许忠义真是遇上对手了。幸亏他犯了个错误,而这个错误也被对手牢牢抓住了,那么接下来鹿死谁手,就看你怎么接招了。 许忠义能察觉到齐公子的微妙变化,于秀凝、顾雨菲等人对此,那就更是信手拈来了。要不怎么说,招待所里养了一群狐狸精? “一定出事了,”两眼盯着窗外,于秀凝对陈明低声说道,“不然他不会轻易改变布局的。” 陈明点点头,随后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:“他这防范措施,呵呵!我早就看出有漏洞了,只准进不准出,那人家不会进来闹腾?” 既然是瞧出了问题也不说,那不就摆明想看人家的笑话么?李维恭这些弟子个个都是精英,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,可他们面和心不和,不然东北的共产党地工,早就被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。 “如果盯上这里的人是共产党,那有个问题就奇怪了。”陈明又道,“他们是从哪得到的消息?难道是有人泄密了?可我们这些知情者,现在还都圈在笼子里呢?” “防弹轿车!”于秀凝诡异地撇撇嘴,“从这四个字上,我就能判断出共党里有叛徒,更何况是小菲和忠义?” “小齐呢?他会不会知道自己露底了?” “肯定啊!喏!”向楼下的特务一努嘴,双臂环抱的于秀凝,似笑非笑地说道,“他不正在补救吗?” 由此可见,齐公子平素的人缘该会是怎样了。眼下除了一个顾雨菲还能积极地协助他,剩下的两位高人,那就是在看笑话。倘若换了许忠义出现这种事,二位高人还会袖手旁观么?也许早就马不停蹄冲上前,为他去排忧解难了。要不怎么说,能做腐败分子的人,那人际关系都得是“刚刚”的? 第63章 寻人启事 齐公子亲自指挥,重新布置人手,忙得是团团转。可那几位大员呢?除了和他沾亲带故的顾美人,其他的全跑一边喝茶水去了。看到这种情形,即便是泥人也能憋出三分火性。抓起帽子往地上一摔,老齐再也按耐不住心中委屈,一言不发跑到旁边顶墙角去了。 “表哥,你别这样,让人家看见多不好?”顾雨菲赶紧过来劝他,“不管怎样,这个任务也是你负责的,就算硬撑,都要把它撑下去。” “我为的是谁?”猛然转过身,齐公子拍着胸脯,哽咽着说道,“为了能让你们稳稳当当捞钱,为了能让你们坐享这民脂民膏!我就差没把心掏出来了。哈哈哈……”一阵无奈地悲笑过后,他又道,“我已经够可怜的,你们就不能体谅一下,别在旁边看笑话了行不行?啊?党国先烈用鲜血换来的江山,它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吗?” 在顾雨菲眼里,表哥每天活得很累。其他大员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享受的时候,他还在彻夜工作着,不眠不休。头发白了一圈又一圈,皱纹一层深似一层,别人都说他是傻子,可他自己却无怨无悔。因为他心中有个信念:党国一定会好起来的。最艰难的抗战都能熬过去,又何况是眼下的这点小麻烦? 但天不遂人愿…… “我这个人做事,向来是对公不对私。就算有得罪过你们的地方,我现在向你们道歉还不行吗?别再难为我了,求求你们……” 齐公子从未像今天这般可怜,高大帅气的公子哥形象,已被彻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叫人看着心酸,让人为之动容。 “老齐呀!你是不是人手不够?这是我的手令,赶快拿着去总务调人吧!如果还不行,警备司令那边不是有宪兵么?”许忠义一路小跑蹿过来,看看虎目含泪的齐公子,二话没说,把手令往他掌心一塞,顺便又拍拍他肩膀,“有我这在撑着,那帮混小子不敢不听。放心吧,不管你看中谁,只要不是看中我,尽管挑。” 要不怎么说老许会做人呢?天下所有雪中送炭的事全叫他一个人给干了,能不招人稀罕么? 于秀凝夫妇也跟了出来,眼瞧着一个大老爷们泪流满面,他们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。不过呢,心里难受代替不了理智,安慰齐公子可以,要把手下交给他……这还得再想想,再研究研究。 “小二,你真是太了不起了……”受感动的还不只是齐公子一个人,顾美人心里也是酸酸的、涩涩的,眼泪都快流成河了,“表哥一直那样对你,可你在关键时刻还肯不计前嫌去帮他,唉……” 老许这《春秋》没白读,他的顾大局识大体,让顾美人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“忠义千秋”。从而,也更加坚定了她追求许忠义的决心。“他在仇人遇到困难时都不肯落井下石,那么我做了他的妻子,他也一定会对我不离不弃的。”内心原本沉痛的顾小姐,现在却突然脸红了,红得莫名其妙,红得令人摸不着头脑。一边沉痛一边脸红,令人奇怪的是,这巨大的情感两极分化,她究竟是怎么演绎出来的? 齐公子也没客气,擦擦眼睛道声谢,转身去调拨人手了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许忠义苦笑着摇摇头,随后,他也注意到了顾雨菲,注意到了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。 “你……你干嘛这么看我?”许忠义口吃了,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,正在根根竖起。想要拔腿开溜,不料顾美人“哎”了一声,又把他给叫住了。“有事吗?”老许无奈,只好装傻充愣。 “谢谢你……”这三个字饱含着万种风情,成熟女人那神奇的迷人光环,再次降临在顾美人身上。 轻轻一拽陈明的衣角,于秀凝示意这不开眼的老头子赶紧规避。顾雨菲摆明了是想跟许忠义说点什么?人俩的悄悄话,咱们听合适么?走吧,把机会给年轻多留一些,你要是对某些煽情的东西感兴趣,等到他们洞房花烛的那一天,咱们还可以再去扒墙角嘛! “您甭客气,大家既是同僚,又是同学。看同学有难怎能不帮呢?那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?” “谢谢你!”还是这三个字,但这次从顾雨菲口中出来,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。她显得很轻松,仿佛是放下了包袱,从此获得了彻底地解脱。然后出人意料地迈开轻松的步伐,从目瞪口呆的许忠义身旁,像风一般轻轻掠过,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。 “你们俩到底谁失恋了?”回到房间后,小白老师冲他眯眯一笑。看来整件事的经过,都已被她给瞧在了眼里。 “我哪知道?”话一出口,许忠义就意识到自己惹祸了,迅速捂住嘴巴,不安地看了看小丫头。 “这么说……你心里也并不是没有她喽?”小白老师的语气很严肃。不过呢?这种语气很有点醋溜白菜的味道。 “信不信随你了,反正我跟她没什么。”刚一解释完,许忠义便懊悔地捶捶头,他感觉这个说辞有点糟。凡是处于热恋中的男女,没有一个不喜欢想东想西的,你越说没什么,反倒越能令人往坏处遐思。“我这大脑的反应能力,是不是也严重降低了?这才多大一会功夫,怎么接二连三说错话呢?”心里渐渐忐忑不安起来,许忠义的鼻尖开始严重冒汗了。 “你要跟她没什么?为何还要去帮她?人家于姐、陈大哥,怎就不去多管闲事呢?” 小丫头这句话问得是相当精彩,以至于机变百出的许忠义,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。是啊?这是为什么呢?难道于秀凝等人的心,比他许忠义还要狠么? “回答不出来了吧?”小鼻子轻轻一哼,白絮再也不想听他解释了,“哼哼!还说自己心里没鬼?没鬼你脸红什么?” 许忠义的脸果真是红了。眼下顾美人没在,如果能看到这一出,没准她会高兴地喝上两杯。 招待所外三百米,“隆兴”干果铺…… “老杨,敌人刚刚加强了戒备,就连我们打入总务的同志也没资格靠前。看来这一次,敌人肯定是有大行动了。”市委的同志很紧张,但相比之下,老杨比他要冷静了许多。 市委打入督察处的人,那都是些小角色,甭说靠前,就连向院内张望一眼都没资格。现在最有资格的人,却被关在里面,想出也出不来,跟遇上难产没什么区别。 “一定要见到老许,也只有他能接近这核心机密,可怎么才能见到他呢?”许忠义推测得没错,老杨肯定会挖空心思想要接近他,倘若有可能,他还会愁得不行不行了。 还有更愁的。傍晚时分,沈阳警备司令部给督察处增派了宪兵和装甲车,这下甭说硬闯,就连靠近都不行了。 在整个督察处,能请动宪兵的只有两个,一个是李维恭,另一个就是许忠义。李维恭能命令宪兵这是职责所在,而许忠义呢?那完全是警备司令跟他的私人交情。不给面子不行啊!因为这家伙就是个转世投胎的财神爷,有和财神爷过不去的吗? 由于宪兵的介入,目前形式就变得更加扑簌迷离了。既然齐公子敢动用宪兵队,这就表明他并不相信总务的人。但令人奇怪的是,许忠义为何还要鼓动齐公子动用宪兵呢?难道他还嫌局面不够刺激,再给老杨增添点难度,让他先解解闷乐呵一下? “宪兵?”突然一愣,老杨似乎想到了什么,“既然是只准进不准出,那从招待所里,又怎么能联系到警备司令部?” “他们会不会有专线?”市委同志提醒道,“要能找到这根专线,我们就有可能窃听到里面的秘密。” 战友想到的是窃听,可老杨却不这么认为,没准这就是许忠义给他透露的隐含信息,他一定是想通过专线来告诉自己些什么。“招待所里有收音机么?”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。 “有的,不过据我们的同志反应,那里的收音机只能接收国民党的电台信号。” “好!”一点头,老杨果断地说道,“立刻上报东北局,看看能不能帮助我们使用一下国民党的电波频率。” 想利用敌方频率,只有两种办法,一是我方电台调频,二是在敌方广播站直接播报。但广播站调频这是个大手笔,因为对方肯定会装有滤波器,来刻意屏蔽不和谐的杂音。中国技术人员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问题的,但中国人解决不了,那些“自愿献身”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日本技师们,就未必不行了。当初部队接收大批日本留用人员时,有些同志还行不通,没想到有一天,还真把他们给用上了。 人员肯定是进不了招待所的,但电波信号就不同了。老杨坚信,这是许忠义留给自己的一个机会,也是唯一的机会。 时间不长,市委同志回来了,他兴奋地说道:“东北局已经批准了我们的请求,稍后就会以敌方频率,向全东北进行定时轮播。” 此时共党的力量,与抗战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。更难得的是,他们还保留了高效、灵活的工作作风,这是国民党所无法比拟的优势。跟国民党办事,不走后门,不排队挺上几个月,就连希望都是没谱的。不过呢,既然东北局没说使用哪种方法,这就表明领导们也想保护一下自己的小秘密,让你判断不出到底是我方电台在作怪,还是敌人内部隐藏了赤色分子。 老杨提笔写下一行字:寻人启事,马志安,男,42岁,操东北口音,于一年前端午节走失。有知情者可与刘女士电话联系,电话号码为63816。“让他们把这消息发出去,阅后即焚。” “马志安”是老杨的化名,口音即为方言,一个“言“字加上端午的“午”字,这就是“许”,说明“许”要找的这个“马志安”已经有了眉目。至于该怎么找,一年就是一个“春秋”,去《春秋》那本书找吧。看明白了第63页第8个字和第16个字,弄清它们的笔画后,就知道我等你电话的时间了。 老杨是变着法儿把皮球又踢还给了许忠义。 关掉广播,默默回想着熟烂于心的《春秋》,将它悄悄“翻”至第23页,第8个字是12画,第16个字是5画,意味着晚上十二点零五分。同时“63816”也表明现在时间是6点38分16秒,意喻老杨叫他赶紧对表定时。 “老杨啊老杨,你这脑子太聪明了,连这么复杂的问题都能叫你猜到,嗯!咱俩的确是心有灵犀,绝配了!” 特务正在外面收缴各屋的收音机,可他们已经迟了,时已至此,就算你把整栋招待所都搬走,老许也不会再有任何疑议。但眼下还有个麻烦,负责看守专线的两个特务,都是齐公子的亲信,自己究竟该怎么做,才能不让他们有所察觉呢? 第64章 死亡现场 招待所是总务的下属部门,所以其内部建筑结构,老许比任何人都了如指掌。那根专线是从值班室引出,然后在四楼顶部的总机房接入外线。 但总机房也有特务把守。 “齐公子拔掉了所有接通外线的分机插头,所以每个房间的电话就再也打不出去了。”老许的思路很清晰,眼前的当务之急,就是该如何让房间内的电话恢复正常使用。“唰”地一声拔出匕首,瞧瞧那寒光四射的刀刃,他很有气势地掂了掂,随即一摇头,对小丫头无奈地说道:“唉!不行啊!我战术考试不及格,就怕还没弄死他们,自己反倒被人家给搞掉了。” 偏科吧?报应了不是?小丫头哭笑不得地把脑袋一耷,心说就你这样的还敢杀人?继续舞弄你的笔杆子去吧! “还有个麻烦,”许忠义又道,“总务仓库里有台最新的电话监听设备。这东西一旦使用,不管是谁打电话,它在发出警报的同时,也能记录下谈话的内容。所以我猜想,齐公子领取的装备中肯定会有它,这样不管是谁私接外线,他都能马上知晓。” “那就把设备也一同搞掉吧?”小丫头弱弱地想道。你许忠义杀人不行,搞破坏总该没有心理负担吧? “停电!让整栋大楼停电!这样一来,监听设备就不能用了,而电话却不受影响。”许忠义想到了关键,“整片地区的电力,都是由西塔供电所提供的。不过那里警戒森严,一般人肯定是进不去。但只要搞掉外部的变压器,这也能解决问题。”变压器的位置很好找,军警宪特们,也不会没事跑到那里去站岗。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,老杨该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呢? “我得想个法子,让老杨再帮我一次忙。由我亲自动手这很危险,如能假手他人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说白了,许忠义这还是以保护自己为重。从表面来看,他这种“偷懒”行为显得很自私。其实不然,现实中的情报人员也恰恰都是这么做的,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在某些作品中,情报员为完成任务,动不动就得去杀人。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行为,说明他不专业,不像是个受过特殊训练的人。如果你随随便便把人给干掉,那也将意味着你离暴露不远了。因为不管怎么掩饰,死人身上总会留下你的痕迹。 破坏值班室的电话监听设备,解决掉总机室的特务,是当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两件事。距离和老杨联络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,这是他最后的机会,也是唯一的机会。 小丫头首先想到的,是利用灯光的忽明忽暗,以模仿莫尔斯密码的方式来对外传递信息。可许忠义撇撇嘴,又把她这天真的想法给否决了。“不是……你这都从哪学的歪门邪道?还什么灯光,什么莫尔斯密码?知不知道这都是军统在抗战时期发明的?你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,露脸也不能这么露啊?” “我怎么一说话他就反驳?是不是瞧我不顺眼了?”小丫头暗暗气苦,总感觉心上人不比以往那么心疼自己了。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,一旦把女人骗到手,就再也没有危机感了? “老杨,我们已经找到了专线,目前线路一切正常,可以准点使用。不过……据查线的日本同志说,他曾试着窃听一下招待所的电话,结果那边好像察觉了,很突然地结束了通话。因此他怀疑,对方是不是安装了监听设备?”善于疑神疑鬼,这很符合日本人的性格,不过有时候,这种性格也并不都是令人讨厌的。 “换做我,也会防患于未然。”掸掉手上的烟灰,老杨继续替许忠义思索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。结果想来想去,他认为防范特务监听,这才是工作中的重点。“断电!”老杨果断地说道,“让敌人变成聋子和瞎子!”想法不错,可该如何让许忠义知道你的打算呢?“用敌人的频率,再次给他发去一条广播!” 很遗憾,老杨并不知道齐公子为以防万一,已经收缴了招待所内所有的收音机。真正变成聋子瞎子的,现在却是许忠义。 “没有办法了……”老许愁得都快不行不行了。再次掂掂那把匕首,他告诫自己说,胜负就在今晚的这次冒险了。“如果届时没有停电,那我就冲进总机室,把那里的特务全都干掉。” “你行吗?”小丫头肯定是对他没信心,不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,也就不会一直忽闪了。“要不我来吧?”再清纯的女孩,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。这不,为了“人民的解放事业”,为了尽量掩护许忠义的身份,小丫头也变成了一半是天使,一半是魔鬼了。“要能有把枪就更好了……” 想都别想,许忠义那把崭新的科特手枪,早就被齐公子给顺手牵羊了。现在看来,很难说齐公子是不是早有预谋,他所做的一切,仿佛就是想死死困住老许的手脚。 不过,就算给老许弄把枪也没用,三米之外,能不能击中目标这还要两说。 “不现实的事情咱就不要再想了,”一把抱住温顺的小丫头,许忠义心说这眼瞅就要牺牲了,临死前怎么也该让我把握一下美好时光吧?哪怕亲一亲、吻一吻,这也不能说是过分吧?至于睡“湿床”,他认为那是不道德的,万一自己牺牲了,小丫头今后还做不做人?男人嘛!不能总替自己考虑,自私的男人,他肯定会遭到报应。 小丫头只把脸蛋交给了他,不过这样也可以了。红红的粉颊在口水地映射下,显得格外娇艳,犹如一只沾染上露水的秋苹果。“只许这样的,”她紧闭双睑呢喃道,“不要再得寸进尺啦!你还有事要做呢……” 的确,能不能送出情报这还两说,又岂能在这时候考虑亲热?轻轻推开小丫头,气喘如牛的老许,现在显得很疲惫,这是太过于专注的结果。所谓人比人气死人,人家齐公子几乎不近女色,可他为什么就能把精力全都放在工作上呢? 今晚和往常有些不同,因为顾雨菲没再来骚扰他。所以他才可以静下心来,把行动的每个细节进行反复揣摩。 小丫头要留在房间里打电话,因为她的声音可以随时改变,就算被敌人监听到,一时半时也拿她没办法。但小丫头不同意,她想代替许忠义去执行那冒险的计划。 “算了吧……这怎么越整越没谱呢?”老许摇摇头,“你先学会弄死蟑螂再说吧……”杀人不是闹着玩的,那要讲究个稳、准、狠。虽说老许也不擅长这个,但他毕竟是科班出身,那半瓶醋的技术水平,怎么也比小丫头这“文盲”好一些。 晚十二点整,行动开始前的五分钟…… 许忠义小心翼翼溜出房间,趁左右没人,开始向楼上潜去。他这技术要领掌握得……的确是惨不忍睹,搞暗杀怎么还能哆嗦呢?那不是变相告诉敌人狼要来了么?唉!难怪他要补习了。 没办法,眼下也顾不许多,先把弄人死再说吧。总机也有两名特务在值班,据说是腰里别着家伙,保险也全都打开了。行动前,老许算过一笔帐,倘若被楼下的特务发现,他们冲上楼要花费30秒的时间。30秒对于个职业刺客来说已经足够了,可老许呢? 一想到杀人,他的双手就比脚趾头还笨。走到总机门前时,室内的特务还没怎样,他自己却抖成了一团。“那可都是活生生的小命啊?”他没想过到底是谁干掉谁,反倒悲天悯人发起了善心,“许忠义,你下得去手么?” 真是下不去手了,用脑袋玩死人和暴力伤害,这是有着本质区别的,至少在斗智斗勇这方面,老许是没有负罪感的。 手指终于接触到了门板,理性告诉他特务在执勤的时候,不但门外有岗,室内还要反锁戒备。可是现在,外面的岗哨没有了,而门板轻轻一推,突然一下子就打开了。 “嗯?有情况!”一丝不祥地预感油然而起,他也顾不得许多,直接闯入室内,可是眼前的这一切,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 两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,都是一刀毙命,一个面相安详,另一个稍显惊愕。血液在地面逶迤穿梭着,看来他们是刚死不久。职业经验告诉许忠义,如果不能正确记住这些血流的位置,一旦赶上停电,很难说不会留下些许脚印。 看看表,还有一分钟,老许已没时间再考虑这是谁的杰作,就算它是布下的圈套,也只能硬起头皮往里钻了。 一边戴上手套,一边寻找着小丫头房间的话线接入口。心脏在高速跳动着,怎么努力也不能平息。在十二点零五分到来的那一刻,他把线头塞进了插口,整个人在一瞬间,几乎就快要窒息了。 胜败在此一举! “唰!”整栋楼忽然陷入了黑暗中,这突如其来的失明,令一些毫无思想准备的女特务们,忍不住发出了惊叫。 “有情况!”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,一丝不祥的预感,迅速笼罩住齐公子的全身。“断电……不好!专线!”拧着打火机后,他不顾一切地向外冲。与此同时,小丫头那边也拨完了电话的最后一个号码。 “快点接啊!快呀!”面对那清脆脉动的接通音,她内心的紧张,并不亚于身陷险地的许忠义。呼吸是粗重的,双腿不停地颤抖着,声音不用掩饰,估计也已经是变音了。 “咔!”对方似乎接起了电话。不过他(她)没有询问,而是在静静等待着。 “迅速告知东北局,民主联军总部出现了叛徒,把我军撤退计划泄露给国民党了……”短短的一句话,不足十秒钟,撂下话筒后的小丫头,整个人都快虚脱了。倚在床边,她不停地喘息,鬓角汗水“滴嗒嘀嗒”,在地板上汇集成了一滩水洼…… “吱嘎!”伴随着门板轻响,一个黑影飞快地闪了进来,“别怕,是我……”不停地搓着脸,老许想在极短的时间内,清除掉脸上那不和谐地紧张。“任务完成了?” “应该是吧……” “干咱们这行的讲究个准确,绝不能事似而非想当然。” “我知道……可我也不能断定接电话的人是谁,因为他(她)始终也没出声。” “那就对了,”老许松了口气,“如果换做旁人,他接听电话的第一个反应,就是要问你是谁。”说到这,他点上了一根烟。借着那微弱的火光,小丫头惊奇地发现:原来他也是一身汗。“一会儿肯定有人来找我,总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,当官的是甭指望消停了。你好好休息,记住不管发生什么,都由我来周旋。” “嗯!”小丫头点点头,可是不知不觉中,她又想起了什么,“你把总机的特务杀掉了?” “没有!” “嗯?” “他们死了,但却不是我干的。” “啊?” “如果某人行凶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我们,那我就不得不怀疑:在这栋楼内,是不是还有我们的同志?” 小丫头惊呆了,明亮的大眼怔愣着,久久不动…… 第65章 嫌疑 老许检查一下鞋底,然后将自己弄成衣衫不整的形象。瞧瞧兀自发呆的小丫头,他焦急地喊道:“你还愣着干啥?赶紧把头发弄乱!” “啊?干嘛弄乱?” “一会要是来人检查,咱们也可以推脱正在亲热啊?要不深更半夜的,我跑你房间里还能干什么?” “呃……亲热……” “亲热”这两个字很让人脸红,若不是停电,许忠义一定会认为小丫头喝酒了。或许“亲热”这两个字对男人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,但女人则不同,那表明她一旦接受,就会一生一世和这个男人厮守了。 过去的女孩都很有操守,不管国统区还是共产党的根据地,即便是“五.四”以后喝过墨水的洋学生,她们也不敢在男女之防上轻易造次,因为这里是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中国。当然,像张爱玲之流出了这家房,上了那家床的女人毕竟是少数,在共党共党,也就只有青楼女子才敢这么做,而且做的时候还得是偷偷摸摸,和某些自诩为“知识女性”的前卫者们,是有着本质区别的。 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过后,外面传来了敲门声,紧接着,于秀凝的声音突然响起,“白絮,你睡了么?” “嘭嘭!”许忠义迅速弄倒了桌椅板凳,经过短暂地沉默后,他扯乱衣服,“惊慌失措”地喊了声:“稍等,马上就来!” 于秀凝紧贴在门板上,她举着手电用力听取着里面的动静,一双秀眉几乎皱成了八字形。“哎?我怎么好象听见忠义的声音了?” “哎?怎么停电了?”不用于秀凝追问,许忠义便证实了她的揣测。一个大姑娘的闺房中,深更半夜出现个男人,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?可以用党纪国法来严办了。 于秀凝变了脸色,她身后呆若木鸡的顾雨菲,眼泪也开始打起了圈圈。要不怎么说,还是人家于大姐处事老练?当即喝退身后的特务,命令陈明迅速赶往楼口去把风。 “忠义啊忠义!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?”陈明一边走一边心痛,他替这个老弟感到有些不值,“想找女人你也不能在大家眼皮底下啊?只要跟哥哥我说一声,就凭你这身价,这才华,北市场那么多娘们,哪张床你睡不得啊?唉!干嘛非要落人口实呢?”这是陈老大的真实想法,但换了另一个角色,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。 顾雨菲强忍内心的酸楚,轻轻一拉于秀凝的衣袖,凄苦地说了句:“姐,我想你们是误会了,忠义不是那样的人,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。” “但愿!”话音未落,于大姐飞起一脚,“哐”地一声把门踹开了。她心说:“我还‘稍等’?惯你这脾气干嘛?”瞧瞧人家于秀凝这火气,在男女关系的问题上,她眼睛里就是揉不得沙子。 在电筒直直地照射下,这对男女现形了,许忠义衣衫不整,小丫头鬓发蓬松。还好,不是赤裸裸和光秃秃。 “姐!你得赔我门板,下个月从你薪水里扣。”老许很尴尬,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。 于秀凝没说话,她反复观察着老许和小丫头,临了又皱起鼻子嗅了嗅。 “姐!你干嘛呀?怎么跟捉奸似的?” 说对了,于秀凝这是捉奸捉出经验了,只要睡过“湿床”的人,就肯定逃不过她那“狐狸精”的鼻子。 “姐,我早就说过,他们没什么嘛?您看看,忠义还是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。”顾美人这立场真成了个大问题,于秀凝此举是为了谁呀?你怎就不好好想一想? 既然没干什么,那接下来就好办了,不然让负责督查党纪国法的老姐姐,该怎么处理你呢?骂你?心疼,打你?心和手都疼。“从明天开始,你和白絮不能晚上单独相处,尤其是不能单独在一间房。”老姐姐发了狠话,“记住!这是命令!只要你们没结婚,个人操守方面那就是我说了算!” “不是……姐啊!你这也太霸道了吧?”许忠义急了,“我跟女朋友来往,这犯国法吗?你怎么还给定时了呢?” “姐,这么逼忠义,是不是有点……”顾雨菲也在一旁替老许开脱,“.…..要不您再想想?” 一个唱红脸,一个唱白脸,许忠义瞧瞧顾雨菲,又看看于秀凝,感觉自己已被这两个女人给玩弄于股掌之中了。小丫头拽拽他衣襟,暗示他不要再跟大姐顶牛。在当过老师的人眼里,听话的学生那才是好孩子。 但许忠义不甘心,心说咱都是平级,我凭什么听你摆布?你不就是督查么?可我还是总务呢?你敢用政权压我,那我就使用财权反击,看咱谁怕谁? 不过于秀凝稍后的一句话,便将许忠义那勃勃的反抗精神,给彻底击得粉碎了。“我会把今天的一切上报李先生,他要能赞同你这行为,那我就向你认错。” 许忠义可不敢顶撞李维恭,不敬师长的后果,连齐公子都担待不起,更何况是他这小总务?算了,忍了吧,就当图个海空天空,就当享受一下风平浪静。 “小菲啊!往后叫白絮跟你一起住,这没问题吧?”于秀凝也是个战略高手,她知道该如何对“敌人”进行穷追不舍,“白絮还小,需要人照顾,你这个做姐姐的先辛苦一下吧。另外忠义也可以省省心了,免得他总惦记着白絮的衣食住行。” 老许快疯了,好端端的一对小情人,中间插上个奶妈子,这搁谁受得了啊?和小丫头对视一眼后,两个人都快哭了。心说在共产党那儿要偷偷摸摸,怎么到了国民党这里,也得东躲西藏呢? 对此,顾雨菲倒没说什么,她还能说什么?巴不得! 处理停电这是老许的差事,也是于秀凝为何要夤夜来访的主要原因。结果一闹腾,正当的工作交流差点没变成“捉奸在床”了。干活吧?弟兄们还等着呢! 不情不愿地下了楼,可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,魂不守舍的许忠义突然放慢了脚步,结果毫无准备的顾美人,一下子就撞在了他的后背上。 舒服…… 那软绵绵的接触,令老许好似跌进了棉絮中。他愣住了,愣得很彻底,呆呆的表情犹如三魂丢了七魄。“对不起……”顾雨菲颤抖的声音,在他耳畔盘旋着,“是我不小心……” “哦!没关系,没关系……”嘴里应承,可心中却已是百味从生了。今天真的很怪,以往和顾雨菲相处,怎就没有这么大反应呢?为什么自己的肾上腺素,会在这一时刻高度分泌呢? 激动……紧张……迷茫……渴望…… “怎么还有渴望地感觉呢?”老许六神无主了,这种感觉在他和小丫头相处过程中,曾经多次出现过。不料这一天,这一时刻,居然也能在顾雨菲身上体会到,而且效果还是那么地强烈。 “我这是怎么啦?”冒汗了,口干了,整个人也慌乱得不行不行了,“她可是女特务啊!我跟她不会有好结果的。算了,还是别想了,就当是做了个梦,对!就是个梦……”能管住自己的思维,却管不住自己的鼻子,顾雨菲粘在自己身上的幽香,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了。这种幽香不同于往日,如梦似幻,令人心驰神往…… 借着手电的光芒,齐公子仔细检查着尸体上的刀口。行凶者是从喉管声带部起刀,然后就势一拖割断了颈动脉。 刀口平直,深可入骨,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迹象。很明显,这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所为。不过,想迅速致人于死地还有个办法,那就是从左肋2、3间隙入刀,这样可以直接刺破心脏,造成被害人因心脏骤停和失血性休克而猝死。但凶手为什么不使用这种方法呢? “小齐啊!查得怎么样了?”于秀凝推门走进,看看一旁的特务,她挥挥手吩咐道,“你们先下去吧!这里交给我了。” “是!” 调查内部人员这是于秀凝的差事,就连齐公子也不可以越俎代庖。之前他私自调查许忠义的事情败露后,李维恭也没客气,将他从里到外一通数落,说这叫“不知进退”,也没想想人家于秀凝心里高不高兴? 所以凶案发生后,学聪明了的齐公子,就赶紧去请于大姐了,免得再落下口实,再把人给得罪了。 “姐,这凶手挺专业。我看过血喷的痕迹,全都是呈扇面均匀展开的,中间没有缺失,说明凶手下刀后便立即闪身,没有被死者的血溅到。”没有溅到血,那就是说不可能在这栋楼里找到血衣,想在短时间内锁定行凶目标,这恐怕会有一定的难度。 “下刀处伤口光滑,深度、走行均与颈椎大体垂直,说明凶手肩高应与死者颈部高度相差不多。对了,这两个死者的身高是多少?”于秀凝问道。 “都在一米八左右。” “那行凶者的身高,怎么也该在一米六八以上。而且,他跟死者应该是比较熟悉。”搬起面色安详的尸体头部,于秀凝看了看,很肯定地说道,“这应该是先死的人,因为他没有提防就被干掉了,所以面色如常。另外一个,显然是在发觉同伴被杀后,大脑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,便遭到了毒手。因此在临死前,他脸上还透露着惊愕。” “如果是普通公职人员贸然进入,按照规矩,就算是熟人,他们也肯定会加强警觉。除非……” “除非是长官一级的人干的。”撂下尸体后,于秀凝掏出手帕擦擦手,“也只有这样,他们才不会防备。” 在招待所中,如果算上小组长,长官一级的人物总共有十九个,而这些人的身高全都在一米六八以上。血案发生是在午夜,那时长官们都在房间里睡觉,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是否在场——谁叫腐败分子都愿意享受与众不同的待遇?你要不住高级单间,不就省去这麻烦了么? “肯定不是忠义(老许)干的!”二人异口同声先排除了一个嫌疑。不过说完这句话后,齐公子瞧瞧老姐姐,心里有着说不出地嫉妒。他暗道:“姓于的你偏不偏心?怎么事事都护着你这弟弟?就连排除嫌疑,也没忘先把他给掘出去?”生气归生气,可他也认同于秀凝说得有理。就凭许忠义的战术素养,能干出这等大手笔,呵呵!那他也用不着跟中邪似的挨班留级了。 既然不是许忠义,接下来就好办多了。瞥瞥齐公子,于大姐心想:“要不怎说我这弟弟招人稀罕呢?他只会雪中送炭,从不给你找麻烦。喏!现在就连嫌疑都给你省了。像这样的好青年,共党共党你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?” 第66章 CC 招待所目前是内忧外患,外面强敌环伺,内部暗藏杀机。也不知道督察处今年是怎么了,想过过太平日子吧?可老天偏偏就不让它顺心。 接到齐公子的电话后,李维恭第一个反应就是坏菜了,情急之下,他随口问道:“小齐啊!你这行动…...是不是要泄密了?” 齐公子说“很有可能”。 “那哈尔滨的姜鹏飞……不是要危险了?” 这还用猜么?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。眼下东北三座重镇中,沈阳、长春已在国民政府的掌握下,唯独缺一个哈尔滨,如果哈尔滨再能得手,那占据东北九省之地,基本上就算是探囊取物(这只是国民党的想法)。于是在李维恭和齐公子地策划下,督察处向哈尔滨派遣了大批武装特务,准备趁中共立足未稳之际,一举拿下这座“东方的小巴黎”。 对于这次“暴动”,李维恭是满怀信心的。姜鹏飞此人当过汉奸部队的长官,按理说怎么也该是能文能武了,最主要的,是他背后还有军统这座靠山。如果他能率领手下一举颠覆中共在北满的这座大城市,日后李维恭在同僚面前,也就可以摆摆老资格了。 打四平死了多少人?据统计,共党伤亡不下一万,而且损失的还都是些精锐部队。可哈尔滨呢?就算姜鹏飞全军覆没,满打满算也不过才有几千人——大部分还都干过胡子和汉奸。没有他们的存在,或许共党共党还能太平几年呢。这叫什么手段?这叫借刀杀人,借汉奸、胡子的刀来和你们共产党纠缠,不管谁死谁活,他国民党都不会心疼的。 经过一番详细揣摩后,李维恭认为这次行动和二月份的“通化暴动”是有所不同的,至少比“通化暴动”要靠谱。通化那次行动,是由辽宁省党部主席李光忱策划的,也就是说,这起事件的幕后指使者是“CC”。 “CC”那帮笨蛋就不用说了,多好的形式啊?人员、武装全都到位,共产党又是兵力不足毫无防备,没想到最后结局,却被人家中共给撵得满山乱爬,就差没恨爹妈给他多生两条腿了。 对于此事,李维恭还曾埋怨过熊式辉,他说:“熊主任,您怎能把如此紧要的行动交给‘CC’呢?那些人里,有几个是带兵打过仗的?” 熊式辉也挺委屈,他辩解说我哪知道‘CC’这么废物啊?的确,自从军统横空出世以来,“CC”也就没有什么作为了。整个抗战期间,都是人家军统在前面硬顶,而“CC”呢?投降的投降,逃亡的逃亡,连半点面子都没给国民政府留。 此次“通化失利”,暴露出个严重的问题。那就是“CC”的人,嘴皮子要比机关枪好使唤。也不知道通化党部主任孙耕尧事先是怎么想的,你说你暴乱就暴乱吧?怎么还整出一帮‘关东军’,你当中国老百姓不恨小日本是怎么着?那不是逼着老百姓跟共党同仇敌忾么? 另外暴乱开始后,这战局发展得也不对头。国民党给参战的关东军头目发个通报,说是你们可以动手了。结果日本人一开干,这些国民党大员们,全都跑到一边“坐山观虎斗”去了。据有些人事后交代,说小日本这脑袋都是一根筋,噢!我说配合行动你就信啦?你咋这么实在呢?还什么事成之后平分通化,这种鬼话你能信吗?真要能打下通化,那我站出来跟你抢功,可万一不行……得!您就跟共产党慢慢磕吧,反正死球的又不是我们的人,不服气你就到阎王那告我去吧! 小算盘拨得是“噼啪”乱响,善于玩弄政治的“CC”,却不知道打仗是需要相互配合的。在暴乱开始时,日本人倒是挺卖命的,因为他们一直把通化当成了自己的国土。为收复“国土”,以“细致”闻名于世的日本人,对战前准备工作进行了精心策划,把每个人员,甚至每把刺刀该怎么用,全都一股脑考虑进去了。唯独忽略了一点,也是重要的一点——政治。就算你再仔细、再聪明,可你玩得过有几千年权谋经验的中国人么?当然了,这些所谓“玩人”的中国人,最后也把自己给玩进去了。两败俱伤,谁都没讨到便宜。 通化县党部主任孙耕尧,在暴乱开始前,就被得到消息的中共给抓获了。他不像其他同僚那么倒霉,上了刑场后,人家是枪一响就投胎去了。可他呢?挨一枪却没死,这事儿弄得还挺神奇的?因此死里逃生的他,就亲眼目睹了暴乱的发展、高潮和结局,把整个人生给推上了一个悲喜交加的新高度。后来共产党没信邪,心说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那九条命的猫?所以说,跟共产党较劲你好得了么?结果孙耕尧被第二次推上刑场,这次就死得透透的。由此可以看出,孙耕尧这辈子就好像生活在舞台上,九死一生对他来说,不知道是万幸,还是不幸? 李维恭搞的暴动,充分吸取了通化的经验教训。他没敢启用日本人,直接就让日本人靠边站了。据许忠义事后推测,估计是这老东西太好面子,有点惧怕国内舆论的结果。整盘计划应该说是天衣无缝,根据中共叛徒——民主联军总部作战副科长王继芳的供词,李维恭认为趁民主联军新败之际,利用姜鹏飞一举拿下哈尔滨,这还是件靠谱的事。 但王继芳叛变投敌这是绝密,知道的人并不多。没想到却被个不相干的军统留级生,给趁乱搅局了。王继芳从投敌到彻底暴露,整个过程还没超出24小时,就在国民党对民主联军即将展开围攻前,许忠义把这一消息上报给东北局了。紧接着,东北局又顺藤摸瓜,把视线对准哈尔滨内,一个叫做“姜鹏飞”的汉奸特务…… 老许挽救了中共“向南防御,向北发展”的战略意图,挽救了十万民主联军和哈尔滨,也使得中共在东北获得了一丝喘息。按理说,他这功劳应该是居功至伟了,可结果呢?解禁后的许忠义,刚一见到老杨,就被那劈头盖脸的口水,把小脸给弄得油光光的。 “你太不像话了!”一拍桌子,老杨恨得不行不行了,“自己是什么任务不清楚么?啊?万一暴露了怎么办?我宁可不管那狗屁的王继芳,也得保住你这位好同志!” 这叫批评吗?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,眼泪“哗哗”地往下淌。什么叫劫后余生,什么叫做肝胆相照的战友情?据老杨事后说,倘若许忠义出了事,那他就只能拿根绳上吊去了。为配合许忠义送出情报,东北局几位领导被彻底惊动了,沈阳城全体中共地下党员,都是二十四小时莫名其妙地待命。这还不算周边城市中,那些随时候命准备抽调增援的同志。 “老许啊!你以后可要听话呀!知道么?你就是来搞物资的,搞情报的事跟你不沾边,懂了吗?顺手牵羊那业余爱好,还是把它戒了吧,这样你就能安全,我也能够省心了。” 老杨这劝诫有点意思,不像命令,反倒像是哀求。他不哀求行么?眼下老许在中共情报界的地位,几乎都要数一数二了。能把一整套的军工生产线弄进北满,哪位情报员有他这出奇冒泡的本事?这等功绩意味着什么?表明日后在天下的角逐中,中共可以放手和国民党叫板了。所以,不仅是“龙潭三杰”中的李克农,就连远在延安的中共中央,也都把他当成了眼珠子。还有鲁美那些教授、国学大师和花季少女们…… “市委转达东北局的命令,哪怕沈阳城的情报员全都牺牲了,你老许也绝对不能出事。不然就是你这边葬礼,我那边枪毙。” 感动啊!许忠义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。 “你要再给我冒险……”老杨咬咬牙,干脆把话说绝了,“我就不让小丫头嫁给你!信不信?这权利我还是有的。” “别别别!”老许害怕了,一双手在老杨眼前晃得就根触电似的,“那你还让不让我活了?有你这么当领导的吗?” “所以你得听话,知道么?你的作用不只是一个师的问题,全东北所有国民党军加在一起,也顶不上你这一个情报员。” 戴笠生前曾说过一句话,他说把所有总务干部放在一块,也赶不上许忠义一个人的作用。现在看来,他还是低估了老许,跟他毕生崇拜的蒋校长一样,犯了个不能识人用人的大毛病。 “对了老杨,有件事我本不该打听,可现在呢?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,”摸摸鼻子,老许轻轻一咳,半犹豫半关切地问道,“在督察处,是不是还有我们的同志?” 眨眨眼,老杨没吭声。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,因为事态发展到最后,就是东北局在亲自操控了,他根本插不上手。东北局动用过哪些情报员,这是绝密中的绝密,他既无权打听,也没有权利过问。 “那……算了吧!就当我没问过。”好奇能杀死人,许忠义此举已是严重违纪了。如果不是事出意外,他也不会这般心急。 “行!我也当自己也没听过。”喝口茶,老杨眯眯一笑,然然敲敲额头,也莫名其妙地说了句,“甭说……现在不光是你,我也在怀疑督察处是不是还有其他同志?这个……这个,咱俩就在私下说一说,你可哪听哪了啊?” “嗯!”老许点点头。 “没有这么巧的,为什么你一行动,那边的特务就被干掉了?要说没人配合,这打死我都不信。” “是啊,换做我也不信。” “那你有没有眉目,这个人到底是谁呀?” “没有……”许忠义摇摇头,他也开始保密了,“我要能想到是谁,估计于秀凝和齐公子他们,也差不多该想到了。” 这句话说得是事实,老许一点没夸张。不过呢,有个细节却被他精确地捕捉到了。这个人既然能够瞒过齐公子和于秀凝,说明他的本事绝不在自己之下。没准就是督察处中,那帮狐狸精当中的一员。“从今往后,我的业余爱好就是找到你,呵呵!找到你这个共党分子……”诡秘地笑了笑,老许又反复地问起自己,“我这算不算是没事找事呢?” 吃饱了撑的…… 第67章 叛徒 解除隔离后,众人陆续离开了招待所,总之,是谁都不愿意再待在这倒霉的地方了。但齐公子例外,他端坐在凶案现场,盯着尸体躺卧的位置苦苦思索,反复地寻找着蛛丝马迹。 “我说老齐,你累不累呀?”许忠义走到他对面,从他的烟盒中,抽出一根骆驼烟。“查案的事情不是于大姐接手了么?你还跟着操什么心?” “如果共党共党的官儿,都能把捞钱的心思用在政务上,那我也就不用操心了。” 许忠义心说,你这家伙可真不会说话,倘若让于大姐听见,没准还以为你讽刺她贪婪成性呢? 齐公子就是这样的人,他不管你愿不愿听,只要是你的错,那他就敢说。反正是一说出来我就痛快了,至于你怎么想,对不起,好受坏受自己擎着去吧。当婊子还要立牌坊,共党共党这天理,难道是专为你一个人设立的? “老齐啊!你再这么折腾下去,那底下人可会有意见的,你别让我为难行不行?”许忠义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尊“瘟神”给请走了。留他在这儿,自己不但提供吃喝,说不定哪一天,这家伙一个醍醐灌顶,就能把天机给参透了。那样对自己对同志,不都是个很大的威胁吗? “怎么着?嫌我碍手碍脚了?”齐公子吸吸鼻子,冷眼反问道,“这大清早的就撵我,你小子什么居心哪?” “不是……你也应该知道,招待所花的钱那都是公款,我要给你吃小灶,别人还不得说闲话?”想来想去,许忠义认为用对方最忌讳的腐败问题来刺激他,兴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 不料,人家齐公子早有准备,把袋包子往桌面一搁,随口问了句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 “可招待所用电那也是公款啊?” 一袋蜡烛…… “水呢?你不洗脸啊?” “不洗了!”抹抹胡子邋遢的嘴巴,齐公子又道,“除不掉共产党,我还有脸见人吗?” 这小话跟得,都快令许忠义吐血了。 被子、毛巾、暖瓶、氨茶碱……“哎?我说老齐,你怎么还整出氨茶碱了?没听说过你有哮喘哪?” “你还说?这不都是被那些贪官给气的?” 许忠义赶紧闭住嘴吧,事已至此,他也无可奈了。跟齐公子交心,简直就是件苦差事,什么人情,什么世故,在这家伙眼里,根本就连个屁都不如。“行!你慢慢折腾吧!”悻悻地站起身,许忠义心说再跟你说话,那出门就让雷把我给劈了!气归气,但临出门的时候,他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。 此时的齐公子,已经走到电话接口处,抚摸着那些被拔掉的电线接头,呆呆的,怔怔的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冷汗“唰”地一声,从许忠义的背后渗了出来…… 沈阳中山公园,原千代田公园…… “有点不妙……”竭力压抑住内心的焦虑,许忠义紧紧抱住小丫头,在她耳边低声说道,“齐公子盯上电线了,我担心他迟早会破解其中的奥秘。” “别怕……”轻轻抚摸着爱郎的后背,小丫头温柔地说道,“你现在是压力太大了,所以这才疑神疑鬼。我相信只要你能冷静下来,就会想出对策,是这样吗?” 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,受过实战考验后的小丫头,仿佛在一夜间变得成熟了许多。对待男女关系,她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懵懵懂懂,开始学会用母性的情怀,替对方去考虑了。 “放心,就算有事,也是我们俩共同承担。如果这世间没有你许忠义,那我白絮也不会独活了。”小丫头说这话时很认真,充满柔情的目光中,透露着坚毅和果断。“我现在才知道,原来我来这世上的唯一目的,就是为了找寻你。” 这小嘴实在是太甜了,说得许忠义那颗心,热乎乎的都快沸腾了。也难怪,没瞧见小丫头跟得是谁?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跟着许忠义,那小嘴能不抹蜂蜜么? “对了,我们班新来个女生。”为了缓解许忠义的压力,小丫头决定应该适时转移话题了。 “她叫赵致,对么?” “这你都知道?”小丫头惊讶不已,看来这督察处也真够可以的,还说什么保密单位,就连这等小秘密它都存不住? “赵致是我党的叛徒,今后跟她相处,你可要小心了。” “她是叛徒?”小嘴一撇,小丫头眼里开始流露出不屑。“我说呢,她怎么总有一种好象见不得人的感觉?” 对于赵致,许忠义的反应并不象小丫头那么强烈。他认为这还是个孩子,一个本应该上学的年龄,现在却稀里糊涂参与政治了。但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,可嘴上又不能说,天知道说出来后,小丫头会不会跟他急呢? “你在琢磨坏事!”点着老许的鼻子,小丫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,“我发现你有个特点,只要眼睛一眨,就表明你心里面打坏主意了。”看来她的确是没辜负老杨的培养,刚一进入专业的情报队伍,就把许忠义这老特务的心思给看穿了。不过你看穿许忠义这管什么用?能把齐公子的心思看穿,那才叫做情报中的精英呢。“说!我猜得对不对?” 老许没反应,他的心思又拐到齐公子那边去了。跟齐公子过招,你得处处留意,处处防范,不然一着不慎,就会满盘皆输。“我在线头上留下过破绽吗?”不知不觉中,他把小丫头的手紧紧贴自己的脸上。脸颊很烫,那是大脑高速运转所产生的热度,绝不是荷尔蒙无端升高的结果。 “你还在考虑电话分线的问题吗?”把许忠义拉进怀中,小丫头为他轻轻按摩着太阳穴。 “齐公子这人,能从没有线索中找出线索,所以我不得不多考虑一些,免得被他抢占先机。” “对了,那晚他们为什么不动用军犬呢?要是使用军犬,这不就很容易找到你吗?” “找到我也没用,别忘了招待所是我的下属部门,每座房间都留下过我的气味。” “哦……” “哎?”突然一愣,许忠义似乎想到了什么,“他们可以用军犬找到凶手的气味呀?除非……” “除非凶手是想刻意隐瞒。”小丫头的一句话,把问题说到了点子上。如果凶手是专业人士,那他就很有可能想到这个破绽。也就是说,他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改变自己的体味。“不!”摇摇头,许忠义果断地说道,“齐公子不是没用过军犬,而是用过后,根本不起效果……”也就在这一瞬间,他灵机一动,想起了那晚如梦似幻般的幽香,“顾雨菲……” 整个人一下子就惊呆了。对他痴心一片的女特务,难道会是自己的同志?这个结局是不是有点太意外了?不敢想,也想象不到,老许一紧张,差点没从石凳上蹦起来。 “怎么啦?”一听到顾美人的名字,小丫头便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,这都快成了条件反射。 “哦!没什么!”他不能把这个推测同任何人分享,即便是最亲近的人,也决不可以违例的。 “她……她是不是又纠缠你了?” 吐出一口浊气,默默给自己点上香烟,老许迟疑着深吸了几口。眼前的局势越发扑簌迷离了,他搞不懂,也猜不透…… “队长!经过我们调查,那晚所有打出去的电话记录,都被电报大楼一个业务员给销毁了。所以……”手下惭愧地低下头。 “所以你们就不用追查了,”齐公子仍在捻动着电话线,“如果不出意外,那个业务员也跑掉了,是不是?” “是……” “现在换个思路,”拢拢凌乱的头发,齐公子沉声说道,“我敢断定,那晚一定是有人打过电话,但我们应该怎么做,才能找出打电话的人呢?有什么地方是他最容易忽略的呢?” 手下心说,我哪长你这分瓣的脑子啊?想高看我是不是? 将线头交给手下,齐公子走到窗前。拉上窗帘后,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夜光手表:“我一喊开始你就接线,注意,接通目标是207号房。开始!” 一阵“嗦嗦”地响动过后,手下找起了插孔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喊一声“好了”,齐公子这才撂下手臂。 线是插上了,位置也正确,不过齐公子微微一笑,摇头说了句:“知道么,你用了44秒的时间?” 手下浑然不解。 “我从楼下冲到总机室,用了大约30秒的时间。假如凶手用时是44秒,那他就被我堵在屋里了。” 手下点点头。 “所以我猜,他的用时肯定会提前许多。不过呢?我曾经问过铁路医院(即原先的满洲医科大学,现在的中国医科大学。)的眼科主任,他说人眼从光明突然跌入黑暗,要想适应周围环境,最快需要30秒。也就是说,如果凶手不是个夜盲症患者,等他适应环境找到插口时,我们也已经上来了。由此推断,他要想在短时间内完成操作,就必须得熟悉这里的环境,哪怕闭着眼睛,也能把线头快速接入插口。那么,谁又最熟悉这里的环境呢?” “难道……是总务的人?”手下开始慢慢回忆起事发当晚。那天留宿的干部中,属总务的干部最多,倘若算上许忠义,大小干部也有十多个。可在他们当中,又有谁是最可疑的呢?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,也是齐公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。最有可疑的人,现在反倒不可疑了,那些大小干部们,宁肯舍弃自己身家性命,也要千方百计来证明他们的主子是无辜的。 与此同时,督察处督察办公室…… “这件案子很蹊跷,”于秀凝一边喝着咖啡,一边对李维恭汇报说,“经过我的分析,普通人想在30秒内完成这么大的手笔,好像是有点勉强。” “说理由!”李维恭的眉头都快拧到一块了,能不愁吗?原先还趾高气扬地骂“CC”是废物,不料一转眼,共产党就渗透进他的督察处了。这要传出去,那他的老脸还往哪搁?“咱们跟共产党不一样,他们搞肃反那是乱捕乱抓,瞧谁不顺眼就可以逮谁。可我们呢?你得拿出充分地证据,不然这一个个大小头目,你知道他后台老板是谁?万一抓错了,那就是得罪人哪!” “请先生放心,学生还不敢造次。”撂下茶杯,于秀凝为他逐一分析。她的推断依据和齐公子大致相同,但有一点却是对方还没有触及的,“我怀疑还有第二个人。” 第68章 求签 于秀凝怀疑有第二者在场,这并非空穴来风。 从刀口走行来看,凶手应该是正对死者右手持刀,先杀死守在门外的特务后,再闯入室内。另一个特务察觉情况异常,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便被一刀割喉了。然后为了隐蔽现场,凶手从容不迫地将第一具尸体拖进室内——这从鞋跟上的磨痕,即可得出结论。 因此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,他为什么不直刺心脏,而是采用割喉杀招呢?要知道被划破颈动脉的人,有时并不会马上死,对于受过专业训练的特情来说,完全有可能在死亡前做出些微弱反应,甚至是留下些蛛丝马迹。关于这一点,于秀凝认为那个杀手既然如此专业,他是应该知道这一点的。既然知道,那为什么还要冒险呢?如果这两个人不能一刀毙命,那他不就彻底暴露了? 根据疑点,于秀凝凭借她那敏锐的直觉,做出个大胆地假设。假设凶手最先选择的刺杀方式,就是对心脏的一刀毙命。但直接攻击心脏,一般都是针对独个目标来进行的。要想直接命中心脏,就得紧紧勒住对方脖子。因为对方在生理反射地作用下,会抬起双臂紧抓凶手的手,如此一来,暴露的肋部就便于刺客下刀了。 可凶手并没有这么做,与此同时,它也是第二个疑点:究竟什么原因,才迫使凶手放弃这百试百灵的绝招呢? 采用直击心脏式的方法,要有一个紧密的贴身动作,倘若凶手是女人,她会用胸部去顶个陌生的男人么?此外,女人的力气怎么也比不过男人,受过特殊训练的男人只要略一反抗,她这刀就很容易刺偏。所以两下相比,凶手就只能选择备用方案,虽说这很冒险,但总比直刺心脏要稳妥一些。 “女人……”于秀凝认为只有女人,才能解开她心中的一切疑点。那晚住在招待所中的女干部,只有她和顾雨菲两人,即便顾雨菲有杀人的嫌疑,可停电当时,她就在自己的身边,根本无法潜入总机室。因此,于秀凝构思了一个框架,也许顾雨菲仅是负责杀人,而接线打电话的,肯定是另有其人。在这二人完美地配合下,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阴谋,就被悄然地完成了。 迷局虽然被勘破,但当着李维恭的面,她还不能说破对顾雨菲的怀疑。正如李维恭所讲,顾美人的背景实在是过于复杂了,就算你有绝对的证据,能把她扳倒,可自己也会就此触怒她的后台。仔细想过一番后,于秀凝苦笑着问自己,真有必要这么做吗?真要打算不干这差事了么?自己跟日本人你死我活斗了多年,为得是什么?还不就为眼下的太平么?放着太平日子不过,四面出击去结怨的,那是齐公子的性格。于秀凝钦佩他的为人,却不敢苟同他的作风。 但找不出凶手,这也不是长远之计。为给上司一个交代,于秀凝决定:必须尽快找出另一个人,只要能抓住他,再随随便便弄一个替罪羊,那这件案子也就结了。即可以交差,又不会得罪某些后台。 至于顾雨菲嘛!放在身边肯是不安全了,应该找机会把她调走。至于她是不是共产党,这跟我已经没关系了。即便有黑锅,那也是你日后的上司背。 于秀凝的小算盘打得不错,可她还是忽略了一点:究竟怎样才能找出第二个人呢?假如于秀凝和齐公子不是面和心不和,他们能够精诚团结通力合作,那么事情也许就好办多了。然而天不遂人愿,再高明的党国精英,面对如此窘境,也只能是单打独斗了。 “秀凝啊!事情咱们可以慢慢办,不过呢?眼下有件事却是最要紧的。你也清楚,‘CC’那帮人一直想看咱们的笑话,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件事……”这才是李维恭此行的真实意图。所谓家丑不可外扬,让政敌抓住自己把柄,那局面可就复杂了,比督察处渗透进十个共产党,还要严重得多。 “学生明白!在此之前,学生已和忠义商量过,我们都会跟手下打招呼,叫他们出去不要乱说。” 要不怎说许忠义和于秀凝,就是李维恭的左膀右臂呢?有这样的属下,他李维恭能少操多少心? “行!你办事我放心。”暗暗松了口气,李维恭意满志得地站起身,向自己那豪华的办公室,一步步悠闲地踱去。 走到休息室门前时,透过明亮的玻璃窗,他无意中发现里面坐着两个人。自己手下那对金童玉女——许忠义和顾雨菲,正在一起亲密地交谈着。 “也何?他们俩怎么凑在一起了?难道楼上楼下住着,还嫌时间不够是怎么着?”出于好奇,他想多留意几眼,不料这一看,却突然发现个小秘密。 许忠义居然塞给顾雨菲一张电影票。 “嗯?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啦?”李维恭敲敲额头,“你‘店小二’不是喜欢夜读《春秋》么?怎么也对漂亮女人感兴趣了?” 他这思维还没有结束,不料,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。满面春风的顾雨菲,又笑着把票据推还给了许忠义。 “唉!折腾吧!折腾吧!”李维恭当即就绝望了,摇着头,他无奈地离开了这心碎之地,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道,“什么叫做‘乱哄哄,你方唱罢我登场’?瞧瞧这二位就知道了!” 实际上,他这是冤枉了人家顾美人。问题并非出在女方身上,而是许忠义那张票,本身就有很多说道。 影片的名字叫做《文天祥》(这部电影是民国时期拍摄的,在本书出现是为剧情需要,极有可能将其上映时间提前了两年。望读者莫怪),是描述民族英雄、“宋末三杰”之一的文丞相,其可歌可泣的一生。但你约异性看电影,哪有请人家受教育的道理?所以顾雨菲很生气,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。 “‘店小二’你可真行!”顾美人恨恨地埋怨道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是想告诉我您“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”?还是想表明自己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”?跟我相处你至于这么大义凛然吗?弄得我好像要逼你投降似的?” 一连几个反问,整得老许无地自容了。和小丫头看电影就没这麻烦,不管看什么,只要不是风月片,小丫头都会拍巴掌叫好。 “你顾雨菲咋这么难伺候呢?”老许头痛了,“看场电影还挑三拣四,你就不能迁就一下?要不是想弄清你真实身份,鬼才懒得搭理你呢!”说是懒得搭理,可一提及对方名字,老许就感觉浑身不自在。 最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,一见到顾雨菲,他立马就绕着走。可身体绕着走吧?心里却总想着人家,怎么强迫都不管用。为此,他还特意去太清宫求个签儿,想看看自己那上辈子,到底是得罪谁了? 签文是“古人海瑞中龙头凤尾进士”。上书:锦衣万里,劳劳而后喜,一朝可望生成,也是文昌照汝。定是佳人贵子。 解签道士恭喜他说这是好签,如果求姻缘,那么半年之内姻缘可成。但许忠义却不这么认为,要论国史、国学,这些道士又岂能和他相提并论?他知道海瑞一生从未中过进士,累死累活,也就是混了个举人。另外,海瑞也没什么“佳人贵子”,他这辈子,最缺的就是养老送终的儿子。这还不算完,更倒霉的还在后面。三个老婆中,被他休掉两个,最后一个在盛年之际,却突然离奇地死亡。所以说,跟海瑞相提并论,那你这家庭生活还好得了么? 此签看似花团锦簇,实则暗藏凶机,因为它符合中国传统思想中“福兮祸所依,祸兮福所至”的道理。但凡抽到此签者,姻缘之事,十有八九是大凶之兆。 他求姻缘倒是不假,关键在于,他是想求和谁的姻缘呢?“小丫头……”老许这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了,“我咋这么倒霉呢?怎不先求求和顾雨菲的……那什么呢?”本着不死心的倔劲,他重新走进了太清宫,一番虔诚之后,又得一妙签——古人孟姜女寻夫。 “潭深鱼不饵,鸟飞难弋获;时势已如此,一笑又一哭。”道士读罢签文,对许忠义说道,“你三个月后再来抽一次吧……” 干嘛要等三个月?您直接说“不能成”那不就结了? “不容乐观,对吗?”老许弱弱地问道。 “一笑又一哭,把长城都给哭倒了,您说这能算好事吗?”道士很为难,尤其看到他身后的小特务,那就更加为难了。 可许忠义有自己的想法,他眨眨眼,愤愤不平地说了句:“哎我说,你咋总跟我对着干呢?签文是你说的意思么?” “啊?”道士愣住了。 “签文不是说得很明白吗?她就是我未来的老婆!” 道士心说:“您要这么想,那我也没辙!” 随即老许一头扎在地上,开始愁得不行不行了。 “科长!您这是怎么啦?签文到底说得是啥意思?”旁边心腹一瞧他这神态,表情比他还要上火。 “唉!我要被个女人给缠上了,一辈子都走不脱,你说我能不愁么?” “这是好事啊?我想让女人缠,可人家还未必能看上我呢?” “滚蛋!你知道什么?我这边烦着呢,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!” 从表面看,这签文说得是骨肉分离的意思。可实际呢?对于姻缘来说,它就是大吉之兆。为什么?因为孟姜女千里寻夫,这是一种坚定不移的表现,最后她通过滴血验亲的方式,找到了丈夫的骸骨,结果两个人骨血相容,永远在一起了。再者,签文说得也很清楚:潭深鱼不饵,表明鱼儿离不开水,所以拒绝外来诱惑。鸟飞难弋获,暗示飞翔那是鸟儿的本性,你想让它不飞,这有可能吗?最明显的就是后两句:时势已如此,一笑又一哭。如果能和许忠义结合,高兴的肯定是顾雨菲,至于哭的人……那还用再说么?这是大势所趋,就连神仙也会出面帮助顾美人的。“坏的不灵好的灵!”不知不觉中,许忠义开始安慰起自己。但安慰了也没用,这心里还是堵堵的。“既然签文和实际情况恰巧相反的,那就表明老天想要暗示我:自己的命运还得是自己来把握!” 他现在进退两难了,原本打算疏远顾雨菲,叫这女人知难而退。可自从怀疑她是自己同志后,再想疏远看来是不行了。因为她一旦杀过人,就很有可能留下破绽,不帮助她顺利脱身,自己这良心又怎能过得去?人家所做的一切,那毕竟是为了他。 但这是良心过不去的性质么? “我先弄清她的身份再说,如果真是我的同志,那我就跟老杨商量商量,看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决?”所以思来想去,他决定先跟顾美人接触一下。美人计有失灵的时候,至于美男计嘛……没准它真就能管用呢?您不是总喜欢给人家安点小零件吗?行!我就给你下点迷幻药。迷幻药对小零件,看看针尖到底能不能顶过麦芒? 可顾美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。督察处五大“狐狸精”当中,她排行第四——垫底儿是陈明。现在排行第三的许忠义和她飙上了,其结果到底会鹿死谁手呢? 第69章 争锋相对 为了能让对方原形毕露,许忠义按照既定方案,约顾美人出去“喝药”。不过这事儿巧了,顾美人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,她想知道这突然转性的“店小二”,是不是想对她图谋不轨呢? 看电影的时候,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专注。尤其是文天祥就义那一刻,周围观众基本是哭成一片,可他们俩呢?依旧泰然处之雷打不动,一如既往地算计着对方是否在打小九九? 什么叫做专业情报员?看看他二人就一目了然了。 “你的心咋这么狠呢?”走出电影院后,两个人的第一句话,是异口同声说出来的,而且内容也基本一样,“看这么感人的电影,你怎就连点反应都没有呢?” 还反应什么呀?百分之九十九的注意力,全都集中在对方身上了。电影演得是什么,直到结束时,这二位还都稀里糊涂呢! “吃饭吧……”老许看看表,眼下正是午饭的时间。所谓看电影是虚,在饭桌上摸对方的老底,那才叫重头戏呢。 不料今天他失策了。顾美人眯眯一笑,随后很有礼貌地说了句:“不必了,我还有事,今天就不叨扰了。” “嗯?”许忠义一愣,心说她看出我用意了? 能看不出来吗?顾美人也是个转世投胎的狐狸精。许忠义想干什么,这根本瞒不过她,而她想干什么,也照样是瞒不住许忠义。如此一来,明争暗斗的性质就变了,从刀光剑影变成了明火执仗。甚至连预谋都省了,直接向对方发起大规模地集团冲锋。 “那我送你……”老许表现得挺男人,他打算今天就跟这顾美人耗上了。你不想吃饭?行!我还可以跟你喝咖啡么! “谢谢,不用了……” “客气,客气,我哪能把你扔下不管呢?” “真的不用了,我自己叫人力车……” “人力车?哦……那好吧……” “嗯?”顾美人一愣,不解地瞧瞧许忠义,暗道这男人怎不赖皮赖脸了?嗯!阴谋!一定有阴谋! 果然不出所料,顾美人一拦车,就马上猜出“店小二”的用意了。中街(原一德街)的巡警看到许科长后,立刻命令所有的人力车,不管你靠山是谁,也不管你认识谁,现在统统都给我绕道走。 想打车,门也没有,你顾小姐不是战术考核名列前茅么?成!就靠这两条腿,慢慢往家溜达吧。从中央大街到平安小学,嗯!路也不算太远,如果腿脚勤快些,没准天黑之前还真有可能赶到呢。 狠狠一咬牙,顾美人扭身来到许忠义的专车旁。拉开车门后,轻瞥一眼对方,不冷不热地说了句:“你真行!” “怎么啦这是?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?” “开车!” “嗯?我没听错吧?您打算让我送了?” “少废话!开车!”顾美人急了,自打认识她以来,许忠义还是首次见到她如此气急败坏。 “你到底想干什么呀?”两个人走进咖啡厅,没等椅子坐热乎,顾美人这火气就上来了,“许忠义,你想捉弄我么?” “没有啊?我不就是请你看场电影吗?看电影也叫捉弄?”老许挺无辜,但无辜也解决不了问题。他那憨态可掬的外表,落在顾美人眼里,早就成了奸诈狡猾的代名词。 “我麻烦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?”美女生气了,“你到底想怎么样嘛!”她心想,“机会我给过你了,是你自己不珍惜。再说你已经有了小丫头,难道还想打我的主意?” “她一定在想:我是不是想打她主意?”老许这脑袋也没闲着,眼睛盯着搅动的咖啡勺,暗自盘算她下一步会有什么反应。 想要摸清对方是不是共产党,这绝对不能一蹴而就。因为对方在军统干了多年,就算身上有赤色的烙印,那也早就被抹掉了。要想对付这种人,就得从小事做起,一点一滴让她露出尾巴。 两碗小米粥,两个窝窝头,两碟小咸菜,两盘豆腐乳。倘若不是亲眼看见,顾美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饭馆。“哎你回来!”赶紧叫住服务生,一指面前的东东,她半梦半醒地问道,“这就是你们西餐馆的招牌菜?” “对不起小姐,这些用餐……”看看许忠义,服务生尴尬地说道,“……都是这位先生指定的。为此,我们的厨师还特意跑趟地摊……” “你真行……”顾美人无语了,敲敲发胀的额头,她连死的心思都有了,“告诉我,你是不是破产了?” “还行吧……” “那谁告诉你我喜欢吃这个?” 许忠义心说:“共产党都喜欢吃这个,连小丫头也不例外…….哦!是曾经不例外。”为什么要曾经呢?因为小丫头的嘴,现在也变得腐败了。 喝咖啡啃窝头,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。勉强吃过几口后,顾雨菲就打定主意要绝食了。不知为什么,她一想起许忠义就生气,尤其是想到他请自己吃的“好东西”。“你跟小丫头在一起是顿顿大鱼大肉,可我呢?就用共党的伙食来糊弄?许忠义,有你这么讨老婆的吗?” “她怎么不吃了?难道不合胃口?”这还用难道么?顾美人现在都快气爆了,哪还有心思吃饭?“既然不吃……那我就代劳吧……这点粮食来得容易么?我们的战士想吃还吃不上呢!”端起粥,老许“呼噜呼噜”往嘴里倒,临了抹抹嘴巴,又把顾美人面前那碗也给扫荡了。 这次考验算是彻底失败,其主要问题,就出在许忠义有点想当然上了。即便顾雨菲是共产党,可她也未必对粗粮情有独钟啊? “怎么办呢?”手指节奏地敲着桌面,无计可施的许忠义,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。 两个人的首次交锋,算是以平局告终了,最后谁都没占到便宜。回到家中后,这场无声的暗战仍在持续着,许忠义告诫自己:不弄清顾雨菲的真实身份,战斗是不会停止的。于是他抓起电话,坚决果断地拨通了顾小姐的号码。但令人奇怪的是,无论他怎么播,对方就是不肯接电话。 “哎?她在搞什么?”眼睛瞄瞄楼上,老许心说,“我明明看见她上楼了,会不会是……去洗澡了?” 他倒挺会安慰自己? 疑惑地摸摸鼻子,隐约之间,他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头:“你不是不接电话么?行!那我就上楼找你。咱当面锣对面鼓,我看你怎么躲?” 健步爬上楼梯,老许在门前止住了脚步。按过门铃后,他整理一下衣衫,准备在吵架前先给对方留个好印象。不过呢,这回他又失策了,等了许久,也未见对方前来开门。 “嗯?难道她出去了?”手掌推推门板,还未等到做出进一步反应,就发觉情况有些不容乐观了。整扇厚厚的房门,居然是虚掩着的,在外人看来,顾小姐的香闺好像没设防似的? “阴险哪!”老许一阵腹谤,“幸亏我没用力,不然非迭个狗吃屎不可!” 不愧是五大狐狸精中的老四,就连这等细节都在她准确地算计中了。幸亏老许也不是个善岔子,不然冒失之下,非掉进这精心布置的圈套不可。 顾雨菲就在房内,并没有异常走失。然而她那造型,所处的典雅环境,令浑浑噩噩的老许,仿佛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。 室内檀香袅袅,陈设古香古色,在留声机那优雅怡人的古琴伴奏下,顾小姐手捧着《列女传》,正在孜孜不倦地苦读。包裹着丝袜的圆润足踝,挑动着真丝绣花拖鞋,伴随着乐曲的节奏,俏皮地一点一点…… “这是读到兴致所在了……”挠挠头,老许彻底折服了,“我《春秋》你《列女》,不带这么气人的吧?” 什么叫做报应?看看眼前就知道了。许忠义千算万算,也没算到报应会来得如此之快?“喂……”他弱弱地喊了一声,“我不是空气,麻烦您先看看我……” 顾美人不为所动,一双妙目依然盯在书本上。 “小菲呀!您先歇歇,客人来了……” 听到“客人”二字,顾雨菲慵懒地欠欠身,随后伸出纤纤素指,直接端起了一旁的茶杯…… “端茶送客?这我懂!”许忠义不愧是沈阳地区最有学问的人,连对方这等精妙地暗示,都能领悟得入木三分。的确,人家顾小姐是女孩子嘛!女孩子总要讲究个体面,如果你再不识好歹,没准下一句就是个“滚”字了。 老许心里不平衡,他感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重庆。然后在高傲的顾美人面前,黯然擦去被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。“唉……”一声长叹过后,他默默地转过身,心中五味杂陈…… 人家是高门大户的千金,像他这等暴发户,哪怕再有钱,也比不上对方那尊贵的身份。所以见好就收吧,免得一来二去让自己彻底颜面尽失。 “坏了!玩过头了……”看看手中茶杯,高贵典雅的顾小姐,忍不住暗暗叫起苦来,“我这脑子是怎么啦?没事儿端它干嘛?唉!” 这能怪谁呀?在协同问题上失调了呗?要想达到和对方心有灵犀的境界,看来,这还得继续修炼哪! 许忠义走了,虽然他并未走远。从楼上到楼下,两个人之间也只不过隔了一道水泥板,可这意义不同,它表明二人再想冲破隔阂,恐怕就得动用烈性炸药了。 艰难地看一眼楼上,老许无奈地摇摇头,紧接着,他又无奈地捧起了《春秋》……楼上《列女》,楼下《春秋》,好端端一座官邸,几乎让这二位给变成学习班了。就此,许忠义还得出个结论,若长此以往坚持下去,那沈阳市内最有学问的人…….还指不定是谁呢? 当晚,于秀凝家的电话便出了故障,总是在响过一声之后,便莫名其妙地掉线了。“哎?怎会这样呢?”于大姐糊涂了,“刚换的电话呀?美国货的质量,它不至于这么水吧?”一通拍打过后,满脑袋问号的于大姐,冲着阳台的陈明勾勾手,“老头子,你赶紧去找忠义,叫他过来修一下!” “还找什么呀?”撂下望远镜,老陈一摇头,忍不住“嘿嘿”怪笑起来。 “怎么啦?你笑什么哪?” “是不是电话打出毛病了?” “对呀!” “得!你先过来瞧瞧!” 将望远镜递给妻子,老陈一指对面的八号楼:“如果看完后,你再想不明白原因,呵呵……” “哎?”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。望远镜中,楼上楼下那对疯狂的金童玉女,正在交替拨动着电话键盘,随着自己房内的话铃响起,便总会有一个人迅速撂下话筒,然后在室内焦急地走来走去。“难道……他们是在给我打电话?”想想话线的走行,于秀凝认为这很有可能。“不会吧?这两位什么毛病?怎么都像吃错药似的瞎折腾?” 第70章 冤家 于大姐这辈子,最大一件错事就是想把这二位给撮合了。操心不说,还得跟着受累。事实上,也不光是许忠义一人求过签,于秀凝对此就征求过慈恩寺方丈的意见。结果人家大师说,这二位呀,那是前世的冤家,后世的仇人,十世乘船,十世一块翻船。 大师的话,也正是于秀凝锲而不舍坚持下去的理由。甭说,这二位还真是有夫妻相的。所谓十世乘船,不就是坐了一千年的船么?虽然每一世都是一块落水玩完,可那也算千年的修行啊? 你于大姐要这么理解……嗯!也不能算错,不过谁又敢保证他俩这辈子,会不会再次落水玩完? “叮……”这次的电话铃声,终于不是响一声就撂了。看来打电话的人,已经是打定了主意。 “喂?小菲呀?你怎么啦?”将话筒远离耳朵,于大姐实在受不了对方那粗重的呼吸声了,“你没事吧?” “姐!我要搬家!”顾美人的声音是即坚决又果断,连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。 “搬家?搬家你应该找忠义啊?这不是他总务的差事么?” “我不想搭理这个混蛋了!” 挠挠头,于大姐心说你终于是由爱生恨了。 “我要搬家!” “行行行!姐知道了。不过姐想问一下,你打算搬哪儿去啊?” “六号楼不是还空着吗?我就搬表哥家楼下去。”分给齐公子的那套房,他一直没有入住。这家伙也不知中了什么邪,放着高级别墅不住,非要跑去蹲小破房子?哎!共党共党这年头呀!怪人也真够多的。 “那好吧!要去你就去吧!对了,姐还想问一下,你跟忠义没吵架吧?” “哼哼!”顾美人用鼻子哼道,“那种人,我也懒得跟他吵架了!就让他捧着《春秋》自己过吧!” 于大姐暗道:“看来毛病还是出在《春秋》上了,这忠义也是,你明知道她忌讳这个,干嘛还要刺激她?” 总算把这尊菩萨给打发走了,于秀凝正想歇口气,不料“叮”地一声,电话铃又再次响起。 “我敢跟你打赌,这次肯定是忠义!”当着老头子的面,于秀凝苦笑着摇摇头,心里已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。 果不其然,当陈明接起电话后,他冲老婆子一竖大拇指,表示你真行,可以料事如神了。 “忠义啊!你怎么……嗯?想搬家?”眨眨眼,陈明忍不住揉揉太阳穴,“那你想搬哪儿去呀……啊?六号楼?还要住楼上?不是……你听我说……什么?反正老齐那房子也是闲着?哎!哎!哎!你……不是!你还让不让人说话了?什么?你不想再跟她楼上楼下?嗯!巧了,她也不想再看到你,呵呵!这才叫心有灵犀呢!可是……你们俩瞎折腾个啥呀?啊?就算让你搬进六号楼,那你们俩不还是楼上楼下吗?”瞧瞧,就连想分开也成了老大难。 随着一声惊呼,电话那边沉默了。 “老许呀!不是哥哥说你,你说你也快奔三十的人了,就不能定定性啊?人家小菲是女孩子,多让让她你能少块肉吗?再说了……喂?喂喂喂?”手举着话筒,陈明一瞧于秀凝,很无辜地说了句,“他把电话撂了……” “算了,咱也别等了,赶紧过去吧!”于秀凝一边穿衣一边埋怨,“再等下去啊,说不定这八号楼,呵呵!就被夷为平地了。” 整件事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。顾雨菲气走了许忠义后,总感觉内心不安,于是她捧着晚餐悄悄溜下楼,想找个机会跟许忠义化解一下个人的小矛盾。不料刚一见面,就被对方手里的《春秋》给气住了。《春秋》是一本好书,不过呢,它最大的问题,就是曾经给顾美人带来过极大地感情伤害。因此一见到这本书,饱受刺激的顾小姐,那大家闺秀的风度便荡然无存了。把手中的番茄炒蛋往对方脸上一摔,让他彻底变成了关公。 “我这脸是你打的么?”老许气坏了,“这要传出去,你让我在总务还怎么做人?” 接下来,两个人便不约而同采取了冷战政策。一个在楼下气得要死要活,一个在楼上要死要活地气着。“这个女人,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嘛!”许忠义暗暗反省自己,是不是以往对她太过迁就了?“噢!许你看《列女》,就不许人家看《春秋》,哪有这么霸道的?”嗯!看起来,他还知道对方是因为什么失去理智的。但你既然知道对方受不了这刺激,那为什么还要变本加厉去挑战她的底线呢? 原因只有一点,许忠义此举是故意而为之。他想激怒顾美人,让对方失去理智。人只要一失去理智,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露出破绽,从而便于他趁虚而入。但一个新的问题却出现了,既然是有意想激怒对方,可达成目的后,你为什么也失去了理智呢?这样一来,就算成功激怒对方,你是不是也变成得不偿失了呢? 于秀凝赶到现场后,两个人那冷战还在如火如荼地持续着。没商量,也商量不得。没办法,这夫妻二人只好一个楼上,一个楼下,进行着捉对规劝。当问明事件的来龙去脉后,细心的于秀凝突然发现:二人这回是动了真怒,不像以往那样,总是顾雨菲生气,许忠义在旁边小心地陪着不是。 “哎?忠义学会反击了?这可真叫出奇冒泡嘿!”顾不上安慰“受害”的女方,于秀凝一路小跑来到电话旁,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叫通了楼下,“喂?老头子,忠义那边怎样了?” “快成烈性炸药了!” “嗯?这么严重?哎对了,你在劝他的时候,多注意一下他眼神的变化。我怀疑这兔崽子……八成是喜欢上小菲了!” “哦!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乱发脾气么?” “行啦!你少在一旁煽风点火,不是冤家不聚头,这道理你不懂的!” 撂下电话后,陈明再瞧向许忠义时,那眼神可就有点古怪了。于秀凝是个什么人?有把人看错的时候吗?忠义啊忠义,都到这节骨眼上了,你怎么还瘦驴拉硬屎呢? “你看我干嘛?”老许被他那暧昧的眼神给激怒了,点点自己鼻子,没头没脑地问了句,“我脸上长花了吗?”花到没有,蛋汤却多了一些。这也正是许忠义最生气的地方,什么地方你不好打,干嘛非要泼我的脸?“瞧见没有?这就是罪证!哼哼!我还就不洗脸了,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能主持公道的?” “行行行!你先打住!这个……我有些话想问问你。”打开酒柜,陈明拎出一瓶1896年产的法国葡萄酒。 “哎哎哎!放下!那是我的宝贝!” “瞧你这小抠样?喝一口都不行啊?”话音未落,老陈就把宝贝直接揣兜了,“既然你不仁,那我也不义了,这东西我没收。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发脾气?” “不是……你是来劝架?还是来打劫的?” 有区别吗? “你跟北满的谢文东、李华堂,可以一块名垂青史了!”老许气得快哭了,“不带这么无耻的!咋不把我也搬你家去呢?” “搬到我家?”陈明呵呵一笑,随口回敬一句,“也行啊?我肯定没说的,就怕人家弟妹不乐意。对吧?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,不跟你媳妇一块住,总黏糊我算咋回事?我能给你生儿育女吗?我能给你传宗接代吗?” “哎哎哎?你咋还整个‘媳妇’出来?我啥时候娶老婆了?” “快啦!这就快啦……哥哥我都能闻到喜酒的味道了。”说着话,他打开了瓶塞,给自己和老许各斟了一杯。“别跟我嘴硬,也别告诉我做梦都没梦见过楼上那一位!呵呵!这男人哪,哎呀……总是有口不对心的时候……得!干杯吧!” 酒还没喝,许忠义这脸就红了。陈明说得没错,最近也不知怎么了,许忠义总会在梦中远远瞧见一位姑娘,原本还以为是小丫头,可等到追近一看,却发现那是顾雨菲。“不行!我已经有了小丫头,不能再胡思乱想了。顾雨菲不适合我,真的不适合……许忠义,你要做个好男人,做个‘五.四’以后,最具有代表性的好男人……”再次追加了心理暗示,许忠义这酒杯,一下子就杵在了鼻尖上。 “干嘛呀?哪有这么喝酒的?你想另辟蹊径啊?”于秀凝果然没说错,经过老陈细致地观察,他发现许忠义那眼神,怎么也对不到硕大的杯子上。 “想什么哪?是不是有一种心痒痒的感觉?” “哎?你怎么知道?” “废话!我和你于大姐好之前,也就是这种感觉!你还想瞒我?呵呵!哥哥我是过来人啦!” 一声长叹过后,许忠义无奈地摇摇头,心说:“唉!陈老大啊陈老大,瞧瞧你把毕生所学的专业,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?哪怕你把琢磨男欢女爱的一层本事用在工作上,于大姐也不会天天拧你耳朵了。” “认命吧兄弟!”拍拍老许肩膀,陈明用万分同情的语气说道,“这缘分哪,就跟人的寿命一样,时辰一到,你想躲都躲不过。要不那么多女同事,我怎就和你于大姐在一起了呢?” 是啊?这是为什么呢?许忠义托着下巴,陷入了苦闷地沉思当中。结果他是越想越乱,越乱还就越想…… 与此同时,楼上的顾雨菲也在苦苦思索着同样的问题。这半年来,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,一见到许忠义,心里就总也放不下他。好像以前对许忠义,也没有这般牵肠挂肚啊?那时候一见他就烦——不是心烦,而恨不得他马上在自己面前消失。可现在呢?这种感觉没有了,居然是巴不得想和他永远在一起,天荒地老再也不分开。难道……这就是老辈们常说的缘分? 那还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释么? “哎!许忠义,你真是我命里的冤家……”想到这,她的脸红了,看得一旁的于秀凝,忍不住怀疑此人的精神,是不是真有问题了? “小菲啊!姐也不瞒你了,”于秀凝淡淡一笑,“你的努力没白费,忠义他……心里八成是有你了。” “切!谁稀罕?” “你不稀罕?那好吧,回头我去说说,让他娶那个小丫头。” “姐!你想干嘛?故意气我是不是?” “唉……这是我想气你么?”抹抹憔悴的脸,于大姐犯愁了,“你们俩呀!再这么折腾下去,活人也快受不了了。你就算不可怜那该死的店小二,也该想想老姐姐是多么地不容易啊?” “姐……”默默低下头,顾雨菲感到很内疚。其实要论为人处世,这于秀凝是真没说的,基本上就把自己当成了亲妹妹。可做妹妹的,有这样给姐姐找麻烦的么? “小菲呀!再怎么说,你也是个大家闺秀,可大家闺秀有这般气人的么?噢!八号楼不够你们折腾,还要整到六号楼接着斗?要不这样吧,保密局沈阳站马上就要成立了,明天我跟李先生打个招呼,想调你过去帮帮忙。只要你们俩不见面,我想,是不是也都能消停一下了?” “啊?你要把我调走?”一听自己要走,顾美人立刻就慌了神儿。她和许忠义这关系很奇妙,一见面就干仗,不见面吧?心里还想着对方。唉!要不怎么说,这就叫没事瞎折腾呢? 第71章 真假结婚 于秀凝给顾美人暗示个信息,希望她能在慎重考虑之后,离开这是非之地。这个态度的转变是很致命的,和于秀凝以往不遗余力去帮助她、爱护她,根本就是大相径庭。 顾美人不作声了,她开始琢磨于秀凝到底有何用意。然而,于秀凝已不想再多说些什么,起身告辞后,直接向楼下的许忠义房中走去。 许忠义和陈明这哥俩喝得脸色微红,正就着有关女人的话题展开着激烈地讨论。以陈明的意思,许忠义这身份、这地位,就算再找个小的也不过分。女人嘛!她总是想和男人的地位等同,但你不要惯她这毛病,只要把她们当成一种玩物,那你在感情上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,不然最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,那就肯定是你了。 许忠义说:“你这叫混账话!有本事当着于大姐的面,你再把这些话说一遍!” 陈明一撇嘴,不以为然,“兄弟,我这意思你没听懂。老婆是老婆,女人是女人,老婆不等于女人,因为老婆是亲人。只要这女人没嫁给你,那她就不是你的亲人,对老婆可以讲亲情,对女人你能么?如果用老婆的方式来对待女人,那女人肯定会说你不懂爱情,所以你就悲剧了,也就光棍了。”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悟出的歪门邪道,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,栽在他手里的女人,绝对是不在少数了。 “当官的找小老婆,这是潮流。兄弟,你要洁身自好,那人家都会以为你有病,跟‘肚脐眼’这种二尾子,基本上就算是等同的。” 要不怎么说好官不容易当呢?主要是这诱惑太多了。金钱美女,随便挑出一个,那都是男人左胸处的2、3肋间。 “嗯嗯!”有人在门外咳嗽,陈明一抹嘴,马上装出了道貌岸然的样子。 “忠义啊!给姐开门!” “哦…...” 于秀凝进门时,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头子。不过她并没有马上发作,而是在沙发上休息片刻后,这才招招手,把许忠义叫到了近前。“忠义啊!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?还想跟小菲继续相处吗?”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许忠义压低嗓音后,一本正经地说道:“我怎么想的,您还不知道么?” “小丫头?” “嗯!” “那好,这门亲事姐替你张罗。” “哎?”许忠义愣住了,没想到这才几天哪,于秀凝的态度怎就转变了呢?“姐,您不是逗我玩吧?” “我有那个闲心么?” “哦……没有就好,没有就好……”嘴上应承着,可许忠义的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了,“不对呀……这于秀凝可不是说变就变的人,到底什么原因,能叫她如此转变呢?” 迷,一道不易破解的谜题。 第二天一早,刚走进办公室的许忠义,就从自己贴身秘书那里得到一条消息:于秀凝正式向李维恭提出申请,打算调顾雨菲去参与沈阳站的组建工作。 “嗯?这于秀凝想要干什么?”托着下巴,许忠义陷入了苦思。眼下这苗头肯定不对,但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,一时半时还真就说不清楚。“把‘棒槌’给我找来!”他对秘书吩咐道,“叫他一路小跑到我这里来报到!” “是!” 棒槌是许忠义的贴身司机,也是那个打了警察,令警察局长亲自登门道歉的活祖宗。可以说,全督察处上下没有一个不知道,他现在就是许忠义所养的一条狗。 “科长,您叫我?”棒槌进门后,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帮许忠义捏肩捶背,为了讨好这位上司,他甚至不惜花钱去学习该怎么按摩。 “哎!我昨晚没睡就好,你帮我整整头。” “好嘞!” 主仆二人处得是如漆似胶,当然,许忠义在某些方面也没少关照这条狗。自己不方便出头的事,基本上都是由棒槌去办。为答谢棒槌的忠心耿耿,私下里,他也没少对这家伙进行“关照”。 “科长,您这是有心事啊?”要不怎么说是奴才呢?对主子察言观色,是他们这行的绝活。 “唉……”一声长叹过后,许忠义撩撩眼皮,不痛不痒地问了句,“听说,顾科长要调走了?” “呦!您还不知道啊?” “嗯?这么说你知道?” “我跟于大姐的秘书很熟,刚从她那里得到的情报。这件事啊!如果不出意外,顾科长十有八九是留不住了。” 他跟于秀凝的秘书是老相好,这一点,许忠义早就知道了。现在督察处流行的就是这个,要没有几个异性朋友,那你都不能算是个完整的男人了。 “到底因为什么呀?这好端端的,怎就要把她调走呢?” “嗨!谁知道啊?大伙对这事儿正在议论呢!嗯!说什么的都有。有猜顾科长和陈老大关系暧昧,也有说顾科长得罪了于大姐,但不管怎样,反正是好话不往好里说。” 顾雨菲和陈明关系暧昧?这一点,许忠义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。至于她是不是得罪了于秀凝,这点到可以商榷。因为职场就是这样,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一言一行,能不能让别人听着高兴,看着舒心。 “备车,我要出去一趟。”许忠义坐不住了,不知从何时开始,他对那个顾美人有了一种担心地感觉,而且这种感觉还是越来越烈。 “好嘞!” 汽车在一家商行门前停下,钻出车门后,许忠义给棒槌打个手势,叫他先去溜溜弯儿。按规定,今天是他跟老杨见面的日子,有些事情,有些心里话,他必须要跟自己的上级说。 见面之后,这两位的表情都很复杂。尤其老杨,总是犹犹豫豫,好像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。 “你先说吧!”许忠义把主动权交给了他。 “这件事很重要……” “呵!咱们的事儿,什么时候它不重要?” “我刚接到命令,东北局说事情紧急,眼下也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。” “到底什么事啊?” “老许啊……”老杨又开始犯愁了,捂着脸,发出一连串地长吁短叹,“唉……唉……我知道你对小丫头情有独钟,可是…….” 许忠义的心,立刻就抽抽上了。 “可是……如果让你娶别人,你能反对吗?” 这还用问吗?答案不都在老许脸上写着么?老杨这边是愁,可老许呢?几乎就快要肝肠寸断了。 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,可是……”老杨递给他一方手帕,“先擦擦眼泪吧……” “少整这没用的!”一把拨开他的手,许忠义的喉头,哽咽得几乎透不过气来。 “老许啊!你可甭怪我不近人情。知道么,为了你的事情,我向上面据理力争。最后首长们终于松口了,决定让你跟这个女人假结婚。当然,能真过日子那就更好了……” “那你想没想过小丫头?你打算叫我怎么跟她解释?她那么善良,那么天真,你忍心看她伤心吗?” “老许啊!这个……这个……这也是工作的需要嘛!至于小丫头那边就交给我吧,我去跟她说。再说了,你不是假结婚吗?只要不跟那假媳妇弄假成真,将来跟小丫头,呵呵!还是有机会的……” 许忠义没吭声,心说有你这么劝人的吗?噢!一工作需要你就整个假结婚?俗不俗啊?没有其它的解决办法吗?难道离开这一套,你就不能搞情报了? “对了,跟你结婚的女人……你可要好好对她……” “是不是顾雨菲?” “不知道,我也没见过,怎会知道她是谁?” “最好别是顾雨菲,不然,别怪我上毛主席那告你们!” 老杨的脑袋,耷在了桌面上:“你不愧是专业的腐败分子,有点权利就敢整人…….” “她到底是谁?”许忠义喘着粗气问道。 “我真是不知道,上级就说她现在很危险,需要你帮助才能过关……” “所以就拿我当挡箭牌,对么?” “呵呵!你真不愧是聪明绝顶,看来……我是不用再给你交代任务了……” “那我就不明白了,她既然都这样,那还死撑着干什么?按照保密原则,不是早该转移了吗?” “有一点你不知道,她现在还不能走,因为有些事情,还得靠她解决。”老杨感觉自己像个小人,因此就连说话都是畏畏缩缩,不敢拿正眼去瞧许忠义。 招待所事件还没有完结,如果这个女人突然消失,那么敌人就会把侦破重点转移到许忠义身上,这样一来,后果很可能会不堪设想。所以为了保护许忠义,在关键时刻,就需要这个女人勇敢地站出来,然后在敌人刑讯逼供下,“不小心”说出整个事件是由她一手策划的,也只有如此,许忠义才能洗脱嫌疑。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能摆到桌面上的,仅可意会,无法言传。能领悟多少,届时就要看许忠义个人的修为了。 “啪!”一拍桌子,咬牙切齿的许忠义,抖了抖行将麻木的手。“你混蛋呀你!哦!什么事情能比上一个女同志牺牲名节?有你这么做领导的吗?结婚、结婚,你不知道这对女人很重要么?” “我……对不起,这也是没办法,因为你实在是太重要了。为了保全你,沈阳全体地下党员,都在时刻准备着为你牺牲。”老杨的眼睛湿润了,他泣不成声地说道,“你要理解这行儿的残酷性……如果有选择,那我宁愿牺牲自己,只要你们都能好受些。” 如果这女人能嫁给许忠义,那她就算是许科长的家属,督察处的儿媳妇。谁再想动她,怎么也得顾忌一下她背后的老许了。 裙带关系,典型的裙带关系。虽说共产党这边考虑得很周全,可人算不如天算,谁能想到于秀凝那里,早就是另有安排? “什么?叫我尽快娶小丫头?”刚一回到督察处,许忠义就被于秀凝那意外的大棒,给敲得晕头转向了。 “是啊?你不一直对白絮心有所属吗?现在老姐姐成全你了,你应该高兴才对呀?怎么还翻楞起白眼珠子了?” 能不翻楞眼珠子吗?共产党让他假结婚,国民党叫他娶小丫头,你说他是该感谢共产党,还是该死心塌地报效党国呢? 愁人了…… “要不……我和小丫头是真结婚,和那个女人……只是走走过场?”许忠义弱弱地想道。可这样一来也不行,民国不是满清,公职人员绝对不能三妻四妾。所以在小丫头和假媳妇间,必须要有一个明确地选择。她,或者是她,没有第二条路可走。 “该怎么办呢?”瞧瞧于大姐那期待的眼神,许忠义连死的心都有了。“不管拒绝哪一方,我这都算是违抗命令啊……” 又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,此时此刻,许忠义开始羡慕起那个时常偷腥的陈老大了。你说说,同样是男人,可他在跟女人鬼混这方面,怎就没有个心理负担呢? 第72章 左右为难 许忠义遇到了麻烦。他不想脚踏两只船,可最后还是踏上了,连打算抽身上岸,也都变得极为奢侈。整个事件的原因,许忠义认为顾美人要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。 “在重庆的时候,你要从了我不就没这事了吗?”老许越想越气,“折腾吧!折腾吧!从祖国的大西南,折腾到幅员辽阔的东北地区。唉!顾雨菲呀顾雨菲,中国都快装不下你了!” 于秀凝是个过来人,她知道感情取舍的艰难性。可你无法取舍这也不行,总不能俩媳妇一块娶吧? “这要倒退三十年,他许忠义也就没那麻烦了!”听取于秀凝的汇报后,李维恭一声感慨,说了句最为经典的传世名言,“男人这辈子有三个不易,升官、发财、娶妻。不巧的是,都让他一个人给赶上了。” “那您说现在该怎么办?”于秀凝也没了主意,“我瞧他那意思,恐怕是这两个姑娘都放不下。唉!不管男女,只要碰上这种事儿,就没有一个不挠头的。” 站在许忠义的角度上想了想,李维恭觉得他也的确够可怜的。肇事的主谋并不是他,可肇事者的家属……自己又得罪不起。唉!怎么办呢? 这件事倘若换了陈明,或许会好办得多。娶一个养一个,那不就都解决了?一个是老婆,一个是情人,老婆是自己的精美外套,情人是自己的贴身内衣。要不怎说他是花丛老手呢?于秀凝那么多“娘们眼线”,居然楞没发现他在外面胡搞多年,一般男人你行么? “要我说,你不会学学人家张少帅么?”陈明找到许忠义,给他出了个不算是太馊的主意,“大老婆跟他同甘共苦,小情人又对他死心塌地。同样是男人,你不会比他差吧?” 陈明这意思很明确,他就想让许忠义理解:顶级风流的男人是怎样炼成的。少帅张学良怎么样?下场不比你惨多了?人家是命运坎坷,可感情呢?把他称之为情圣也毫不为过。 赵四小姐那是何许人也?端静贤淑的大家闺秀。但为了张学良,人家连名声都不顾了,跪在少帅原配夫人面前恳求接纳,甚至信誓旦旦地发誓,要坚决抵制任何名分。所以说,情人能做到她这地步,那也算人间极品了。极品的男人遇到了极品的情人,在人间就留下了一段佳话。也可以这么说,赵四小姐是中国历史上情人的典范。就算你翻遍典籍,也找不出能与之相媲美的女人了。 “你想把小丫头培养成赵四?”许忠义懵懵懂懂地问道。 “有什么不可以啊?张学良和赵四那段风流韵事,它不就发生在沈阳吗?说实话,我听着都挺感动的,女人能做到赵四小姐这样,真是太不容易了。” 许忠义很同情赵四小姐,一个女人为了一份爱情,居然不顾一切坚守至今,换了任何一个男人,都不可能不为之动容。 然而,顾雨菲不是于凤至,小丫头也不是赵一荻。你想叫这两位互相包容,那沈阳城的天空上,得捅出多大的黑窟窿? 第二天一早,身心疲惫的他给小丫头偷偷打个电话。电话中,小丫头哭得泣不成声,估计是那倒霉的老杨,已在私下里找她谈过话了。 “在……在女中门前等我好吗?”颤颤巍巍说出这番话后,老许的心,碎得无法拼凑了。 “我不能没有你……”见面后,他一边开车,一边对小丫头表明自己的心迹。 “我也是……”对方也同样是态度坚决。 “要不……我们先生米煮成熟饭吧?” “免谈!” “呃……” 看看爱郎,不知为什么,她那长长的睫毛上,立刻涌出了晶莹的泪滴:“你想要犯错误吗?” “不是的,我想先造成事实……” “你以为组织上会怕你威胁么?” “可我无计可施啦!”双手一摊,老许难过得无法自持,“我也知道情报员要学会割舍,但我能舍掉自己的命,却怎么也舍不掉你!”他这是发自内心的伤感,不加修饰,也不带任何诡辩,“我曾经很自信地以为,我是个男人,我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所爱的人!但没想到,却让爱人跟我受尽了委屈!”汽车“吱嘎”一声停住,许忠义趴在方向盘上,痛得撕心裂肺。 “你别这样了,不就是个假结婚么?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我可以等,可以等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。”掏出手帕,在许忠义脸上温柔地拭了拭,临了,还在他耳畔轻轻一吻,“其实从昨晚开始,我就不停地问自己,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?结果我发现,自己再也离不开你了。不管将来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,我都将义无反顾地等下去。你是不理我也罢,忘了我也好,我只有认命了,谁叫我天生就是这么傻……”她又泣不成声了,趴在爱郎的背上,哭得我见尤怜梨花带雨,“许振东同学,我要感谢你,真的要感谢你。是你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爱情,也是你让我从一个无知的小丫头,变得逐渐成熟了。知道么?我已经懂得为一个男人心痛了,也懂得为一个男人去默默坚守自己的感情了。所以我猜,也许这就是爱吧?尽管没有老师教我该如何对待爱情,可是我想,只要你心里有我,我心里有你,那就够了,足够了。我不信上天,但上天一定会可怜我的……”哽咽着说完这番话,小丫头的指甲,已深深地共党老许的背脊,“我要让你记住,记住一个等你,盼你的小丫头,一辈子都不要忘掉我……” 如果顾雨菲能看到眼前这一幕,也许她就会在内心感悟到:自己为什么总也挣不过小丫头了。出于职业的本能,她和许忠义的感情交流,一直是靠勾心斗角来完成的。当然,也并非她愿意勾心斗角,而是不知不觉中,慢慢走到了这一步。但小丫头就不同了,她对许忠义的感情是纯真的,不掺有任何杂质。宛如一潭清冽的泉水中,倒映出烁烁怡人的繁星。令人心驰神往,令人回味无穷。因此和她相处,许忠义既不用玩弄心思,也不用绞尽脑汁去逢迎。由此一比,高下当即立判了。 有了小丫头这句承诺,许忠义的烦恼也舒缓了许多。不就是个假结婚吗?无所谓了,大不了找准机会,我再和那女人一刀两断嘛!咱们是同房不同床,拒绝一切诱惑,甭说我欺负你,你还能拿这个到中央上访去不成? 心情开朗了,许忠义决定也要给小丫头来句承诺。“我会对你好的,一生一世爱你、照顾你,不离不弃。我也肯定会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新娘,挽着你的手臂,一步步走入婚礼的殿堂……哎?” 看看周围环境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。 “这怎么跑到大帅府来啦?”没错,对面就是大帅府的角门,而旁边呢?坐落着一栋不起眼的红砖小楼……“赵四小姐楼?” 二人立刻就大眼瞪小眼了。你在赵四小姐香闺前海誓山盟,这意味着什么呢?古怪,很古怪。 “要不……我把它买下来?”砸砸嘴,刚才还要死要活的许忠义,这下脑细胞又开始活跃了,“你可别乱想啊!我没别的意思,绝不会委屈你。” “我知道的……这只是个巧合……”小丫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语了。 这可不是个好预兆,至少在许忠义看来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全都错乱得一塌糊涂了。“要不……我把大帅府也买下来?” “你认为国民政府……会答应你这无礼要求么?” “说不准,没准试试还能行呢?大不了我找熊主任和杜长官出面斡旋,再请美国朋友向国府施压。” “哦……”小丫头落寞地点点头。 “喂!你怎么啦?到底行不行,你说句话呀?别让我着急了……” 小丫头轻叹一声,欲言又止。擦擦婆娑的泪眼,她无奈地摇了摇头。 “既然这样,那我就跟老杨说清楚。谢谢他的美意,叫那个女人彻底死了这份心!” “不要!”一把抓住爱郎,伤心欲绝的小丫头,就势扑到他的怀中,“我不要你这样的……” “那你想怎样啊?” “我在想……呜呜呜……我的命会不会跟赵四小姐一样,都是那么的苦……” 拿赵一荻女士同自己相比,这也不是个很好的预兆。在许忠义看来,小丫头此刻的心情,已经彻头彻尾地矛盾了。她有心想跟赵一荻看齐,做自己今生今世的红粉知己,可又怕人言可畏,最终令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地步。 要不怎么说,名人都不是那么好当的?尤其是一个出了名的女人。 “根据东北局指示,从今天起,你就是我们这个组的成员了。但你要记住,为安全起见,你只对我负责,不能和其他成员有任何的单独联系。也就是说,你的身份是保密的。”老杨将一杯咖啡递给顾雨菲,他也知道,顾小姐久经上流社会的熏陶,早就不习惯喝自家的白开水了。“至于白絮,组织上也另有安排,准备让她放弃学业,调到南满去工作。” “没用的……”苦笑着摇摇头,顾美人凄然一笑,“我刚得到消息,于秀凝打算促成她和许忠义。所以这时候调她走,怎么能不让人怀疑呢?” “啊?”消息有点意外,毫无精神准备的老杨,急得直搓手,“这么大的事情,他怎么不跟我说?小顾啊!你能肯定这消息准确吗?” “千真万确,”撂下杯子,顾雨菲情不自禁地捂住脸,“据说,许忠义还为此要死要活的。呵呵!不用猜我也能看出,他是即舍不得我,也舍不得小丫头。想来个娥皇女英一勺烩。” “那他就做梦吧!我敢跟你保证,就连有这念头,组织上都会处理他。” “我知道……可现在该怎么办?国民党那边,他怎么也得有个交代啊?于秀凝此人我了解,想跟她打马虎眼……”摇摇头,再摇摇头,除了摇头,顾美人也找不其它表达感情的方式了。“之前,我从大帅府办公回来,没成想,却走到了赵四小姐楼……”你瞧瞧她去这地方?能从大西南走到东北,也不至于是奔着这个景点吧?“.……那栋中西结构的红砖小楼,令我想起了许多。唉!也许我的命啊,注定要一辈子坎坷了。好容易喜欢上一个男人,可怎么也揽不住他的心。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惩罚我,让我以后再与旁人相处时,不要总把情绪表现得过于激进?唉……缘,想不到它是这么的难?已然牢牢攥在你的掌心,却又在你的指缝间悄然溜走了……” 第73章 权钱交易 要跟许忠义假结婚的人,就是他的冤家对头顾雨菲。其实这已经不算是秘密了,即便老杨不把事情说破,凭许忠义那七窍玲珑的脑子,早晚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。 但许忠义现在已没心思再琢磨人,他除了愁还是愁,不知道在国共两党间,该选择哪一位钦定的媳妇。从赵四小姐楼回来后,督导副主任李维恭亲自找他谈话,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,就是想支持他冲破“封建婚姻”的桎梏,果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真正爱情。 “忠义啊!”李维恭说道,“以往呢……我们都希望你能跟小菲结合。这个……这个嘛,说起很惭愧,我们只考虑你能有个好前途,忽略了你个人的感受。结果……唉!差点没包办婚姻,乱点了鸳鸯谱。好在啊!这大错还没有铸成。既然没铸成,那咱就亡羊补牢吧?趁东北战局正处在间歇期,这婚事啊!赶早不赶晚吧!” 许忠义眨眨眼,脸上没有任何反应。 “怎么啦?又不喜欢小丫头啦?” 摇摇头,老许无奈地苦笑道:“我正在盘算婚礼用度呢!先生,您别怪学生,我这都落下毛病了,一听到要举办什么什么活动,首先就想到该怎么节省。唉!瞧瞧我这总务干的,都快落下职业病了。” “你想节省?呵呵!这谁信啊?”喝口极品龙井,李维恭暗道,“有些话我得反过来听。你要说杜绝大操大办,那我就得琢磨你小子是不是打算变相捞钱。再说了,你凭什么不捞啊?跟钱过不去,那还是你许忠义么?” “我这一结婚,地方上的官员先不说,东北行营就得来一大批。唉!这么多人,哪间酒楼能装得下啊?”许忠义越说越愁,最后一捂脸,独自唉声叹气去了。 “忠义啊!我看你这眼光还是没放开。呵呵!你以为只有东北行营的人来么?南京呢?南京总部和国防部,你就没想过会来人么?” “总部?谁呀?” “毛局长啊!他老人家一听说你要结婚,得!我这电话呀,都快被他打爆了。还直埋怨我为什么不早说?可我早说什么呀?你这八字有撇么?要不是秀凝劝我早拿主意,没准你这事儿啊!到现在还悬着呢!” 许忠义的新婚典礼,那就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所。官场上的人为何如此热衷?说白了,不就是想趁机洗钱、捞钱和买官鬻爵么?但令许忠义万万没想到的是,他的婚礼居然还惊动了南京?毛人凤不但要亲自莅临,而且还打算为他主婚。 多高的荣誉啊?一般的特务你羡慕去吧! “到时候啊!宋院长、蒋夫人都会给你发贺电。哎哎哎!你别愣着呀?听我说,听我说!这个……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?” “回信……” “对喽!”一拍大腿,李维恭对这识大体、顾大局的学生,都快喜欢到骨子里去了,“上道!上道啊!不过你要记住,买上好的宣纸,叫个裱糊匠好好费费心思。哎呀……你小子这字啊?蒋夫人想把它当成国礼赠送给美国大使。所以啊!日后中美关系……”拍拍许忠义肩膀,李维恭意欲深长地说道,“就看你的了……” 看来,不娶小丫头是真不行了,这都上升到国家和民族的高度了,他许忠义敢退缩么?那个要跟他假结婚的女人,你有小丫头这影响力么?唉……女人哪,她也得分三六九等。 因此从李维恭办公室一出来,许忠义就紧急约见了小丫头。见面后的第一句话,就是你不用再彷徨了。这辈子我娶你,下辈子我娶你,生生世世我跟你在一起!为啥要这么说呢?因为国民政府替你做主了…… “啊?”使劲揉揉太阳穴,小丫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“那组织上……” “恐怕要改变战略了,至于那个女人……她还是和别人过吧!想跟我混?呵呵!门也没有!” 大悲之后是大喜,小丫头一下子就被他逗乐了。再也不用和赵四小姐同病相怜,嗯!这个感觉真好。“哎!你干嘛去?” “找老杨!看他还怎么说?呵呵!这叫天意,天意让你小丫头,只能给我许忠义生儿育女!” 你这不是要把老杨气死吗? 当晚六点十五分,听完许忠义的叙述后,杨克成点点头,一句话都没说。可他不说话不成啊?许忠义还等他拿主意呢! “老杨,你看这件事……” “先回答我,这是不是你小子故意的?” “嗨!冤枉我了不是?我哪敢啊?这可是……” “不!”一摆手,老杨打断了他的辩解,“不要跟我说你不敢,用国民党来压组织,你小子不是没干过,只是长期以来,我一直抓不住你把柄。哎呀……这回就更不用说了,你小子把歪门邪道的本事,都玩得炉火纯青了。呵呵!我得向你学习,像你这么能干的情报员,我党内部还真就找不出来几个。嗯!人才,绝对的人才!” 卡卡眼睛,许忠义两手一摊,显得要多无辜有多无辜。 “东北局刚给过我指示,说以前的命令取消了,至于你和小丫头的婚事,必须要竭力地促成。这是为什么呢?因为你小子不但请来了毛人凤,就连蒋宋美龄,都让你给惊动了。试问一下,现在谁还敢阻拦你和小丫头?牛!你可真牛!从明儿个起,还是你来领导我吧!我杨克成能被个下属逼得走投无路,打我记事起,这还是头一回。认输了,认输了……” 老杨这是在制气。话虽然说得很难听,可他望向许忠义的眼神里,却充满了浓浓的战友情谊。老领导和老下级之间,也不都是完完全全的一本正经,相互开开玩笑,那才能把关系处融洽了不是?当然,这一套还是他跟督察处学的,以前的杨克成,可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。 “呵呵……哎对了,那个女同志……” “你就别惦记人家啦!该怎么安置她,组织上自有考虑。不过呢!需要你积极配合的时候,你必须要全力以赴,绝对不能打退堂鼓。” 老许抠抠下巴,翻楞着眼珠想道:“他为什么要说‘绝对’呢?听这语气,我怎么总感觉怪怪的?” 能不怪吗?此时此刻的顾雨菲,正趴在床头学习“黛玉焚稿断痴情”,把《列女传》一页页扯下来,洋洋洒洒丢进火盆后。就差没悲悲切切叫一声:“忠义!忠义!你好——”,然后香消玉殒,魂游太虚幻境了…… “别总转你那眼珠子!呵!当我不清楚啊?你只要一转眼睛,就是要跟人家玩心眼儿。老实交待,你又打算干什么?”从许忠义烟盒,抽出一根古巴雪茄。老杨嗅了嗅,是越想越不甘,“你这个腐败分子啊,连这么名贵的烟都敢抽……哎对了,这一根多少钱?” “三十美金……”许忠义怯怯地答道。 立马将雪茄丢还给老许,老杨掂掂一旁的“老刀牌”,不料却怎么看,怎么都不顺眼了。 “我家里还有,你要是喜欢……” “别别!”老杨的心脏差点没骤停,“这玩意我抽不起,你还是拿它去腐蚀国民党吧……” “嗨!不就是几根烟么?你至于这样吗?拿着!赶快拿着!大不了算我的。” “许忠义同志,你是不是敌我不分啦?把腐败都搞到自己同志头上了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老杨很生气,可生气归生气,你那眼睛总往雪茄上瞥什么? “反正这是用国民党公款买的,你要不要吧?不要我就拿它送人……” 赶紧叼上一根,美美吸上几口后,老杨摸着眩晕的头,一通感慨万千:“国民党公款,嗯!那就是我军的战利品,不抽白不抽……可我怎么总感觉,自己是在抽黄金呢?” “没错啊?这就是黄金,连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……呵呵!他都抽不起。” 点点头,老杨心说,怪不得我们一策反,184师就在海城起义了。就凭国民党如此之腐败,有良心的中国人,谁还会对他死心塌地? 策反滇军184师在海城起义,这是中共东北地下党一个了不起的创举。为什么要说了不起呢?因为184师起义时,正值民主联军四平新败,国内国外都不再看好东北共党的前途了。也就是说,蒋先生正为“四平大捷”举杯庆祝,刚刚喊了声“干杯”,结果184师就在他后院点把火,然后客客气气地说了声:“对不起,咱不玩了。”由此可见,整个国民党上上下下,都得气到什么程度? 184师在起义前,其内部对国民党“排除异己”的手段,早就颇有微词了。不过呢,中共当时也并未打算让他这么快起义,但接到许忠义的通报后,一切就不同了。东北局果断调整了战略,命令184师内线立刻采取行动,在意图乘胜追击的国民党军后腰上,给他插了重重一刀。 这一刀的意义非同小可,不仅让全线出击的国民党精锐被迫止步,也令中共找到了对抗共党的制胜法宝。这就是在“三下江南,四保临江”战役中,陈云于“七道江会议”上所打的比方(“七道江会议”上,陈云是这么说的:“依我看,东北的敌人好比一头牛,牛头牛身子是向北满去的,在南满留下了一条尾巴。如果我们松开了这条尾巴,那就不得了,这头牛就要横冲直撞,南满保不住,北满也就危险了。如果我们抓住了这条牛尾巴,那就了不得,敌人就进退两难,首尾难顾。所以,抓住牛尾巴是个关键。”即“一头牛,两个不得了,揪住牛尾踢屁股”。)。 四平战役后,打到松花江边的国民党,与中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停战期。这个停战很关键,大约有四个月左右,中共不但就此获得了宝贵的喘息,而且还将它演化为日后争霸东北的转折点。后来,有许多史学家对此疑惑不解,他们纷纷猜测国民党突然停战的原因。有说国民党军战线拉得太长,有说是杜聿明怕新1军主帅孙立人抢功,还有说这是共党内部意见不合造成的。如果认为共党内部失和,这还是蛮靠谱的,184师就是个最好的例子。你中央军在前方进攻,我地方部队在后院起义,倘若这种势态不加以遏止,那让你过了松花江又有何用?所以还是先见好就收,乖乖进行内部甄别整顿吧。“攘外必先安内”,这个道理国民党比谁都懂。 “国民党在几个月内,是不会再发动进攻了。”许忠义想通过正题,来转移老杨的注意力,以免他总揪自己腐败的小辫子。 “根据?搞情报的要有可靠根据,你的根据在哪?” “督察处刚接到上峰的命令,说要在停战期间进行内部严查整顿,尤其是军队中那些意志不坚者,一经发现严惩不怠。我想,这应该是184师引发的后果。呵呵!你仔细想想,一个师说反就反了,而且造反的主谋,还是老蒋的嫡亲学生——黄埔四期的潘朔端。这搁谁心里能好受?不过呢?督察处的办事效率我很清楚,一、两个月能解决的问题,抻上三、四个月那都算快的。所以我断定,在四个之内东北无战事,我军可以利用这机会进行休整、补充。” “你的消息可靠么?”老杨对许忠义的情报,一向都不敢掉以轻心。这家伙不搞情报则已,一搞就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。不但可以扭转战局,而且还能改变历史的走势。要不怎么说,东北局都快把他当成镇宅之宝了?有这样的情报员,对任何组织来说,那都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,连做梦也会笑醒。 “十有八九不会偏差。” “巧了……”老杨微微一笑,“有个人,她对当前形势的分析,跟你是不谋而合。” 她是谁呢? 第74章 忠义成婚 能正确解读未来战略发展的另一个人,就是那堪比“潇湘妃子”的顾雨菲。这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,满以为能与心上人共谐连理白头终老。不料于秀凝这个现实中的王熙凤,居然把她所有美梦,“咔嚓”一下子给撅成重度骨折了。 “蝴蝶儿飞去,心亦不在。栖清长夜谁来,拭泪满腮……”留声机中,传出《野草闲花逢春生》那悲惨哀怨的沙沙声,令听者动容,闻者落泪。 顾雨菲的命运似乎与这首歌息息相关了,当乐曲响起的那一刻,正坐在楼下拜读着国学名著的许忠义,先是聊聊眼皮,然后长叹一声,这才惆怅地放下了手里的《中庸》。这座满怀希望也充满悲伤的八号楼,顾雨菲已然呆不下去了,她怕触景生情,又怕暗自神伤。所以一咬牙,没有跟任何人商量,便出资买下了赵四小姐的那座“红楼”。 红楼梦一场,芳心如玉碎。 可问题是沈阳那么多房子,你为何偏偏要选中“赵四小姐”楼呢?众人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。但能不能解开谜底,这已经不重要了。随后飘然仙致的顾美人,在许忠义那矛盾的心理上,又增添了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。 “吧嗒……”紧紧抱住许忠义,顾美人留下了深情地一吻。随后看一眼呆若木鸡的老许,摇摇头,满怀绝望,怅然洒泪而去…… “顾……”想要叫住她,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。无奈地闭上双眼,许忠义的脑海中,业已是空白一片…… 赵四小姐楼,张学良当年金屋藏娇的地方,现在成了顾美人在世间唯一的感情寄托。本该搬进这座楼的小丫头,结果歪打正着,却最终成全了顾美人。每每想到此处,就连许忠义也不禁暗自感慨:唉!老天真是太喜欢开玩笑了。 许科长大婚的那一天,东北军政两界全体出动。婚礼在大帅府举行,为了营造现场气氛,保密局副局长毛人凤,亲自当着诸多来宾的面,高声诵读了蒋夫人的亲笔贺词。那些曾经打过小丫头主意的军官们,到现在还有点不死,非要亲眼看一下新娘子,然后再打消那不切实际的龌龊念头。 “出去吧!别在这依依不舍了,再看那也不是你的。”棒槌没惯这些人的脾气,他不管你是什么师座、团座,当着毛局长和熊长官的面,您这点地位算老几啊?敢跟我们家许科长争女人,也不掂掂你那斤两? 棒槌并没有妄自抬高许忠义的身价。人家老许现在是水涨船高,就连远在南京的蒋夫人,也都对他另眼相看了,一般人你行么?跟沈阳贴边的大人物中,能落入蒋宋美龄法眼的也不外就两个,一个是阎宝航,而另一个呢,就是这位许大官人。只不过蒋宋美龄万万没想:她所青睐的这两位国府大员,居然都是中共的秘密党员。 “忠义啊!你有宗教信仰么?”毛人凤接过许忠义奉上的喜酒后,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。 “不瞒局座,学生信奉耶稣基督,两个月前在小南教堂洗礼了。” “信耶稣?哦!好!好!好!”一连叫了三声好,毛人凤心说,你小子太上道了,蒋夫人正打算把你拉进主的怀抱,没成想……呵呵!你已经走在她老人前头了。“前途无量,前途无量啊……”一口喝干了酒,毛人凤拍着他肩膀,是越看越喜欢。 “多谢局座栽培!没有您的提携,学生也不会有今天。忠义日后定以党国大业为重,唯您和几位老师马首是瞻。”说着,一份精致的扇面送到毛人凤手中,看得众人那眼睛,全都烁烁放光了。 许忠义的手迹,据说价格又涨了。能不涨么?自从使用手戳以来,市面上就再也没有他的真迹了。想弄到一份许忠义的墨宝,其难度并不亚于收藏到王羲之的《快雪时晴帖》。眼下在座诸位,能有幸获得这一殊荣的大员,除去李维恭和于秀凝,也不过才有三人:熊式辉、杜聿明和从南京远道而来的毛人凤。 这是一种投桃报李的表现,当即,毛人凤不再犹豫,暗示随从秘书过后给许夫人连升三级,把她从一个小少尉,提拔成督察处的少校秘书。 整个督察处上下,只有文强和李维恭的秘书是少校。所以毛人凤此举那是大有用意的,他暗示着许忠义,用不了多久,你就能从上校升任为保密局的少将了。 曾经为军统舍生忘死的于秀凝,都没捞到过这等荣誉,所以她只有羡慕的份儿。以往她竭力撮合许忠义和顾雨菲,那是希望自己的弟弟有座好靠山。可现在呢?她认为自己错了,大错特错了。就凭许忠义这人脉,他还用再找顾雨菲那座靠山么?将来谁想靠谁,这还说不定呢!没准魏大铭千方百计想把外甥女嫁给他,就是看准这小子那不可限量的前途了。 有人欢喜,自然就会有人忧愁。躲在“红楼” 梦里顾雨菲,遥望着大帅府那辉煌的阑珊灯火,剪不断,理还乱,一番感慨,几多忧愁。 “我等着你回来,我等着你回来。我想着你回来,我想着你回来。等你回来,让我开怀。等你回来,免我关怀……”这是由“一代妖姬”白光演唱的名曲——《等着你回来》。也不晓得顾雨菲反复聆听这首歌的真实用意。甩甩波浪似的长发,穿着真丝睡衣的她,情不自禁地叼上了一根古巴雪茄。 烟草辛辣,但怎么驱赶不走内心的苦闷。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,一个自以为高高在上,却又被爱人瞧得一文不值的苦命人。给许忠义的新婚贺礼已经送过去了,作为回赠,许忠义只给她留下两个字:谢谢!假如“谢谢”是由他那行、草、隶、篆书写的帖子,顾雨菲这心中多少还能平衡些。可你通过棒槌转述,这叫个什么事啊?连多看我一眼,你都觉得很奢侈么? 她这是误会许忠义了,事实上在许忠义心中,她的位置还是蛮重要的。只不过人家老许现在娶了小丫头,再跟她相处时,总不能不顾及自己妻子的感受吧? 好男人就是好男人,没成亲前对女友忠心耿耿,成亲之后又要以家庭为重。整个民国特务系统,你再也找不到这等优秀的香饽饽了。 婚后的许忠义,新居没有安在八号楼,因为这里曾经留下过顾雨菲的影子。为洗清自己和顾美人的嫌疑,也为了让小丫头上学方便。许忠义托人在中街附近买了套新房。 然而这套新房,就坐落在帅府后巷,距离顾雨菲那“红楼梦”,也仅是隔了一条街。 顾雨菲现今是落魄了,为照顾其情绪,齐公子三天两头跑过来安慰他。但即使是这样也不管用,顾美人还是郁郁寡欢日渐消瘦,那歪歪的病西施形象,令齐公子心痛不已。 “表妹,你这是何苦呢?天下又不止他一个好男人,你还愁嫁不出去么?忘了他吧,为一个不爱你的人,你又何必折磨自己?”齐公子是出于一番好意,可顾雨菲并不领情。在她看来,许忠义就该属于自己,哪怕得不到他的人,也要留住对方的心。 留在八号楼的那个湿吻,至今仍在顾雨菲脑海中徘徊着,很甜蜜,也很温馨。在外人看来,这也许就是顾雨菲慧剑斩情丝的一种表现,此二人将来,必是“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”。然而,您要是这么理解那就错了,顾雨菲并不是一个肯轻易俯首认输的女人。 红唇接触到许忠义的那一刻,顾雨菲从内心感觉到对方有种想要拥抱自己的冲动,而这种冲动又是她最熟悉的舍不得、不舍得。如果不喜欢自己,他会有这种冲动么?于是她断定,凭借这个良好的开端,最终胜利必将是属于自己的。“你许忠义能做‘小二’,那我顾雨菲为什么做不得‘小三’?‘小三’?小三……”从此在中国的汉语字典中,就多了一个叫做“小三”的新名词。 亲情是维系婚姻的纽带,爱情是点燃婚姻的一盒火柴。在现实生活中,靠爱情维系住婚姻的家庭,基本上是少之又少,一般三两年后,那曾经的海誓山盟便都不复存在了。所以顾雨菲认定自己的成败,就在这三两年内。到那时,如果许忠义还是一门心思挚爱着小丫头,自己就会坦诚失败,然后果断地退出江湖。从此金盆洗手,再也不过问情场上的恩恩怨怨了。 极具魅力的女人是不会去主动勾引男人的,这就如同渭水河畔那位名垂千古的钓翁,放出长线后,上不上勾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。能欣赏、迷恋我的魅力,证明你与我有缘,反之,咱们还是各安天命吧! 打开墙缝,抽出一本无意当中发现的笔记。这是红楼之前的主人,为思念情郎留下的点滴记忆。很凄楚,也很缠绵。她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小三,前无古人后无来者,是情人当中的顶尖情人,也是诸多小三纷纷效仿的楷模。她的横空出世,非但没有招来世人的千夫所指,反而在人间留下了一段传奇佳话,被痴男怨女们,谨奉为“至尊红颜”。 “为了爱情,她能义无反顾地做小三,哼哼!凭什么我做不得?”翻开《情人宝典》第一页,这是描写痴男怨女在舞会上相识的序幕。“大不了……我也不要名分了,只盼与忠义一生相伴即可。”爱情是排他的,真正的爱情往往都是至死不渝。在顾雨菲眼里,天下能配上自己的男人只有许忠义,所以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,她情愿终身不嫁,也不能随便找个男人凑合着过。 但人家已经有老婆了,您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伤天害理呢? “三两年后,小丫头只能给他一个温暖的家,而我呢,会带给他一生割舍不掉的爱恋。一个家,一种爱恋,同小丫头相比,我也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。唉!此生,足矣!”她把“宝典”主人看成是自己的师父,所谓名师出高徒,在“名师”的指点下,青出于蓝那还叫梦想么?“在对待爱情这方面,你们都称赞我师父矢志不渝。既然称赞,那就表明她是正确的。如果我连学习正确的知识都要被指责,那谁能告诉我,这错误的观点应该是什么?” 顾雨菲的思维算是彻底钻进了死胡同,她只盼能和心上人永远在一起,不想由此去破坏对方的家庭。可天下有这两全其美的好事么? 这种想法是不能向任何人启及的,因为一旦让组织知道,被严肃处理那就在所难免。事实证明,一些共产党员也并不都是无私的,对待事业和信仰,他们或许还能抛开一切。可一旦涉及到感情,那心里的小九九,就不是旁人所能想象了。 红楼位置正对许忠义家的阳台,他只要一回家,就能远远看到那手捧国学,风情万种的小女子。后来通过高倍望远镜观察,他发现小女子经常批阅的书籍叫做《诗经》,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,小女子向他暗示的信息,就是这个涵义。于是无奈之下,他只好请人把阳台改装了,好端端的一扇落地窗,被他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水泥墙。 “你把窗户封上了,那咱还怎么见光?”小丫头抗议了,迄今为止,她还没有察觉来自周边危险——能让她察觉那就怪了,顾雨菲是干什么的?那身出类拔萃的反侦察经验,有时连许忠义都自愧不如。 “我找人算过,先生说这扇窗的风水不好。所以啊……咱们得改装一下,不过你放心,大不了在对面重开扇窗户……”许忠义满嘴跑火车了,新窗正对的位置是公共厕所,有跟厕所亲近的么? 他不想让小丫头多心,以为凭自己那机智百出的头脑,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搞定这外来的威胁。然而他错了,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,彻底打碎了他的整盘计划。 第75章 派系斗争 于秀凝惹上了麻烦。自从齐公子看到表妹郁郁寡欢的神情后,就发誓要找于大姐讨个说法。为能全力以赴与之周旋,齐公子甚至搁置了对招待所疑犯的缉捕,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跟于秀凝针尖对麦芒上。 “我妹妹怎么啦?您凭什么要把她调离?”当着于秀凝的面,齐公子率先发难,“她是工作不积极,还是水平不够啊?于大姐,您做事向来公允,可这件事你要一意孤行,就不怕伤了底下人的心吗?” 于秀凝心说,小菲这姑娘倒是不错,可她有共党嫌疑,你总不能把一危险分子留在党国的要害部门吧?不过这话还不能对齐公子明说,因为他是疑犯的亲戚,也属于被暗中调查之列。“小齐啊!我看你是误会了。沈阳站那边也需要人手,而且小菲呢,又是个业务骨干,由她出面帮衬,沈阳站的业务啊,也能很快步入正轨不是?” 这是一句典型的官话、套话,连点营养都没有。齐公子生平最恨的,正是这些官腔不离口的官僚。因此盛怒之下,他也顾不得尊卑,一句话就把于秀凝给顶到墙角去了,“他许忠义也是个业务骨干!您怎不把他也调走呢?” “把财神爷调走?我疯啦?”于秀凝很生气,暗道你姓齐的是不是想来找茬? “大姐,这件事咱是扯不明白了。要不这样吧,您先冷静冷静,等过后找个机会,咱俩再慢慢商量。” 于秀凝暗道:“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不冷静了?这还商量什么呀?有什么好商量的?想斗一斗你就明说,谁怕谁呀?你不就打算先稳住我么?行!那咱俩过过招吧!” 不知不觉中,这对学姐学弟算是掐上了。因此一夜之间,在“东北行营督察处”内部,就划分出了两个派系。一派是以于秀凝为首的“地方派”,其成员包括陈明等原沈阳地区的外勤特务。另一派则以齐公子为核心,顾雨菲为骨干,组成了“总部派”。这两派目前的实力是旗鼓相当,不过细心的人可能会发现,那个最招人稀罕的“店小二”,他站在哪一边了? 许忠义是哪边都不站,因为他哪边都不靠谱。要论私交,他跟于秀凝的关系最好。但要论及感情,顾雨菲又是他的命中死穴。无论伤及哪一方,这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,手心手背全是肉啊…… 另外,“店小二”这身份也特殊,要说他是“地方派”的吧?可他来自重庆。要说他是总部的……而这家伙又是被总部给撵出来的。所以一来二去,许忠义就变得比较尴尬,号称“督察处小金库”的总务科,现在沦落为两方势力积极拉拢的对象了。“地方派”由于秀凝亲自出面游说,大有不拉他上船誓不罢休的架势。结果“总部派”闻讯后,也不甘示弱,顾雨菲当即主动出击,质问许忠义:“逼死我你忍心吗?” “要亲命了……”老许犯愁了,他这一犯愁,手下人就不知所措。只能仰仗他的鼻息,乞盼长官尽快拿出主意。 “科长,这样下去可不行啊!”棒槌都替许忠义着急了,“你再拿不定主意,总务的弟兄也快分成两派了。” “什么?”老许一瞪眼睛,“我这还没死哪!他们想造反啊?” “不是……弟兄们现在还忠于您呢,不过……您要不发话,我们这些小兵蛋子还能怎样?‘总部’、‘地方’谁敢得罪啊?怎么也得从话头上应酬一下吧?” “敢挖我墙角?”老许生气了,心说你们想干什么?还把我这总务科长放在眼里么?但现在的情况很复杂,没有进一步摸清双方动态,许忠义也不敢轻举妄动。所以经过再三犹豫,他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对了,李副主任是个什么态度?” “他老人家也没辙了,这不,来回安抚呢!可按下葫芦起了瓢,结果是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唉……” 目前这两派斗得是如火如荼,据说就连总部几位处长都开始出面调停了。支持齐公子这一方的是电讯处长杨震裔、行动处长叶翔之,而于秀凝呢?后台也很硬,机要组长姜毅英,情报处长何芝园。 总务处长沈醉给许忠义打电话说,这两方在保、贬顾雨菲上争执不下,把毛人凤吵得头都要大了。他希望许老弟谨慎谨慎再谨慎,千万不要在这时候火上浇油。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,再不拿主意,城墙失火必将殃及池鱼。 于秀凝想搞掉顾雨菲的理由很明确,她对李维恭说,顾雨菲此人不可靠,有共党的嫌疑。但齐公子不认同,他只有一句话:“你给我拿出证据来!”证据肯定是没有的,那只是于秀凝的推测。因此齐公子反戈一击,严厉斥责于秀凝有“贪污腐化”的行为。 “你也给我拿出证据来!”于大姐恨坏了,这不是在接她疮疤么? 齐公子一仰脖,然后就没有下文了。虽说他也是空口无凭,不过看到对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,这心里还是蛮痛快的,跟“八.一五”光复后的感觉差不多,很兴奋,也很“解气”。 “行啦!你们还有完没完?”一拍桌子,年逾知命的李维恭,气得是老泪纵横,“我这造了什么孽呀!怎会教出你们这几个学生?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!”眼下督察处内斗的事情,早在业内传遍了。为平复这股歪风,毛人凤以办事不力为由,将李维恭狠尅一顿,说他是“老迈无能不堪大用”。 李副主任坐不住了,他活了这么大岁数,哪受过这等憋屈?于是把学生们一一叫到近前,指着鼻子挨个数落:“你们哪你们!关上门窝里反还不够,啊?还要把架打到南京去,丢不丢人哪!” 正当他心绪难平之际,许忠义探头探脑从门外走了进来。先跟哥哥、姐姐、弟弟、妹妹们打声招呼,然后瞧瞧生不如死的李维恭,一转身,给众人来了个下马威:“你们要干什么呀?想把先生气死啊?大家都是手足,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说?” 李维恭心想,瞧瞧,还是人家忠义懂事。所谓家有孝子不败其家,国有忠臣不亡其国。把你们一个个加起来,也赶不上这顾大局识大体的许忠义。 “坐下!坐下!都给我坐下!”许忠义一面安抚这两大派系,一面又想法设法平息老师的火气,脚打后脑勺,忙得是不亦乐乎。最后待双方彻底冷静下来,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,“我说您们何苦呢?啊?再这么闹下去,那就是两败俱伤,让别人趁虚而入!知道吗?总部盯着你们职位的人,犹如过江之鲫!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够了,准备给人家腾地方啊?” 这句话很关键,于秀凝一下子就领悟到了问题的真谛。的确,官场上没有自己种树,给别人乘凉的道理,她开始暗暗反思,自己怎就把如此重要的环节给疏漏了呢?思来想去,她认为这还不是扳倒对方的天赐良机,因此把心一横,决定先退一步,然后见好就收。 齐公子也不傻,既然你于秀凝退缩了,那我也犯不着变本加厉,谁叫我手头上没有搞倒你的足够证据呢?和顾雨菲四目相对后,他二人也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,以免落下口实,给对方留下可乘之机。 “老齐啊!”许忠义又道,“不是我做学长的说你,你的表现有点长幼不分了……” “你……” 齐公子正欲反驳,不料许忠义一摆手,马上打断了他的话题:“可是呢!你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,对吧?再怎么说,小菲也是你的妹妹,你看她受委屈,想替她出出头,这是人之常情嘛!没什么可指责的。” “忠义!你……”陈明那边又不愿意了。没办法,老许只好故技重施,把他也给打断了。 “老陈哪!这我得说说你,出了这么大事儿,你怎事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?不管有什么麻烦,咱俩出面解决不就完事了吗?你又何必惊动于大姐呢?大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,她见你受委屈,这心里能舒服么?一日夫妻百日恩,那不得千方百计为你出头啊?告诉你说,幸亏你没种下大错,不然大姐的身体要有个三长两短,你连哭都来不及了!” 这里最倒霉的就数陈明,谁叫于秀凝是他老婆呢?为给于秀凝挽回面子,没办法,许忠义就只好拿他当替罪羊了。不过这样一来,双方心里也都能平衡些,至少各挨五十大板后,这情绪上也不再是那么激动了。 冲许忠义点点头,于秀凝很欣慰,心说我的确是没白疼你这个弟弟。 “现在呀……”偷眼瞧瞧顾雨菲,许忠义干咳一声,表情有些不自然了,“这主要问题就出在小菲身上,人家干得好好的,干嘛非要调走呢?这不很容易引起外人胡乱猜测么?” “老许……” “忠义……” 于秀凝和齐公子,双双都要表态,但许忠义把手掌一劈,再次阻止了他们。“你们想说啥我都知道。老齐呢,是想澄清小菲的嫌疑,而大姐呢,也不想扣一顶‘贪墨’的帽子。是这样吧?” 众人没吭声。 “唉!说起来我都替你们难受,一家人,见面不说两家的事儿,有必要非把几句气话当真么?小菲要是共产党,大姐,您认为老齐会徇私枉法么?他是那种为了共产党,肯去徇私枉法的人么?” 于秀凝一言不发,她心想:“对呀!小齐可不是眼里揉沙子的人。如果顾雨菲有嫌疑,他又怎能看不透呢?替她强出头,这不叫惹火上身么?” 而齐公子呢?此时此刻却是醍醐灌顶。心中猛然一凉,他暗暗叫起苦来:“糟糕,我怎这么冲动?只顾亲情罔顾法纪了,事先怎不调查一下表妹的嫌疑,到底是不是属实呢?” 两拧了…… “至于老齐对大姐的指责……我不想多说了。戴主任在世时,就已经下过结论。倘若你们还有怀疑,那好啊,咱今天就把话说清楚。”讲到这儿,他冷漠地看一眼齐公子,“于大姐曾在敌后苦撑了六年,这六年当中,总部没给她掏过一文钱,派过一个兵。我想问问在座诸位,换做你们,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,你们的队伍能坚持多久?” 于秀凝忍不住落泪了,她觉得自己很委屈。从个默默无闻的小特务,熬到今天的督察大员,这容易么?有谁理解过她的苦楚?又有谁能对她以往的功绩给以肯定?哪怕说上一句:“于秀凝你真了不起,你就是党国的骄傲,民族的精英!”那她死后也可以闭眼了。 没有,真的没有,能理解她的人,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好弟弟。 “把六年当中她应得的待遇,换算成金钱和利息,你们谁能告诉我,于大姐应该得到多少奖励?假如还想不明白,可以,我马上去叫会计,咱就到于大姐家,一笔一笔挨篇算,看她到底存有多少财产?”跟许忠义算账,那不是自讨苦吃么?甭说齐公子不懂财经,就算让他明白,那也抓不到任何把柄。为什么呢?因为于秀凝的家财全都集中在国外了,想在国内发现她财产来历不明,这不叫痴人说梦么? 许忠义敢跟齐公子叫嚣,说明他正是有恃无恐。既然我不怕查,那你就放马过来吧!就算让你抓到把柄,哼哼!你又能把我怎么样? 此时此刻,于秀凝方豁然领悟到:当初许忠义给她整个国外账户,那该是多么地英明,多么地睿智?也许在开账户的同时,他就已经预料到日后会发生的事情了。 李维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未解决的问题,许忠义几句话就给摆平了。不仅如此,他还充分展出自己那顾大局、识大体的本事,把整个事件的影响,牢牢掌控在督察处内部,让它融化,让它消失。 散会后,顾雨菲低着头,扭扭捏捏走到许忠义身边,趁着左右没人,红着脸对他说了句“谢谢”。 “呵呵!你太客气了,分内之事,无需言谢。” “不!我一定要谢谢你,”撩起睫毛看看他,顾美人一狠心,向对方大胆地恳求道,“一会儿来我好么?我请你吃饭……” “吃饭?” “嗯!我亲自下厨做的,你一定没吃过……” 眨眨眼,许忠义有点为难了。若说不想见到顾雨菲,那是瞎话。可真要去了,万一……那怎能对得起小丫头? “我到底该不该去呢?唉……”他又开始犯愁了。 第76章 攻心计 最难消受美人恩,面对风情万种的顾美人,许忠义很快就把持不住,果断地败下阵来。“不就是吃顿饭吗?无所谓了。再说总不搭理她也不好,同在一个部门,关系闹得别别扭扭,也让人看笑话不是?” 那就去吧? 追随着顾美人走进小红楼,关上门后,两个人的心都跳得是“扑通扑通”。许忠义很不自在,但一时半时,他又舍不得离开。只好傻傻地站着,反复浏览着室内的家居环境。 “你坐吧!”顾美人将他轻轻推到沙发上,随后嫣然一笑,转身走进内室去换装。一股幽香在室内徘徊着,芬芳怡人,令人魂不守舍流连忘返。 “她会穿什么样的衣裳呢?”老许很期待,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幽会顾美人时,她所穿的那件旗袍。 “他只要走进这道门,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。”顾美人对着梳妆镜,仔细地描着弯眉。她深知女人身上每一个特征,都是吸引男人的杀手锏。一旦利用好了,男人便会俯首帖耳拜倒称臣。 期待,静静地期待,直到一旁的落地钟“咚咚”响起,许忠义这才回过神。迷茫地看看四周。突然,他发现一个女佣打扮的姑娘,将一杯咖啡温柔地放在自己的面前。“你这身衣服……”指指顾雨菲,老许的嘴合不上了。 “不好么?我要穿它下厨房的。” “好……好……” 目光随着伊人消失在门后,老许情不自禁地眨眨眼,心说顾美人就是顾美人,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,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。但搞情报的人又是最不容易被迷惑的,理智告诉许忠义,必须要浅尝辄止把握好分寸,不然一旦误入雷区,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。 “一定要避免肢体接触,”搅动着咖啡,老许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,“肢体接触,那可是引起爆炸的火星。”但他忽略一点,“现在战争”中的爆炸物,早就开始使用电雷管了,除了共产党,谁还用那种落后的起爆方式? 厨房里飘出番茄的气味,老许嗅嗅鼻子,认为顾美人是在烹调西餐。在下厨这方面,小丫头就不如她了。厨艺好坏先不说,至少迄今为止,家里烧菜的活儿,都是由老许一手负责的。对此,小丫头给出的解释是能者多劳。既然你的厨艺比我好,那就由着你任意发挥吧。大不了在你最辛苦的时候,我可以用一个吻,来当作对你的奖励。 事实上,许多女性都忽略了一个问题。自己老公的出轨,往往都是从烧菜做饭等小事开始的。女人需要丈夫的呵护,但男人呢?同样也需要妻子的体贴。如果女人认为丈夫做家务那是天经地义的事,是证明你爱我的一种表现,这就大错特错了。因为男人是一种很容易厌烦的动物,他可以嘴上不说,但并不表示他心里不想。长此以往下去,便会大大冲淡夫妻间的感情。一旦再有其他女性表现出对男人的关爱,那么“红杏”出墙也就在所难免了。 夫妻感情的破裂,往往都是由细节开始的,外遇也同样如此。那些主张女权的人,也不能说她们都错。可她们不了解社会学,那些本该由夫妻双方共同来承担的责任,你把它都推给了男人,长久下去,这社会又岂能不乱套呢?所以说,夫妻双方都应该学会互相体贴,互相谅解。 许忠义白天要忙于工作,晚上回家还要照顾老婆。由于工作的特殊性,他无法雇佣保姆,因此家里家外,全都是由他一人张罗。这比结婚之前还要累,至少婚前他还能随意些。 而顾美人则恰恰抓住了这弱点。从一得知小丫头不会搞家务开始,她就知道这两个人倘若结合,日后也必定是麻烦不断。小丫头越是习惯许忠义的照顾,那么麻烦也将会越大。顾雨菲是个秀外慧中的女人,她深知要想牢牢抓住许忠义的心,就必须让他体会到在家庭生活中所无法体验到的感觉。而这种感觉,又恰恰是她能给予,而小丫头不具备的。 女人最致命的武器是温柔,温柔中最致命的绝招,即是让男人充分认识到一旦离开我,你会觉得人生从此索然无味了。 许忠义想要帮厨,结果被顾美人笑着推出了厨房。“厨房不是你们男人大显身手的地方,你跟瞎掺和什么?”短短的几句话,令老许陡然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。 顾雨菲所用的这一招,就是《情人宝典》中的第一式——知心。世上又有几个男人不为红颜知己动心呢? 第二式叫做“会意”。每当许忠义想要抽烟的时候,顾雨菲不但立刻奉上早已备好的烟灰缸,而且还划着火柴,怀着浓情蜜意为爱郎亲手点上。“抽烟对身体不好,你要爱惜自己。如果实在戒不掉,答应我,少抽点好么?” 顾雨菲的规劝,和小丫头又是不同了,这叫退而求其次。每当许忠义抽烟时,小丫头总要说“你再不戒烟,那咱就不要孩子”。甚至她还会以发脾气的方式,来提醒许忠义记住:这是许太太的警告,你要不听太太的警告,那我不跟你过了。 所谓的“不过了”,这只是女人的一句气话,也是大多数已婚女性,时常会犯的低级错误。正因为我们是两口子,所以我不再对你隐瞒什么,社会上那种虚情假意的客客气气,还有必要在夫妻间使用么? 错! 她这么做的直接后果,就是导致许忠义感觉自己老婆变了,不再是以往那个善解人意的小白老师。甚至他还在想,是不是一结婚,女人就都会这样呢? “我怎么总感觉小菲更适合做老婆呢?”老许的心思活泛了,再这样下去,估计就会黄河泛滥,一发不可收拾了。 吃饭的时候,顾美人将碗盘刀叉亲自摆放在许忠义面前,末了,还趁对方浑浑噩噩之际,替他轻柔地系上餐巾。这一招是《情人宝典》中第三式,叫做“贴心”,能令男人充分感觉到,我这里就是你的“避风港”,是你的“温柔乡”。 醇酒、美人、温柔乡,在这种“糖衣炮弹”猛烈地轰击下,老许渐渐发现跟顾美人相处,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。他不用再为跟柴米油盐打交道而发愁,因为顾美人已经替他办到了;他不用再担心会有人斥责自己抽烟,因为顾美人让他知道自己该爱惜自己;他也不用再烦恼饭后会去刷盘洗碗,因为顾美人给他奉上香茗后,全都一手操办了。 这的确是许忠义从未享受过的晚宴,让他永远记在心里,一辈子也不会忘记。“不!我不能对不起小丫头……”内心还在激烈挣扎着,但兰心蕙质的顾美人,已然察觉这是他防线的突破口。 “再有一个冲锋,他就溃不成军了……”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,拭去他嘴边的食物残渣,顾美人柔声问道,“吃好了吗?” “嗯……” “那你先坐一会,我去放音乐……” 什么叫放音乐啊?顾美人在钢琴旁婷婷坐下,为他弹奏起肖邦的《雨滴》。乐曲的开始部分十分抒情,歌唱性的旋律伴随着悠悠自如的“雨滴”声,仿佛是从朦胧的细雨中传出的牧歌。随后,这段“牧歌”的情绪也微妙地变化着。先是沉醉在大自然中的悠闲,进而慢慢变得有些激动,把人逐步引向神秘的境界…… 这种音乐和“北风那个吹”是截然不同的,后者出于政治的目的,要想尽办法将听众引向仇恨和阶级斗争。而前者呢?它是让你领悟到自然界中最美好的一面,从而让你感知什么叫做人性。 音乐是一种用心感受才能领略到精妙的艺术。 小丫头也懂音乐,不过她的音乐,基本上都是围绕着“十八集团就是好”、“风在吼,马在啸,黄河在咆哮……”要不然就是“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……”反正是要多革命有多革命,和顾雨菲这种小资情调的音乐,基本上就是两个性质。当然,也不能说革命歌曲不好,但在两情相悦时你还“革命”,那就要不得了。 顾雨菲对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,这也是《情人宝典》的第四式——渐进。甭以为你嫁给许忠义就算是胜券在握了,哼哼!这还差得远呢!将来能和忠义并骨埋入祖坟的人,那还指不定是谁! 现在看来,同小丫头的年龄差距,已不再是顾美人的劣势了。(那些因年龄差距而斗不过“小三”的家庭主妇们,应该知道怎样去打败对手了吧?用自己的优势去克制对方的劣势,令对手无地自容。不过话又说回来,倘若你什么本事都没有,那就赶紧去补习,否则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。)在酒精和音乐双重熏陶下,疲惫不堪的许忠义,倒在沙发上昏然睡着了。顾雨菲手捧毛毯,蹑手蹑脚来到他身边,轻柔地为他盖上。为防止吵醒爱郎,她甚至连鞋都不穿了,赤裸裹着丝袜的美足,小心翼翼地踩踏在地板上。 《情人宝典》中有句经典语录:如果一个情人尽不到妻子的义务,那她就永远是情人。 许忠义翻个身,几声含混的呓语过后,他的头部歪出了沙发面。顾美人眯眯一笑,趁机对爱郎柔柔一吻,然后就势将他的头部,悄悄放在自己那馨香怡人的大腿上。顾美人的腿修长笔直光滑圆润,不仅如此,它还肉不见骨弹性十足。头枕在上面,有着说不出地舒服。因此在这极度地享受下,老许的睡意更浓了,他紧紧抱住顾美人的香腿,再也舍不得放手。 这就叫“醉卧美人膝”。你不是要杜绝肢体接触吗?呵呵!这下还有什么话说?现在是你主动,人家可没强迫你。 “这是第五招——破禁!”顾美人暗道,“你一旦和我有过肢体接触,就再也忘不掉我的好了。”同师父相比,顾美人占尽了绝对地优势。她比师父漂亮百倍,而且心机也远在师父之上,因此想要青出于蓝,那就是迟早的事情。后来经过一番揣摩,她认为把师父的手本叫做《情人宝典》,这似乎有点不文雅,对师父也是一种亵渎。于是经过一番悉心地改装整理后,她将这本秘籍称之为《美人心计》。 第77章 又见叛徒 “几点了……”羸弱地睁开双眼,许忠义迷茫地看看四周,最终,目光定格在那座古香古色的落地钟上,“八点了?”再一抬头时,和那名花解语的伊人四目相对。“啊!”他一下子坐起身,看看自己的衣着,又瞧瞧佳人裙裾上的口水,心里惶惶然,犹如窃取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 “你醒了?”顾美人拈着手帕,在他满是津汗的脸上擦了擦。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你很好啊?”递过水杯,顾美人嫣嫣一笑,柔声说道,“喝点水吧……”瞥一眼窗外的暮色,她欣然地点点头,“天黑了,你该回去了,不然,你太太会着急的……” “哦……”一阵强烈的失落感,在心头迅速笼罩着,久久挥之不去…… “你是个好男人,我没看错……” “你也是……” “忠义,我们是好朋友,对吗?” “嗯……” “很高兴能有你这个朋友……” 气氛温馨依旧,只是在两个人之间,似乎多了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。顾美人婷婷起身,从衣架上摘下爱郎的外套。自己虽然能留住他几个小时,可他终究是要走的,离开自己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家。情人之间相处,贵在感情的和谐交流,而不是单纯的占有。以占有为目的的情人,他们之间的关系终归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 所以顾雨菲决定应该适时放他走了。尽管心里舍不得,尽管有诸多的不情愿,但眼下,他毕竟是属于别人的。今天所创造的机会,已经给明日打下了伏笔,单凭这一点来说,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。 “你的腿……”突然,许忠义敏锐地发现,顾雨菲走路的姿势有点跛。不过转念一想之后,他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。自己从五点钟开睡,直到现在,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。这三个小时中,顾雨菲始终未动,一直让自己的腿充当着许忠义的枕头。可想而知,她那圆润修长的双腿,恐怕早已是麻木不堪了。 “没什么,过一会就好了。”为他系上衣扣,掸掸他身上的发丝,顾雨菲默默低下头,凹凸有致的身子,在轻轻扭动着。过了好一会,她长吁一口气,随后平静地劝说道,“走吧!别太晚了,让你太太担心……这不好。” 没有过多的话语,也没有额外的请求。一切的一切,都是在和谐中悄然流过。 迈出小院的一瞬间,心旌摇摆的许忠义,忍不住回头望上了一眼。楼上的窗帘紧闭依旧,只有橘黄的灯光透过,没有倒映的身影,今晚的这一幕,仿佛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,即没有显著的开始,也没有明确的结束。 “还好,她没有偷看我……”暗暗松口气,许忠义感觉心情平静了许多。既然什么都没发生,那就证明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。唉!男人为什么总喜欢胡思乱想呢? “不能看他,绝对不能看……”竭尽全力压抑住冲向窗前的躁动,顾雨菲将自己牢牢固定在沙发上。根据《美人心计》提示,若想挽住一个男人的心,就不能让他感觉到你和他的距离究竟有多远?若即若离的感觉,能永远牵动你对他的神秘感。 老许走进家门的时候,小丫头已经睡着了。她不会做饭,为了填饱肚子,只好胡乱煎了几个鸡蛋。不过这几个蛋也煎糊了,黑黑的残渣挂在嘴边,眼角还在滴淌着辛酸的眼泪。她一定是哭过了,哭过之后,就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了。 “忠义,你不回来我好害怕……”这是小丫头留给丈夫的亲笔信,“……给你打过电话了,你的秘书说你有任务,不知道去哪了。我很担心的,你不要让我担心了好吗?锅里还有两个蛋,我不会弄,全都糊了,你凑合着吃好么?明天我要学做饭了……爱你的小丫头。”紧紧团住信纸,许忠义死死抱住了头,他感觉很惭愧,也感觉到很内疚。可怜的小丫头,还没有跟丈夫渡过蜜月期,就要为这家庭的琐事担忧了。 “我答应过你,要给你幸福,要一辈子好好照顾你……”握着妻子的手,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厮磨着,许忠义的鼻子一阵酸似一阵,“可是对不起,我没有做到,让你受委屈了,是我不好,是我不好……”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,也许妻子不如情人有吸引力,但情人永远也不能代替妻子。尝试着用对待情人的方式来对待妻子,或许你的家庭生活能更美满一些。 “小丫头,小丫头……” “立刻调集顾雨菲所有档案!要快!”撂下电话后,齐公子拢着凌乱的胡须,冲着墙角发呆了。这是他一个习惯性动作,每逢破案的关键,他总要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,直至找到突破口,将对手彻底逼进绝路。 “队长,您不去长春啦?明天不是要参加王参议的婚礼吗?万一迟到了……”秘书瞧瞧他的脸色,发现他好像不为所动,这才识趣地闭住嘴巴。 “王继芳的婚礼又不是什么大事,不还有李主任和廖长官替他主持么?所以有没有我都无关紧要。对了,防弹轿车给他送去了么?” “送去了。许科长说这是日本天皇的御用车,费了很大力气,才通过美国朋友搞到的。” “呵!连鬼子的御用车都能搞到?甭说,这‘店小二’还真有两撇刷子……哎?不对呀!他什么时候又跟美国人扯上关系了?” 秘书连连摇头,心说许科长这人做生意向来是神出鬼没,他认识哪些人,哪些朋友,恐怕就连毛局长都未必清楚。 “行啊!能把王继芳的要求给解决了,那我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。”说罢,齐公子把脸一沉,又开始琢磨他的案子去了。 王继芳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小鬼,一路被战友们轮流着背过了雪山草地。抗战结束后他来到东北,跟随林彪在民主联军指挥所中工作。后来他在驻地附近结识个地主女儿(据说是三青团的女区队长),几经接触,最终双双坠入爱河。民主联军四平撤退时,王继芳以为共产党大势已去,再者,他也无法割舍下新结识的女朋友,于是在撤退途中悄悄溜回,向国民党新6军正式投降。军长廖耀湘不但提升王继芳为少将参议,并且还答应了他一切要求。其中送给自己和女朋友的防弹轿车,就是他的请求之一。 按照国民党的安排,王继芳的婚礼是要在公共场合举行的。一来想向民众展示共产党快要不行了,二来也是想给仍在“顽抗”的共党一个暗示,暗示他们只要放下武器乖乖“投诚”,那么王继芳的今天,就是你们美好的明日。 但在公共场合举行婚礼,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。王继芳深知,共产党肯定不会放过他。尤其他那个特务未婚妻,可以说是导致我军四平失利的主要罪魁祸首,不除不足以平民愤。因此为防止意外事情发生,东北行营向督察处提出,要给王继芳配备一辆防弹轿车。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,倘若以许忠义的意思,最好是给他整辆装甲车。这样既省钱又省力,还可以防范普通威力的手榴弹。 但婚车有用装甲车改装的吗?所以没办法,老许只好打消那不切实际的念头,不情不愿地伺候起这个叛徒了。 举行婚礼的当天,督察处上下全体出动。唯独齐公子,还在值班室内不眠不休地想着他的问题。像这种场合他一般是不会参加的,就连许忠义结婚,他也仅是托人送上一份简单的贺礼。 王继芳对于许忠义的到来显得诚惶诚恐。据可靠消息说,经保密局总务处长沈醉推荐,他要暂时留在督察处,至于干些什么,上头没说。不过从王继芳的态度上,许忠义推测他十有八九是进总务。 可总务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,没有许忠义点头,就算让你进来也未必能站得住脚。后来从北满站(长春站)站长崔志光那里,老许摸到了实底。原来这王继芳在共党那里穷怕了,投靠国民党后,即想掌权又想捞钱,结果一来二去,就惦记上许忠义副手的位置了。 “老许啊!你可要当心,”私下里,崔志光曾提醒过许忠义,“这家伙狠着呢,一到我们这里,就把共党的秘密全抖了出来,还告诉我们怎么对付他的老上司。你可要知道,那些老上司待他不薄啊!可这家伙翻脸不认人,连条活路都不给人家留。”不给共产党的上司留活路,那就意味着有一天,或许连国民党上司的活路也给刨了。这是典型脑后反骨的“三姓家奴”。 听罢这些话后,许忠义没吭声,王继芳是个什么品性,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。你不是想来总务吗?可以,那算你小子有眼光。只要你前脚迈进总务,后脚我就关门打狗。再想仕途升迁,呵呵!庙里烧香去吧! 但王继芳并不知道许忠义的真实想法,他被老许那憨厚的外表给迷惑住了。按理说在民主联军,他大小也算个师级干部,不应该如此轻信一个人。可这次不同了,谁叫他遇上个能把玩人上升到艺术高度的笑面虎? 督察处那五大狐狸精都是些什么人?杀人不见血,索命不留情。你在民主联军总部学到的那点权谋之术,能跟这几位相提并论么?还没照面,在气势上他就先输得一塌糊涂了。 不过王继芳没有选择,他已无路可走了。投靠国民党后,他只有两个打算:跟妻子长相思守,让妻子过得好一点。“这点小愿望,共产党根本没法满足我。”婚宴上,喝得头昏脑涨的王继芳,对许忠义大倒苦水,“我从一小就跟了共产党,什么苦没吃过?什么罪没受过?可混到现在,竟然连个家都安不上。您说说,我过得是什么日子?这还像个正常男人吗?唉!够了,真的够了,再跟着共产党……呵呵!您听说过八路里有句歌谣么?叫做‘当兵别当八路军,受苦受累又受穷,死了落个臭哄哄,招来一群绿豆蝇’…….” 这歌谣老许倒是没听说过,但从王继芳口中,他判断出民主联军现在的处境,肯定是极其不妙了。士气浮动人心涣散,再这样下去,不用敌人来打,自己也要一哄而散。 王继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,老许没制止,暗道你说得越多,犯的错误也就越多。不料,当这王继芳呕出胃内的鸡饲料后,一把拽过他老婆,当着大伙的面,对蒋委员长的画像表示起“忠心”来了。忠心的内容很熟悉,老许感觉好像在哪听过。仔细一回忆,原来自己也曾经表述过。 “敬爱的蒋委员长……” “嗯?”老许愣住了。 “……‘中国国民党是中国革命的先锋队,是中国各族民众利益的忠实代表……我志愿加入中国国民党,为实现三民主义事业奋斗终身!” 一拍大腿,老许想起来了,这不是入党申请书吗?呵呵!你个王叛徒,把字眼改改就给国民党用上了,可真有你的,亏你能想得出来? “这家伙,到现在还没脱离共党的阴影呢,”一旁的陈明,皮笑肉不笑地说道,“只可惜在咱们这里混,光会拍马屁是没用……” 第78章 接风洗尘 王继芳现在是炽手可热的人物,国民党在长春给他举办婚礼,按照惯例,回到沈阳后,督察处还要给他再摆上一桌。美其名曰:这叫接风洗尘。 酒席宴摆设在沈阳“三春”之一的“洞庭春”酒楼,督察处大小官员全部列席,就连时常不怎么照面的文强文主任,这次也亲自莅临了。由此可见,国民党对王继芳的“投诚”一举,还是相当重视的。 承办吃吃喝喝这种差事,那是总务的业务,老许的强项。为保证能让在座各位吃好喝好,他亲自走进厨房亲自监管,凡是要上桌的菜,必须先经过他亲口品尝。 “辽菜中的炖菜是一绝,它不但传承了鲁菜风格,而且还另辟蹊径。可瞧瞧你做的这道‘小鸡炖蘑菇’,火候够吗?你整一大堆陈年的干蘑菇,文主任、李主任他们嚼得动么?”厨师被他从里到外一通数落,撸得那脸色,就跟南站铁道边上的红绿灯似的。人家文主任、李主任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,你以为他们是冲你这小鸡儿来的?错!他们要吃的是本年度新摘的正宗红蘑!“我告诉你说,蘑菇里不许有沙子!硌着两位长官,当心你小子的后半生!” “哎?这忠义干嘛去了?”瞧瞧四周,文主任有点想他了。这小子是人见人爱,一会瞧不到,那心里都是没着没落的。 “在厨房张罗呢……”于秀凝提醒道。 “赶紧把他叫过来!这点小事还用他忙里忙外么?总务养了那么多官儿,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?也不说给长官分分忧!”文主任这脾气不太好,如果是个好脾气,当年也就不会因受点委屈,而擅自脱党转投老蒋了。在督察处,他和李维恭这两位当家的,被手下称作是“一爹一娘”,文主任是爹,李副主任是娘,爹主外,娘主内。 在爹娘眼里,往往都是老儿子最吃香。而许忠义呢?也恰恰就是这老儿子。文强之所以也喜欢许忠义,这是有历史传承的,因为他和自己一样,也曾经有过共党的经历。另外老许还有个特点,在你心烦的时候,他可以为你解忧,你想要干什么,还没等吩咐出来,他就已经摸着心思给你搞定了。 像这等忠心耿耿的属下,有谁不爱啊?就凭他那人缘,那人际关系,就连一向喜欢找茬的齐公子,都不得不对他顾忌三分,以免惹起众怒,自己就成了过街的老鼠。 所以私下里,李维恭就曾点播过王继芳,在督察处你可以得罪任何人,唯独不能怠慢了许科长。 王继芳对此是铭记于心,所以在酒桌上,他敬完了文、李二位长官后,就把杯子端到了许忠义的面前。“许科长,兄弟初来乍到,往后还得仰仗您多多担待。” “好说!好说!” 酒杯一碰,这算是初步定下了交情。 “对了王参议,你在沈阳的官邸有着落了么?”老许压低嗓音问道。 “这个……”如此反应,那就证明他还没有找到。这也怪不得他挑剔,倘若居家位置选得偏僻,那肯定会被共党给惦记上,若是在督察处眼皮底下找房子,可眼下的资金又有点捉襟见肘。现在这沈阳,物价是一天天上涨,就连房价也跟着出来起哄了。凭国民政府那点赏金,想买套像样的房子,这还真有点难度。于是王继芳和太太商量后,决定先把轿车卖了,然后再考虑居家工程的问题。 “王参议啊!不是兄弟埋怨你,你有困难怎不跟兄弟说呢?那车子能卖吗?卖车不就等于卖老婆?你舍得么?”瞧瞧人家老许这嘴,甜得都快胜过初恋了。“这样吧,我原先住的八号楼,眼下还空着,回头你跟嫂夫人商量一下,看看能不能先凑合一下,至于装修和房照嘛……回头你找我,我给你批条子。” “谢谢许科长!谢谢!谢谢……”王继芳感动得涕泪横流,如果没有外人在场,他没准都能给许忠义跪下,毕恭毕敬说一句“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,再造的爹娘!” “嗨!自家兄弟,你客气啥?再客气那可就假了!”拍拍王继芳的后脖颈,老许的眼睛瞄在了他的骨缝上。八号楼是个什么地方?那里有顾雨菲留下的小零件。迄今为止,某些小零件的位置,就连许忠义都未必找得到。所以说,一旦你进了八号楼,就擎等着守不住秘密吧,到那时,你两口子在被窝里说的悄悄话,都能被顾美人给探听得一清二楚。如此一来,只要能摸清他的行动规律,就为我党除掉祸害创造了良好的大前提。 在除掉王继芳这方面,许忠义和顾雨菲是心灵相通,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把这叛徒圈进八号楼。所以眼神交流一下,立刻就心领神会了,不用解释,也用不着说明。 在公共场合中,顾雨菲是不会跟许忠义眉来眼去的。她只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,让对方心痒,让对方彷徨,让对能看得见,却又总也摸不着。不过呢,她不看许忠义,并不代表有人不看她。小丫头的那双眼睛,自从和她一照面,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左右两三米。 小丫头是和赵致一块来的,正因为她们是同班同学,所以被人给安排在同一桌了。和许忠义成为夫妻后,小丫头多少能继承些她夫君的优点,不管对谁,不管熟不熟,都是客客气气笑眯眯,不请请吃饭也能把你送出三十里地。结果一来二去,她就获得了赵致的好感。可以说,小丫头是所有同学中,唯一能令赵致主动交往的好朋友。 赵致知道小丫头爱吃零食,所以一有好吃的,就首先想着这个姐姐。曾经有一次,正赶上许忠义外出公干,当时小丫头卧病在床,高烧三十九度不退。被赵致知道后,她顶风冒雨把小丫头送进医院,然后在床边照顾了她三天三夜,临了连考试都耽搁了。 这等感情是最让人受不了的,小丫头开始左右为难了。但经过许忠义的开导后,她明白了一点:恨一个叛徒不一定要拒绝和她交往,该怎么利用叛徒,这也是情报工作中一个重要的环节。 于是打开心结后的小丫头,和赵致的感情变得如胶似漆了。同学们都纷纷议论,说赵致就是小丫头的“第二丈夫”。 “小白,”捅捅小丫头,赵致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,“那边坐着的……是谁呀?” “哪边呀?”顺着赵致的手指,小丫头冷眼望去。只见胡子邋遢的齐公子,正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着闷酒。他显得很孤独,总让人感觉和这种环境不协调。“那不是齐先生吗?你不认识啊?” 也难怪赵致不认识,齐公子虽是挂名的“三青”辅导员,可他并不像许忠义那样有事没事总往女中跑。迄今为止,也只是给若干学生辅导过一次。所以一来二去,赵致对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,脑海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印象。 “他好帅呀……”赵致的脸红了,“很像一个独来独往的侠客……”她这表情是瞒不过小丫头的,再怎么说,小丫头也是过来人,对于男女之事,她比那些情窦初开的生瓜蛋子,总要懂得许多。 “看上他了?”吟吟一笑,小丫头促狭道,“据可靠情报,这位齐先生好像不近女色,所以你还是乖乖死心吧!” “去你的!”一推小丫头,赵致羞得脸都红了。 “呵呵!你要对他有意思,改天让我们家忠义替你说说……” “我们家忠义?”点点头,赵致心说,“对!的确是你们家的,谁都抢不走。” 齐公子仍在喝着闷酒,赵致也仍在关注着他,当齐公子察觉异常正想往这边看时,赵致一扭头,冲着“富贵吉祥”的屏风,莫名其妙地说了句:“这个物件很精致啊?” “精致么?”小丫头暗道,“我怎么没瞧出来?这简直太俗了,俗不可耐嘛!” 紧接着,待人家齐公子一扭头,赵致这眼神就又跟了过去,若不是小丫头捅捅她,没准这眼珠子都能落地生根了。 “怎么啦?是不是一见钟情了?” “去你的!”赵致也不会说别的,这三个字翻来覆去使用,小丫头都快听晕了。 “不喜欢他……那你脸红什么?” “去你的……” “换个字眼说说好吗?” “去你的……” “你的中国话,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单一了?” “去你的……” 没治了,小丫头和顾雨菲的问题还没解决,赵致这边的智商,现在也成了个大问题。 “哎哎哎!他又要看你了……” “啊!这桌面不错……” 哪跟哪呀这是?瞧瞧对着桌布品头论足的赵致,小丫头的肠子都快笑抽了。 齐公子还不知道有人在关注他,充斥在他心中的,只有那一缕缕挥之不去的哀愁。自从他开始关注顾雨菲以来,便突然发现了之前没留意,或者是被忽略掉的问题。自己这个表妹,平时做事是神龙见首不见尾,如果你不去仔细分析,根本抓不到她任何把柄。这也就是于秀凝敢大胆假设,大胆怀疑,换了他齐公子,早就被亲情给蒙蔽得两眼发黑了。 “也难怪于秀凝想要调走她,把这烫手的山芋揣在怀里,那迟早都是个麻烦。唉!怎么办呢?”齐公子左右为难。倘若换了别人,他可以大手一挥,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对方绳之于法。但顾雨菲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妹,两个人青梅竹马一块长大,甭说碰一下,就连骂上一句他都舍不得。“表妹啊表妹!你怎就这么糊涂?共党能粘么?一旦染上红,你在青史上都会留下骂名的!”一阵埋怨,一阵哀叹,几杯酒下肚后,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忙于工作,而忽视了对表妹的关注?“小菲呀!哥只有你这一个妹妹,说什么也不能看你跳火坑……” 歪歪斜斜站起身,端着酒杯走到表妹的面前,冲她勾勾手指后,齐公子暗示她先出来一下。 “表哥,什么事儿啊?” “什么都别问,跟我走就行了。”一把拉住她,便不容分说地往外走。 “哎哎哎!表哥,你到底想干嘛呀?” 打断表妹望向许忠义的求救目光,齐公子恨得都快不行了:“你跟我说话,瞧人家许忠义干嘛?他是你表哥吗?” “呃……” “老齐这是怎么啦?”一旁的许忠义也纳闷了,和陈明对视一眼后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耸耸肩膀。 “老陈,你过去看看!”于秀凝向陈明使个眼色,正在这时,她突然发现许忠义也起身离座了,于是一摆手,果断地喝住了他,“忠义!你给我乖乖坐下!” “姐!我过去问问。” “我叫你坐下!”于秀凝生气了,这是自打许忠义认识她以来,第一次见到她神色不愉。 “姐!您……怎么啦这是?” 使个眼色,把这可怜的弟弟叫到客厅后,于秀凝瞧瞧四下无人,便痛心疾首地说道:“忠义啊!姐知道你现在很为难,可为难也没办法。这往后啊!你要跟顾雨菲划清点界限,最好是有多远走多远!” “不是……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 “你跟我装什么糊涂?啊?你们俩是怎么回事,以为我不清楚么?当姐的面儿,你敢不敢对天发誓,敢不敢说跟她没有不可告人的来往?”于秀凝这狐狸眼睛算是没治了,许忠义和顾雨菲都一致认为他们的来往能瞒过旁人,可万万没有想到,恰恰就瞒不过这个于秀凝。 “哎?于大姐是怎么发现的呢?”一托下巴,许忠义这眼珠子又开始转上了。 第79章 软禁 “别以为你们表面装作如无其事,这就可以瞒天过海了。你点的菜都是她爱吃的,而她点的菜,那也都是为了迎合你的口味!什么 ‘夫妻肺片’、 ‘比翼双飞’、‘青碧(情比)鸳鸯’……瞧瞧这菜名,再说你们俩没事儿,这谁信哪?忠义啊!姐的心很痛!照这样下去,你对得起人家白絮吗?”于秀凝不愧是于秀凝,被别人忽略的细节,偏偏就没躲过她的法眼。其实感情这种东西,真的是很难琢磨,许忠义越想千方百计地回避,结果就越陷越深,最后连他自己也情不自禁了。 “啪!”一记清脆的耳光抽过之后,于秀凝瞪着哀叫连连的许忠义,悲痛得肝肠寸断。她流泪了,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眼泪,她不敢相信眼前这憨厚朴实的男人,就是她熟知的好弟弟。“忠义,希望姐这一巴掌,能让你清醒一些。这个世界上,你什么都可以玩,就是能不能玩弄女人的感情!” “姐……”许忠义显得很委屈。 “姐打你不对么?” “不是……你打之前,能不能先把戒指摘了……”松开捂住的脸颊,许忠义一指脸上的血痕,凄凄惨惨地问了句,“你这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哪?” “你还在乎脸吗?” “姐……我错了……”低下头,老许立刻就矮了半截,“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这段时间他也不知怎么了,这颜面总是无缘无故受到袭击。 “唉……”无奈地叹口气,于大姐感觉自己活得很累。她和顾雨菲已经不说话了,曾经的好姐妹,变成了陌路人,前后转变之快,令她怎么都无法接受。可不接受也不行,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不同的阵营,那么这一天的到来,也就是个迟早的事情。 妹妹没了,弟弟又不争气,身份可疑的妹妹又和不争气的弟弟搅合在一起,于秀凝就连想一想,这血压都能“噌噌”往上蹿。“我这什么命啊……”于大姐泣不成声地感慨道,“嫁个不省心的男人,现在又多个不省心的弟弟,你们俩是不是打算合起来把我气死?” “姐!姐!你可千万别生气,身体要紧!身体要紧!” “你还知道姐身体不好?忠义,你心里要还有这个老姐姐,那就赶紧跟她一刀两断!把心思都用在好好对待白絮上!你可别忘了,小丫头才是你的发妻啊!你们俩能走在一起,这段感情来之不易!贫贱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啊!” 许忠义很感动。因为于秀凝所说的每一句话,都是为了他好。说明这个老姐姐,的的确确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。“姐,你如此待我,将来让忠义该如何报答你呢?”他愁了,反复思考起这个问题。甚至有时他还突发奇想,如果于秀凝不是国民党,那该有多好? 但假设就是假设,假设改变不了历史。 齐公子把顾雨菲拽回了赵四小姐楼,打开房门后二话不说,一把就将这操心的妹妹推了进去。“从今天起,你不用上班了,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待着!” “表哥!你要干嘛呀?” 大口喘着粗气,齐公子一边锁着房门,一边喋喋不休地说道:“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,不能看着你走弯道不管。哥可以死,但妹妹绝不能出事。打明儿个起,哥这班也不上了,陪着你足不出户,在这呆半年!” “半年?你要囚禁我?”顾美人急了。好不容易跟许忠义有了发展,这样一闹,不就是前功尽弃了吗?不见爱郎的滋味,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。不过,这还不是最可怕的,倘若半年之内,在没有任何理由的前提下不跟组织联系,不参加任何组织生活,那么从此以后,她跟共产党也就甭想有什么关系了,因为组织会把她自动除名。想想刚刚去世不久的叶挺将军,顾美人立刻不寒而栗了,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辙,叶挺将军脱党后那种种遭遇,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,她顾美人和叶挺将军比得了么? “没错,半年!被囚禁总比掉脑袋好,哥这是为你着想。放心,这半年内你想吃什么喝什么,哥就算倾家荡产也能满足你。”拔下电话线,“咔嚓”一声大门落锁,齐公子拍拍手上的灰尘,随后又补充了一句,“半年后,谁再敢说你是赤色分子,对不起,哥跟她玩命!” 齐公子跟共产党打过多年交道,熟知对方那政治信仰对年轻人的诱惑力。所以,如果想让一个中共党员自觉地与共党划清界限,唯一的办法,就是让她跟共党的组织不接触,不来往,让共党主动去怀疑她,乃至自动将她清理出阶级队伍。这种方法和戒大烟差不多,也就是个时间和耐心的问题,只要一成不变地坚持到底,那最后就没有个不成功的。 “妹妹,哥这么做是为你好,就算你以后恨哥哥,那哥哥也认命了。”他跟自己的妹妹耗上了。不管顾雨菲在屋中如何哭闹,他就认准了一个观点:你不是古往今来人类罕见的倔种么?行!我比你还倔。 搬把椅子在门前一坐,齐公子捏着酒杯,先给自己来上一口。这小院的环境不错,处于帅府墙外的丁字路口。平素门前行人稀少,街面上的喧闹也传不到这里,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去处。 这小院原先的主人他见过,民国三十三年息训班同学聚会,他前往息烽集中营看望同学时,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中,无意中发现个秃顶中年人。这中年人脾气挺大,动不动就掀桌子,谁劝都不行,唯独一个风姿绰绰的女人,才能让他辗转安静下来。 这个中年人就是张学良,至于那个女人……抬头瞧瞧楼上,齐公子心说:“表妹,你睡的那张床,人家张学良好歹也睡过,所以你老实呆着,别把历史文物给折腾散架了……” “砰!”一个痰盂落地开花,四散飞舞的碎片,把齐公子吓得一哆嗦。“哎哎哎!你往哪扔啊?不会看着点呀?” “用你管!” “好好好!你要再扔,那我把‘店小二’叫来,有本事你就往他身上砸,反正我是不心疼。” 没动静了…… “呵!跟我斗?”摇摇头,齐公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。可就在这时,他突然一愣,把酒一干而尽后,对门外冷冷说了声,“进来吧!还用我请你呀?” 许忠义耷着脑袋现身了,他有点不好意思,想解释点什么,然而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。 “我就知道你会来,怎么,把老婆安顿好了?”抹抹胡子,齐公子丢给他一条小板凳。“你是来看我……还是看我妹妹?哦对了!肯定是看我妹妹,对吧?咱俩有什么交情啊?你老许要没啥事儿,几辈子也不会登我的家门啊?” 苦苦一笑,许忠义陪着小心说道:“老齐啊!这个……见笑了,见笑了……我这次来,是想代李先生问一下。听说……你给小菲请假了?她这病……无碍吧?” “哦!让先生费心了。至于她这个病嘛……说重不重,说轻也不轻。别的倒没什么,就是不能见人,一见人就发疯,逮谁咬谁。” “啊?这么严重?”一脸惊愕的许忠义,心中却是小鼓“咚咚”,他暗道,“老齐你就忽悠吧!什么叫病了?这白天还好好的,怎么晚上就疯了?要说你小子没打鬼主意,呵呵!说出去谁信呐?” “哎老许!有件事我得问问你,我妹妹现在这情况,你们给算不算公伤?” “只要有诊断书,督察处就拿钱养着她,”抓起齐公子的酒壶,许忠义给自己满了一杯,“李先生收到你的请假报告后,有点不满意,说你这是闹情绪。我想呢,他恐怕是误会了,所以为了打消误会,就顺道过来看一看……” 没等他说完,脸色阴霾的齐公子,勾勾手指把他叫到了近前:“老许啊!别说兄弟没提醒你,从今往后,你离我妹妹远一些!” “嗯?” “嗯什么呀?没听清楚吗?离我妹妹远一些,不要打着别人旗号,来趁机浑水摸鱼!” “不是老齐……你这话什么意思啊?” “我的意思就是说,你许忠义是有家室的人了,有老婆了!麻烦你回去对自己的老婆好一些,不要把感情放在不值得你放的地方!”齐公子越说越激动,望着老许的眼神都能点燃汽油了,“我妹妹傻,可我这哥哥不傻。你和她的事儿,能瞒过别人,还能瞒过我么?她不知道这么做是伤天害理,难道你也不知道么?老许!今天我把话跟你说清楚,对不起我妹妹,那就是对不起我!你我往日无交,但那也只是没有交情,我不希望咱俩以后是反目成仇!” 许忠义气得百口莫辩。自己本来是一片好心,想给这兄妹俩解决点实际困难,不料这齐公子……他怎么就是属狗的呢?我这吕洞宾招谁惹谁了?“老齐!你这话从何说起啊?我……我和小菲怎么就……不行!你得把话说清楚!不然传出去,你还让不让我们俩做人了?” “忠义!你别听他的,我表哥疯了!他是疯子!”楼上传来顾美人那气急败坏的声音,老许抬头看了看,很遗憾,由于铁栅遮挡,他什么也没瞧见。 “闭嘴!你给我老实待着!”把酒杯一蹾,齐公子冷冷一笑,“话,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,听不听在你。假如……我说的是假如,假如你再缠着我妹妹,一旦被我知道,对不起,可别怪我翻脸无情!” “你没喝多吧?”老许急了,能不急吗?这件事从头到尾,谁缠谁你还不清楚么?怎么还指鹿为马呢?“啪嗒”一声打落齐公子的手,许忠义实在是忍无可忍了:“别用手指我!你以为自己是谁呀?”一瞧齐公子好像要发作,他赶紧又道,“当然了,打架我不是你的对手,自从端上情报这碗饭起,我那战术考核就没及格过。可你先别得意,事关男人的尊严,就算打不过,那我也得奉陪到底!呵呵!大不了就是一死嘛!这有什么的?切!” “也何?你还来劲了?”眨眨眼,齐公子有点看不透这“店小二”了。还别说,自从他当上科长后,这性格跟以前的确是有些不同了。以前认为他一旦得志,就会露出小人的秉性。谁承想,这完全是王八弹琵琶,根本不靠谱嘛! 许忠义这番话,也不过就是盛怒之下随便说说。可他没料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,楼上的顾美人,都快被他那“豪言壮语”给感动得死去活来了。“他要为我跟表哥拼命?我没听错吧?对!他是说要跟表哥拼命的,为什么要跟表哥拼命呢?还不是为了我?”激动,激动,再激动,顾雨菲一捂脸,赶紧堵住从眼角溢出的泪水,然后语无伦次地念叨着:“我成功了,成功了!师父,弟子谢谢你,谢谢您的《美人心计》!我要把你供起来,为您重塑金身,为您募集香火……” 可人家赵四小姐……现在好像还没死吧?据说正陪着张学良,在贵州活得好好的。 第80章 下药 忍耐,忍耐,再忍耐,就算是为了小菲……“哎?我怎么变成为小菲去忍耐了?”老许心里怪怪的,“为什么一见不到她,我就总想呢?” 问谁呀?楼上那位不也是这样么? 一口酒落肚,许忠义砸砸嘴,品味一下个中滋味。虽说其辛辣无比,但过后却是回味无穷的,其中精妙之处,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出百般一二。 “你悠着点喝!”齐公子急了,一把抢过酒壶,向防贼似的紧紧搂在怀中,“我跟你比不了,你是小财不出大财不进,我呢?就靠那点薪水过日子!” “老齐,你也太抠了吧?男人不能这样的,让人家笑话!” “少扯!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。当官的不学会知足,那就离贪官、赃官不远了。所以啊,我宁愿过些清贫日子,也不能失去这份做人的操守。知道么?只要共党共党还有一个清官,那老百姓就能看到希望了。” 齐公子的话掷地有声,这一套做人、做官的理论,也正是许忠义最欣赏他的地方。政见不同,并不代表做人不行,齐公子在做人这方面,就连他的死对头都暗暗钦佩。 “簌簌”,随着绳索的响动,从楼上吊下来一壶酒。不用想,这正是顾雨菲的杰作。两个人的谈话她都清晰地听在耳中,作为“至尊红颜”的继承者,又岂能让爱郎扫兴? “忠义,你连喝酒的样子都很帅……” 顾美人算是没救了,她要爱上谁,就会把这个人往死里爱。“喝吧,随便喝,到我这不就是到家了?”她心里热乎乎,小脸也红扑扑。既然连我都属于你,那我的一切你还不是随便用么?酒是你的,家也是你的,要是喝醉了……那就别走,留下来陪我……“嗯!期待……” “小菲,你没事吧?”许忠义大声问道。 “没事……”顾美人的声音像只猫。男人被称为一家之主,所以男人谈话的时候,女人是不能随便插嘴的。这是一种礼节,从三皇五帝开始,老祖宗就把这规矩给定下了。只不过随着社会发展,现代人已经不怎么讲究这个。 酒壶还没拿到手,许忠义就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浓香。人和人不同,酒和酒也是如此,同齐公子那一块钱几大桶的劣酒相比,顾美人的这壶酒,就可以称之为玉液琼浆了。 “表妹!你亏不亏心?”齐公子不愿意了,他冲楼上喊道,“我可是你哥呀!有这么好的酒,你怎不拿给我?” 哥哥和情人,这能比么? “别叫了,我请你喝还不行?”把酒给齐公子满上,老许心说,“看来小菲的想法和我是一样,不把你这讨厌家伙灌倒,牛郎这辈子也见不到织女了。” “你是不是想打我的坏主意?”还别说,齐公子这警惕性蛮高的。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双拳难敌四手,不留个心眼,那就擎等着被人算计吧。 “那你喝还是不喝?是不是酒量不行害怕了?” “老许,我告诉你说,咱今天喝酒归喝酒,你要想见小菲,哼哼!门也没有!” “不见就不见,呵呵!我原本就是过来看看,既然小菲没事,那就放心了,来来来!咱喝咱的。” 齐公子这酒量,那叫一个深不见底。用句日本俏皮话说,他可以改名叫做“酒井”了。从某种角度来看,他的酒后反应与许忠义不同,齐公子是越喝脸越白,而许忠义呢?小脸红得像关公。 “老许啊?你不回家啦?把媳妇一个人留在家……能放心吗?” “呵呵!她去同学家住了。对了,那个同学你认识,叫赵致,有印象没?” “不就是赵国璋的姑娘么?在本溪反水的那个。” 点点头,老许心说看来还得让你喝。能把一个不起眼的女人记得如此清楚,说明你小子是受过“酒精考验”的。 “簌簌!”,楼上又顺下来一壶酒。“忠义,这壶是给你的,低度的,不然你喝不过我表哥。” “表妹!”齐公子气得都快不行了,暗道有你这么做人的吗?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明显了吧?别忘了,人家可是有老婆的!你这么做到底算什么? 顾雨菲哪还管得了这许多?先把你放躺下再说吧! 把酒给许忠义倒上,齐公子板起脸来说道:“老许啊!你就这些了,喝完赶紧回家,不然……哼哼!可别怪我给小丫头打电话!” “好好好!我现在走行不行?省得看你这阴晴圆缺的脸色!” “随你!” 一口喝干杯中的酒,许忠义起身向门外走去,临出门的瞬间,他眼睛突然一眨,嘴角随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。 美酒在前自然是心痒无比,连干几口后,齐公子一点头,暗道表妹的确是很有品味,就连盛酒的壶,都要讲究个成双成对。“她以前没有配对的习惯呐?唉!这都是让‘店小二’给闹腾的!”想到这,忍不住又看看许忠义,心说你小子这是在走桃花运啊?不用想,也知道这酒都是为你留的,不然我一来,她为什么不拿出来招待我?“哎呦……我说表妹呀!女人能做到你这份上,那也算是人中极品了……”想着想着,眼皮忽然越来越重,最后“咚!”地一声,脑袋磕在了桌面上。 刚才还在浮想联翩的齐公子,现在突然就人事不省了。对于这个结果,许忠义并不觉得意外,隐约之间,他总感觉顾雨菲想要做点什么,这不,做出来了不是? “这酒不对……”手扶墙角,抠着嗓子眼把胃中残酒倒掉后,许忠义悄悄返回到齐公子身边。虽然明知道他不会马上醒来,但这心里还是点七上八下的。 “你给他下了什么药?不会长睡不醒吧?” “安眠药,能睡到明天一早。呵呵!我知道你有长期服用安眠药的习惯,所以不会像他一样发作这么快。” 美人心计,再加上心有灵犀般的双剑合璧,齐公子输得一点都不冤。 “快开门呐!”二人同时喊道,“让我进来(出去)!” 眨眨眼,老许好像意识到些什么:“你不会是想告诉我,自己出不来吧?” “是啊!为了让我跟共党划清界限,表哥把我给关起来了。忠义,你相信我是共党吗?” 老许心说这还用问?全督察处上下,我是第一个怀疑你的! “快给我开门呐!” “你有钥匙么?” “钥匙被表哥藏起来了……” “那我怎么给你开门?” “放心,我还有备用的,呵呵!他不知道!” 齐公子悲哀了…… 打开铁门后,顾雨菲一头扑进许忠义怀中,两个人紧紧拥抱着,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。 “忠义,我想你……” “我也是……”一阵窒息地长吻结束后,许忠义捧着她的脸,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,“可我总觉自己是在犯错误,但又控制不住……” “那就不要控制了,顺其自然吧……” “哦……”身子摇了摇,许忠义差点没一头栽倒。由此可见,那“美人药酒”的后劲,该是多么的摧枯拉朽?“你放了多少药……” “估计闷倒牛……应该差不多吧?” “那就好,看来我是想犯错误都没机会了……” 赶紧把爱郎扶进房内休息,至于表哥嘛,就先让他在门外躺一宿吧,不然明早起来,他发现自己被挪动了位置,那还不得怀疑这是谁做的? “反正现在是夏天,又不会把他冻坏……”瞧瞧那可怜的表哥,顾美人弱弱地想道。不知为何,她突然有点心虚的感觉。 许忠义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,迷蒙之中,他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扣子。“小菲,咱不能犯错误,我不能对不起小丫头……” “瞎说什么?谁要跟你……那个?” “不那个就好,就好……嗯!张学良的床,很软……”话音未落,他也呼呼睡去了。顾美人嫣然一笑,就势在他身旁悄悄躺下。抱着爱郎的身体,抚摸着爱郎那赤裸的胸膛,她感觉此时此刻,自己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。“按照组织规定,我们是可以睡‘干床’的……”她给自己找起了借口。如此良辰美景,那是可遇不可求的,人生这辈子,哪怕只有一刻,只有一秒,对她来说也就足够了,“忠义,我要做你的妻子,咱们一生一世不分开……”她开始意乱情迷了…… 也不知过了多久,随着一阵钟声敲动,许忠义猛然坐起身。先是疑惑地望望四周,最后和顾雨菲那温柔的目光,不知不觉地对在了一起。 顾美人坐在床边,洁白如玉的手掌托着粉面桃腮,手指随着睫毛眨动,在一下一下轻扣着。 瞧她这架势,许忠义暗道:“她肯定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。”随即一低头,竟然意外地发觉自己没穿衣服,当下心里一哆嗦,立刻慌成了一团,“我……我没干什么吧?” “你都醉成这样了,还想干什么?”美人俏皮地答道。 “哦……没干就好,就好……哎?那我衣服呢?” “都吐脏了,我帮你换下来的,”顾美人的睫毛还在眨动,过了片刻,她神色一黯突然问道,“忠义……你以后会对我好么?” “哎?为啥要这么问?” “嗯……”沉吟了一下,顾美人含羞带涩地说道,“我就是想问问啦……” “可那么多话,你为啥要问这个?” “因为人家想啊?” 这叫什么理由?许忠义的心越跳越快,几乎快要蹦了出来了。“老实告诉我,我到底跟你做过什么没有?” “不知道!”美人一噘小嘴,在他脸上顽皮地亲一下,然后吟吟一笑,心满意足地跑开了。 “哎哎哎!你别走,咱得把话说清楚!” “自己去想吧,小傻瓜!呵呵……” 什么叫做自己去想?这能想得明白吗?赶紧翻身下地,许忠义手忙脚乱地检查起床单。然而没过多久,他就有点失望了,因为这张床单,很明显是刚换上去的。“你怎么连线索都不给我留?” 要不怎么叫“美人心计”呢?给你留线索,那你不就没有负罪感了吗?呵呵!这从今往后,在你那心目当中,我顾雨菲也能占有一席之地。 不必再考虑了,因为许忠义知道,就算想破头,这件事也不会有个结果。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,追出去紧紧抱住顾雨菲,在两个人共同地努力下,完成了一次美妙绝伦地湿吻运动。“死就死吧!”许忠义垂头丧气地说道,“想改邪归正已然来不及了,那我就只好将错就错吧!” “嗵嗵嗵……”随着睫毛眨动,心跳频率也在快速地跃升,顾美人骨软筋酥,摊得像一块面团,“好舒服啊……” 能不舒服吗?这叫梦想成真。 “忠义,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……” “嗯……” “你爱我吗?” “嗯……” “那我要给你生儿育女……” “呃……这件事,能不能先不急?” “嗯!那我听你的……”顾美人呢喃地呻吟着,那湍急的呼吸,伴随着如兰的香气,撩惹得许忠义心猿意马,都快把持不住了。 “我们还有件事要做,”定定心神,面色潮红的顾雨菲,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“表哥这个人不容易糊弄,我担心他一觉醒来,会看出我动过手脚。所以你要帮我瞒过去,不然……根据我的经验,你和小丫头都会有危险。” 顾雨菲不但没说她自己有麻烦,反而将麻烦归结到了许忠义身上。对此老许是疑惑不解,他暗想眼前这顾美人,到底是怎么推测的呢? 第81章 死胡同 顾雨菲是在抗战时期被发展的地下党员,原隶属于张露萍小组,也是该小组中唯一没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。由此可见,顾美人与敌周旋的智慧,该会有多么的嚣张? 当年许忠义追求她时,顾小姐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“店小二”。因为除了政治信仰的不同,许忠义在相貌和家庭条件上,也没有能吸引顾雨菲的地方。另外,私自和一个军统特务谈情说爱,这是严重违纪的,一旦被组织发现,顾小姐将会面临最严厉的纪律处分。 抗战胜利后,中共为贯彻“向南防御,向北发展”的战略方针,急需向东北地区派遣大批有经验,有能力的情报人员,因此顾小姐的组织关系,就由曾家岩50号被划归到中共中央东北局。当然,顾小姐在军统本部,也是实在呆不下去了。 但自从来到东北后,所有一切就开始发生改变了。再次与许忠义重逢的顾美人,发觉“店小二”也并非如以往所想的那般讨厌,更有甚者,他还特别招人稀罕,总会在不知不觉中,令顾美人高看他几眼,以至最终对他产生了好感。 顾雨菲原本以为爱上许忠义,这是她人生一大悲剧。不料事有转机,东北局非但没有制止她和许忠义交往,反而还出乎意料地默许了。由此,顾雨菲就开始怀疑起许忠义的真实身份,不断给他安装些小零件,直到在招待所中,从收音机里接到上级的命令后,她这才真正地确认了对方身份。 “跟小丫头结合,这是你致命的错误,”贴在他耳边,顾美人压低嗓音说道,“知道么,你这样会害人害己的。” 老许没吭声,心说反正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,无论你怎么说,那也改变不了事实。 “表哥要是醒来,他肯定会怀疑你、我是不是见过面。由此,就会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,密切监视你们夫妻二人的一举一动。不要天真地以为你们能摆脱特务监视,事实也证明了,这是根本不可能的。虽然表哥能顾虑亲情,不会对我痛下杀手,但你们就不同了,整倒你们,他绝对不会手软。” 此时此刻,老许突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了,很不妙,也很凶险。自己在感情上的首鼠两端,最终将他逼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死胡同。“糟糕,我们这个组要暴露!”老许的心开始发凉了。顾雨菲说得没错,情报工作中的大问题,往往都是从小事情开始的。“你等会!”脑海灵光一闪,老许又想起了一件事,“赵致接近小丫头,这你知道么?” “我知道,不过我怀疑这种接近是有目的的。很难说赵致是不是表哥设下的棋子,其意图,也许就是想从小丫头身上打开缺口。” “所以你就不断勾引我,逼迫我和小丫头尽快离婚,以此来达到保护她的目的?” “其实我是想保护你,知道么?只要她离开这座城市,和你再没有任何联系,表哥才能放弃从她身上追查线索。” 情报工作中的一招一式,都不是无的放矢,看似很荒谬的举动,实则意欲深远。顾雨菲肯背负破坏许忠义家庭的骂名,这不仅因为她喜欢对方,更重要的是,保证许忠义的安全,这也是东北局交给她的任务。 “在关键时刻,沈阳全城的地下党都必须无条件为你牺牲,我,还有小丫头,都是牺牲者的一员。” 东北局为何要安排许忠义跟顾雨菲结婚?从这件事上即可初见端倪。严格来说,真正能帮助许忠义,并可与之密切配合的人,其实应该是顾雨菲。而小丫头呢?非但不能给许忠义提供助力,反而还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。因此从大局角度考虑,东北局的决定也并非全无道理。只是没想到,这许忠义实属鬼头难剔,现在不是他服从组织,而是组织不得不服从他了。 “要想小丫头平安无事,以后你就得听我的,不然你就是在害她。”在他脸上深情一吻,顾美人幽幽说道,“假结婚又不是要你命,我都不在乎,你还担心什么?” “可是……已经来不及了……”老许摇摇头,脸色面灰如土,“我们都中了齐公子的圈套。” 顾雨菲静静地看着他,一言不发。 “他讨厌我,却又不制止你和我交往,唉!以他的为人,又怎可能对此熟视无睹呢?这分明就是个圈套,他想让我不断地犯错误,不断地露出马脚。”说到这里,老许懊悔不止,“我真是太大意了,今晚出现在这里,那不是明摆着告诉齐公子,我就是来帮助你这共产党的么?小菲,齐公子软禁你,是不是想叫你跟组织失去联系?” “没错,如果不出意外,从明天开始,我会被送到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,直至……被正式开除党籍。” “如果在此期间,组织获悉你被软禁的情况,那会意味着什么?” “说明你也是共产党。”这就是顾雨菲必须要放倒齐公子的原因,面对善于捕捉破绽的齐公子,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从旁敲侧击中再次发现些什么。“还好你聪明,没有提出要见我,不然…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。” 一个想要出去,一个想要进来,齐公子正是抓住对方这急切的心理,才巧然布局令双方入彀。 一箭双雕,不管许忠义是否中计,齐公子总能先除掉一个。所以眼前的当务之急,就是不能跟组织再有任何联系,否则齐公子便可顺藤摸瓜,进而打掉这肩负特殊使命的四人小组。 但总也不跟组织联系是不行的,许忠义来见顾雨菲,这不单单是个人的感情问题,更主要的是她没有按时与老杨接线,以至于有个至关重要的任务,老杨无法向她当面传达了。 “恐怕接下来,我也要跟组织脱线了。很难想象老杨知道情况后,会不会立刻启动紧急应对方案。” 没准齐公子就是在等待这个契机,他正巴不得共产党会由此做出些大举动。 “我知道赵致为何会突然邀请小丫头了,齐公子不想让她绊住我,进而帮助我……能顺顺当当来你这里报到。”想到这,老许不寒而栗了。看来对手始终都没有死心,相对以往而言,他现在所采取的手段已有所改变,变得更加隐秘,更加难以琢磨了。“他一定知道酒里有药,倘若我还能平安无事回到你这里……糟糕!像他这么精明的人,又岂能不在周围布下眼线?”假如这个推断是正确的,那么一觉醒来后,齐公子必将会对他采取某些行动。“现在有危险的,已经不只是我们了……” 许忠义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。从第二天一早,他就再也没有听到顾雨菲的任何消息。据督察大队一位内线兄弟说,就连他也打探不到顾科长的具体下落。 “出事了……”许忠义急得五内俱焚。所谓祸不单行,早上一出家门,他就发现四周多了几双不和谐的眼睛。很明显,齐公子已开始着手行动了,只是他出手之快,就连许忠义也是猝不及防。“关键的关键就在小丫头,但愿她能沉住气,否则,我们就要全军覆没……” “昨晚八点,她往家打个电话,一听没人接马上就急了,非要回家不可。九点钟,她又打个电话,结果……她怀疑许科长很可能去了顾科长家,便拉着我去捉……捉……”一个极不文雅的“奸”字,令赵致难以启口了。红着脸,默默看一眼对面沙发上的齐公子,她羞涩地低下了头。 “你是说……她要来捉奸?”揉揉兀自眩晕的头,齐公子不经意地问道。 “是……可一见你们在喝酒,就马上离开了……” “那她昨晚在哪住的?” “按照您事先的吩咐,我陪她回自己家了,她说不放心许科长,要在家等他回来。” “呵呵!这就对了,那你应该清楚许忠义是几点回家的,对吧?” “后半夜……他一见我在,马上就惊呆了。” 让赵致接近小丫头,不仅仅是想探听她的秘密,实际上,齐公子还打算让赵致巧妙地留意许忠义。从正常角度来说,一个有外遇的丈夫,突然发现妻子夜归,这心里肯定会惊慌失措。有人或许露出些马脚,有人则是用一个谎言来掩盖另一个谎言。对于齐公子来说,他没指望受过特殊训练的许忠义能暴露些什么,于是便果断地改变了方案,把目标集中在对手该如何撒谎上。 眼前的赵致,就是唯一能探听到他谎话内容的人。 “许科长说……他跟朋友喝酒去了……” “还有吗?” “说跟他喝酒的人,就是齐队长您。至于喝酒的地方,嗯……在顾科长家。” 这些都不是假话,齐公子心说老许你真够可以的,九分实话夹杂着一分谎言,我要不知情,没准也能相信你是坦诚君子了。“他没说我睡过去了?” “没有,您要不提这个,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在喝。看来许科长……是避重就轻了。” “呵呵!他这避重就轻很致命,”摸摸胡子邋遢的下巴,齐公子冷冷一笑,“他不回避还好,一回避就犯下了大错误。” 此时的许忠义,还在为顾雨菲和家人担心着,可他万万没想到,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在向他悄悄包抄过来。 “想办法将昨晚的事情透露给小丫头,让她知道我睡着后,许忠义一直没回家。至于干了些什么,我想,老许还会继续撒谎的。用一百个谎话来维系一个谎言,这终究会自相矛盾,难以自圆其说。到那时……你猜小丫头会怎样?” “如果她和许科长都是共产党,那么心灰意冷的小丫头,就必须要向上级汇报此事。一个地下工作者居然和个女特务关系暧昧,按照共党的纪律,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。” “嗯!”点点头,齐公子意欲深长地说道:“她只要跟共党组织一接触,我的计划也就成功了。” “我犯了大忌,怎没考虑到小丫头会突然回来呢?”冷汗涔涔的许忠义,有点坐立不安了,“唉!齐公子这是在逼我撒谎,当着赵致的面,我又怎敢说见过顾雨菲?万一被小丫头知道真相,那她……” 齐公子使用的手段,是源于骗术的一个绝招,名叫“阴阳局”。中招者就好比武大郎服毒——吃也是死,不吃也是死。无论怎样选择,最后都将落得个生死两难。在临澧特训班的时候,一位绰号“鬼子六”的教官曾经说过,不管是谁,只要他碰上这一招,其下场用八个字即可以概括——走投无路,生不如死! “怎么办?怎么办……” 第82章 困局 还未等许忠义想出对策,形势便斗转直下。当天下午,于秀凝过来通知他,将全部工作移交给副手王继芳后,连夜去长春出趟公差,不准告知家属,也不准向外界透露行踪,总之是越隐秘越好。 “糟糕!这是打算把我跟小丫头隔离开,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……”不用问,这一定又是齐公子在背后搞鬼。许忠义很难想象,一旦失去自己的庇护,这小丫头还能支撑多久呢? “忠义,你应该出去散散心,姐这也是为你好。”于秀凝见他神色不悦,便委婉地说道,“知道么?有人把你给告了,说你行为不检点,总去骚扰人家妹妹,有损公职人员的形象。” 不用想,老许也能猜出这是齐公子干的好事。当然,用桃色新闻发难,这只是对方的先手,这么做的目的,也无非是想把许忠义牢牢困住,并不能置他于死地。至少国民政府至广州北伐以来,还没听说有哪位官员栽倒在花边新闻上。 “唉!”叹口气,于秀凝又道,“我早就说过,顾雨菲不能碰,可你就是不听。怎么样?被人抓住把柄了吧?” 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,幸好我跟顾雨菲是清白的,不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”掏出一根烟,在鼻下闻了闻,许忠义沉吟了片刻,突然一抬头,“姐!我想求你帮个忙,您看……” “咱姐弟俩还用求么?说吧!只要是姐能办到的。” “我走以后,你能不能接小丫头到你家住?不知为什么,我总感觉不放心,也许这时候,也只有你能帮助她。”把小丫头托付给于秀凝,这是许忠义走的一步险棋。他不知道于秀凝会如何对待小丫头,但只要于秀凝肯出手相助,暂缓一下齐公子那咄咄逼人的气势,这在理论上还是有可能的。 于秀凝没说话,她抽出毛衣打了打,半天也没给出一句像样的承诺。许忠义的心开始凉了,他反复询问自己,是不是真要沦落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了? “阴阳局……”点点头,于秀凝冷冷一笑,“小齐这招果然高啊……” “姐!您看出什么问题来了?” 针头在指间快速地梭动,于秀凝的眉头越蹙越紧:“忠义,你听姐的话,趁现在赶紧回避吧,否则……”否则什么,她没有往下说,但许忠义明白,恐怕眼前这形势,就连机智过人的于秀凝,也是困局无解了。 但他已无路可退,只能硬起头皮往下赌,就赌他和于秀凝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,于秀凝保住他,也就是在保全她自己。 “我记得民国二十六年,当时我还在青浦班的时候,听说有个人解掉了阴阳局,这件事你知道么?” “‘军统八骏’中的老六,也就是协助姜毅英,破获日本偷袭珍珠港电文的六哥。”许忠义答道。 “那你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吗?” 许忠义不敢再说了。因为要想解开阴阳局,目前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——必须要有人对此做出牺牲。想当年为对付日本人设下的阴阳局,“军统八骏”前仆后继死掉了六位,现如今,也就还剩下老四和老六这两个人。 “难道……让小丫头牺牲吗?”许忠义痛彻心扉了,这正是他不想看到的结局。或许顾雨菲说得没错,他和小丫头的结合,本身就是个极大的错误。即害人,又害己。 “忠义,这世间有种小动物名叫壁虎,每当危险来袭,为了保命逃生,它总会毅然断去自己的尾巴。其实干我们这行的,有时跟壁虎也差不多,所谓的割舍,只不过是为了先保住自己再说。”于秀凝想暗示许忠义,应该适时断去小丫头这根尾巴了。如若不然,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这“店小二”。 可要牺牲小丫头,这并不亚于要了许忠义的命。整件事情至始至终,小丫头也没做错过什么,错的是他许忠义,他不能让自己犯下的过错,交由无辜的小丫头去独自承担。因为,他是个男人。 “我要见李先生,”鼓足勇气后,许忠义冷静地说道,“督察处不是他齐公子开的,绝不能任由着他恣意妄为!” “没用的,李先生是不会见你的。”凄然一笑,于秀凝无奈地摇摇头,“知道么?齐公子这次动用了强大的人脉关系,远在南京的蒋公子,也为此跟李先生通过话,告诫他不要插手此事。所以你现在无论找谁,都会吃到闭门羹。”要不怎说人家于秀凝够义气?谁都不敢在这时候趟浑水,可她却义无反顾,不但敢说敢做,而且还敢为许忠义出谋划策。单凭这份感情,老许知道自己和她的姐弟情谊,估计这辈子算是牢不可破了。 “姐!你先回避一下,我有事情要做!” “嗯?忠义,你想干嘛?” “反击!我不能坐以待毙!” “反击?你疯啦?这时候反击,那不是抗命吗?” “可我是男人,我不能任由老婆让人欺负!”老许拾起话筒,一边拨号一边说道,“哼哼!不就是个齐公子吗?我许忠义还没把他放在眼里!在我看来,他还算不上是个东西!” “忠义!你在隔离期间是无权打电话的!” 看来这一次,齐公子是想把事情往绝了办,根本不打算给对方留下回旋的余地。 “棒槌!你来一下,要快!” 在于秀凝瞠目结舌地注视下,棒槌从侧门现身,然后一路小跑颠倒许忠义面前。 “科长,您有什么吩咐?” “现在有人想搞我们总务,如果我倒了,你们的老婆孩子,你们的姊妹亲属,从此就没有现在这待遇了。所以我想问问,你愿不愿意再过以前那清苦日子?” “科长!您的意思我明白,兄弟一向唯您马首是瞻,怎么能跟您分心眼呢?其实啊,我老早就想劝您不要对督察大队那般孙子客气,可您这心……唉!太软了。这不,人家现在骑在脖子上了不是?您放心,人为财死鸟为食亡,动您就是想断弟兄们的财路,没说的,跟那帮兔崽子们拼了!不就是个什么什么鸟大队吗?只要总务的弟兄们联起手,一人撒泡尿也能把他们给灌饱喽!” 老许心说,我就讲了一句话,你干嘛啰里啰嗦回敬一大堆?“棒槌!弟兄们都是这么想的吗?” “哎呦喂!我的好科长,这还用想吗?您不知道弟兄们都拿您当财神供着?您的一句话,比南京总部的命令还管用啊!” 老许很惭愧,自己平素只顾着风花雪月,完全忽略了弟兄们的“政治思想工作”。幸好,还没有就此犯下大错。“嗯!棒槌,你马上传我命令,告诉弟兄们二十四小时严阵以待!另外,停发督察大队所有月金薪水!几年之内,我要能见到他们手头上还有闲钱,棒槌!以后全处的厕所,都归你打扫了!” “是!” 一旁观阵的于秀凝,已被惊得目瞪口呆了,她没想到许忠义的反应居然会如此强烈,看来一向好说话好办事的许科长,真正到了关键时刻,那性子也不是泥捏的。“忠义,你想没想过这么干的后果?” “我都要倒霉到家了,还想什么后果?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嘛!他齐公子想整倒我?哼哼!我先叫他伤筋动骨再说!” 自古以来,这清官就不是贪官的对手,饱读国学的许忠义,在如何对付“清流”这方面,更是出类拔萃轻车熟路。你齐公子不是想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吗?行!那我就包抄你的后路。你可以明如镜清如水,可你的手下呢?他们也打算跟你一样两袖清风么?“他想用蒋公子这大头来压我,好!那我就用手下这些小头来对付他,大头对小头,看最后咱谁头大?” 齐公子也没料到许忠义会有如此之反应,他成功激起了老许要跟他死磕到底的血性。当天傍晚时分,督察大队所有特务都接到了财务的通知:从这月起,你们的薪水、月金全没了,至于喝西北风还是去南站拄棍挎筐,那就看你们个人的造化了。 “凭什么把薪水给停了?那是政府财政拨给我们的,他许忠义管得着这一摊么?”齐公子气坏了,现在这老许摆明了就是不讲道理,你想找他说道说道,可会计科长说了,您还是别费这心思了,是您搞得他不准这个不准那个,所以人家按照你的吩咐,谁也不见了。“哎?他还拽上了?不行!我要跟南京通话,这官司我是奉陪到底了!他许忠义这么做,那不叫滥用职权么?” “哦!想打电话?”会计科长一点头,“可以啊?保密局总务处电话是8174,国民政府财政部电话是……等等!我帮你查查。” “滚蛋!”齐公子暴怒了,什么叫“8174”,那不就是“把你气死”么?你店小二想要气死我?妈妈的,门也没有! 但他错了,许忠义做事绝非头脑发热,他反击的每一步,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,狠狠打在了齐公子的要害上。本部总务处长说,这件事他不清楚,先调查调查再说,如果还有疑问,请您向保密局督察室反映情况。 结果督察室做得更绝,直接把皮球踢还给了“东北行营督察处”,他说这是你们内部的问题,大家兄弟一场,好说好商量,犯不着大动肝火让外人看笑话。 听到这番话后,齐公子都快绝望了,总部这些人估计是靠不住。很难说他们是不是收了好处,私下里跟那“店小二”沆瀣一气。 “许科长说了,从民国二十八年起,总部就没给弟兄们拨过款子。弟兄们手里的闲钱,那都是人家许科长给垫付的。所以总部发下来的薪水,就当是还许科长的人情了。”会计科长说得有鼻有眼,把责任又推还给了总部。的确,人家老许是散尽家财来养着你们,可现在扛不住了,想给自己留点养老钱,这难道还说不过去么?你若真想讨薪水,行啊?找南京政府要去,他只要给钱,那我就全额补发。“呵呵!财政部现在什么都不缺,就是缺钱......”会计科长一阵窃笑,心说你就等着碰钉子吧,头破血流外加破伤风。 “那可是六年的薪水啊……”齐公子气得都不想活了,“照这么整,弟兄们岂不六年之内都无薪水可领?那还怎么活呀?店小二!你他妈玩得太绝了!我佩服你!”要论缉贼拿盗,这是齐公子的本事,要说揽财赚钱行贿受贿,那可就是人家“店小二”的强项了。齐公子千算万算,也没算准老许会以本伤人,专用孔方兄来对付他。不服行么?同样是一块大洋,你有本事让它鸡生蛋,蛋生鸡么?学着点吧,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。 “忠义啊!你这招太绝了,呵呵……”于秀凝开始打心眼佩服起这个小老弟了。自己和齐公子明争暗斗,到头来也没把人家怎么样。可许忠义一出手,就让他自乱阵脚了,什么叫做有水平?喏!这就是了。“南京所有的上层,我已经打过招呼了,孔先生对蒋夫人说,如果还想剿灭共党,你这捞钱的耙子就不能扔,不然……共党就只好用拳头跟共党较量了。” 东北的现状是财政自给自足,而财政这一块,靠得就是许忠义所领导的奸商和官僚资本,倘若你把许忠义给整倒了,行!那东北财政这块大窟窿,你中央政府就往里填吧,不出三年,南京那些大员们,就得乖乖当裤子去。 跟财神爷斗法,齐公子这第一回合算是输了。 第83章 借刀杀人 当晚8点20分,开往长春的列车已经驶离南站。可人家老许呢?还是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,不管谁劝,他就用两个字回敬——不去! “哎?你小子真打算抗命啊?”陈明替他着急了,抗命的后果很严重,弄不好就得上军事法庭。但老许不在乎,他撇撇嘴,似笑非笑地问一句:“想让我走?凭什么呀?我又不是他齐公子下属,噢!他说让我走,那我就得走啊?这还讲不讲道理了?” “不是……我说老许,你干嘛这么较真啊?这是蒋公子跟李先生……” “哎?堂堂的国防部保密局,什么时候局长改成姓蒋了?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呢?我要听从他蒋公子发号司令,毛局长那我怎么交待?” “嗨!蒋公子不是太子爷么?太子爷发话,咱总该给点面子不是?” “那我要不给呢?” “呃……”甭说,到目前为止,陈明还真没想过不给面子会有什么后果。“可你要跟太子爷闹僵了,这终归不大好吧?” “不好就不好呗?有什么大不了的?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了,大不了就掉脑袋呗!” “忠义啊!别说哥哥没提醒你,再这么胡闹下去,对谁都没好处。知道么?为防范你的‘大棒胡萝卜’手段,齐公子已跟沈城首富赵国璋打过招呼了,并求得了他的援助。所以单靠经济手腕,你一时办时是斗不倒小齐的。” “赵国璋?不就是那个靠煤矿发家的土财主?他怎么跟齐公子扯在一起啦?” “嗨!说来话长。赵致看上了齐公子,所以老丈人帮助未来的亲姑爷,这不很正常么?” 赵致看上了齐公子,这是许忠义始料不及的事情。怪不得老齐喊几嗓子就没动静了,原来他是找到靠山了?“这个赵国璋,我要教训教训他,以为自己有两个臭钱,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!” “忠义!哥!你就是我的亲哥!”老陈急得直转圈,诺大一间办公室,都快要装不下他了。“你这打击面怎么越来越宽?四面树敌的下场,你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吗?” 不管有什么后果,老许都顾不得了,他这次出手,目的就是要整齐公子一个半死不活。您不是总想查我老底么?行!躺在病床上查吧,那里既安静又实惠,还有漂亮女护士照顾,舒服死你小子了。 但打击赵国璋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,赵氏家族百年基业,发展至今早已是家底雄厚不怕折腾。既然敢选择与许忠义对抗,那就说明在赵国璋心中早已有了权衡。甭看同样都是做买卖的,但赵国璋认为自己纵横商界几十年,吃的盐总该比许忠义吃的米要多。“就凭他一个毛头小伙,那点见识,那点手腕,还能在我这老前辈面前耍出什么鬼把戏?这次就权当给他个教训,让他以后收敛些,做人嘛!不能这么狂!” 齐公子这个盟友找得太及时、太正确了。他知道玩经济,自己根本不是“店小二”的对手,所以就利用赵国璋来填补这项空缺。眼下双方实力的对比变成了一比一,齐公子略占上风。 但许忠义也不是个易与之辈。经过仔细地调查研究,他发现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:像赵国璋这种官僚资本,你采取单纯的经济手段去对付他,那是肯定不行的。万一陷入僵局,这场实力相差并不悬殊的较量,就极有可能演变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。齐公子一方能耗得起,可他许忠义不行,如果不能在短时期内解决这个难题,一旦让赵氏家族那可怕的后劲爆发出来,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。 “用共产党对付他!”许忠义当机立断,决定动用自己手中的王牌。你齐公子不是找官僚资本做靠山么?好!那我动用政治力量。商人最怕什么?最怕惹上政治麻烦。何况共产党天生就是官僚资本的死对头,基本上一克一个准,没听说共产党想收拾哪家官僚,还有个对付不了的时候。另外,赵致的身份也比较特殊,她双手沾满血腥,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叛徒,中共地下组织正恨她不死,哪会有不全力配合许忠义的道理? 因此,现在的局面又演变成为另外一种情况,赵氏家族这个东北地区最大的官僚资本,将与中国最庞大的政治势力直接对抗。其后果……许忠义不用想也能猜出,赵国璋这老儿恐怕会死得很惨。呵呵!跟共产党放横,就连蒋委员长都不是对手,你个小破资本家还真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? 当下不再犹豫,打发走陈明后,许忠义果断地启动了备用联络方式。他利用顾雨菲留下的密码,分一二三四,直接向东北局汇报了这一情况。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,那他就不管了,相信组织会有计较的。 “跟共产党耍流氓,赵老儿,你就擎等着被蹂躏吧!呵呵!恭喜你可以党史留名了。” 目前的局势,已被许忠义搞得越来越大,但他还不满足,想乘胜追击再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。商家的恶性竞争,必然会导致经济萧条,物价的大幅度上扬。国民政府的经济一旦垮台,那么解放战争的胜利,会不会由此而提前呢?所以经过一番权衡后,许忠义这聪明绝顶的“店小二”,决定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。“谢谢你老齐,是你给我创造了历史性的机遇,我代表党,代表人民感谢你!历史将永远不会忘记你。” 为保证计划的严密性,许忠义调整了战略布署,他打算用半年的时间,按照恶性循环的经济规律,把国民政府的财政一步步拖向深渊。即便事后有人怀疑,但由于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性,所以旁人也怀疑不到他头上。 两周后,也就是李维恭宣布对许忠义抗命进行惩戒的那一天,从市场上传来一条不好的消息,各商家开始大幅度缩减赵氏煤炭的采购,转而销售起许氏那低价优质的无烟煤。不仅如此,原本与赵氏家族有契约的商家,也纷纷提出修改契约内容。理由很简单,随着恶性竞争的开始,赵氏高价煤销售困难,按照原本的收购量,合作商已经负担不起了,再这么折腾下去,他们非得破产不可。 “这是许忠义搞的鬼,”齐公子对赵国璋说,“搞歪门邪道是他的强项。” “贤侄多虑了,就凭这点小把戏想搞垮我,呵呵!他太小瞧我赵国璋了。” 许忠义猜得没错,赵国璋是早有防备。为防止对方使诈,他连夜跟各大银行疏通关系,并动用了自己的储备资金。你店小二不是加价吗?那好,我这大掌柜就往下压价,国内销售不畅,我还可以找国外嘛!煤炭不行,我不还有相关产业嘛!我就不信整个地球都是你一手遮天? 然而没过多久,赵国璋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许忠义,随着煤炭价格开始浮动,其相关产业也随之发生了变动。一些原本打算坐山观虎斗,趁机坐捞一笔的企业,居然惊奇地发现,市面上突然多了许多低价质优的同类产品。经过仔细调查,这才发现原来是外国产品趁虚而入了。为保证国外货源通畅,也为保证货物能顺利投放市场,原本闭关自守的共党解放区,突然默许外国货可以在他们辖区内通行了。 因此,令人头痛的麻烦也就接踵而来了,国民政府能调整进口货在自己地盘上的吞吐量,可他管不了共区。大量非法的外国产品,正通过共产党的控制区,源源不断地流向了党国市场。 为求生存,国内商家只好纷纷降价,甚至干脆赔钱赚起了吆喝。两个月后,就在共党即将向南满发动进攻时,赵国璋惊奇地发现,为抢占市场,自己居然和国外的大财团、大财阀斗上了。 可凭你这点实力,斗得过人家吗? 最可气的是,许忠义还在往下压价。赵国璋因为得罪了共产党,他的货物只能在国统区流通。可人家许忠义呢?国共两党通吃,他在国统区遭受的损失,共产党给他补上了。相比之下,你赵国璋的损失谁给补啊? “碰上硬茬子了……”赵老儿冒汗了,再这么折腾下去,老本都得陪光。官僚资本碰上帝国主义和赤色分子的联手打击,想不死这都难了。 还有更难的,银行开始向赵国璋追缴欠款了。为跟许忠义竞争,赵国璋向银行借贷,准备扩大市场的占有率。但这笔钱的来路大有说道,那是为共党凑集的军饷。本金可以先放一放,利息你总得还吧?不还那就没收你固定资产,尤其是几处最值钱的买卖,52军“千里驹”师还在一直惦记呢! 整个交手过程,赵国璋就输在一个致命的环节上——他不知道许忠义是共产党,更没想到共产党会帮着许忠义断他后路。 “贤侄啊!跟他和了吧!和了吧!咱玩不过他。”拉着齐公子的手,赵国璋跪下来苦苦哀求,“不是老朽无能,而是这家伙太可怕了,杀人都不见血啊!再这么折腾下去,我赵氏一门那可就全完了!” 但现在收手,似乎已经晚了,这就如同一辆高速运行的列车,你想让它突然停下来,那有可能吗? 按照许忠义的预先设想,国统区的经济还会进一步恶化,所以他果断地压缩市场投放量,给国统区造成了有市无货的尴尬局面。结果在恶性循环规律地作用下,沈阳的物价开始飞涨。昨天还能买一包烟的法币,今天就只能买一盒火柴了,某些市民再想抽烟,那就得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”数着烟头精打细算过日子了。 这还不算完,督察大队刚从赵国璋那里领到薪水,结果在市场上转了一圈,他们又纷纷把钱揣了回来。“妈了个巴子的!这点钱管个毛用?现在买东西,谁还给你数钱啊?都是用秤秤!那帮奸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秤砣上使诈了,老子的钱怎么就少了一两呢?” 督察大队使用的是法币,而人家总务呢?大洋、金条和美金,这你能比么?许忠义对手下兄弟们说,现在物价飞涨生计不易,苦谁也不能苦了自家兄弟。对吧!苦你们,那谁还为党国效命呢?所以就这么办吧,从下个月开始,薪水不变,月金要大幅度提高。你们该旅游就旅游,该访友就访友,咱们什么也不耽误。 总务的收入一变动,情报、会计、电讯……全都跟着捞到了好处,唯独这督察大队,成了地地道道的清水衙门,人见人嫌的臭狗屎。于是没过多久,督察处上下就诞生了一个新的整人方式,以后当官的再瞧谁不顺眼,就会一撇嘴,不咸不淡地说句:“把他调到督察大队去,饿死算球了!” 同于秀凝等人那小打小闹相比,许忠义这次出手,可谓是大手笔了。他玩得惊天动地乐此不疲,并出人意料地释放出类似原子弹的爆炸威力,结果全处上下都被他炸个晕头转向两眼懵瞪。 刚刚睡下的李维恭,在接到齐公子那求救电话后,“嗵”地一声,直接从床头掉在了地板上。 “祖宗啊!”晃晃磕得七荤八素的头,李维恭一边爬一边嚎啕大哭,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?竟然教出这般不省心的学生!手足相残,祸起萧墙啊!”随后便是用头“咣咣”磕地板,谁都拦不住。你不是不干预齐公子的计划么?得!现在想干预也插不上手了。 与财神爷斗法,齐公子这第二回合又输了。 第84章 暗查 许忠义的两记重拳出击,完全打乱了齐公子的阵脚。焦头烂额的老齐,已顾不上再追查小丫头了,督察大队的后院,现在正是烈火熊熊。 “先生,赵老是无辜的。人家出钱养着咱们,这份情谊天高地厚,咱不能看着他破产不是?所以请先生出面调和一下,店……那个许科长,总不至于连您的面子也不给吧?”满嘴燎泡的齐公子,局促不安地坐在李维恭面前。他希望老师能出面劝说许忠义,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。就算他痛恨自己,可也不能把气撒在外人头上吧?“有本事就冲我来嘛!总跟我身边人过不去,这算正人君子么?” 巧得很,齐公子这句话,也正是许忠义想要说的。 李维恭还在哭,人家当官是其乐融融,可他呢?倒过来了。事实上,他也找过许忠义,可人家“店小二”说,齐公子不想让我动他身边的人,将心比心,那你没事总打我老婆的主意干嘛?我老婆那么善良,她招你惹你了?所以这件事你齐公子过错在先,我只不过是奉陪到底罢了。 结果,李维恭闹了个烧鸡大窝脖,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徒弟,给乖乖掘了回去。这件事还没算完,过后不久,毛人凤就从南京打来电话,质问他“蒋公子”是怎么回事?他让你关照齐公子,这事你跟谁商量了?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位高权重,就不把家规放在眼里了?毛局长的话是字字诛心,所以万般无奈之下,李维恭只好继续选择以泪洗面了。 其实李维恭这事弄得挺冤枉。一开始,他认为齐公子也就是想查查许忠义有没有共党嫌疑,如果没有,那不更好么?如此一来,日后许忠义升职,就连审查那一关都可以省下了。可人家老许不领情,不但不领情,而且还抗命,扬言谁敢动他老婆,就跟谁死磕到底。他这番话李维恭不愿意听了,心说你许忠义是不是恃宠而骄?哦!还要跟人家死磕到底,那保密局成你家开的了?你也太狂了吧?于是,他决定给这宝贝学生一个教训,由着他性子随便捉,看你能捉到哪去? 店小二果真没让他失望,一颗定向原子弹,就把整个辽沈的经济,给搅得乱七八糟。毛人凤闻知此事来龙去脉后,气得是两眼冒血,恨不得把这李维恭给毙上几百次。“你事先怎不跟总部打招呼?啊?你不知道调查高级公职人员,这是要总部批准吗?”军统家规倒是有这个规定,可经过漫长地演变,早就没人再把这规矩当作一回事了。如今毛人凤重提此事,李维恭知道,尊敬的毛局长肯定是对他相当不满了。 毛人凤是个什么心思,“店小二”比谁都清楚。自己是浙江江山人,属于军统嫡系中的嫡系。你们想查嫡系,要是没有毛人凤的首肯,这能行吗?天知道你们是不是别有用心借题发挥? 可李维恭把许忠义是“嫡出”这件事给忘了,认为他是自己的学生,查一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不料这一查,却捅出大篓子来了。 “娘”是靠不住了,没办法,那就只好由“爹”亲自出马吧?主任文强连夜从南京飞回沈阳,一下飞机他就马不停蹄赶到办公室,把那两位不省心的下属召集在一起,进行逐个安抚。尤其对身心俱疲的齐公子,他特意传达了郑介民的口讯:如果在“家”干得不舒心,那咱就换个地方,军警宪特不分家,大不了你可以走他这广东老乡的路子,到国防部二厅去屈就一下。 既然毛人凤关照许忠义,所以唐纵就要关照齐公子。在维护自己嫡系这方面,毛人凤和郑介民都是不遗余力。也难怪李维恭这管家婆不好当,两位公子爷,那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。 但齐公子不想走,他担心自己一走,就无人能对抗许忠义了。巧合的是,许忠义也不希望他走,他顾忌齐公子走了,万一再来个厉害的该怎么办?更何况他这一走,顾雨菲就得乖乖跟着走,没有顾美人的日子……老许想了想,觉得人生实在是太无趣了。 “那你们俩就别斗了!”文强急了,“闹来闹去,那不是便宜共产党吗?” “不是我想跟他斗,学生所做的一切,都是职责所在,不得已而为之。”齐公子辩解道。 “我那是自卫,他只要不给我玩阴的,我肯定会顾及手足情谊。”甭说,老许还挺给面子。 “你还顾及手足情谊?”齐公子不爱听了,“那我妹妹算怎回事?有往人家女孩子闺房顾及的么?不行!你必须要给我妹妹一个交代,不然她以后还怎么嫁人?另外,你老婆某些地方很可疑,为慎重起见,我非得把情况摸清楚不可!” 点着齐公子的鼻子,老许冲文强直摇头:“看见没有?弄到现在这地步,那能怪我吗?他姓齐的居心不良啊!还想摸我老婆?啥也别说了,咱接着过招吧!” “各退一步不行吗?”文强的脑袋都快炸了,心说我怎就碰上这样的倔种?“小齐,你准备准备,去国防部报到!”又瞧瞧一脸无辜的许忠义,文强叹口气,痛心疾首地说道,“忠义啊!你把工作跟王继芳交代一下,回头……到孔先生的商行去任总经理吧!” 各打五十大板? “凭什么呀?”两个人全急了,“您这不是偏心眼么?” “那你们说该怎办?”文强反问,“再把你们搁在一起,那还不得闹出人命?”想想也是,这二位前世的冤家,都快把沈阳城给搅得天塌地陷了。虽说都表现得很精彩,可旁人受不了啊?“忠义啊!你只要脱离公职,就可以纳妾了,如此一来,小菲不也有个说法了?” “纳妾?”两位对视一眼,然后异口同声地喊道,“不行!”齐公子先表态,说他妹妹是大家闺秀,万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。而老许呢,非常赞同齐公子的观点,说自己已经对不住小丫头了,绝不能再伤害了小菲。 “哎?你们俩这不是挺合拍吗?那还斗个什么?吃饱了撑的?”怪不得李维恭玩不转了,就冲这二位那千丝万缕的关系,神仙也化解不开啊?“唉!走遍千山万水,我就没见过像这样的妹夫和大舅子!”文强开始体会到李维恭的心情了,很矛盾,很无奈,大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,“滚吧!你们俩都给我滚!老子想图个清静!”可正当二人想出门,文强一拍脑门,似乎想到了什么,“忠义!你给我站住!” “主任,您有什么吩咐?” “你赶紧着手!先把沈阳的物价给我稳定了!” “哦……是!” 稳定物价这种事,许忠义是轻车熟路。怪不得孔祥熙点名要他,这等揽财高手,四大家族谁不想据为己有啊?倘若不是碍着顾氏家族的情面,蒋宋美龄都想把自己的侄女——孔二小姐(孔令俊,又名孔令伟,此人撒野成性,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怪物富二代。现当今的富二代跟她相比,都不够摆上台面了。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阅她的光辉事迹,本人在此就不过多赘述了。)嫁给他。当然,对于这位孔二小姐,许忠义是绝对不敢恭维的,娶她过门,那并不亚于自断生路。 文强以为通过敲山震虎,能让这二位消停一下。可他错了,肯当听话的乖宝宝,那就不是齐公子和“店小二”了。“斗!接着斗!”临出门时,两个人心里还在较劲。齐公子是一门心思要把许忠义查个底掉,无独有偶,老许也满心打算要把对方给折腾个半死。所以一对眼,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领略到对方的用意了。 “跟你拼经济,这是我的失误,”齐公子暗自检讨起自己的得失,“拿短处对抗你的强项,我又怎能不吃亏?” “想逼迫我采用战术手段跟你斗?做梦吧!没事费那力气干啥?闲的?咱就战略了,玩脑子吧!呵呵!玩脑子我喜欢。”许忠义很自信,谁让他战略的考试比齐公子多一分呢?一分就足可以把对手压得翻不过身了。 “‘店小二’你别得意!” “‘肚脐眼’你别灰心!” “咱俩这不算完!” “恭敬不如从命!” 各自在心里丢下狠话,一转身,分道扬镳了。 总结过前两次受困的经验教训,齐公子发觉跟许忠义纠斗,打持久战是不行的。因为自己的经济命脉被他捏住了,所以要想反败为胜,就得速战速决。赶在自己饿死前将他一举击溃,这才是最佳的取胜之道。算算自己手里剩下的余钱,老齐一点头,心说省着点花,差不多还能支撑两个月。这至关重要的两个月,也就是跟许忠义一决高下的最后期限。“拼了!”当下不再犹豫,他秘密召集手下,准备要在小丫头身上,强行打开一道突破口。“他打他的,我打我的,你不就能断我财路砸我饭碗吗?行!在我饿死之前,先把你搞掉再说!” 也就在这时,对他情有独钟的赵致,却意外地给他送来了一份情报。据小丫头自己跟同学诉苦说,许忠义现在对她没有以前好了,以前对她是百依百顺,而现在呢?三天两头不着家,还总拿瞎话来欺骗她。为此,她在纸上写下“男人”二字,随后又打了个大叉叉。 这份情报本来并不是很有价值的,但你得看分析情报的人是谁。摊开蜷成一团的草纸,瞧瞧上面“男人”两个字,齐公子略一思索后,眼睛突然一亮。他迅速找来小丫头的档案,抽出里面的简历看了看,然后便欣喜欲狂地对赵致说:“小致!你立下大功了,我找到打破僵局的突破口了!” “什么?”赵致百思不得其解,她怎么也想不通,这两个字究竟能代表着什么? “我问你,许忠义和小丫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?” “今年二月左右。” “那你再说说,小丫头是从什么时候来沈阳的?” “去年十一月。” “可你看看小丫头的字,尤其是这‘人’字上的一钩,自然而不失淳朴,跟许忠义的字体,居然有八分的相似度。” “可他们是夫妻啊?字体互相模仿,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 “错!许忠义在去共区前,‘丿’从来不带钩!”又调来许忠义的档案。将民国三十四年,许忠义刚到沈阳时所填写个人履历,同小丫头的字体进行对比。结果发现所有的“丿”,竟然都挑上了相似勾。“那时候他们俩还不认识,许忠义的书法也是刚刚成名。试问一下,小丫头又怎可能形神兼备地模仿到他的手法?” “这……” “这说明他们早就认识,因此才能相互影响。把对彼此的感情,全都熔铸在这个‘钩’上了!” 一个新的问题随之出现了,许忠义来沈之前,那是在共党的部队做卧底,身份、字迹等习惯,按规定必须要有所改变。可他改变的东西,又怎会被远在陕西的小丫头给模仿去?至少那时候的许忠义,还不是远近驰名的书法家吧? “查!”齐公子竖起中指点了点,“就查小丫头在陕西的履历!” 一周之后,也就是52军25师与中共部队在新开岭决战前夕,保密局陕西站回信了。他们找到曾经为小丫头作保的乡绅、“学生”,可奇怪的是,他们认识照片上的小丫头,也能分辨出她以前的笔迹,但没有一个人敢确认那带钩的字体,就是小丫头本人写的。 “呵呵!这就说明在光复以前,你的字还不带钩!”冷冷一笑,齐公子心中有底了,“可为什么光复以后,你和许忠义的字全都挑上钩了?所以来沈阳之前,你到底在哪,是干什么的,这还用我替你解释么?” 第85章 白絮受审 当晚7点整,许忠义举着糖葫芦,兴冲冲地走进家门。“小丫头,看我给你买了什么?”但意外的是,室内静悄悄的,连个人影也没有。平素早就归家的小丫头,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。“哎?她上哪去了?” 这段时间由于忙着和齐公子斗法,许忠义已经很久没回家了。为防止小丫头担心,老许找了很多借口。虽说这些谎言都是善意的,可随着次数的增多,他从小丫头的回复语气中,明显听出了不悦。“应该适时跟她解释一下了,告诉她,无论发生什么,我所爱的人,永远都是小丫头。” 接近晚九点时,小丫头还是没有回来,许忠义坐不住了,他暗道小丫头是不是赌气回娘家了?女人嘛,丈夫总不在身边,这心里自然会有怨气,认个错,好好解释一下,相信夫妻一场,她应该会原谅自己的,于是他决定往白絮叔叔家打个电话。在接通音响起的那一刻,老许很紧张,他暗自思量着该如何跟小丫头打破僵局。是像往常一样先“喵喵”两声猫叫,还是直接说自己要去接她? 最后他打定主意,还是先学猫叫吧,只要小丫头能回敬“喳喳”的小鸟声,这就说明她心情不错,兴许会原谅自己的。 然而接电话的人却不是白絮,小丫头的叔叔听完述说后,先是一愣,随后反问道:“怎么?小絮没回家?” “她不在您那儿么?” “没有啊?” “那这么晚了,她能去哪?” “不会是……在同学家吧?” “同学家?”老许心急如焚了。他了解小丫头的个性,要是没有极特殊的原因,一般情况下,她是不会在外面过夜的。因为小丫头的格言就是,做不好一个会持家的女人,也要做个能让丈夫放心的妻子。 可是现在呢? “情况有点不对头……”职业的敏感性告诉许忠义,这件事绝不会那么简单。许多突如其来的暴风雨,往往都是从风平浪静开始的。 督察大队秘密监室…… 气氛很紧张,小丫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墙壁,明亮的双眸中,露出一丝深深地恐惧。 齐公子也在注视着她,隔着单面玻璃,仔细捕捉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,就连眼眉的颤动,也都没有放过。 “小齐,你……你真有把握从她身上打开缺口?”赵致很紧张,倘若不能及时获取有利的证据,那么许忠义发起飙来,这后果是很可怕的。没准督察大队这干人等,就再也不是被断财路的问题了,恐怕一个个都得被他打进十八层地狱。“‘店小二’可不是个善茬子,你要小心。”也不知为什么,赵致对许忠义总是怀有深深地畏惧。或许是因为她心理的防线,曾经被许忠义突破过的缘故吧? “放心,有我呢。”齐公子知道,眼前这个小丫头,那是许忠义唯一的弱点。不管是谁,就算他再精明,如果最亲近的人突然消失了,试问还有几人能够保持镇定?所以齐公子要的,就是先让许忠义自乱阵脚,然后被他一步步牵着鼻子走路。 “要不……先跟上头打个招呼吧?我担心万一……”赵致还是不放心,她感觉齐公子这么做,就是在破釜沉舟了。万一没有搞掉许忠义……想了想,赵致认为己方行事,应该再稳妥一些。“我觉得你应该先把‘店小二’抓起来,这样他就没辙了。” “可我以什么借口来抓捕个高级公职人员呢?” “招待所那件事……你不也怀疑他参与了吗?” “鬼话!不仅我怀疑,于秀凝、陈明、李维恭……谁不怀疑啊?可为什么都不动他?你想过这问题吗?” 赵致摇摇头。 “因为许忠义是摇钱树,知道么,如果东北的共党想要跟共产党继续打下去,那就不能没有钱,如果想整钱,那就离不开许忠义。就算他是共产党,只要没彻底暴露,大家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 赵致还是不理解,在她看来,共产党既然党国的死敌,可党国为什么还要纵容许忠义的存在呢? “跟他所赚的钱相比,那个共党身份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。李维恭在利欲熏心地唆使下,从一开始便天真地认为:即使许忠义有嫌疑,那也只是个微不足道小共党,掀不起什么大浪,只要不让他去接触情报,便能把事态牢牢把握在可操控的范围内。但他错了,千里之堤毁于蚁穴。许忠义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战术特工,能把辽沈经济搞得一塌糊涂,普通战术特工做得到么?所以他答应我调查许忠义,也正是看到这‘店小二’要跳出手掌心了,打算让他收敛一些,低调做人,乖乖给自己赚钱。但李维恭想不到,随着许忠义的钱越赚越多,党国也就会越来越危险。现在整个东北官场乃至作战部队,还有几个能保持廉洁奉公了?再这样下去,不仅老百姓要跟我们离心离德,那些士兵们,也不会再为党国卖命了。唉!有谁会为一个腐败透顶的政府,去抛头颅洒热血呢?”说到这里时,齐公子的眼圈红了,他很心痛,也很彷徨。仅凭一己之力想要力挽狂澜,其下场他看得比谁都清楚。 但他别无选择,因为他是一名国民党员,忠诚的三民主义信徒。党国无数革命先烈,将民众从腐败的清政府手里解救出来,为得不是个人利益的得失,而是民族的希望和国家的富强。“我爱我的国家,也爱这个国家的民众,如果国家和民众让我去死,那我义无反顾。‘黄花岗上埋忠骨,武昌城头立乾坤’!我不怕死,也不畏死。男儿丈夫之身,不应轻言殒命,唯国、民之事者,可易除此例!如果我死能救民于水火,那我不惜一死!如果我死可令中华奋发图强,那我必须去死!如果我死能挽救民族沦丧,那我慷慨赴死!” 于秀凝曾经说过,许忠义和齐公子,一个是乱世之枭雄,一个是治世之能臣。谁是枭雄谁是能臣?历史自有公论。 齐公子同许忠义的这次对抗,那是万分凶险的。一旦扳不倒许忠义,他自己也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,所以齐公子从大局出发,不得不早作准备另有打算。 从许忠义身上,齐公子想出一个绝妙的对抗手段。他开始着手秘密训练一批特工,而训练这些特工的目的,也是为了以应万一。如果将来某一天,党国败给了共产党,那么这些特工也就正式派上用场了。他们的作用,并不是为了搞情报。而是同那可恶的“店小二”一样,把腐败渗透到中共的每个阶层,让中共彻底失去立国之本。 “这个过程很复杂,他不是一蹴而就的。也许是二十年,也许是六十年,腐败这把双刃剑,必将降临到共党头上,让所有共产份子们,前仆后继倒在这把剑的面前。为此,我们的人会逐步引导共份子产生信仰危机,造成金钱利益至上的极端个人主义。到那时,你会发现中共上层的每一个决策,都会被下属官员阳奉阴违地执行。中共领导层的每一个官员,都是在为自己捞取好处,不顾百姓的冷暖死活。如果中共只能以高压手腕来平息百姓的怨言,呵!那他们的统治也就岌岌可危了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,在老百姓对他们的怨气达到临界点时,我们的人就会创造一个历史性契机,引发所有民众,对中共进行彻底清算。” 这是一个战略层次极高的预谋,齐公子把这计划命名为“绝症”。因为他知道,腐败就如同扩散的癌细胞,在不断侵蚀健康躯体的同时,又令你对生存产生一种无奈地绝望。最后不管是谁,在病魔那顽强地进攻面前,也只能做些无力地抵抗,然后耗尽所有生命,痛苦地撒手人寰。 “这些特工是查不出来的,因为他们永远不搞情报,也不与外界有任何联系,生平只做一件事——不留痕迹地搞腐败。你共产党能对抗腐败么?呵呵!我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!” 此次行动,齐公子已是孤注一掷了,他不但要解决眼下的问题,还把构思放在多年以后。由于保密原因的需要,他对外隐瞒了特务名单以及所有的计划细节。甚至这个计划,就连保密局上层都是一无所知。 许忠义没想到对手会在“战争中学习战争”,他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全力以赴寻找小丫头上了。保密局、警局、宪兵队……但凡能托付到的关系,他都挨个地打招呼。为了能让这些人替他尽心办事,老许不惜开出了重金。 “美钞五十万?”于秀凝在接到总务的通报后,被上面的赏金数字给吓了一跳,“这么高的赏金,那不得让弟兄们全疯了?” “不光是弟兄们,据我所知,城外的土匪也闻讯而动,打算找到小丫头后,再把价码翻番卖给老许!”陈明苦笑道,“你说这劫匪啊!也真会挑人,他们这一手,那不亚于绑了忠义的命根子。” “哎?你这话很关键!”于秀凝马上想起了什么,“我记得忠义跟小丫头,这段时间闹得很紧张,甚至外界传闻,弄不好他们还有离婚的可能。如果这件事是职业绑匪干的,按理说,他们在作案前一定会踩点的,不可能探听不到这夫妻二人的关系。所以我猜想,假如真要绑架,那也该绑架顾雨菲啊?她不比小丫头值钱多了?” 被人这么诅咒,她顾美人招谁惹谁了? “更可疑的是,已经几天过去了,绑匪到现在也没跟老许联系。有绑架不开条件的绑匪么?所以我想,这案子恐怕不单纯是绑架那么简单。”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没过多久,警方就在沈阳南部的浑河中,找到了小丫头保镖的尸体。这四个人都是一枪毙命。经过法医鉴定,凶手使用的是高爆子弹。而这种子弹,也只有“统”字辈在刺杀时,才会装备使用。 “从子弹和手法来看,应该是自己人干的。可自己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?是谁吃了熊心吞了豹胆,敢对忠义的家属下手呢?他就不怕家规制裁么?”突然一怔,于秀凝瞧瞧陈明,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,“难道是……小齐?”但随后,他们又百思不得其解。齐公子此人心思缜密,按理说,断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。因此,倘若这件事是他干的,那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? 于秀凝夫妇想到了齐公子,而许忠义呢,也考虑到这个可能了。专业素养告诉他,着急归着急,越是心急的时候,就越要放开思路,不然就会自乱阵脚受制于人。 经过一番细致地调查后,他发觉齐公子这几天根本没来上班,至于去了哪,谁也说不清楚,就连他的秘书,对此也是一问三不知。 “古怪!”许忠义开始高度怀疑起齐公子了。像他这种极端敬业的人,居然会突然离岗,这并不是个很正常的现象。兴许他正躲在暗处,积极策划着对付自己的阴谋。“如果小丫头落在他手里……糟糕!”老许不寒而栗,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“狗急了会跳墙,我怎没防备他这一手呢?” 命人将小丫头带进刑讯室,指指那可怕的刑具,齐公子微微一笑,柔声说了句:“我不喜欢用刑,倘若你回答不出我的问题,对不起,我不会跟老许客气,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,明白了吗?” 小丫头的双腿开始战栗了,瞧瞧那面目狰狞的皮鞭、老虎凳,她两眼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恐惧。 “那好,咱们开始吧,”齐公子暗示赵致准备好审讯记录,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根烟,“首先我想知道,你痛恨共产党吗?” 第86章 酷刑 齐公子的提问方式,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。倘若小丫头回答“恨”,那么齐公子就会在审讯记录中写下:共党疑犯白絮供述,对中共恨之入骨。凭借齐公子对中共的了解,将来一旦江山易主,共产党肯定要怀疑小丫头是否叛变过。如果她说“不恨”,那么接下来就好办多了,你一个国民党“三青”团员,凭什么不恨共产党啊?你到底是哪部份的?有何居心?这是典型文字游戏,叫你左右为难。 小丫头没说话,她也的确陷入了左右为难。但她这种反应,也正是齐公子意料之中的事情。 “有个问题你帮我解释一下。”说着,齐公子掏出一份材料,在她面前晃了晃,“这是保密局陕西站提供的情况,据他们调查,给你作保的乡绅、教师和学生,暗地里都和共党有来往。另外,他们还扩大了调查范围,通过对当地居民的询问,证实在民国三十四年以前,当地老百姓和某些学生家长,根本就没见过你,也没听说在你所‘任职’的学校中,还有您这位先生。请问,你不想对他们的质疑反驳么?” 小丫头舔舔嘴唇,一阵无助地慌乱在她眼内悄悄掠过。这慌乱所历经时间还不足一秒,但却被齐公子给牢牢捕捉到了。“共党分子都是无条件地相信组织,呵呵!可他们没想到,正是由于组织的疏忽,才把他们送进了地狱。” 事实上,齐公子还真就冤枉了中共的情报系统。在小丫头发现许忠义“可疑”后,一开始,中共社会部决定限制她一切活动,让她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,直到许忠义完成任务后的第三年,才会允许她自由走动。但许忠义不同意,他认为这么做是对女性的摧残,就算自己因小丫头而暴露牺牲,但也绝不能以对方的幸福作代价。后来他耍了个小手段(搞歪门邪道他在行),这才迫使老杨等人乖乖改变了主意,不得不重新修订对白絮的安排。 老杨等人也深知白絮的存在,是许忠义最大的一个漏洞。为弥补这一漏洞,他们在尽可能伪造白絮档案的同时,还命令她到沈阳后,只准读书,不准参与一切情报活动,甚至同许忠义私自见面,这都要受到纪律处分。可人算不如天算,许忠义居然成了“三青”辅导员,二人一旦接触上,再想把白絮强行调走,这势必会导致国民党对她起疑,进而影响到许忠义的工作。 可以说眼下这种局面,完全是由许忠义和白絮两个人一手造成的,怨不得组织。所以对情报员来说,爱情就是个多余的产物。此事也再一次证明许忠义,为什么考试总也不及格了,因为他在情报天分上,的确还存在着某种空缺。 目前这个漏洞正被齐公子紧紧握在手中,成为他打开突破口的一枚钥匙。“这是我们的情报员历尽九死一生,在热河共区——许忠义曾经潜伏过的地方,所发现的问题。”一张照片递给小丫头,上面的人很陌生,她正考虑这个人是谁,齐公子又道,“他只是一个乡下农民,你不会认识的。不过当我们的人把你的照片给他看时,他一眼就认出,你是共党文工团的那个‘喜儿’。请问,我们的‘三青’团员,怎会活跃在共党的舞台上了?” 小丫头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,在强大的事实面前,她无言以对,只能以沉默来对抗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。 “白絮啊!说实话,你是个很可爱的姑娘。我要对你动刑,那就是对人性的摧残,是丧尽天良。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,因为我头上顶着国徽,我代表的是国家的利益。为了国家利益,我也只能从人变成鬼了,这一点,你要理解我。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你到底说不说实话?许忠义是不是共党特务?” 怯怯地看他一眼,白絮咬紧了牙关。 “动刑!”随着一声令下,两个如狼似虎的大汗,一把架起羸弱的小丫头,将她紧紧捆在老虎凳上。 “哎呀!”一块青砖塞进她足踝下,小丫头痛得嘶叫起来。 “说不说?”壮汉一把揪住她头发,小丫头的牙关咬得“咔咔”爆响。“快说!”随着腕力的爆发,一缕乌黑的青丝,连皮带肉被活生生扯了下来。 鲜血顺着小丫头的脸颊,潺潺流下……“哎呀妈呀……”她开始没命地喊叫了。一旁的赵致忍不住闭上眼睛,她实在没有勇气再看这人间惨剧了。 “再加一块砖!”齐公子冷哼一声,顷刻间,他两眼变得血红,锐利的目光中,透露出对共党分子那无比地仇恨。 “哎呀妈呀……” …… “队长,她还是不招。” “再加!” “咔嚓!”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骨裂声,小丫头吐出被咬脱的牙齿,彻底昏死过去…… 烟雾在刑讯室内袅袅飘散,齐公子紧皱眉头,默默注视着这位女共党。过了许久,他把烟头用力一碾,厉声喝道:“把她泼醒!” “哗!”一桶冷水浇过,在剧烈地呛咳声中,小丫头悠悠转醒了。 “你还不想说点什么吗?”齐公子低沉着嗓音说道,“如果你是为了国家、民族和百姓,那我绝不会对你用刑,因为我也知道美丽是不允许被亵渎的。可你是为了共产党,是为一群打着为国为民旗号,实则中饱私囊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。对不起,中国人不需要这种忠诚,也不需要这种美丽,我宁愿背负千古骂名,也要把这种看似美丽的罂粟,一块连根拔起!” 撩起眼皮看看他,小丫头喘息了几声,又把头低下了。记得许忠义曾经对她讲过,跟齐公子打交道,你说得越多,错误也就越多。最好的对抗办法,就是什么话也不说。 “你到底说不说?” 摇摇头,小丫头张开血痕斑斑的嘴唇,从齿缝间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:“我……我不做赵……赵致……” “唰”地一下,赵致把眼睛睁开了。她痛苦地看看小丫头,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。“我招你惹你了?你们为什么总拿我说事?”她心中涌出一阵极度地委屈,“你小丫头很勇敢,这我承认,可人没遇到生死,你能说自己有多勇敢吗?有谁想过我还年轻?难道我当叛徒,就该被千夫所指?不为共党共党去牺牲,这难道真就错了么?” “竹签!” “是!” 湿毛巾敷在小丫头的脸上,这是为防止她昏厥。一根油黑乌亮的竹签,从她的指甲缝猛钉进去,“妈呀”一声惨叫过后,那小巧细长的指甲,从指尖脱落了。“忠义啊……”她厉声呼唤着自己丈夫的名字,那痛苦决绝的表情,令行刑者都忍不住扭过头去,“忠义啊……忠义啊……” “啊!”地一声从床上坐起,冷汗涔涔的许忠义,回想着梦中所见情景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“小丫头……小丫头……”望望窗缝外那黝黑的夜空,又失神地看看摆在床头的糖葫芦,他紧紧捂住脸颊,任凭泪水在指尖流淌,“我一定要找到你,一定,咱俩生在一起,死在一起……” 自从小丫头失踪以来,他每天都要买串糖葫芦。现如今,这糖葫芦的数量,已经整整三十一根了,每天都有坏掉的、烂掉的,可许忠义还是舍不得扔掉。他痛恨自己不该如此大意,也懊悔以往没有好好陪伴小丫头。如果说,他和小丫头的缘分是上天赐予的,可是现在,他隐隐感觉到,上天似乎要把这缘分收走了。令他只能在痛苦地回忆中,思念着和小丫头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。 一切的一切,来得都太突然了,连半点思想准备也没有。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对方的重要,天下所有的情侣,总是在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错误。 “我不该冷落小丫头,她尽管不会操持家务,也不会和上层社会打交道,可她对我却是一心一意的。小丫头,我对天发誓,倘若今生还能见到你,我就要一心一意对你,忘记那个什么什么顾雨菲……” 顾美人要能听到许忠义这番话,没准一下子就背过气去了。真爱就是真爱,无论你使用什么手段,对于心心相印的两个人,也无法抹掉他们对彼此的记忆。 “希望天下所有的男人,都能记住我这个教训。老婆跟你过日子不容易,就算她再不尽人意,也要对她好一些。因为她是你生命的一部分,你总不能跟自己命过不去吧?好好对待你的妻子,好好对待你的爱人,厮守一生白头偕老,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……”老许发自内心感悟了,可就不知道上天,还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?“小丫头,我不管你是丑了还是老了,只要能活着回到我身边,那我就永远爱你,守着你,不离开你半步。咱们生则同床,死则……同埋进一座坟茔地。” 赵致趴在墙角,“哇哇”呕吐起来。她的胃有着不出地难受,精神也极度地萎靡了。 “好些了吗?”将一方手帕递给她,齐公子轻抚着她的后背,眼里怀着万分柔情,“往后的审讯,你不用再跟了。这对你也是一种摧残,我有责任维护自己的手足。” “我只是你的手足吗?”擦擦嘴,赵致抬起苍白无血的脸,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答案,她期盼齐公子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。 可是齐公子沉默了。 “是不是我动用大刑你才肯说?” “那倒不必,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。对于你嘛……我总感觉……你和别人不一样,如果你不在我身边,那我……会想你的。” 赵致妩媚地一笑,她很欣慰。看来齐公子并非像外界传闻的那样,对于女人……嗯嗯!他还是挺感兴趣的。 “小致,有个任务我要交给你。”拉住她的手,齐公子很严肃地看看她,“这个任务对你来说,是再适合不过了。” “那你说吧。” “秘密培训特工这件事,只有你和我知道,万万不可泄露出去。” “我怎么泄露啊?你又没告诉我那都是些什么人?” “对不起,不告诉你是因为保密规定,你千万别有什么想法。” 赵致点点头,对于心上人的苦心,她还是能够理解的。 “如果有一天,共产党得到了天下,那么这些人就派上用场了。不过有一点,他们跟共产党要天天打交道,倘若不熟悉共党的思维、行事风格,这是绝对不行的。很容易暴露不说,而且也爬不上去,立不住脚。所以想来想去,我认为你在共党那待过,对他们的情况比较熟悉。由你出面写一本有关共党的研究教材,这对特情人员很有帮助,你说是不是?” 赵致无语了,看来她这叛徒也并非一无是处。说不定日后的共产党,就是倒霉在她这叛徒的手里了。想了想,她突然又问:“可有件事我始终搞不明白,你既然想要保密,那为什么还要在尸体上留下线索呢?就不怕别人顺藤摸瓜,找到这个地方?” “如果他们敢找,那就中计了。”森森一笑,齐公子又道,“这就要看那个‘店小二’,够不够聪明了。” 第87章 莫尔斯密码 “根据目击者述说,许太太是在放学路上突遭袭击,然后被人绑架到汽车上,至于绑匪和她本人的下落,经过我们不断努力不断追查,最后终于有了眉目。”一名警长毕恭毕敬站在许忠义面前,他身边的小警员,则死死盯着托盘上的赏金,馋得是两眼放光。 摆摆手,打断了警长那喋喋不休的汇报。许忠义强作欢颜,看了看那个小警察:“线索是你发现的?”将钞票亲自塞进小警察手中后,许忠义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“不错,你很能干。” “谢谢长官,谢谢……” 从案发到现在,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。一开始,警方始终也查不到小丫头的线索,可没想到许忠义的赏金价码一公布,这线索也就跟着出来了。由此,心力憔悴万念俱灰的许忠义,不得不感慨党国算是完了,这年头啊?你不拿钱谁替你办事?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老许随口问道。 “回长官的话,鄙人廖文韬,您称呼我老廖即可。”警员谄媚地笑了笑,露出满嘴的大板牙。 “长官问你叫啥!你直接回答就是,哪来这么多废话?”一旁的警长瞪瞪他,很明显,他这心情是极其不悦的。 瞪了警长一眼,许忠义阻止了他继续发难。默默踱了几步,他忽然长叹一声,忍不住失声而笑:“我真没想到,沈阳几个警察大队,上千名警员联手查找线索。最后,却是被你这个小狱警把问题给解决了。了不起啊!看来大北监狱可真是藏龙卧虎。哎对了,你是怎么找到线索的?” “我……”看一眼那警长,于守信眨动着不大的小眼睛,犹犹豫豫不敢说。 “没关系,以后你就是我的人,有我罩着,谁要敢妒贤嫉能难为你……”趴在廖文韬耳边,老许沉声说道,“.…..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。” 警长脸色立刻就白了…… “哦!是这样,案发当时是晚上七点,绑匪们又杀人又放枪,搞得动静很大。所以我猜想,在这时间段做出这么大的案子,不该没有目击者。很有可能是目击者怕惹祸上身,躲在暗处不敢出来。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那些目击者,平时总被警员勒索,所以一看到警察就烦,就算知道些什么,他们也不愿对警方说。主要怕说了以后,非但没好处,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……” 廖文韬提到的这个“祸”,并不是指绑匪报复,至于说的是谁,大家是心知肚明。 “没办法,我就只好乔装打扮,装作一名走街串巷的小贩,这才从一些老娘们嘴里把实情给套出来。结果,连我都没想到,这些绑匪根本就不是绑匪,他们动作敏捷,下手干净利落,整个作案过程用了不到一分钟,若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,根本达不到这一点。另外……据目击者说,他们的枪声很响,好象过年放的‘二踢脚’,于是我找来市面上各种子弹进行比对,最后……察觉只有一种子弹能达到预期效果……” “保密局用的高爆弹,对么?” 廖文韬点点头:“没错,像这种子弹一般都是特制的,共党和匪徒们都没有,整个沈阳,也就是督察处的技术人员才能仿制出来……” 话说到这,就已经很明白了,整个督察处除了齐公子和他手下,还有谁会使用这特种子弹呢? “齐公子!”老许恨得两眼冒血,“我还一直当你是正人君子,没想到,你也是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!好!既然你跟我玩邪的,那咱就对不住了,你不仁我不义,从今往后,我许忠义改名字了,就叫许不义!”随即一声令下,叫棒槌带人立即圈禁督察大队所有公职人员的家属。这还不算,他还打算把督察大队所有人员的照片,下发到黑白两道,目的只有一个,一旦发现这些人的行踪,就地缉拿严惩不贷! “忠义!你疯啦?怎能把特情人员的相片散播出去?这是违反家规,你要受到制裁的!”于秀凝闻讯后,立刻赶来阻止他。现在督察处上上下下,全都知道许科长是方寸大乱了。因此李维恭指示,越是在关键时刻,就越要看紧许忠义,千万不能叫他头脑发热捅出大篓子。 “姐!‘肚脐眼’绑架的可是我老婆!小丫头落到他手里,那还活得了吗?不行!我要跟他拼了!大家鱼死网破!” “你给我镇定!”当着小警察的面,于秀凝一巴掌煽了过去,打得许忠义哀叫连连,原地直转圈,“忠义啊!姐比你急!可你现在这状态,能斗过小齐吗?如果再不冷静,姐担心你会追悔莫及!” “姐……”老许捂着脸,“嘤嘤呜呜”哭了起来,“我冷静不下来了。你这个弟弟真没用,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。我答应过小丫头,要照顾她一生一世,可没想到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拍拍许忠义的肩膀,于秀凝痛苦地摇摇头。过了许久,她目中寒光一抹,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我生平最恨祸害女人的混账东西。放心吧忠义,这件事你老姐姐是帮定了。就算我一向不愿多管闲事,可冲着你,冲着小丫头,我也要一管到底了!哼哼!不就是齐公子么?有本事他和我于秀凝斗一斗!” “哎呀妈呀……”火红的烙铁抵在共党上,刺鼻的焦臭中,小丫头再次昏死了过去。她的两个共党,业已成了黑炭,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。满头青丝都被人拔了个精光,原本清纯可爱的脸颊上,尽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创伤。 “哗……”一桶冷水将她泼醒…… “小丫头!你快招了吧!”泪水在赵致的眼眶里打起圈圈,她不忍,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同情泛滥,迅速解开小丫头的束缚,把她紧紧搂在自己怀中。“你真傻……”赵致哽咽着说道,“为共党共党去做牺牲品,这值得吗?” “你……”睁开肿胀的眼皮,小丫头剧烈喘息几下,捋着赵致的头发,断断续续地说道,“你知道‘坚强’……该怎么写了吧?呼呼……我……我做......做个示范,给你好好……上一课……” “嗯!我知道……”赵致再也抑制不住,她悲悲切切哭了起来,“可……可是……我做不到!真的做不到!” 冷冷一笑,小丫头不屑地摇摇头,又把沉重的眼睑合上了。 “小丫头,算我求求你还不行?赶快招了吧!你是个女孩子,不该受这种折磨的。呜呜呜……都是那该死的‘店小二’,没有他,你会活得很好的……” “下次吧……下次我再招……” 许许多多的共产党员,在面临敌人刑讯时,都有着不同的对抗手段。而小丫头呢?她知道自己羸弱,未必能撑得住酷刑,因此便采用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办法,她把心理崩溃的时机,永远留在了“下一次熬刑不过”。 “这次先这样了,下次我一定招……”下次的下次,小丫头已撑过了无数个下一次。她把希望留给了敌人,可敌人却永远也触摸不到它。 “把她送回监房吧!”齐公子敲敲发胀的额头,直觉告诉他,这女人已是无可救药了。在业内老军统之间有个说法,谁要在审讯中遇到个死硬共党,那他就要倒霉了,非但不能升官晋级,而且还会遭来“无能”的斥责。不幸的是,这种倒霉事落在齐公子头上了。他无计可施,他束手无策。 所有刑具全都动用了,可小丫头的嘴和她体格恰恰相反,简直是硬得不能再硬了。“从小丫头身上,我想本党同志都该好好想一想,为什么她面临酷刑时,就能坚贞不屈呢?”指着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的小丫头,齐公子感慨道,“我担心有一天,一旦我们失去江山,国民党员们……有几个能像她这样?会不会搂着贪来的家产,纷纷效忠共产党呢?” “共产党要是腐败了,他们的党员也会这样。到那时,中共会发现能为自己效忠的人,恐怕连一成都不到。就算有人肯为他效忠,那也是既得利益者。”赵致在一旁插言说道。 不料话音未落,齐公子狠狠瞪了她一眼。那意思是说,你太多嘴了。不过已经晚了,赵致的话,早已逐字逐句,清晰地传进小丫头耳中。“是啊,如果我们不珍惜得之不易的江山,那大多数同志,最后也就是我这个下场了…….” 傍晚时分,特务给小丫头送来晚餐。她现在只能靠粥度日,糜烂的牙床,就连煮熟的萝卜都嚼不动,那辛辣的盐水,每每刺激到口腔中的伤口时,几乎能叫她痛不欲生。“真是挺不住了,下次的下次,我一定招供……” 两条腿的腿骨,被敲成了一块块的骨节,痛,细心裂肺地剧痛,令她无翻身,也令她夜不能寐。摸摸自己的脸,她心里一阵酸似一阵,倘若不出意外,自己那姣好的面容算是彻底毁掉了。也许会变个丑八怪,也许会再也见不得人,也许……“忠义啊!我对不起你,小丫头不能跟你过一辈子了,还是把我忘了吧,小丫头会在九泉下祝福你……”越想越伤心,越想越绝望,不知不觉中,眼泪簌簌而落。正当她抬手欲抹泪水时,突然,一个意外发生了。 “我这手怎么黑了?”拈拈掌心中那黑呼呼的一小块东西,小丫头愣了愣,随即又将它放在鼻下闻了闻,“嗯?是油墨?我没接触过油墨啊?它怎么会在我手上?”于是,她迅速回想起自己清醒时,所经历的点点滴滴。最后想到了赵致,想起自己曾经捋过她的头发。“难道……这是她头发上的?哎?不对呀?她头发上怎会有油墨?” 许忠义曾经告诉过她,许多关键性情报,往往是从小事被突破的。所以,小丫头受丈夫的影响,对于身边每件小事都是格外地留意。因此手中这突如其来的油墨,令她产生了强烈地好奇心。就在她准备全力以赴分析时,忽然一旁的暖气管道,传来了“嘟嘟”的敲动声。 “莫尔斯密码?”小丫头愣住了,这种声音她很熟悉。老杨对她实施专业培训时,考虑到今后工作的需要,特意为她安排了电讯培训。因此她对这“点、划”的含义,是极度地敏感。 “小丫头……是你么?” 白絮一惊,暗想:“他怎知道我是小丫头?” “你是谁?”抬起手拷回敲了几下,经过一番焦急地等待后,对方终于有了回音:“顾雨菲……” 第88章 赵致与线索 “顾雨菲?”小丫头万万没想到,居然会在这种地方,碰见她最不想碰见的人。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 “.…..” “回答我!” “我听见有人受刑时喊‘忠义’,所以猜想应该是你。” “忠义?” 两个人中断了联系,此时此刻,她们是心照不宣了。能让小丫头魂牵梦绕的人,只有许忠义。同理,也只有“许忠义”这三个字,才会令萎靡不振的顾雨菲,一下子打起百倍的精神。 但奇怪的是,顾雨菲怎么会被关在自己隔壁了? “我进来快四个月了,除了看书,也没有人跟我说话,再这样下去,我都不知道语言该怎么表达了。” “你一直都在这?” “不错!” “那你知不知道,这是什么地方?” “不清楚,我进来时,眼睛被蒙上了。” 小丫头沉默了,她暗自猜想为什么所有被送进来的人,都要事先蒙住眼睛? “我表哥想逼你说出忠义是共党,对么?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分析出来的,你别忘了,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。” 专业的战略特工,仅从一些蛛丝马迹即可分析出有价值的情报,这一点,小丫头在许忠义身上就曾领略过。所以,她毫不怀疑顾雨菲的分析能力。“可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顾雨菲?”甭说,小丫头在某些时候,还是很警觉的。 又等了许久,对方这才迟疑着敲敲铁管:“忠义的大腿根上,有一块褐色的胎记……” 小丫头点点头,心说错不了的,因为许忠义的秘密,也只有她和顾雨菲知道,二人对此是心照不宣。 “小丫头,你能跟我合作吗?” “合作?”甩甩眩晕的头,小丫头暗道,“我跟你一个女特务怎么合作?”出于保密的原因,许忠义并没有向她透露顾雨菲的真实身份,而顾雨菲呢?则恰恰相反,她对小丫头是了如指掌。 “小丫头,你表现得不错,忠义有你这样的妻子,他应该感到幸福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我表现不错?” “你要什么都说了,我表哥就不会再用刑的,这一点,我比你了解他。” 特务就是特务,他们把别人的心理,都快琢磨透了。 “你还没告诉我,为什么你也关在这里?”隐约之中,小丫头感觉有些不对。表哥能把表妹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,这说明他们之间,一定有着外人所不了解的内情。 “他怀疑我是共产党。” “你是共产党?”吸吸流血的鼻子,小丫头有点难以接受,“她会是自己人?呵呵!别逗了。” “你信也好,不信也罢,在维护忠义这方面,你和我的目标是一致的。” 顾雨菲对许忠义的感情,小丫头是知道的,但她很不屑。因为在她看来,顾美人就是个抢人家丈夫的坏女人。不过眼下,她还不能跟顾雨菲翻脸。“这油墨的问题我是想不出了……哎?顾雨菲不是战略特工么?作为督察处赫赫有名的狐狸精,她总该能揣摩出门道吧?” 或许是受到许忠义那不良思维的影响,小丫头打算利用顾雨菲为自己服务。能否成功先不说,反正她琢磨的也是赵致,好坏与否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影响。 “油墨?”听罢小丫头述说的经过,顾雨菲愣了愣。 “怎么?想不出?”小丫头问道。 “不!稍等”。顾美人将手轻轻撂在暖气片上,皱眉苦思起来。“油墨是不是粘在她右侧鬓角?” 回想了一下,小丫头果断地答道:“是。” “那我怀疑油墨是蹭上去的。你想一个女孩子,会拿印刷油墨染发么?而且还只染了一小块。” “可这代表什么?” 代表什么?代表她曾接触过印刷品,所以手上就沾染过油墨,以至于在撩头发时,油墨不小心粘在了发梢上。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,不然,谁会吃饱了撑的把脑袋往油墨盒里扎?“一个女孩子,最爱惜自己的容颜,她怎会容忍身上沾到油墨呢?所以,只有一种解释能说明问题——她没发现身上有污渍。对!头发是黑色的,沾到墨后根本看不出来。”顾雨菲干过文秘工作,也曾经印刷过简报之类的文件,只不过那才几份而已,所以她干完后就马上洗洗手,既没冒汗,也没有去接触过头发。“这印刷品的数量一定很大,导致累得她汗流浃背,不由自主地抬手擦汗。可什么样的印刷品能把她累成这样?一般在种情况下,许多人都会找帮手的,除非是……保密性极强的文案!”顾美人不愧为顶级的战略特工,从一个点出发,就能很快抽出一根线。至于这些线最终能织出什么图案,那就要看她的专业水平了。“赵致是表哥的秘书,那么她印刷的东西,一定是和表哥有关。”想起她这位表哥,顾雨菲有点头痛了。“另外,赵致能力有限,根据我们这行的要求,一般的战术行动,是不能让她参与的,否则就会加大失败的风险。不过这回很奇怪,表哥居然让她接触秘密了。可赵致除了对共党熟悉,还能有什么大用途吗?”随着细节分析的逐渐深入,顾雨菲开始暗暗揪心了。表哥这人做事谨慎,既然能甘冒风险拉上赵致,说不定就是看中她中共叛徒的特殊经历了。所以顾美人断定,这些印刷品,没准就是在针对中共,说不定还是惊天动地的大阴谋。因为小打小闹的东西,齐公子一般还看不上眼,他认为也只有像“店小二”之流那过家家似的水准,才会总在针头线脑上纠缠,即上不了厅堂,也下不了厨房。 “小丫头,你立功了。” “嗯?我立功?” “对,也许你是发现了一秘密。不过要想知道是不是秘密,我给你出个主意,咱们从赵致身上悄悄打开一个缺口。”顾雨菲的主意,那肯定就是千年狐狸级别的。督察处五大狐狸精当中,排名第四的顾美人,要对排名第二的齐公子下手了,这可是小丫头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。无独有偶,不知齐公子想没想过,许忠义的“大房”和“小三”,居然有一天会联手来对付他? “在督察处所有人当中,我表哥最信任赵致……” “这是为什么?”小丫头打断了她。 “因为赵致是共党叛徒,所以为了保命,她是不敢背叛党国的。”节奏稍微停顿了一下,顾雨菲继续敲道,“你只要告诉她,时常过来看看你,这就可以了。” 想了又想,小丫头还是没明白顾美人的用意。 “我们要惊动的不是赵致本人,而是她背后的那个……我的表哥。你告诉我说,在审讯时,因赵致多嘴,表哥曾经狠狠地瞪过她。所以你对看守说,只能把你知道秘密告诉赵致,表哥就会考虑你是不是另有目的,是不是打算顺藤摸瓜,从赵致身上探听点什么。这样一来,从保密的角度出发,他今往后就不会让你再见到赵致。一旦你见不到赵致,就能从侧面证明他一定是在搞阴谋了。” 小丫头不得不佩服起顾雨菲这脑子了。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?在顾美人身上,这种说法就是完全靠不住的。“那我赶紧去喊她吧?”小丫头等不及了,她恨不得豁出一条命,把齐公子那乱七八糟的阴谋,给彻底打翻在地。当然,如果双腿能动,她还会再踏上一只脚的。 “你急什么?”顾雨菲快速敲动起铁管。 “能不急吗?” “可现在是半夜,人家不睡觉啊?” “哦……”尴尬地摇摇头,小丫头“呵呵”一笑。 齐公子还没有入睡,他正为在一件小事而上火。赵致局促不安地坐在他对面,用上眼睑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。 “知道么?你今天犯了个大错误!”齐公子显得很恼火,“差点没把我们的秘密透露给小丫头。” “可她不是被关起来了么?就算让她知道,又能怎样?”赵致弱弱地为自己辩解着。 “你别忘了,她隔壁关的是谁!那是一百个你加起来,也对付不了的……我表妹!” “呃……” “唉!算了吧,你也别太往心里去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,只要我们竭尽全力,这就可以了。” “那你说顾……你表妹会不会察觉到我们的想定?”赵致有点担心,她想做点事情以弥补自己的过失。 “这还用说么?跟她过招,有时候连我都要小心谨慎。唉!督察处这几位大员,没一个是善茬子。”一想起督察处那几个人,齐公子就想起了“店小二”。这家伙太缺德了,好端端切断了自己的财路,弄得自己手头上紧巴巴的,想修缮一下这座秘密基地,都要靠变卖家产来进行了。 “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……”怯怯地看一眼齐公子,赵致犹豫了片刻,这才轻声说道,“你说你表妹……会不会跟小丫头有联系?” “不联系那就出鬼了,我表妹是干什么的?电讯科科长,她想联系谁,你能拦得住么?妈妈的,这全怪那该死的‘店小二’,要不是他拿钱勒我,咱这基地至于不隔音么?所以没办法,我就只好将错就错,让她那超乎寻常的鬼耳朵,听听小丫头是怎么受刑的。” 怪不得齐公子要没完没了地折磨小丫头,说白了,他是想通过小丫头,来给顾雨菲下一剂无色无味的毒药。至于他究竟要干什么,眼下赵致还想不明白。不过她感觉很悲哀,这共党共党也可真够可怜的,为了达到某种目的,就连表兄妹都你死我活地斗上了。 “我一定要让共产党坚信她是个叛徒……”齐公子把心一横,暗道,“是杀害小丫头的罪魁祸首!”因此,他不担心两个人会联系。至于该怎么联系,采用什么方式去联系,齐公子心里很清楚,那一定是顾雨菲最擅长的电讯手段。“等监听报告送过来,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吧……” 看看灯头的位置,顾美人咬着个手指,开始顺着暖气管道搜索。没过多久,她点点铁管后的墙砖,露出诡异的笑容。“表哥,玩窃听你是我的对手么?呵呵!你还得继续学呀!” 假如没猜错,齐公子在察觉她和小丫头联络后,处于掩人耳目的考虑,一定会派赵致经常过来。只不过,为防止被人探听到秘密,赵致很可能会充当一个听众的角色,绝不会乱说话。而顾雨菲呢?就是希望她什么也不说。 “表哥,能证实你有阴谋,这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,我要的是你到底想搞什么阴谋?” 第89章 诱饵 果然不出顾雨菲所料,赵致“爽快”地答应了小丫头。结果整整一上午,这两位女中的好姐妹,就窝在监房里“叽叽咯咯”说个不停。至于说了些什么,齐公子事后得知,原来小丫头是在给赵致补习功课。 “三角函数搞明白了吗?”瞧瞧深陷求知欲中无法自拔的赵致,齐公子有点哭笑不得,“立体几何呢?你头脑中的空间概念,建立起来了吗?” “哎?你还别说,小丫头这学习方法是挺特别的。以前我搞不懂的问题,让她一下子给解决了。嗯!再跟她多学几次,明年报考东北大学,我估计自己是差不多了。” 拍拍脑门,齐公子都快疯了。心说共党就是共党,你这忽悠人的本事真可谓是一绝。喏!再让你给赵致上几堂课,没准她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。“那你跟她说什么没有?” “没有啊?一直是她在讲,我在听。不知不觉的,一上午就过去了……” “哦……这还差不多。” 小丫头讲课是很有水平的,不然根据地那些文盲,听课哪还有个不打瞌睡?当然,许忠义是个例外,他这文盲纯属于冒牌货。 “哎呀…...”齐公子犯愁了,在他看来,赵致哪方面都不错,唯独这脑子,总好像比人家少了根弦,“你就不能学聪明点吗?总让小丫头这么忽悠,那也不是个办法啊?”这番话在心里转了一下,齐公子忍了忍,又把它咽了回去。谁都有个自尊心,尤其女孩子,伤了她一次,没准能在心里嫉恨你一辈子。 齐公子是打算把赵致往未来老婆方向上培养的,所以明知她不中用,也只能好言相劝得罪不得。“算了,你去安排一下,把我表妹和小丫头关在一起吧!” “嗯?为什么呀?你不怕她俩串供?” 深吸一口气后,齐公子被她气得都快不行了,暗道昨晚我不是跟你说过么?必须让共产党坚信我表妹是叛徒,是杀害小丫头的凶手,不把她俩关在一起,你让我表妹怎么杀?难道她是剑仙附体么? “哦……那我听你的……”赵致不敢再多说,乖乖出去办事了。她就这点好,肯听话。不管齐公子说什么,也不管齐公子说得对不对,只要是对方吩咐的,她就会百分之百照做。像这样的女孩子,说好听的叫性格温顺善解人意,说不好听的……那就是典型的不长脑子。 但齐公子就喜欢赵致的温顺,至于她聪明与否,这都是次要的。谁叫他自己是聪明过头呢?要娶个和他一般高智商的配偶,这得多累啊?如果两口子之间还得勾心斗角,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?“傻就傻点吧……”齐公子不停地安慰自己,“这总比白痴要强上许多吧?” 督察大队军医老丁,这几天是真够忙的。他在班上基本就没干过别的,专门伺候许忠义了。 许科长病倒了,拖着吊瓶歪歪斜斜倒在沙发上,那半死不活的样子,不管谁来看,都觉得这个人差不多是要不行了。 “忠义啊!你还能认出我吗?”陈明趴在他耳边,陪着小心呼唤道,“听姐夫的话,吃点饭吧,啊?万一小丫头回来再看不到你,你说这揪不揪心?” “小丫头……”老许两眼向上翻翻着,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了。 “老丁啊!你这糖水管不管用?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了?” “装的,”眨眨眼,老丁向门外一努嘴,低声说道,“不信你喊一声‘小丫头’回来了,看看他是什么反应。” “忠义啊!咱别听他瞎白话,”揪揪老许耳朵,陈明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不过有个消息要告诉你,小丫头是真的回来了!” “啊?哪呢?人在哪?”“腾”地一下坐起身,老许的头,还随着惯性摆了摆。 “别找了,我懵你呢!” “哎呦……”一头杵在沙发上,许忠义又继续半死不活了。 “不是……我说老许啊!你还有没有点正经事?都多大了,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?愁不愁人哪?” “谁叫你们不许我插手来着,要让我插手……” “要让你插手,沈阳城肯定得遭殃。就说你现在这心态,那得造多大杀孽呀?要不是我和你姐拦着,督察大队那些家属,还指不定被你祸害成啥样呢!” 督察处人人都知道,许科长是个难得的好脾气。可自从小丫头失踪后,这家伙的性格就完全走样了,揪住一些重点嫌犯的家属,反复拷问,把人家给折磨得……跟他现在这样子也差不多。 “你姐说了,这就是小齐给你下的套。他要想存心折磨你,你拷问那些家属有用吗?小齐能让他们知道个啥?” “我不管……反正小丫头受苦,他们也得跟着受苦,这叫礼尚往来,呵呵!无毒不丈夫。” “可你怎就知道,小丫头一定会受苦?” “感应……”点点胸口,老许悲痛欲绝地说道,“我的心很痛……他们一定是在折磨小丫头……” 陈明无语了,他很清楚再这样下去,许忠义非得疯了不可。正如于秀凝所说,齐公子这一招,算是打在许忠义的软肋上。让一个极度精明的老军统,彻底变成了秋后待死的可怜虫。 “哎……忠义啊!你现在这样子,有些事情我还怎敢对你说?”犹豫了一下,陈明尴尬地说道,“你姐怀孕了……医生说,她应该避免劳心劳神,所以她的活,由我全权代理了……” “扑棱”一下坐起身,老许眉开眼笑地问道:“真的?” “有拿这事开玩笑的吗?” “哎呦……我可要有大侄子啦!呵呵!喜事啊!喜事!”一扭头,对军医吩咐道,“老丁,你帮个忙,赶紧把采购组的小马给我叫来!” “哎哎哎!你啥意思?”老丁有点“不高兴”,“被你这么呼来唤去的,我啥时候成你下属了?” “帮个忙不行么?”一摞票子拍在他手中,老许埋怨道,“哪回求你办事,我让你白忙活了?去吧!赶快去!” 掂掂票子,老丁摇摇头,又把它塞还给了许忠义:“老许啊!咱哥们之间就别整这个了,平时我也帮不上啥,现在你有麻烦了,哥哥我虽不能替你冲锋陷阵,但跑个腿还是可以的。呵呵!刚才啊,我是跟你开玩笑。你等着,我马上给你叫人去。” 一旁的陈明心说,老丁这叫会做人。一般人想巴结许忠义,那都排不上队。可人家老丁呢?没有机会咱可以创造机会嘛!对不对?许忠义这钱你能收么?收了,那就叫人货两清,从此谁也不欠。可要不收……许忠义这“哥们”,你就算是交下来了。钱和亲哥们,这能划等号么? 工夫不大,小马连喘带颠跑来了。勾勾手指把他叫到近前后,许忠义吩咐道:“一会啊!你去给于大姐买点上好的滋补品,记住了,要精挑细选。咱不怕花钱,有多贵的买多贵,最好是旁人都没见过的。” “是!” 陈明感动了,暗道:“忠义啊!你都倒霉成这样了,还在惦记老姐姐?唉!秀凝啊秀凝!你可真是慧眼识人。” “顺便帮个忙,把我送家去。这班啊!我是不能再上了,没精力,没心情啦……”一扭头,又可怜兮兮地看看陈明,“姐夫,我的亲姐夫!能不能找回小丫头,现在可全靠你啦!” “嗨!咱哥俩还有啥说的?” “我要是不在了呀……”点点小马的胸口,许忠义有气无力说道,“总务这些人,姐夫你可以随便用,有谁敢不听话,放心,我回来就收拾他……” 老陈两眼烁烁放光了。许忠义这话意味着什么?那就是说总务的好东西,他陈明可以随便搬了。在某些时候,人情是用不着明说的,一件事,一个交代,就能不留痕迹地让对方获得实惠。 汽车拐出督察处的大门,许忠义摘下针头,从小马手里接过了香肠面包。 “老许啊!瞧你这几天折腾的,呵呵!可太有水准了。要不死心塌地为你办事,估计他陈明都良心会不安。” “求人不如求己,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这帮贪官身上。再说有些事情,我还不想让他们参与。”许忠义很清楚,倘若于秀凝夫妇介入此事,没准会弄个节外生枝,说不定还会给组织,造成一定不可挽回的损失。 “东北局已向各地党团员传达了此事,所以你就放心吧,组织会全力以赴营救白絮同志的。” “对了,我记得顾雨菲在临走前,曾经留下过一句话。说齐公子要把她送到一个秘密的地方。如果这个地方真的很隐秘,那么我怀疑,小丫头是不是也被关在里面了?” “嗯!”小马点点头,“你的分析我会向上级转达,现在最关键的是,这个地方究竟在哪里?是在沈阳市内,还是在沈阳市外?是在敌占区,还是在我们的解放区?” “我怀疑……他不可能离开沈阳。” “根据,说说你的根据。” “他带领这么多人玩消失,不可能离开钱,而且这笔钱的数量,肯定不是个小数字。于是我就追查沈阳近期内,所有邮局、银行的汇兑情况。结果发现一张刚从香港寄来的支票,收款人是赵国璋。然后我又追查支票的来源,你猜怎么着?原来这笔钱,是广东齐家变卖家财凑出来的。” “可这能代表什么?” “令人奇怪的是,赵国璋用这笔钱,居然买下了奉天女子中学的股权。你想想,他现在欠了满身外债,不急着去筹钱,怎么还突然对教育感兴趣了?兴办教育能赚几个钱?够他还债吗?” 小马有点佩服这老许了,沈阳所有银行的账目,那数量得多么庞大?没有几十万也有上百万份。可人家老许硬是在最短时间内,把线索给找到了。 “这奉天女中很可疑,我查阅过日伪时期档案,发现在它教舍下,有一座地下防空洞。具体用途和规模均不详,但塞进督察大队,这还是很容易的。”在讲这番话时,许忠义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。假如齐公子真是把秘密基地放在这里,那说明什么?说明他已不看好党国的前景,要为将来做打算了。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敌人,都不再怀疑中共会取得最终的胜利。 老许只猜对了一半。事实上,齐公子是既没看好国民党,也没看好中共。没看好国民党的原因,那是因为国民党日趋严重的腐败。齐公子认为一个腐败的政权,是绝不会长久的,所以他对党国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。至于中共嘛……他认为中共一旦取得政权,是肯定不会轻饶自己的。与其到时被动,还不如趁早打算。因此,他就在沈阳给自己安排个落脚点,以至于江山易主的那一天,还可以继续与中共周旋一番。 不过,为了他那“绝症”的想定,齐公子把落脚点的性质,又给巧妙地改变了。“它就是一个诱饵,如果许忠义敢咬上它,我打赌,他一定会追悔莫及。” 第90章 阴阳局 经由铁路医院妇科主任再三确认,于秀凝果真是怀孕了。说起来也奇怪,在跟小鬼子周旋的那七年里,她是怎么使劲也怀不上,弄得这两口子,几乎就快要绝望了。没想到生活一太平,这孩子反倒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来了。嗯!还甭说,这小家伙还真会挑地方,专挑那温柔富贵乡去投胎转世。要不怎么说,儿女都是前世的冤家?他们在能不能怀胎这一点上,就跟父母的心思过不去。 于大姐现在金贵了,原本在家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,现在呢?摇身一变成了太上皇。为保证母子平安,陈明特意请来四个看护和一个音乐教师,据说日后还要再请个搞美术的。为啥邀请音乐教师呢?因为妇科主任说了,小孩要从胚胎时期开始教育。音乐是生命的摇篮,美术是生命的亮点,如果孩子能在婴幼儿时期感受到艺术的熏陶,那对他(她)日后的发展是很有帮助的(事实上,婴幼儿教育是很有必要的,但受到艺术熏陶就可以帮助未来发展,这属于典型的唯心主义,您知道即可,千万不要当真。引导孩子的未来发展,还是要从素质教育和他的兴趣出发。)。 医生的话还有错吗?所以陈明根据专家的意见,把孩子从胚胎,直到他进骨灰盒的那一天,该怎么教育,该怎么营养,全都一股脑地准备齐全了。比如说,你问这孩子周岁那年该干什么,老陈准保会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学美术!让他感受一下亮点。” 孩子成灯泡了…… 为了让自己的宝贝有个良好的人生起跑线,陈明打算把家搬到许忠义隔壁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因为《三字经》不是说了嘛!“昔孟母,择邻处。”早在两千年前,亚圣孟子他娘,不就是这么折腾过来的吗?“我儿子要总跟一帮搞阴谋诡计的混,那将来还不得子承父业,成了一个人见人恨的小特务?所以啊,还是跟他许叔叔多亲近亲近吧!没准一不留神,就成了财神的接班人呢?” 对于陈明的决定,于秀凝是大加赞赏,她着重指出:这是自打认识陈明以来,对方办得最正确的一件事。当父母的,有不为孩子考虑的么?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,图个啥?不就图个孩子的将来嘛! 对于陈明夫妇这点“心思”,许忠义是打心眼里反感。沈阳城有千千万万个孩子,正处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困线以下。你作为一个官员,不去想着百姓饥寒,反倒处处为自己去打算。噢!你的孩子是孩子,老百姓的孩子就不是人吗?他们从出生那天起,就该注定要为你们的骄奢淫佚服务么?像这样的政府,这样的官员,老百姓不造反能行么? 心里不痛快,可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。许忠义曲意逢迎,但心里却说:“你们先美着吧,等我救出小丫头,非把你这孩子培养成只会败家的公子哥不可!让他一无所有后,再尝尝底层老百姓的苦楚!” 营救小丫头的事情,陈明夫妇不再插手了。这不是人情冷暖的问题,而是他二人根本就顾不过来。另外就算能帮忙,于秀凝也不会再让陈明介入了。因为自从有了孩子后,于秀凝就在仕途上萌生了退意。 党国的官场,现在烂得是一塌糊涂。甭看共党还能跟共产党保持着对峙,但彻底完蛋那是迟早的事情。一支腐败透顶的军队,有可能战胜强大的新兴对手么?所以从战略角度出发,于秀凝告诫陈明,是时候该为自己精打细算了。党国不能留,共产党那边也不能投靠,全家带着收刮来的财产,争取在短时期内尽快移民到国外去。“党国靠不住了,共产党也容不得私人财产。所以,咱们还是一走了之吧……” “那忠义……” “你不用替他操心,放心吧,共产党不会把他怎样的。”于秀凝淡淡一笑,随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,“呵!弄不好,他还是共党的功臣呢!”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“还记得招待所那件事么?” 陈明点点头。 “经过我调查,发现只有一个房间打过陌生电话,而这个房间,就是小丫头的。” “嗯?你是怎么查到的?” “指纹!”拾起床头的毛衣,于秀凝若无其事地打了打,“我猜想,这是由于在自己房间内打电话,所以小丫头习以为常,忽略了擦去拨号盘上的指纹。但她怎么也想不到,按照规定,服务员每天打扫房间时,是要将室内一切用具抹得一尘不染。尤其小丫头的房间,忠义还特意关照过,要按贵宾的待遇伺候着。你说,那些服务员敢不尽心服侍么?于是在事发后我立刻返回,抢在服务员清扫前,把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。结果……” 陈明在心里对老婆说了句“服了”。这么难以想到的问题,都能让她给找出漏洞,看来她排在五大狐狸的首位,这是当之无愧了。“要照你这么分析,那忠义说他一直跟小丫头在一起……” “如果他们真是在一起,以忠义党国要员的身份,有可能让小丫头打这电话么?除非……” “除非他是共产党?”老陈冒汗了。在目前看来,也的确没有更好的理由能解释这个问题了。 “忠义是个很精明的人。我曾经做过大胆地假设,假设他当时就在屋子里,看到小丫头打电话后,能忽略指纹的问题吗?”摇摇头,于秀凝很肯定地说道,“不能!绝对不能,他要是忽略了这个问题,就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情了。因此从这个疑点出发,我猜想他是刚刚进屋,正全力以赴应酬着临检,还来不及想到其它事情。可他为什么刚刚进屋?为什么要应付我们,之前究竟又去了哪里?想想总机室出现的第二个人,这不就很清楚了?因此在招待所发生的事件,实际上应该是三个人在互相配合!” 老许那顶共党帽子,肯定是摘不下来了。但随着谜团被一一揭开,一个新的问题就出现了。既然于秀凝早就知道许忠义是共产党,可她又为什么不肯出面揭发呢? “我把所有的证据都给毁掉了,这也算是老姐姐对得起他。唉!为一个腐败的政府去殚精竭虑,值得么?”于秀凝对她所效忠的政府,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厌恶之情,“我曾经为他出生入死,可最后换来了什么?残酷的现实告诉我,人是必须要为自己打算的。忠义是不是共产党,这跟我们没关系,我们也犯不着为那肮脏的政治,去断送自己的财路。呵呵!清如水明如镜,造福子孙流芳百世,这是古人做官的最高境界。可话又说回来,境界它能当饭吃么?你生存在一个贪婪的世界里,却非要整个众人皆醉我独醒,这叫什么?这不叫违背民意、逆天而行么?跟天斗,未必是其乐无穷啊!” 许忠义一手制造了腐败,可他万万没想到,最后居然是腐败把他给救了。于秀凝等人明知他是共产党,但为了那日进斗金的生意,竟把党国的最高利益给束之高阁了。要不怎么说,腐败也可以创造出奇迹呢? 现在最可怜的就属齐公子,他不贪不占,为了国家利益和百姓的安居,奋不顾身地勇往直前,甚至连自己家产都用上了。可他得到了什么?千夫所指,万世的骂名。国民党没有给他最公正的待遇,而共产党呢?你能指望中共会树立他这种典型么? 但他无怨无悔,就为了这一方的百姓,为了国祚的长存。他坚信有一天,历史定会还给自己一个清白。 赵致还想去上课,但被齐公子给制止了。连小丫头都能把你给忽悠得五迷三道,更不用说和她同住的顾雨菲了。再跟她们接触下去,你不是猪也得变成猪。 “这是一个信号,说明他担心赵致会泄露些什么。”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,顾雨菲用莫尔斯密码对小丫头说道,“所以你见到赵致时,她才缄口不言,只是一门地听你唠叨。” “是啊!当时都快冷场了,所以我才迫不得已用补课来拖住她。” “幸亏你表现出想要探知秘密的欲望了,不然,我和你谁都活不成。”说完这句话,顾雨菲生生打了个寒颤。倘若放弃了对赵致的摸底,那么齐公子一定会怀疑,她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?依着齐公子的个性,就算他再心疼表妹,可面对党国利益,还是会选择痛下杀手的。 “小丫头,你怕死么?”不知为何,顾雨菲突然莫名其妙地问出这样一句话。 点点头,小丫头说我怕。 “可要是为了忠义呢?” “那我什么都不怕!” 欣慰地笑了笑,轻轻摩挲着姊妹的手,顾雨菲沉吟不语了。 “你怎么啦?”小丫头的睫毛在一眨一眨。 “唉!知道么?我表哥用的这一招,叫做‘阴阳局’……” 第二天一早,顾雨菲被齐公子叫到了办公室。命令她坐下后,当着部下的面,齐公子拔出那把崭新的柯特手枪。“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,你要再不跟共产党断绝一切关系,就别怪我这表哥会大义灭亲!”将手枪推到顾雨菲面前,齐公子面露狰狞,“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,去把小丫头给我干掉!” “表哥!” “这里没有什么表哥,只有忠诚的三民主义者!你再敢推三阻四,我就先杀了你,然后再处决白絮!” 政治是去人性化的产物,顾雨菲很清楚,自己的表哥已被政治泯灭了最后一点良知。 “她死,还是你跟她一起死,我给你三分钟的考虑时间!”齐公子说完,往椅背一靠,开始默默计时。 “表哥……你不是在逼我么?” “可共产党也在逼我!我们本来是好端端的一家人,要没有共党从中作梗,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吗?” 指尖在桌面敲动,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“嘟嘟”噪音。齐公子冷眼盯着表妹,表情逐渐决绝起来。“还有一分半钟……” 顾雨菲的手臂在微微颤抖…… “三十秒……” 手臂慢慢抬起,艰难地伸向那闪着寒光的手枪。“喀!”触摸到枪身的一瞬间,汗流浃背的顾雨菲,大口地喘息了几声粗气。 “决定好了么?她死,还是你跟她一起死?” 慢慢拉动手枪的套筒,随着“柯达”一声脆响,顾雨菲能明显地感觉出,这把枪里是有子弹的,而且子弹已经上膛了。 “你要再不给我一个交代,那哥就要给你一个交代了。当然,你现在也可以打死我,可你下得去手么?” 看看其他人手里的枪,深吸一口气后,大汗淋漓的顾雨菲,缓缓闭上了那虚脱的眼睑…… 第91章 枪决 在特务押解下,顾雨菲走进了小丫头的监房。一阵镣铐响动,几个可怜兮兮的共党**,被打手们拖进来观刑。 看看那下肢瘫痪的小丫头,顾雨菲痛苦地闭住了双眼。 “哎呀……”惨叫过后,反绑手臂的小丫头,被生生按在了水泥地面上。膝盖触地的一瞬间,那钻心的巨痛令她苦不堪言,恨不得一下子就了结此生。 “忍一会吧!忍一会就好了。”在她肩头轻轻一拍,女特务摇摇头,有点于心不忍,“唉!搞什么不好?非得搞政治,把自己的命都给搞进去了……”随后又看看那些共党**,她不冷不热地说道,“顾科长已坦诚了自己的共党身份,并主动配合我们,彻底摸清了白絮的真实底细。匪犯白絮,就是奉命潜伏的共党分子!现在,顾科长为表示跟匪党决裂,决定亲自执行白絮的死刑!” 小丫头泪流满面,身体不停地哆嗦着。从她身下,涌出来一股腥骚的液体…… “小丫头,你怕么?”顾雨菲哽咽着问道。 “怕……” “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。” 想了想,一摇头,再想想,再摇头。紧紧闭住双眼后,小丫头泣不成声地说道:“可……可我不能做赵致……” “哦……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吗?” “不……不要射我的脸……” “预备!”。 举枪…… 小丫头的身子蜷成了一团,她没喊“共产党万岁”,也没高呼“打倒国民党”,只是撕心裂肺叫了声:“忠义啊……” “放!” “砰!”枪声响起,四周历经暂短地震荡后,又迅速恢复了平静,一滩热血在污浊的地面悄然逶迤着…… 五个小时之前,小丫头监房内…… “赵致和你见面时,她什么也没说,我想这是表哥事先对她有过提醒。不过这样一些来,反道验证了我的推论。在你受刑的时候,赵致那句多余的话,也许正是阴谋的一部分。正因为她曾无意泄露过机密,所以才什么都不敢再说。” “你是说,他想腐蚀…….” “很有可能。只不过一开始,我们谁都没往她泄密去想,其实答案,她早就给过我们了。唉!表哥肯派她过来,一是想和我周旋,二是……他也探听我们知道些什么。一旦发现我们获悉了秘密,就很有可能对我们痛下杀手……”停顿了一下,顾雨菲心有余悸地说道,“幸亏,我们把他瞒了过去。” “哦!那还好……” 无奈地看看小丫头,顾雨菲的眼圈红了,“不是‘还好’,知道么,我们忽略了个问题。敢让赵致接触你,那就说明表哥已做好她会再次泄密的准备了,就算让我们知道些什么,他也不怕的……” “嗯?为什么呀?” “因为,我们很可能都会死……”话一出口,顾雨菲立刻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。她懊悔自己无能,保护不了小丫头,对不起忠义。 “哦……”小丫头神色一变,随后呆呆地望向了墙角。 “现在的问题就是,我们之间还有没有人能够活下来?”这是送出情报的关键,两个人都面临着死亡地威胁,但相比之下,顾雨菲比小丫头多占了一份亲情的因素。 “我是他的表妹,从亲情上来讲,他多少还顾虑些这个。如果能利用这一点,说不定……还有一丝希望。”顾雨菲没敢再往下说,因为这个希望,就是她选择跟表哥合作,彻底断绝与中共的一切关系。 小丫头沉默了。她还年轻,她放不下忠义,她还没跟忠义白头偕老。即便忠义心里有了别的女人,可她知道,就算是到了黄泉,喝了那该死的孟婆汤,她下辈子最想找的男人,还是这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“店小二”。“不管我和他的感情是对与错,但我们毕竟爱过,也好过……”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溢了出来,小丫头泣不成声了。 “对不起,我这么逼你,是不是太自私了……” “没有……”摇摇头,几把擦干眼泪,小丫头决然地看看她,“回答我,你真是共产党么?” 顾雨菲没吭声,她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。直至此刻,小丫头也未真正理解什么叫地下工作者。在未得到组织许可的前提下,一个情报员,又岂能把实底告诉给别人?因此小丫头这么问,本身就是很不专业的。即令自己失望,也会让别人踯躅。 但小丫头在情报上不专业,并不表示她在政治上也不合格。她和顾雨菲所掌握的机密,对于中共来说,是个生死攸关的大秘密。一名党员,一个被组织培养多年的“老同志”,她知道在这种特殊时刻,自己应该怎么做。 “答应我,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忠义……”紧紧攥住对方的手,小丫头泪雨如泼,“你要敢对不起他,我在九泉下也饶不了你的……” 这叫什么嘱托呀? “忠义这个人很邋遢,衣服脏了也不知道洗,换下来就穿新的。以后你要帮他洗,让他知道过日子不能铺张浪费……” 顾雨菲含泪点点头。 “尽管他烧菜很好吃,可我知道,他实际上是不愿意烧菜的。以后,你要迁就他,不要让他干家务,这一点,我做得就不好……” 接下来,小丫头嘱咐的每件事,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问题,没有一句是围绕着政治信仰来展开的。直到最后,当顾雨菲问她“还有吗”?想了想,她无奈地叹口气,说了句令顾美人意想不到的话:“我想吃糖葫芦,还有窝窝头……” 思绪悄然而越,她想起了冀热辽根据地,想起在课堂上打着瞌睡的许忠义,想起了那白雪皑皑的小河沿…… “许忠义同学,你准备好了么?今天我们来学第一课。请你跟我念:为人民服务!” “为人民服务!” “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、新四军,是革命的队伍……” “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、新四军,是革命的队伍……” “小丫头!!!”从床上一跃而起,许忠义大口喘着粗气,湍急的气流在肺管快速进出着,惊恐不安的眼神,默默盯在那发黑的糖葫芦上,“小丫头!小丫头……” “叮……”电话响起…… “科长!我们的兄弟带着宪兵,已经把奉天女中包围了。该怎么做,就等您一声令下了!” “给我保护好小丫头。” “是!” “小丫头要是少根毫毛,里面的人就给我就地枪毙!” “这……” “怎么啦?” “科长!宪兵无权这么做……” “废话!如果遇到反抗,他们也不开枪吗?” “是!我明白……”撂下电话,小马正想传达许忠义的命令,不料从黝黑的洞口中,隐隐传来一声枪响……“不好!”当下也顾不得布防、调派,马上命令这些大兵们迅速往里冲。“许科长说了,只要能救出许太太,那就人人有赏!每个人大洋一百块!立功者官升三级!” 堂堂的党国宪兵,成了老许的雇佣军了……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一听老许把半个家当都给自己置办了,宪兵们哪还有个不疯狂的?“不就是杀人放火么?这个老子最在行!” 为了缩短攻击时间,宪兵营长把重武器都给搬来了,什么无后坐力炮,什么巴祖卡火箭筒,一应俱全。更可气的是,某些连队还携带了火焰喷射器。跟共党干的时候,也没见他们这样卖过力气? “哎?你们这是想救人,还是想杀人?”小马怔怔地问道。 “杀人就是为了救人!”宪兵营长的回答也很巧妙。 “那万一伤了许太太……” “放心!弟兄们下手有分寸。只要碰见女的,一律手下留情。” 没过多久,洞内便传出了厮杀。从枪声来判断,里面的特务应该没有多少人,他们的武器单一,基本上都是些手枪,不像持有自动武器的宪兵,一扫就是一大片。 “哎哎哎!住手!赶紧住手!”就在大家全力以赴追踪战况的时候,陈明搀扶着李维恭,颤颤巍巍地赶到了。李副主任这模样有点怪,跟中风差不多,手上挎着筐,脚下画着圈。 “主任……”小马正想敬礼,不料李维恭抡圆了手臂,将他狠狠抽了出去…… “妈的!这老家伙没半身不遂呀?打得这么有力……”捂着火辣辣的脸颊,小马甩甩金星乱灿的脑袋。 瞧瞧被逐一抬出的尸体,再瞧瞧尸体上密密麻麻的血洞。李维恭翻翻眼睛,一头摔进了陈明的怀中……. “先生!先生!” “夭寿啊……”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的李维恭,甩着满脸的清鼻涕,无助地爬来爬去……“祸起萧墙,手足相残!手足相残哪!嗬嗬嗬……老天爷呀!你还长不长眼睛!让我死了吧,死了吧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,三十几具尸体,被一一搬出后,宪兵们揪着青鼻脸肿的齐公子,正骂骂咧咧地往外拖。 “哎?他还活着?”小马感觉挺意外。 “这家伙根本没反抗,一瞧我们进来,直接就缴械投降了。还说……”瞧瞧正远远跑来的许忠义,宪兵神秘兮兮地说道,“他说他是许科长的大舅子……” 这关系摆得太恰当了,噎得小马都不知该怎么回答。没错,齐公子可不就是许忠义的大舅子么?货真价实,一点都没掺假。想不到这家伙还挺有脑子,关键时刻,居然用这一招把自己给救了? “小丫头呢?”许忠义攥着一把糖葫芦,看看这满地的尸体,开始有点哆嗦了。他走路的姿势,跟李维恭之前也相差无几了,“小丫头呢?小丫头!!!” 擦擦流出的鼻血,一脸坦然的齐公子,傲慢地看着许忠义。 “姓齐的!你把小丫头怎样了?”劈手甩了他一记耳光,许忠义咬牙切齿地喝道,“她要少根毫毛,你今天就给她陪葬!” “急什么呀?一会就出来了!” 的确出来了,只不过是蒙着被单,被宪兵们给抬了出来。 “小丫头……”许忠义一下子就懵了,手指勾勾那被单的一角,怎么用力也掀不起来。最后,他瞪着傻傻的眼睛,无奈地放弃了,“小丫头……小丫头……” “‘店小二’,我曾经说过,你只要敢找来,就一定会后悔的……”齐公子心中暗道,“你动用宪兵,以为我会不知道?哼哼!你只要一动手,我就处决小丫头。你小老婆干掉了你的大老婆,这笔帐……呵呵!你自己回家慢慢算吧!哎呀…….我很想知道,在你心里会不会留下永远的遗憾呢?会不会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采取行动呢?” 一个有心结的情报员,是无法保持头脑冷静的。齐公子打算先从精神上把对手击垮,然后……再使用最致命的一招。 “忠义!”被人搀出的顾雨菲,悲悲切切地叫了一声。可这时,许忠义已是什么都听不见了。糖葫芦脱手而落,在血迹上滚了滚,沾满了红褐的泥浆…… 他忘记了哭是应该怎么表达的,嘴巴一张一张,像条刚刚出水的鲶鱼。 “忠义!”顾雨菲凄惨地喊道,“小丫头……小丫头她……” 拼命地摇着头,他始终也没敢去接那被单,但眼泪却渐渐溢出,喘息也渐渐粗重,直至哽咽起来。 “老许呀,很对不住了,你这老婆是……”齐公子话音未落,就听许忠义“嗷”地嚎叫着,像条扑食的恶狼般,凶狠地蹿到他身上……“‘肚脐眼’!我要咬死你!!!”一口啃在齐公子的脖子上,老许连皮带肉,生生扯下了一大块,“我要吃你的肉!我要喝你的血!!!”他这是拼命了。虽说战术技能不如齐公子,可他无所畏惧,就想将这万恶的家伙,连皮带骨吞下去。 剧痛难耐的齐公子,抬肘重重一击许忠义的软肋,随后扭腰侧踢,将他四仰八叉踹倒在地。摸摸淌血的脖子,齐公子吐了口痰,恶狠狠地骂道:“妈的,我这血也不是大风刮来的,你喝两口解解渴也就行了!怎么还没完没了啦?”话音未落,宪兵就将他按倒在地,然后“叮叮咣咣”一通捶…… “夭寿啊!夭寿啊!手足相残哪!呜呜呜……”李维恭还在放声嚎啕,可众人的心情,却渐渐沉重了起来…… 第92章 尾声 军统在东北的最高指挥机构,曾先后用过两个不同的名称。1946年3月1日至同年11月1日,对外称“东北行营督察处”,对内则是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东北办事处”。同年11月1日以后,由于“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”换汤不换药改组为“国防部”,军统局也随之撤销,正式改组为“国防部保密局”。当然,这也是换汤不换药。改组后的保密局,名义上隶属于国防部,实际是还是由蒋中正直接领导。为效仿美国制度,各高级军事部门中的情报机构,一律改为第二处。也就是说,凡是叫“二处”的,基本上都是特务机构。 东北地区原本有两个督察处,一个是“东北行营督察处”,另一个是“长官部督察处”。现在也均被取消了,分别改名“保密局东北督察室”和“东北行营第二处”。后者隶属于国防部第二厅,仍然是个特务机构。 但“保密局东北督察室”是秘密单位,虽然名义上同“东北行营第二处”均为国防部的下属机构,但它们的上级领导部门却不尽相同。一个归保密局直接领导,而另一个则由国防部二厅管辖。他们对上行文是两条线,对下行文也是两条线,一个对外保密,一个对外公开,互不统属,公开的掩护秘密的。说白了,这就是军统“三晋分家”后衍生出来的产物,一个是“共党”,另一个是“郑派”,追根溯源,都是军统系的特务,属于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那一种。 李维恭这副主任是当到头了。在他领导下,“督察室”闹了个内忧外患手足相残,是这很让毛人凤恼火的事情。所以新帐旧帐,这回得跟他好好清算一下了。 “还是让他趁早滚蛋吧!”毛人凤对文强说,“郑耀全(郑介民)那边缺人,就让他到行营二处去!” “那这副主任一职谁来接?”文强陪着小心问道。 “找个没有背景的。”想来想去,最后保定市警察局长陈仙洲,落入了毛人凤的法眼。 陈仙洲,河北保定人,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第四期毕业,是个老军统。1945年10月,曾任军统天津站站长。难能可贵的是,他和于秀凝、许忠义等人并不熟悉,也没有其它的关系往来。所以对这些人管教起来,应该不会存在个“手心手背”的问题。 督察室这几位大员,再不管教真是不行了。尤其一听说齐公子敢私设“基地”,毛人凤那火气就“腾腾”往上蹿,心说:“你姓齐的想干嘛?啊?翅膀硬啦?想自立门户是不是?眼里还有没有个家规国法?”正想将其整饬一番,不料郑介民出面给拦住了。 老郑开诚布公,直接点明齐公子的所作所为,都是受他指派,另外还有文书为据。一抖手,变魔术似的弄出个盖有“绝密”字样的卷宗。 “鬼才相信你这个!你不就是想保‘广东派’么?”毛人凤心中愤愤不平。 “据小齐暗中调查,许忠义老婆白絮,是个地地道道的共产党,喏!这还是有文书为据,请你翻开卷宗第1页第9款,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。所以我怀疑,许忠义也是个共产党。” 甭说,这毛人凤还真给面子。像模像样打开卷宗后,又像模像样地看了几眼,然后把文件一丢,不咸不淡地说了句:“嗯!文笔不错。不过呢,我从头到尾,怎就没找到白絮说过许忠义是共党呢?她哪句话里有‘共党’这二字了?麻烦您给我指点则个,我先去拿眼镜。” “跟我玩文字游戏?”郑耀全气坏了,暗道你毛齐五护犊子,也没这么个护法吧?明知道许忠义有问题,还如此袒护,你到底想干什么? 事实上,对待许忠义的问题,毛人凤有他自己的小九九。不管怎么说,许忠义也是他“江山嫡系”,就算要整饬,那也是“江山嫡系”内部的事情,跟你郑耀全没关系。所以,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国防部吧,那里凉快,比较适合你。 这场官司没个打了。为保护许忠义,小丫头把命都豁出去了,致死也没透露有关许忠义的任何秘密。所以再说许忠义是共产党,就只能算是猜测,没有证据为凭。既然没证据,那该怎么办?搁置吧!再议吧!反正时间有的是。过去咱是用“空间换取时间”,现在呢?倒过来了,用“时间去折腾取空间”吧! 不过,许忠义有共党嫌疑这是肯定的,再让他待在“督察室”,这似乎有点不妥。因此毛人凤大笔一挥,把他调到招待所去任所长,算是降职使用了。“你想官复原职也行,那就证明自己不是共党吧?” 对于齐公子,毛人凤也是另有安排。他把人都得罪光了,再继续领导督察大队,这显然是不合时宜的。怎么办?你郑耀全不是稀罕他么?行!跟着李维恭到“行营二处”屈就吧,那里有着广阔的天地,最适合你折腾了。 双方各打五十大板…… 但李维恭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,要依他的意思,最好能把“店小二”也一起带走。 “让他趁早打消这念头!”毛人凤对文强说,“再敢有这种想法,我就让他哭!” 双方这次较量,结果都是损失惨重,但相比之下,还是许忠义吃亏比较多一些。齐公子在调走前,曾对他说过一番话:“腐败能成全你,也照样会成全我。所以我弄死了你老婆,你却拿我没辙。不服你可以告,看看到最后,咱俩谁吃亏?” 老许心里明白,只要小丫头戴顶“共党”帽子,这官司是打不赢的。所以他忍了,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他将全部仇恨转化到对小丫头的思念当中。 顾雨菲由于“弃暗投明、将功补过”,因此她也降职留用,成了许忠义的属下——招待所第二副所长。对于这个顾美人,老许已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。想爱,爱不起来;想恨,可又恨不到哪里去。 “你怎能对小丫头下毒手?”当着一脸憔悴的顾美人,悲痛欲绝的老许,都快失去了理智,“你就是西门庆!” “我?西门庆?”眨眨眼,顾美人没明白他意思,心说这是哪跟哪呀?我对别人老婆感兴趣过么? “对!你就是女版西门庆!” “西门庆还分男女吗?” “那你就是转世投胎的西门庆!”老许语无伦次了,紧握双拳咆哮道,“西门庆毒杀人家亲夫,你呢!杀害人家老婆!性质不同,但目的相同!” 顾美人委屈得都快哭了,她暗道:“如果我是西门庆,那你算什么?男版的潘金莲?” “唉……我就是那男版的潘金莲……”用力一捶墙,老许摇摇头,忍不住潸然泪下。 “你明白就好,这可不是我说的……”掏出手帕,正准备替他擦泪。不料老许一摆手,厉声喝道:“给我拿走!我再也不想看到你!” “你想好了,这可是你让我走的?” “对!你有多远走多远,不要总在我眼前晃悠!” 一转身,顾美人恨恨离去。可就在她准备下定决心,再也不见这“店小二”时,一阵含悲泣血的哀嚎,在她心中引起了共鸣。 “小丫头……小丫头……你回来吧……回来吧……我给你买了糖葫芦……我想你啊…….”这声音如述如泣,是一个绝望的人所发出的无望求助。令闻者心碎,令日月同悲。 想了想,顾雨菲认为现在还不是斗气的时候。虽然这种结局是无奈下地选择,但毕竟也是由她一手造成的。她有责任,也有义务让许忠义尽快走出悲怆,哪怕为此付出生命,她也在所不惜了。“我连命都不要,还会在乎脸么?”把心一横,她决定从今天开始,要永远伴随着许忠义,就算他对自己又打又骂,那也认命了,因为自己根本就离不开他。 羊脂般的柔荑,轻轻落在许忠义的肩头上。顾美人落泪了,她陪着许忠义一块哭。伤心人对伤心人,用自己心头的碎片,来弥补对方伤口的裂痕。 “对不起,是我没保护好小丫头……”顾美人泣道,“如果有可能,我宁愿代她去死!” 可你死了这也不行啊?你要有个三长两短,那老许就该责备小丫头了。唉!说来说去,要怪就只能怪这倒霉的阴阳局。“军统六哥”不是说过么?想破解阴阳局,那还有个不死人的? 顺势抱住他的腰,顾美人把酥胸,紧紧贴在对方的脊背上。然后让眼泪去尽情滋润着他的衣衫。甭说,这招还挺管用。老许哭泣过后,感觉自己那空荡荡的心灵,总算是有个依靠了。“你们俩,我其实都舍不得的……”他感慨道,“我只恨自己,为什么不能代你们去死?” 他要这么说,顾美人心中多少还能平衡些。“不过呢?你死了也不行啊?你要不在了,那我今后还能依靠谁?”想归想,但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,不然这女版西门庆,可真就要坐实了。为转移悲痛,经过暂短地考虑后,顾美人决定还是先跟他换个话题。“我们和组织失去了联系,凡是跟你、我认识的同志,现在也都转移了……” 能不转移吗?顾雨菲背负着“叛徒”的罪名,而许忠义呢?又处在被保密局调查期间。东北局这个安排,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程序,根本无可非议。 “我表哥的那个阴谋……唉!该怎么告知组织呢?” 这也正是老许犯愁的地方,他和顾雨菲这对同命鸳鸯,套用一句土匪的话说,都属于“小孩没娘”了。 “忠义,你相信我是叛徒么?” “在当时那种情况下,你不这么做也没有其它选择。但你要小心了,因为不管有什么理由,你的行为都不能被组织接受,受到组织的严厉处分,这是不可避免了。” 最严厉的处分,也就是没准某一天,走在大街上的顾雨菲,会突然被一颗来历不明的子弹,给送去见小丫头了。 “我不怕!”欣然一笑,顾雨菲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,“既然选择这条路,我就没打算自己能有个好结果。呵呵!干我们这行的,有几个不遭报应?总之,我会尽快找到组织说明一切。” “可我怕!”捶捶头,老许愁得死去活来,“你不能再出事了,尤其在这个时候,倘若没有你,那我什么也干不了了。” “你真这么在乎我?” 叹息一声,老许苦笑着摇摇头:“现在先不说这个。知道么,麻烦还在后头。你不把齐公子的阴谋搞清楚,联系到组织又有何用?组织会相信你的话么?”许忠义这句话很关键,想让组织相信你,那就得拿出阴谋的真凭实据,不然空口无凭,谁知道你是不是为洗脱罪名而胡乱编造借口?“还有,你只要一找组织,齐公子就能跟在后面,把整个沈阳地下党一网打尽。呵!这又是一个阴阳局,你找到组织,组织和你一起死,不找组织……那组织就会让你死。”此时此刻,老许算是领略到齐公子的可怕之处了。他留下的后招,往往令对手防不胜防,可以说是在牵着对手的鼻子,往阴沟里一步一步地拽。“有时候我都在怀疑,这个齐公子啊!是不是察觉到你们掌握他阴谋了?” 目前看来,这场殊死较量,或许并没有就此结束。对于许忠义等人说,暂时的休战,也只不过是为下一轮角逐做好准备而已。每个处于风口浪尖的人,正默默舔舐着伤口,一旦发现对手的破绽,就会马上扑过去,将对方彻底撕扯成碎片,然后送进那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。 “我现在终于明白了,齐公子摆的是‘连环阴阳局’。唉!面对如此高明的对手,我真不知道自己能有几成胜算?就算把他击败了,可我们两个……还能侥幸活下来吗?” (第一部终) 第93章 忠义被禁 1947年1月6日夜,沈阳皇寺路…… “这是东北局刚刚发来的的秘电,你先看看,”交通员扯开衣襟,将一份抄报纸递给老杨,“这件事刻不容缓,上级命令你马上回复!” 展开纸页,上书十个大字:棉衣!棉衣!棉衣!十万火急! 一声长叹过后,老杨有些迟疑了。 “怎么?有问题?” “是啊……能搞到棉衣的人,现在还不知道是敌是友。” 交通员一愣,他仔细品味着老杨的话,最后还是一头雾水:“你连军工生产线都能搞到,棉衣还会是问题吗?” 老杨苦笑一声,他不知该怎样回答了。 1946年12月17日,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,为继续实现其“南攻北守、先南后北”的战略计划,集中6个师的兵力,沿辉南、柳河、通化、桓仁、宽甸一线,向南满的临江地区发起进攻。同时以新1军主力扼守长春、永吉以北、松花江以南各要点,阻止东北民主联军北满部队过江南援。 东北民主联军总部为确保南满根据地,决定采取南、北满密切配合,集中兵力各个歼敌的作战方针,以“南打北拉、北打南拉”的战法,对实行两面作战的国民党军,予以坚决还击。至此,“三下江南,四保临江”战役,正式拉开了帷幕。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,一个意外却突然发生了。1946年年末的东北,气温达到零下40度。许多作战部队,由于缺少棉衣,造成了大面积的冻伤。最严重时期,每天竟有3000多人非战斗减员,甚至永远落下了残疾。为了这3000多的减员数字,林总落泪了,他是带兵的人,所以比谁都心疼这些战士。 林总伤心,底下的人那就更着急了。机关的同志还好说,没有棉衣,大不了就不出屋嘛!有尿怎么办?憋着吧,没准还能攒点热量什么的。可站岗的士兵受不了,固定哨全都变成了跑步“流动哨”,即便这样,那手脚还是钻心地疼,等到手脚不痛的时候,麻烦也就来了,几天之后,肢体就开始坏死脱落。 “一定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!”东北局给老杨下达了死命令。可老杨呢?愁得都快上吊了。 顾雨菲“叛变”的消息,是总务小马上报给东北局的。东北局接到这一情报后,立刻感到事态严重。因为顾雨菲是许忠义的助手,所以她知道许忠义的真实身份。如果她叛变了,那么老许还好得了吗?果不其然,从奉天女中回来后,老许就被软禁在招待所中。据搞侦查的同志报告说,现在的招待所,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军警宪特,就连街边路口的小贩,也大多形迹可疑。 “老许出事了……”一捶桌子,怒火中烧的老杨,咬牙切齿地喊了声,“顾雨菲!你这丧尽天良的败类!” 损失了许忠义,那并不亚于损失一个纵队。甭看中共正在积极确保临江,可国民党若是跟他说:“咱用许忠义换吧?”百分之百,中共会把那几座小县城丢给他,“拿去吧,归你了。”这样一来,今后的历史也将会改写,这场战役的名称,也就只能叫做“三下江南”了。 “老许啊老许,对我们来说,你可太重要了!你得挺住!只要不走顾雨菲那条路,组织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你!”当下不再犹豫,他命令沈城全体党团员负责人连夜开会,并着重指出,要立刻拿出一项切实可行的营救方案! 但到底要救谁,老杨没说,只说这个人很重要,全体党团员,要时刻做好为他牺牲的准备。 “甭是……要营救首长来吧?”市委书记心下忐忑,他也是个老同志,想当年在上海营救一位领导同志时,他就曾积极参与过。只不过这位领导实在是不堪大用,他那新婚妻子(这个女人,曾是一位风尘女子,只可惜她看错了人,也嫁错了人。并非中共党员的她,虽然知道丈夫的政治身份,但在受审讯时,却并不承认丈夫是中共党员。即便特务们动了刑,她还是说不知道,最后竟然是丈夫先叛变了。可叹可悲,一个堂堂七尺男人,竟连个风尘女子都不如。)还没招供,自己反倒一五一十地承认了。历史是如此的巧合,倘若这次再碰上一位似曾相识的首长,那这个会……不就成了大笑话? “同志们!明天午时之前必须拿出方案,这是党交给我们的任务,事关东北战局的成败。”看看众人的表情,老杨毅然说道,“在行动之前,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留下遗言,跟你们的家属,跟你们的亲朋,做个最后的道别。就这样,散会!” “老杨!你先等等!”市委书记叫住了他,“这件事我本来不该问,可你让我们死,也总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吧?救一个人,至于把所有同志的命全搭上吗?派几个人过去,怎么也能把人抢回来了吧?” “几个人?呵!这保靠吗?甭说沈阳市内的党员,如果有必要,本溪、抚顺、铁岭、鞍山,全体党员都要随时候命,准备牺牲!” “可他要是叛变了呢?” “叛变了也要救!这不仅是东北局,也是中央的命令!” 为保证营救的顺利,共产党准备玩命了。东北局连夜从南满4纵抽调最精悍的侦察兵,让他们火速赶往沈阳进行增援。 “一个侦察连,应该够了吧?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。为鼓舞他们克服困难的勇气,纵队首长在出发前特意交代,谁先到达沈阳,就先给谁发一套棉衣。”交通员一边对老杨传达上级指示,一边暗暗猜想,“被捕的……到底是个什么人哪?为什么能让东北局如此兴师动众?” 招待所门外滞留了大量的军警宪特,但这些人到此的目的,可并不是为了监视或者软禁许忠义。有一少半的人是奉命保护他,至于剩下的……全都是来给他送礼,或者是想跟他攀交情。 许科长是谁?那是堂堂的“江山嫡系”、天子门生。就算人家不做科长了,但说不准哪一天,毛局长一高兴,又把他给提拔上去。到那时你再想交,是不是有点急来抱佛脚呢?所谓患难见真情,现在正是见真情的时候,你要敢不来,那不就是人品低劣不讲情义的问题了。往后在这个圈子,你也甭打算混了,大小贪官的唾沫星子,都能把你给灌饱了。 另外,人家许科长现在只是不做科长了,你能把他官给撸了,还能把他赚钱的本事也撸了?一个善于赚钱的人,无论他走到哪,都是被众星捧月的香饽饽。 在陈明陪同下,于秀凝也赶来看望许忠义。姐弟俩一见面,先是抱头痛哭,然后在大家劝说下,这才止住悲伤双双入座。 “姐,我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。” “你是我弟弟,我怎就不能来看你?”抹着眼泪,于秀凝又道,“是姐对不起你,没帮上你什么。” “唉……姐啊!你想哪去了?我是说你现在怀着孕,不宜走动,万一不小心,再伤了身子怎办?我不就成了罪人?” “你姐没你想得那么矫情!”陈明在一旁说道,“再说了,这才怀上多久啊?至于连路都不能走么?” “呵呵”一笑,老许命人给于秀凝加个靠垫,他说孕妇总是腰酸背痛,所以有个垫子帮衬能感觉好一些。 “唉!这个‘店小二’啊!就是知道心疼人,”于秀凝心中一阵感慨,看看那沉吟不语的顾雨菲,心说怪不得你拼死拼活也要把他搞到手,守着这样的男人,就算放在那儿天天看着,这心里也舒坦不是? 不过于秀凝此行,并不是奔着家长里短来的。经过短暂地寒暄后,她终于道明了来意:“忠义啊!听说没有?新来的这位副座,可比咱的李先生难伺候多了?” “怎么?” “这个……对了,有件事要跟你说,你姐夫啊!准备接替滕勉,出任沈阳站站长。” “哎?这是好事啊?”老许大喜过望,“姐夫以后,那不就是少将了吗?升级啦!” “可沈阳站是由督察室直接负责。” “哦……”老许一下子就明白了,这叫明升暗降。甭看你是什么什么长,可大事小情,还得是人家督察室说了算。所以你这官升了也没用,还不如原来那个情报科长实惠呢!“这陈仙洲……想要干什么?” 眯眯一笑,于秀凝不露声色地附和:“我也想知道!” 姐弟俩立刻心领神会。沈阳这片天下,那是于秀凝夫妇和他“店小二”一手打下的,遇到什么事情,这于秀凝能不找他商量吗? “姐!你先把情况跟我说说,哎呀……我现在呀,是窝在这个地方养老了,外面的大事小情,基本上是两眼一摸黑。” 于秀凝暗道:“你懵谁呀?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,这谁信哪?你不就是探探口风,想知道我有什么打算吗?” 也难怪许忠义会试探她,因为官场就是这样——永远都是利益的驱动体。在这个大前提下,没有永恒的敌人,也没有永恒的朋友。再说救小丫头的时候,你于秀凝怕引火烧身自己躲了,每每一想及此事,老许心里还是耿耿于怀。所以说,你现在想跟我联手,那得看你有没有联手的诚意了。 “这家伙恨上我了,估计多半是跟小丫头有关……”于秀凝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,许忠义这点心思,她又如何看穿不透?当下也不再绕圈子,直接楔入主题,“这么跟你说吧,督察室几位科长,现在全换人了。我查过他们背景,大多是河北保定这一带的。你总务的科长,目前是王维善,我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爬上来的,但有一点,你招待所刚刚上报的拨款请求,直到现在,还在他手里压着呢!” “是吗?怪不得会计说这件事他不知道呢,原来毛病出在这儿?” “还有你以前赚的那点家当,现在都被他把持着。除了保定来的那几个科长,别人想动,都得陈仙洲批准才行。美其名曰这叫国家财产,私人不得擅自挪用。” 老许搓搓脸,双眼眨个不停。一旁的顾美人看得明白,甭看老许什么都没说,可他心里一定是气得不行了。什么叫做国家财产?那都是忠义像小鸟衔泥般,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小金窝。你陈仙洲敢如此巧立名目,是不是不想活了? “姐!沈阳这天下,是咱们打下来的,对吧?” 于秀凝点点头,心说我就等你这句话呢! “别的部门不敢说,可总务的兄弟听谁的,这我还是有谱的。王维善不是想把持总务么?行!让他把持吧!我支持他工作!” 话说到这,于秀凝就算得到答案了。她很满意,因为“店小二”已经同意联手了。有了他的支持,你陈仙洲就准备嚎啕大哭吧。没准后半辈子,那掉眼泪的病根,呵呵!你就算是留下了。 “忠义啊!有件事我想告诉你,共产党已下发了‘格杀令’,这是针对小菲的,所以你们俩可要提防了。”说完这句话,于秀凝还不经意地看看顾雨菲。 于大姐这是话里有话啊…… 顾雨菲开始哆嗦了。看来组织已经认定她是叛徒,这往后的日子,唉!该怎么过呢? “嗯?怎么只是针对小菲,没我什么事呢?”送走于秀凝后,回到办公室的许忠义,忍不住狐疑起来,“难道说……组织上还没最后确认我是否叛变?” “如果我看到外面有这么多军警宪特,说不准会认为你也出事了。”顾雨菲提醒他,“在我党历史上,因为误会造成的悲剧,那也是数不胜数的。” “不!”一摆手,许忠义果断地摇摇头,“恐怕没这么简单。既然没说我是叛徒,那就意味着……还是把我当成同志?哎呀!糟糕!” 他这一嗓子,把顾雨菲给生生吓了一跳:“怎么啦?” “要是把我当成同志,那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来营救,说不定……” “武装劫狱!”两个人全傻眼了。现在是什么时候?陈仙洲想排除异己,而齐公子又在一旁边虎视眈眈。倘若中共在此时搞“劫狱”,那不就明明白白告诉敌人:这许忠义是个共产党吗? “坏了……” 第94章 武装劫狱 “记住了,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!就算你们全都打光了,也不能让他出事!”交通员拽着乔装改扮后侦察连长,语重心长地嘱咐道,“只要他平安无事,你们就算是为人民立了一大功,千秋万代,人民都会记住你们!” “请首长放心,我们保证完成任务!”侦察连长不愧是久战沙场的老兵,经过长途急行军后,他那眼神依旧是锐利无比,根本找不出一丝倦怠。什么叫做军人?军人就是钢浇铁铸的硬汉!“呵呵!一帮国民党小特务,还敢跟咱们试吧?他们比得过那个‘千里驹’师么?” “千里驹”师,就是国民党精锐52军的25师。新开岭一战,25师和4纵一对一硬碰硬,结果被人家给打个全军覆没,就连师长李正宜也被民主联军给生擒活捉了。 这场仗打得很古怪。战斗一开始,4纵并没有采用集中优势兵来个各个歼灭。事实上,他也集中不起来,因为除了新开岭,民主联军在其它战场上,基本是打一仗败一仗,被人家给撵得满山头乱窜。能在新开岭打25师,这也是无奈地选择——谁让这25师追得太紧了,太突出了?所谓枪打出头鸟,你非要当鸟人,那不打你打谁?干吧!就这么着了! 于是就着地形、地势,民主联军按住敌人“叮叮咣咣”一通暴捶。结果“千里驹”师,就被人家给揍得七窍流血了。 战役结束后,面如如此辉煌的战绩,民主联军自己都挺纳闷。“哎?我怎么就打赢了呢?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共党精锐?”能打不赢么? 25师携带的都是山炮、野炮,而民主联军呢?清一色的迫击炮。在山地作战中,山炮、野炮的威力根本发挥不出来,那不擎等着让人家蹂躏么? 这场仗,把民主联军的信心给打出来了,什么精锐不精锐的,也不过如此嘛!相比之下,国民党这脸算是丢大了。为了不影响士气,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,特意在私下“照会”:这件事还没有个最后结论,谁敢在这时候往共党伤口上撒盐,对不起,一律制裁。所以新闻不敢见报,老百姓也不晓得,沈阳城内,还是一番歌舞升平的和谐景象。 交通员不担心这些兵能打仗,只担心他们入城后,会不会被城内的五光十色所迷惑。毕竟这些兵都是来自于农村,没见过城里的大世面,一旦发生什么意外,那这次行动可就要前功尽弃了。 “首长,这城里女人的头发,怎么都带卷啊?”一个小战士懵懵懂懂地问道。 “那叫‘波浪式’,城里女人都讲究这个,美得很!” “可我咋没觉得有啥好看呢?再看看她们那脸,白得……像妖精。嗯!赶不上咱村东头的小翠实惠,娶媳妇就得娶小翠那样的,能干活,能生养……” “哎我说,你总盯着人家女人干啥?想犯错误?”连长不乐意了,狠狠瞪了小战士一眼,“回去给我写检讨!” “是……”战士正想敬礼,马上被交通员一把拦住,“别敬礼,千万别敬礼,你这一敬礼啊,便衣特务就能盯上你。” “哦……” “另外也别叫我首长,‘首长’是咱自己人的称呼,一旦被特务听见,也能知道你是干什么的。” “哦……” 看来进城的规矩还挺多?对于这几名先期到达的战士,交通员是格外地关照。翻翻每个人的衣角,仔细摸了摸,除了一名司号员是穿着绿坎肩之外,其他都是双层薄薄的单衣,稍微讲究点的,衣服里还能塞进些干草。据有些战士讲,就这样的“棉衣”,那还是站岗时才穿,若不是纵队首长体谅他们长途跋涉不易,恐怕就连这个也沾不上边。 交通员的眼睛湿润了,当下不再犹豫,马上对他们说:“走!跟我上太原街!” “首……先生,您这是干啥?” “给你们买棉衣!” “不!不!不!临来时纵队首……那个先生交代过,说你们也挺不容易的,叫我们不要给你们找麻烦。再说了,俺们是来打仗的,只要冲锋号一吹!”拍拍司号员身背的口袋,连长自豪地说道,“那就不冷了,敌人消灭得越多,咱身上就越热乎!”当兵的不是职业特工,所以一时半时,他们还改不掉身上的部队习惯。 不过交通员也没强求,为什么呢?因为适应新环境的能力,不是一天半天可以练出来的。于是他只好嘱咐这些战士,尽量多听少说话,想做什么,要事先跟随行人员打招呼,尽量让随行人员去办。 八路进城了,他们是第一次面对这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。一个个拘束得很,连走路都变成小心翼翼了。 “连……大哥!你看那是啥玩意?”指着远远驶来的有轨电车,小战士惊奇地问道,“为啥她头上还有辫子?难道是母的?” “别给我丢人!”左右两边看了看,还有,没人注意他们。连长清咳了几声,低声命令道,“你别跟个土包子进城似的,看啥都新奇,这哪行啊?那还不得让城里人笑话你?你就当自己是在做梦,梦见共产主义了!” “哦……” 领着这些人登上电车后,还没等站稳,情况又出来了。乘客们都纷纷躲着他们,司机干脆一瞪眼,冲他们喊了声:“都给我下去!” “哎?你什么意思?”交通员不高兴了,心说你这是什么态度? “不是,你们身上都啥味啊?还让不让别人活了?下去!下去!” 这些兵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,几个月不洗澡,那都是常有的事。尤其现在天冷,再加上部队作战频繁,这些兵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,更不用说天天洗澡了。 交通员回身闻了闻,很遗憾,只是有一点点感觉:“哎?这也没像你说的那么离谱吧?”能感觉出那就怪了。这些兵一直顶风跟在他身后,所以身上的怪味,他也不可能完全体会到*。 “你也下去!快点!”司机不耐烦了。 没办法,只好走路吧?走路对于这些兵来说,基本不算个事情。可交通员不行,离开部队有好一阵子了,在战争年代练出的本事,全叫这养尊处优的生活给耽误了。但你不能走也没办法,咬牙撑着吧?幸好这些兵都挺有眼力价,轮番上前去搀扶,因此这一路走着,他倒也不算太辛苦。 交通员给自己同志买衣服,那是真舍得花钱。棉衣要厚实,对光透亮的不要,陈年旧棉絮的也不要。好不容易把这些人的装备给置办齐了,稍后就赶紧拉着他们去理发洗澡。 理发容易,从街边摊上找几个剃头师傅,在连长地授意下,一个一个全给剃成了大秃瓢。 “哎?你们怎么……都剃成光头了?”交通员不解地问道,“临来前,上面……没跟你们说要注意形象么?” “秃瓢有啥不好的?”几个人相互看一看,全都大眼瞪小眼了,“这不是打仗方面吗?” 想想也是,这些人来是干什么的?那不就是为了打仗吗?交通员不再多说了,一摆手,直接把这几个人领进了澡堂子。 “舒服啊……城里人可真会享受……”小战士趴在热水里就不愿起来了,整个冬天,他也没像今天这样,能感觉到如此的温暖。 他们是温暖了,可澡堂子却遭了殃。刚刚新换的热水,现在全成了浑浊的泥汤,弄得那些伙计们,个个是叫苦连天。 “你们是哪来的?”一个修脚师傅问道,“不会是八路吧*?” 几个人没吭声,小战士吸吸鼻子,把眼睛瞄向墙角那易守难攻的地形上了。 “呦!老哥,瞧您这话说的,不是想害我们倒霉么?”交通员挺沉得住气。他算是老地工了,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。 “嗨!是八路也没啥!”修脚师傅冲门外看了看,然后压低嗓音,“八路可比国民党强!” “哎老哥!您这是越说越离谱了……” “行啦!别瞒我了,”眯眯一笑,修脚师傅又道,“你们一脱衣服,我就知道你们是干啥的了。” “嗯?”连长愣住了,他暗道,“为了保密,身上凡是能看出明显枪伤的,这回可都一个没带,这家伙是咋查觉得的呢?” “八路有个特点……”修脚师傅再次压低嗓音,“除了脸和脚,身上哪都不干净……” 他这话算是说到正点上了。八路天天洗脸,那是为了军容军貌,天天洗脚,那是为了长途行军的需要。至于这身上嘛……成年累月地打仗,没完没了地钻山沟,哪还顾得上这个?从国民党发动进攻到现在,这些兵们连口气都匀不上,根本就没机会进行休整。 唉!群众的眼睛就是雪亮的。 “八路好啊……”修脚师傅叹口气,“我在佳木斯有个亲戚,他来信说,那里的农民都分了地。哪像咱们?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过。唉!这操蛋的国民党,就他妈知道刮地皮!” 战士们无语了,他们羡慕城里人,没想到,城里人居然还羡慕他们? “我要早知道国民党这样,光复后八路进城那阵子,我还真不如就跟他们走了。”抖抖毛巾,修脚师傅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你们狠狠地打!打死这帮腐败透顶的国民党,老百姓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好!” 这澡还能洗吗?算了吧,赶紧穿衣服走人吧!交通员领着大兵们迅速撤离,走在半路上,每个人这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。 东北民风彪悍,老百姓敢说敢干。不像南方某些地区居民,受了军警的恶气后,总是一个劲地赔礼道歉。 在中华路,有个人力车夫被警察扣留了。原因其实很简单,年终了,警察要罚点零花钱。这车夫立刻火冒三丈,指着警察鼻子骂道:“小心点作孽!啊!当心八路进城后,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干了!” 警察哪受得了这个?随即和车夫发生了争执。不料这车夫也够狠,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,“扑哧”一声就把警察给捅了。捅完后,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。围观群众非但不去救助警察,反而纷纷告诫那车夫:“小伙子,快跑吧!出城往北,赶紧投奔八路去!”由此可见,这国民党已经被老百姓给恨到什么程度了?党国不亡,天理难容! 当晚,这些士兵下榻于南市八卦街。按照规定,他们这次行动是人枪分离,枪支由专人负责押运。为保证这些战士能够顺利潜伏,交通员绞尽脑汁去替他们安排身份。 可只有身份还不行,由于这些人是一起来的,所以他们之间一定是比较熟悉。比如说谁是谁的二哥,谁又是谁的老舅,必须让他们达到张口就说的程度。否则应对起警察的盘问,那肯定是要露马脚的。 至于进城的目的,一律说是来打零工的。“你会干什么?”交通员问一名战士。 “我有力气!” “行!你就是力工了,从明天开始,你负责抡大锤!” “是……” “那你呢?你又会干什么?”瞧瞧另一位战士。 “我……我会种地……” “可沈阳城不是庄稼院,这里没地让你种!” “呃……” “那个连长呢?连长会干什么?” “打仗……” “哦……这活儿比较紧俏,北市的大观茶楼,需要一个看场子的。” “呃……” 转了一圈,结果发现这些兵除了农民还是农民,连个职业无产者都没有。就在交通发愁的时候,突然,从老杨那里又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。 督察室招待所,准备大规模装修了…… “与其出去找组织,不如让组织来找我们。”许忠义对顾雨菲欣然一笑,“呵呵!只要一听说是我在找人开工,他们十有八九就能反应出:我根本没被囚禁。” 第95章 挖墙角 许忠义的想法,从表面上看似乎切实可行,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。 “我呢?”顾美人悲悲切切地问道,“我怎么办?” “什么叫‘你怎么办’?” “你有没有想过?潜入招待所的同志,万一顺手牵羊把我给干掉了,这该怎么办?” 甭说,这个后果……老许还真就没想过。谁又能想到自己同志,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举措?那不叫自投罗网吗? “小菲啊!”老许犯愁了,“从今天起,你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,只有在我身边,你才能彻底安全。” “好啊!”这个不是难事,顾美人早就想这么做了。 “我一直在想啊!如果跟你补办个手续,那么党会不会考虑你是假叛变呢?他们应该知道,地工人员是不能跟叛徒结婚的,既然我娶你,那就意味着是另有隐情。” 一撇嘴,顾美人吓得双手乱摇,“我说,你还是别想了,组织其他同志,没你这么聪明,也没你这么有思想。假如他们不按你的构思走,那是不是就悲剧了?没准,你也跟着我成叛徒了。”顾美人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。她不是不相信许忠义,而是不敢相信许忠义会是个再世诸葛亮。 小丫头就因为听他的,不顾一切跟他百年好合,结果,上刑场了。倘若自己不加分析急急盲从,那么谁又敢保证小丫头的昨天,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明日?她想跟许忠义过日子,这是毋庸置疑的,但过日子就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吗?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,可结婚的目的,也不能就是奔着坟墓去啊? “咱们俩还是先在一起吧……”顾美人委委屈屈地说道,“只要我心里有你,你心里有我,有没有那张纸,呵!算个什么呀?” “新女性!新思想!”老许感动得荷尔蒙暴增了。顾美人本来可以从“小三”转正,但为了许忠义,她却毅然放弃了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人家有觉悟啊! “咱还是多想想怎么跟组织联系吧……”老许砸砸嘴,把话题给转移了。现在办正事要紧,儿女私情的问题,还是等到深夜人静再讨论吧。“我们要做好被组织误会的准备,一旦联系不上组织,齐公子的阴谋,就只能靠我们俩来获取了。” “可他用的是‘连环阴阳局’,谁碰谁死。” “我一直在想,‘阴阳局’只能靠‘死人’才解得开么?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?” “至少目前还没有。” “唉!你表哥这招,实在是太缺德了。” 两个人正在屋里亲亲热热地商量着对策,可正在这时,总务的王继芳悄然找上门了。 王继芳是代表总务科长王维善,来给许忠义传个话,告诫他,招待所改建一事,必须要马上停止。 “凭什么呀?”老许有些不悦,叫住忙着看茶的顾雨菲后,让她暂时先回避一下。 “王科长说了,招待所是督察室的资产,没有督察室批准,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挪用。” “他哪只眼睛看到这是督察室资产了?”许忠义也没惯对方的脾气,直接就把话题给挑明了,“你让他把房契、文书都给我拿出来!” 这正是王维善最恼火的地方,甭说房契,就连总务那些额外收入的账本,他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后,居然连个影子都没找到——能找到那就怪了,这些有利物件,全在许忠义手里掌握着,要没有这些东西,那他岂不要任人宰割了? “王科长还想问问,您应该知道账本放在哪里吧?如果知道,还请您配合他工作,把东西及时上交。这样,大家不就都省心了?” 许忠义心说,你王维善一定是脑子进水了。这边整着我,那边还让我交账本?把账本交给你,那我是不是有病啊? 可要说没账本,这也是不行的。财产收入你不入账,这叫什么性质?治你个贪墨,那也是合情合理的。 看来王维善和陈仙洲,是想用贪墨这张牌来逼迫许忠义服软。不过,他们还是低估了“店小二”。“这么办吧!你叫王维善亲自来跟我谈!” 王继芳为难了,王维善若是能来,那还派他王继芳过来干什么?这叫官威,又叫体面,新上任的官儿一般都讲究这个。 “那好,我也不难为你,你回去告诉他,他什么时候想通了,什么时候再来!” 王继芳明白,许忠义这是要跟陈仙洲等人摊牌了。不就是斗法么?谁怕谁呀?你陈仙洲当官,这他许忠义无可厚非,问题是当官要有当官的规矩。官场上讲究个什么?讲究个你好、我好、大家好,不能总是你一个人捞实惠,让别人跟着倒霉啊?你新官上任三把火,可以,那我就给你来个下马威。让这几把火,先烤出你一身燎泡再说。 灰溜溜赶回总务后,王继芳把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。当听到许忠义那“嚣张”的回答时,王维善再也按耐不住,一怒之下连摔了几盏茶盅。“他‘店小二’以为自己是谁?天王老子吗?” 王继芳撇撇嘴,暗道:“得!麻烦出来了不是?唉!这年头啊,中间人难做,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。看来还得是小心为妙,免得这把火再烧到我……” “许忠义!你一个落架的凤凰,还真就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啦?等着,老子不弄你一下,这王字我就倒着写!” 结果,脾气还没有发完,陈仙洲那边来电话了,质问他总务仓库是不是存放着三千两黄金? “是啊?您怎么知道?”王维善懵懵懂懂地问道。 “不但我知道,毛局长也知道了。他让我在即日内,立刻把黄金上交总部!” “啊?这……这……” “别这个那个的,赶紧交吧!毛局长是拿着账本来讨债的……” 撂下电话后,王维善一下就醒悟了。他这边正想着该怎么整倒许忠义,可人家呢?早就出手。 总务的小金库,是督察室安身立命的资本,也是陈仙洲等人死把不放的原因。可人家老许呢?知道哪是软肋,你们不是打算用这笔钱培养自己的势力么?行!那我就把钱上缴了,反正账本上已清楚记载着这笔钱的数目,有本事你就私下截留点试试。别的不说,毛局长那个人,他许忠义还是很清楚的,见到钱……唉!就跟见到共产党似的。 王维善没辙了,他对陈仙洲可怜兮兮地说,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,给自己留下点?结果,这毛人凤还算挺给面子,考虑到新官上任不易,就给他们留下了一成。 可留下一成也不行,人家老许是打算把你们折腾到南站磕头去。第二天一早,总务烧锅炉的棒槌汇报说,煤要不够了,请科长赶快想辙,不然这一大家子,就得在零下三、四十度中,去欢庆共党共党第三十六个春节了。 “煤怎么能不够呢?”王继善不信,“上个月,不是还有人给咱免费送煤吗?这个月怎么啦?他为什么不送过来?” “那煤矿的后台老板,是人家许科……啊!许所长,”棒槌为他耐心地解释,“老板没发话,矿上敢送吗?还有啊,这暖气冻不得,一冻了,就得全部维修……” 可维修也需要钱哪?没钱你拿什么修?仔细算过一笔帐,王维善发现,这截流的一成黄金,恐怕得花去少部分了。 这还没算完,总务汽车队又过来烦他,告诉王维善赶紧搞汽油,说是再弄不到汽油,弟兄们执行任务时,就得靠双腿去撵共产党了。共产党那两条腿你跑得过么?可以赛过汽车轮子的,有车都未必能抓到他们,更何况现在是汽车趴窝? “前天我还看过,不是还有很多储备汽油么?”王维善快要抓狂了,怎么一夜之间……啊不!怎么一眨眼就厄运临头了呢? “嗨!那汽油都是人家许……所长给弄到的。刚才军方拿着账本过来要,您说咱弟兄能不给吗?因为这东西,本来就是人家许……所长,从军方搞来的!” 现在汽油紧张,这是众所周知的大问题。人家老许给提供的,那可都是低价货,倒手这么一卖,那就是几倍的利润。所以军方那些贪官们,一个个能不眼红吗?你王维善再想整汽油,也可以,花高价去买吧?反正财政拨款是固定的,你多花一分,那也就少了一分。要想维持住督察室每个成员的原有待遇,不动用储备黄金这是万万行不通的。 “科长!科长!这事儿您得给解决!”又来一个诉苦的,烦得王维善,这两眼都快抽抽了。“仓库里的东西,都叫军方给搬走了!” “哎?你傻啊?他搬你就让他搬?” “不答应不行啊!人家说这是私人财产,有批条有账本!咱弟兄不敢拦哪!” “批条?谁的批条?” “总部、长官部的批条,还有证明文书……” 王维善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,揪住管理员的衣领,气急败坏地问道:“你能不能告诉我,这公家的东西,怎么都变成他个人的啦?” “嗨!当初督察处成立时,咱不是没钱吗?那些钱都是人家许……所长给垫付的,这在账本上都写着哪!现在他把账本、文书都转交给军方了,并让我给您带个话……” “说!”王维善彻底歇斯底里了。 “您要么还钱,要么……以物抵债……” 花钱,王维善肯定是舍不得,至于以物抵债……你把装备都拉走了,我还拿什么跟共产党对抗?现在战局紧张,国共双方都进入了你死我活的胶着状态。这个时候,情报收集那是重中之重。没有装备,那督察室还不成了个摆设? “科长……” “滚!别来烦我!” 王继善也不想一想,许忠义“以本伤人”这一招,就连聪明绝顶的齐公子都不是对手,你一个外来户,还真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? 还有更倒霉的。总务食堂原先都是免费提供三餐,可自从许忠义和王维善撕破脸皮之后,这待遇就没了,再想吃饭就得交钱。如此一来,那些单身的小特务便叫苦连天了。为什么?因为自从许忠义不再插手物价调控后,辽沈地区的粮价是迅速飞涨。你想吃粮?可以,自己买去吧!现在甭说东北,北平、天津、上海……哪座大城市不是经济恐慌?当然了,你可以学学一个叫做朱自清的老先生,人家是宁死不吃美国的救济粮。你呢?可以不用装清高。朱老先生嘴里省下的,官僚资本得到的,只要花钱,那就是你的。 当晚,躺在病床上的王维善,就只能靠打葡萄糖来充饥。不过军医老丁说了:“请科长放心,这葡萄糖是免费的,不要钱,您想打多少就打多少,管饱!” 事情还没完,许忠义这边用经济来跟王维善对抗,陈明那边,则是大张旗鼓地挖起督察室墙角了。一张告示贴出去,上写“招人启示”。启示中明文承诺:凡是想来保密局沈阳站就职的人员,工资、月金等等,一律按照督察室民国三十五年的标准落实待遇。结果这样一来,不只是总务,就连情报、会计……凡是有点脑子的人,全都一股脑地申请下放了。最可气的要属人事,那些混蛋居然以权谋私,还没等别人领到报表,就先把自己的关系给挪到沈阳站去了。 “你们急个啥?”当着人事科长的面,许忠义气急败坏地喊道,“就不能等其他兄弟填完表,再把自己搬过去吗?” “老许啊,无所谓啦!”人事科长解释说,“跟电讯比,我这还算是慢的,他们昨天就全体投靠了。据说投靠手段还挺先进,直接用他们的小广播,跟人家老陈联系上了。你给评评理,我这腿脚再利索,还能追上那无线电波么?” “‘店小二’!!!”躺在病床上的王维善,歇斯底里喊出一声后,张张嘴,喷出一口热乎乎的鲜血,“车、船、店、脚、牙……无罪也该杀!!!” 第96章 釜底抽薪 王维善那边气得要死要活,而许忠义呢?大张旗鼓地搞起装修了。他把招待所并入沈阳站门下,然后从东北大学请来专人设计,准备在沈阳开设一家最豪华的餐饮娱乐。 “一楼洗浴,二楼舞厅,三楼是餐饮,至于这四楼嘛!那就高级豪华套间吧!”老许找来棒槌,当面对他进行起“岗前培训”,“服务小姐要漂亮,得让客人瞧在眼里就拔不出来。哎对了!督察室不是刚分来几个女毕业生么?嗯!党国考验她们的时候到了,就让她们在基层多锻炼一下,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,什么叫做人生,这对她们今后发展有好处。至于这待遇嘛……按她们现在的薪水再加几倍,另外,月金不封顶。” 棒槌心里明白,那几个女毕业生,都是“保定系”的人,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。你陈仙洲不是想到处安插自己的亲信么?行!澡堂子那广阔的天地,够你们施展的了。 老许敢这么做,自然是有他的道理。名义上沈阳站是督察室的下属单位,可自从于秀凝走过上层路线后,沈阳站就有直接联系总部的特权了。如此一来,以往默默无闻的沈阳站,现在就几乎可以称作是一个独立的小单位了。 于、许联手后的第一招,目的达到了,他们要把督察室彻底架空。你督察室不是主管南北满事务么?现在南满的沈阳站要独立了,所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,沈阳城你是能待就待,待不了……还可以去长春嘛!没准人家长春站会举双手欢迎你呢?嗯!这说起来,你也不算是个光杆司令了。 许忠义这一手釜底抽薪,弄得陈仙洲是叫苦连天。他走马上任后,原本打算一展鸿图,以报答毛人凤对他的知遇之恩。不料事与愿违,督察室弄成现在这样,还不如人家李维恭当政那么风调雨顺呢! 李维恭对许忠义的做法是大加赞赏。不管怎么说,这个学生也算为他出了口恶气。噢!我干副主任的时候,你们说我无能,结果怎么样?新调来的这位,他还不如我呢!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,也甭等共党来打,大家就可以直接散伙了。 “呵!这个陈仙洲啊!算是踢到铁板上了。”跟李维恭进行私下交流后,齐公子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,“他也不想想,于秀凝和‘店小二’那都是什么人?你跟他们玩手段,呵呵!落到这种下场,我真是一点都不奇怪。” 老督察处五大狐狸精当中,脑袋最好使的是于秀凝,人脉和财路最硬的,那就得数这“店小二”了。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,你陈仙洲比不过“店小二”,玩脑子,你又比不上人家于秀凝。所以这场仗你还有胜算么?没落个走投无路,那都算你祖宗显灵了。 “忠义现在,又要鼓弄个新买卖。呵!我这个学生啊!可真是入错行了。对了!他托人捎来过口信,说等买卖开张时,让我们都过去。小齐啊!你是怎么想的?打算过去看看吗?” “我肯定得去!”齐公子没犹豫,“不用等开张,明天我就过去。” “嗯?你干嘛这么着急?” “能不急吗?这家伙肯定是没有好算计,您想想,哪有大冬天搞装修的?这不是明摆着有问题吗?” 看来这齐公子,是不打算放过“店小二”了。也难怪,谁叫他们俩就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克星?斗吧!不斗死一个,这世界也不会太平的。 “陈仙洲那帮人就是饭桶,没有咱们介入,他们是玩不过‘店小二’的。”从李维恭官邸回来后,齐公子对赵致感慨道,“这共党共党的官啊!真是一代不如一代,一茬不如一茬了。” “阿齐,按照你的吩咐,我们已密切注意进出招待所的民工了。不过……”赵致为难地摇摇头。 “不过什么?” “不过我们发现个问题,那个‘店小二’,也不知道是怎么考虑的,居然收容了一群无家可归的野狗。” “他养野狗?”仔细琢磨了一下,最后,齐公子还是没明白对手想要干什么,“哎?是啊?他做这么到底有什么目的?” “许忠义搞装修?”老杨眨着眼睛,陷入了沉思当中,“他不是被特务软禁了吗?怎么还能搞装修?难道说……”心里突然一沉,随即便暗暗叫起苦来,“糟糕,我给他帮倒忙了……” “怎么啦?”市委书记问道,“出问题了吗?” “出大问题了,我误判了形式。” “那怎么办?” “暂时先停止一切活动。”下完命令后,老杨这心里又变得没着没落了。行动可以暂缓,但棉衣怎么办?再这么拖下去,部队又得增加多少非战斗减员?本想找人接近许忠义,先调查调查情况再说,不料外出侦察的同志报告,招待所附近又多了一些身份不明的人,不仅如此,周边地区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狗,也纷纷向老许靠拢了。“哎?这个‘店小二’,他想搞什么鬼?”老杨傻了眼。 “你搞什么鬼呀?”顾雨菲也当面质问许忠义,“好端端的,养这些野狗干嘛?” “靠人不如靠己,靠己不如靠狗。”这就是许忠义的回答。 可顾雨菲还是没猜透其中的玄机,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,她想跟许忠义商量一下其它事情。 一份报纸摆在老许面前,点点上面的照片,顾美人问道:“看出问题了吗?” “什么呀这是?”照片上,一群国民党伤病正痛苦地辗转着。照片下,还有一行小字:欢迎社会各界为受伤将士们踊跃捐款。“不就是要钱吗?只要把这些贪官们收拾了,那就不缺钱了,社会各界也会由此减轻些负担的。” “不是,你专业点行不行?好好看看,这些兵都是怎么受伤的?” 匆匆扫一眼文章内容,没过多久,老许的眼睛便盯在“冻伤”两个字上了。“冻伤?” 这些国民党兵都是在打散、被俘后,辗转回到国统区时发生的冻伤。由此推测在同样的环境下,民主联军的现状也就一目了然了。“这点我比较清楚,”老许对顾美人信誓旦旦地说道,“我就被共党俘虏过,要能有口吃的,有件穿的,他们是绝对不会难为俘虏的。” “那你再看看这个,”翻过报纸,又点点一幅图片。那是在冰天雪地中,一群被剥光衣服的国民党兵尸体,“看明白了吗?” 新闻综述中,重点抨击了中共是如何之惨无人道,不但让战死的士兵们暴尸荒野,而且还扒光他们的衣服任野狗吞噬。 “不对吧?我军对敌人没这么残忍啊?据我所知,凡是被打死的敌军士兵,一般都会得到妥善处理,至少也该是个就地掩埋吧?” “东北现在天寒地冻,土冻得跟石头一样硬,你怎么跑坑,怎么埋?”顾美人小嘴一撇,紧接着又埋怨道,“我是想让你分析背后的信息,你却总在表面现象上打转转,喂!你到底是不是专业特情?” “嗨!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……我……”吸吸鼻子,老许的脸红了,“我在特训班的时候,呵呵!什么时候及格过?” 摇摇头,顾美人暗道:“你总拿不及格说事,这不及格都快成你的金字挡箭牌了。”其他优秀学生,一旦办错事,就只能自认倒霉,乖乖坦承是自己的疏忽,没有人愿说自己是个草包。可老许呢?倒过来了,先把自己直接定性在草包的位置上,然后再由着你随便批评。他的意图也很明确,像咱这么优秀的苗子,你们当先生的都没给培养好,所以大家过来评评理吧,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草包? “小二,你能不能正经点?我跟你说,这就是情报。”顾美人生气了,她不像小丫头,工作中的大事小情都随着许忠义,但凡是她看不过眼的,那就要说,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因为我是你的人,我所说的一切,那都是为了你,为了咱这个家。“你好好想一想,连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都会发生冻伤现象,那我们的部队呢?冻伤会不会比这还要严重?剥光尸体衣服意味着什么?是不是说我们部队缺少棉衣呢?” 这个信息捕捉得太到位了,顾美人就是顾美人,她不愧是出类拔萃的战略特工。 许忠义没说话,拍着大腿,思绪早已飞跃到该怎么为部队解决难题了。 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顾美人问道。 “抱抱我,你一抱,我就有灵感了。” “呸!流氓!”轻轻啐了一口,顾美人就势将他揽在怀中,“抱抱你可以,但可要想问题哦?严禁睡觉,严禁流口水。” “哎你说,新1军这装备怎么样?” “那还用讲?共党精锐中的精锐,清一色的美式装备。” “东北今年气候寒冷异常,按照规定,他们是要追加冬装的。” 顾美心说,这新1军快要倒霉了。 “还有新6军、52军,他们棉衣补给仓库的位置,都在我心里装着呢。问题是,该怎么让东北局了解这一情况?” 顾美人反应过来了,原来“店小二”一看到照片,就已经觉察到问题的实质。可他装糊涂,非要显得比自己低能,唉!拍女朋友马屁也不是这个拍法吧? “我有办法,”顾美人说道,“通过报社可以完成任务。” “嗯?”老许一愣,“报社?” 顾美人说得一点都没错。当时我军收集情报的主要方式,一是靠地下党,另外一点,就是从国民党报纸里获取信息。所以二人此举,无疑是歪打正着,正好撞在了枪口上。 “对!你派人去警告这些报社,让他们不要搅乱军心。并限令他们马上改版,多报导一些共党是如何装备精良,共党又是如何缺衣少弹。记住,一定要把装备精良的仓库守军照片,刊登在报纸上。重点指出他们是能吃饱、穿暖的,要比共军强得多。” “这能行吗?” “有什么不行?你别忘了,共党胸章上可是要注明番号和姓名的,只要把照片一放大,东北局就能调查出他们所处的位置以及兵种的性质。” “那东北局又怎能注意到这份报纸呢?怎么发现这篇文章里隐藏了情报?” 顾美人眨眨眼,张口结舌了。 “我有办法,”这回轮到“店小二”发威了,“你要在文章中指出,这是美国朋友支援的棉衣,共党刚一换上美国的棉衣,就立刻士气高涨了。有了这个‘刚’字,东北局领导就会注意到棉衣,也会考虑它的具体来源和存放地点。至于该如何让我们的人看到报纸,很简单,给报童好处,叫他们以棉衣为标题,沿街高声叫卖。我相信沈阳市民当中,肯定会隐藏着我们的人,也肯定会有人能留意到这则消息。” 人海战术,走群众路线。顾美人认为,现在这“店小二”是越来越像共产党了。 “为国民党歌功颂德的文章中,却隐藏着致命的情报,以后咱的工作,呵呵!就应该这么搞!”对于一个战略特工来说,还用靠交通员去传递情报么?那不是显得太不专业?老许认为,凡是离不开交通员的人,他这辈子就在战术层次上晃悠吧,注定是成不了大气侯的。 第97章 联手 陈仙洲被于、许联手给打得一败涂地。照齐公子的话说,以陈仙洲的水平和实力,也就能胜任一个警察局长的角色,想领导整个督察室,他的能力还远远不够。既然能力不够,那就需要有人帮助他,所以就在陈仙洲走投无路之际,齐公子挺身而出,毅然出现在他的面前。 “跟我联手吧,”这是齐公子的第一句话,“我能保证你坐稳这个位置。” “你?”陈仙洲有些迟疑,他现在几乎成了惊弓之鸟,对于督察室原先的班底,总是怀有深深的戒心。 “答不答应随你,不过我要告诉你,如果那姐弟俩再来一次反击,你就连警察局长的位置,都未必能保住。” 陈仙洲不甘心,但他也知道,齐公子说的是事实。那姐弟俩实在是太难缠了,你不知道他们会在何时、何地,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反击。更可怕的是,就算让你知道他们的手段,这也是防不胜防的,因为你不具备人家那种实力。 经过一番揣摩之后,陈仙洲认为自己已别无选择了。 “据可靠消息,为了对付忠义,小齐刚刚找过陈仙洲。”陈明把手下刚刚探听到的消息,一五一十地向于秀凝汇报着,“小齐在这个时候介入,他是不是害怕我们一家独大?” “没错,他对忠义的身份以及行事,向来都是耿耿于怀。老头子,不知你想过没有,如果忠义倒了,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谁了?” “你、我!”陈明回答得很坚定。 “唇亡齿寒,所以这个时候,我们必须要果断地站在忠义这一边,保他就是保我们自己。”摸摸自己的肚子,于秀凝深有感触地说道,“我们得给自己儿女,留下一个万世的基业。” 相比这些贪官们,中国老百姓的想法就比较残忍了。他们不是不想给儿女留下点什么,但在贪官的搜刮面前,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沉默。“有口饭吃,能活下去就行。”这是中国百姓最普遍的心理状态。只是他们没有想到,存有这种心理的人,其实也是最无知的人。中国的资源就这么多,随着资源、财富被贪官们一一转移到国外后,中国人的生存环境,将会越来越艰难,中国百姓能留给自己后代的财富,也将会越来越少。总有一天,他们的后代将会在贫困潦倒中,终结这一血脉的传承。 全世界的发达国家,都是靠中国的财富而崛起的。中国的百姓供养着整个世界,但世界并不感谢他们。 无独有偶…… “我们得跟于秀凝联手,”面对那千娇百媚的顾美人,许忠义也做出了大胆的决定,“在贪官和贪官之间,只有利益没有主义,所以我坚信,于秀凝定会成为我们最坚定的伙伴。” 在权谋这方面,顾雨菲自认不如许忠义,否则组织,也就不会派他去执行这项特殊任务了。但“店小二”偶尔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候,因此顾雨菲首先要做的,就是时刻去保持他脑温的恒定。“再想一想,你和于秀凝的关系有没有破裂的可能?如果她对你很重要,那怎么做,才能防止你跟她之间出现裂痕?” 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这是我没法保证的。我只能说尽力,一旦出现这种情况,那我会在此之前,尽量给自己留下些后路。” 跟贪官相处,这同下棋也差不多。走一步看几步,有时还要看得更远。必要时果断抛弃对方,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,因为官场无朋友,在这个大前提下,谁也不用埋怨别人是自私的。 “于秀凝跟许忠义联手,这只是暂时的,”齐公子对陈仙洲说道,“一旦涉及到个人利益,我相信他们都会采取自保。呵!贪官嘛!就是这副德性。”随后,他又给陈仙洲出了个主意,“要想打破他们的联手,只有一个办法,用个很大很诱人的桃子,来迫使他们反目成仇。呵呵!这个桃子,就由我来给他们安排吧。” 经过和于秀凝等人数次交手后,齐公子对双方的实力以及路数,简直是太熟悉不过了。他知道,要想击败这些蛀虫,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对手会出现失误。当然,任何一个战略特工都会有出现失误的时候,可高明的战略特工,往往会把自己的失误,给及时补救得天衣无缝。所以要想击败他们,就要从人性的灰暗面着手,而人性的灰暗面,这又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缺陷。 “猫,有可能不贪腥吗?我看这很难……”深吸一口气后,齐公子感慨道,“不管怎样,我都要给后世子孙留下一块干净的土壤,一片清新的生存环境。” “以往,齐公子总是利用漏洞来打我们,可事实证明,他每次败得都很惨。所以这次和陈仙洲联手,我猜想他会不会改变路数?如果改变路数,那么这个新路数又是什么?”许忠义在征求顾雨菲的意见,相对别人来说,顾雨菲应该是最了解齐公子的。可顾美人摇摇头,说出一句令许忠义极度失望的话。 “你还是找于秀凝商量吧……”她把自己的脸,埋在许忠义的臂膀中,一阵轻轻地摩挲过后,哀哀叹了口气,“现在的表哥,有时连我也搞不懂了。这或许是在跟你们交往中,受你们的影响,把他的个性也给改变了。不过呢,就算他变了,但骨子里的一样东西,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。” “什么东西?” “为国为民……” “兴许吧……” 走到今天这一步,他有很多事情已经是看不懂了。共产党和国民党都在标榜自己是为国为民,既然都是为国为民,那又何必同室操戈呢?大家坐在一起,喝喝茶、吃点小点心,讨论一下该怎么替老百姓办事,这不是很好的结局么?为什么要流血?手足相残,中国人杀中国人,你们谁敢说这叫体面,这叫光荣! “为国为民……”老许沉默了。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的,他肯定要嗤之以鼻。但齐公子不同,虽然他杀害了小丫头,可那也无法证明他不是在为老百姓。敌人归敌人,仇恨归仇恨,要论及齐公子的人品,许忠义是自愧不如。“他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年代,一个错误的家庭,信奉了一个错误的信仰,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……”想了想,许忠义认为没有比这等评价更适合齐公子了。但四个错误,否定之否定。 “那我呢?”顾雨菲弱弱地问道。 “你是生在一个错误的年代,错误的家庭,选择了一个正确的信仰,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。” 顾雨菲糊涂了…… “如果不分化我们,小齐是没有胜算的,想分化,就得先找到我们的软肋。”于秀凝忧心忡忡地说道,“他这个人,专挑别人软肋下手,小丫头的死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” “可什么才是咱们的软肋呢?”陈明抱住头,苦苦思索起来,最后他得出个结论,“会不会是忠义的共党身份?” “不会!”摇摇头,于秀凝果断地说道,“用这个办法,根本整不倒我们。别忘了,他用小丫头整忠义,最后又得到了什么?” 许忠义在给总部的自辩状中说,自己是在热河认识小丫头的,当时她想去沈阳,可盘缠花光了,所以没办法,就只好留在共党里混口饭吃。 “那她是共产党么?”总部专员质问。 “这我不知道,反正共党里的人,也不个个都是共产党。我看她就不像,傻傻的,心地单纯得很,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,像这样的人,共产党有可能交给她任务么?” “她说过自己是共党吗?” “她只告诉过我,说共党要拉拢她,但她要回家,所以就没答应。至于她是不是在撒谎,你可以去问齐公子嘛!他不是调查过么?应该比我清楚。” 这件事麻烦就麻烦在:齐公子的调查书中,也没提到小丫头亲口承认自己是共党。 “可你明知道她在共党里待过,为什么不汇报?”总部专员的语气很强硬。 “我汇报过啦?” “嗯?你跟谁说过?” “于秀凝,于大姐啊?她是督察,这事我能瞒她么?” 又一个麻烦出现了,于秀凝坦诚自己知道这件事,并将这件事和调查结果,在去年的三月份,一同呈交给戴笠了。 可戴笠的私人物品,随行机要人员,连同飞机一起在南京坠毁了。所以这份文件还能不能得以保存,那你们就慢慢找吧。 死无对证,更何况,谁又敢追查戴笠? 最后这件事是不了了之。许忠义究竟是不是共产党,也就只有鬼知道了。 “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,倘若一而再,再而三,那小齐就不是无能的问题了,而是愚蠢!”摇摇头,于秀凝笑着反问道,“可你认为,他愚蠢么?” “那我就不明白了,咱们还有什么软肋能被他盯上?” 看看自己的丈夫,于秀凝犹豫了一下,然后很肯定地答道:“我们的软肋,就是你!” “我?”点点自己鼻子,陈明有些难以置信,“我怎么成软肋啦?” “因为你好色,好色是男人最大的软肋!” 陈明冷汗涔涔。以往他有钱就拿出去赌,事实上,这只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。他真正的嗜好,居然是色。用赌博去掩盖自己的风流快活,这一点,就连能洞察秋毫的于秀凝,都被他给瞒过了。所以说,能瞒过于秀凝的人,排在五大狐狸之末,这也是当之无愧的。 “陈明最大的特点是好色,从他这好色的灰暗面下手,我想,他肯定是防不胜防。”齐公子点点桌面上照片,这些女孩子,都是陈仙洲给提供的候选人,也是要被许忠义送去开拓天地的可怜虫。 “你打算让她们都怀上陈明的种?”陈仙洲怔怔地问道。 “不错,这些女孩,只要有一个生的是男孩,那么陈明的死穴,就被我们抓住了。”齐公子打击对手的方式,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。通过和许忠义等人的较量,他明白一点: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来对付贪官,这是根本无效的。什么叫邪不能胜正?呵呵!那只是传说中的故事,具体到每个人,每件事,往往正义还没有展开,它就在邪恶面前夭折了。 陈仙洲无语了,想了想,他忽然意识到什么:“可于秀凝也怀孕了,万一…….” “放心,我了解这个女人,她非常重视自己孩子的安全,所以在分娩的时候,是肯定会去医院的。到那时,趁她昏迷之际,我隐藏在护士当中的手下,就会把她这孩子……”齐公子做了个斩首的姿势,“而且以后,于秀凝也不会再有孩子了。”听到这里,陈仙洲有些坐立不安了。这都是些什么人?为达目的不折手段,甚至连丧心病狂的事情,他们都敢毫不犹豫去做。“我这也是无奈的选择。如果制度能让他们收敛一些,那我会坚决地拥护这个制度;如果法律能将他们彻底铲除,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法律;如果用正义能将他们毁灭,那我也会果断地选择正义。只可惜,在以上三种方式的面前,他们变得是越来越强大,所以,我也就只能把自己出卖给邪恶了。”齐公子为自己辩解道,“其实我也想开了,既然我是干特务的,无论光明正大,还是卑鄙无耻,这在旁人眼里会有区别么?” “想来想去,我只担心一件事情,你表哥恐怕要对陈明下手。”许忠义郑重地说道,“因为陈明是我们当中,人性最灰暗的一个。” “那他会用什么手段?” “陈明最喜欢什么?” “好色?可…….可他会用这种下流方式么?” “很有可能!”拢拢顾雨菲的秀发,许忠义无奈地笑了一声,“唉!你不用感到意外,现在的齐公子,经过我们的轮番‘教育’,早已痛定思痛,把人性给彻底泯灭了。从他对付小丫头的手段,我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了。能走上今天这条路,他也是别无选择。政治就是一场赌博,只有泯灭良知的人才能从中获利。齐公子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,呵呵!那已经算是晚的。” 第98章 冲突 “招待所的风头不对,周围多了些行营二处的人。”看过手下的报告后,老杨即欣慰,又替许忠义担心,“还在跟齐公子明争暗斗,嗯!说明他仍然站在国民党的对立面上。” “那还救不救他?”交通员提醒他说,“4纵的侦察兵,已经全部到位了,再这么耽搁下去,会不会夜长梦多?” 由部队严格训练出来的士兵,跟地方上的民工有着本质区别。比如说,他们晚上就寝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,不仅如此,还会在寝室外增设明哨、暗哨和流动哨。有没有枪是一回事,但安保工作是一定要做足的。 南市是沈阳的商业区之一,尤其这八卦街,在修建之时便被考虑到军事用途。外地人倘若贸然进入,若无本地人指点,肯定会方向难辨。而街边小胡同两旁,果品杂货、酒楼茶馆、赌场烟馆又是鳞次栉比,甚是繁杂。在侦察连驻地附近,还有一座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“书馆”,其实也就是座冠冕堂皇的妓院。但这妓院与众不同,如果你不走进去,从外表来看,根本想不到它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。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,这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。侦察连全部人员到位后,第二天就发生了意外。 当晚十时许,一些喝花酒的警察欠了“书馆”的钱,结果被妓女追到了大街上。“你们看好了!”点着自己鼻子,警察喝道,“我可是这片巡员,没有我罩着,你这书馆还开得下去么?” “少来这一套!你是不是喝懵灯了?靠你罩着的那是掩门子,我们这都挂着牌呢*!” 警察哪吃过这一套,当即脾气发作,对这些妓女们连踢带打,下手那叫一个狠。整整一片街面,满地全是血。 对于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,老百姓是不敢管了,但八路则不同,负责驻地警戒的两个哨兵,一瞧这架势当即就火了,心说你们要干什么?连女人都往死里打,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?当下头脑一热,就把自己的任务给忘了,至于是不是违反执勤条例……他奶奶的,救人还要讲究个瞻前顾后么?于是上前对这些无法无天的警察们,“叮叮咣咣”一通暴捶。两个打一群,不但没有心理负担,而且还是越战越勇。 侦察兵收拾警察,基本上就是一打一个准。国民党的“千里驹”师怎么样?有一号没?落在老子手里,你问问,他还敢叫嚣么?但这些警察也不是吃素的,挨了几记重拳后,他们就想拔枪反抗。于是这两个兵也不再讲究什么优待俘虏,全奔着要害下死手,没过多久,这几个警察就全没气了。 妓女们一开始还挺害怕,可看到出了人命,社会阅历极其丰富的她们,马上找来老鸨,把这两个兵给保护了起来。“大兄弟,你们这是惹上麻烦了,快跑吧!出城投八路去。” “我们不怕!”两个小战士回答得挺轻松。 “可我们怕呀?”老鸨惊魂未定地说道,“在我们地头上死了警察,这要追查下来,买卖做不做是小事,弄不好书馆的人,全都得进去!” 管闲事还管出了麻烦。 “你们救了姐的人,姐领你们的情,既然这件事是由我们而起,那也不能把二位给拖累进去。”几块大洋塞进二人手中,老鸨哀求道,“两位兄弟,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,你们赶紧各奔前程吧!日后若有缘相见,姐一定会重谢二位。” 这叫什么事?婊子比警察还讲义气。 当夜,这座书馆就被警署查封了。入狱后的老鸨,面对警员的严刑拷打,居然表现得比共党还像共党,宁死被打死,老鸨也没透露两位救命恩人的下落。 警员问她:“这是不是共产党干的?” 老鸨说,“我不知道,也不认识他们。” “那你就是在包庇共党!”警员威胁道,“包庇共党那是死罪!” 可老鸨把心一横,说了句令所有警员大跌眼镜的话:“包庇就包庇了!怎么着吧?共产党就是比你们好,他们不吃拿卡要,也不巧取豪夺,更不刮地皮!有共产党在,老百姓这日子算是有盼头了!” 什么叫做人心所向?这就是了。 正当警员想要对她下死手时,突然从警局来了一道命令,命令警长立刻放人。“嗯?放人?” “对!放人。” “可她有包庇共党的嫌疑!” “嗨!别拿共党跟我说事!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点猫腻?瞧谁不顺眼就说谁是共产党,你也不看看她后台是谁?” 老鸨的后台是谁?陈明!连陈老大都说放人,你们还磨叽个啥?想找不痛快是不是? 这件风波看起来算是暂时平息了,但谁也没想到,想从陈明身上打开突破口的齐公子,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后,又再次把它给留意上了。 亲自检查过几位警员的尸体,他坐在太平间里,一边摸着凌乱的胡子,一边默默地思考着问题。 “怎么啦?”赵致问道,“是不是出事了?” “应该是,”挑起裹尸布,指指尸体脖颈上的伤口,齐公子说道,“你看看,这都是军队采用的杀人方式,死者均一刀毙命,干净利落,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。另外,我从伤口的深度及宽度来分析,怀疑这应该是日本军刺造成的。共党部队中,什么时候装备过日本军刺?”稍后,又根据尸体嘴唇周围显露的尸斑,齐公子做出个推论,杀手在切断死者的喉管前,应该是先捂住了他们的嘴巴,“都是从背后下手的,典型的战场肉搏方式,所以我猜想,很可能是共党进城了!” 这一推论简直是石破天惊,赵致听闻后,当即就吓得脸色苍白。为什么会如此害怕?她心虚嘛! “查!一定要给我追查到底!”这意外的收获,令齐公子欣喜欲狂。共产党能把士兵派进城内,这绝不是无的放矢,有军队参与的行动,您想这规模还小得了么?“立刻把督察室那几个女学员派到书馆,趁机接近陈明!”用美色迷惑陈明,来迫使他跟于、许二人离心离德,这只是齐公子预案,能不能成功,眼下还未曾得知。可就在这时,共产党的出现却给这预案增添一块砝码。因为“美人计”的使用要讲究个火候,不能急也不能缓,更不能让对手感觉到突兀。正愁找不到机会的齐公子,突然发现南市书馆,居然是陈明寻欢作乐的一个秘密窝点。“谢谢共产党,谢谢!我这边瞌睡着,你那边却给我送来了枕头。” “你犯了个大错误!”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老头子,于秀凝气急败坏地埋怨,“我们现在被动了!” “哎?这怎么就是错误呢?那可是投靠咱们的买卖,不罩着她们,以后谁还给你送钱?眼下的沈阳城,有几个官不这么干?” “你脑子里除了钱,就不能再想点别的?”拍拍肚子,于秀凝惨然说道,“老头子,我现在怀孕了,怀得是你的种,你就不让老婆孩子跟你省点心吗?” 可陈明还是没明白,他到底错在哪了。 “你怎么忘了,那死的都是警察!警务系统又是谁的势力范围?行营二处和‘CC’!你这不是逼着对方要跟你对着干吗?” “这……”甭说,陈明还真就没往这方面去想。插手之前,他认为自己在这片说一不二,是个能为姐妹们出头的好男人。可好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,陈明此举,那将意味着和“CC”、督察室、行营二处同时为敌。 “你还愣着干啥?赶紧把忠义找来商量啊!”于秀凝拖着哭腔喊道,“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,我简直就是瞎了眼!” 一个电话过去,没过多久,许忠义就驱车赶到。与他同来的还有顾雨菲,这两个人现在是绑在一起了,除了如厕、睡觉要分房之外,几乎就是形影不离。所以在招待所,他们手下人一般都不问“许所长在哪”,而是问“顾所长”在哪,只要能找到顾所长,那老许也就立刻现形了。 “怎么回事?” 一见老许进门,于秀凝立刻拉住他的手,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了起来,给外人感觉,就好似天塌了一般。 “姐!姐!你这是干啥?当心哭坏了身子。” “忠义啊!我这是造了什么孽?”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述说一遍,于秀凝泣不成声了,“你说说,这不是自寻死路么?” “嗨!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,不就是个四面树敌么?”拍拍于秀凝肩膀,暗示顾雨菲先扶她做下,老许随后劝道,“放心吧姐,这种事我经常干,都快总结出一套系统完善的经验了。” “啊?”于秀凝楞了一下,吸吸阻塞的鼻子,她忽然反应了过来,这“店小二”的确不是红口白牙说瞎话。跟齐公子对抗的时候,他在民族资本和强权势力的双重打击下,仍然能够从容不迫地勇往直前,结果怎么样?民族资本垮了台,强权势力也被他整个弹尽粮绝,差一点就要树倒猢狲散了。 “督察室那些人,您可以把他们省略了,”许忠义笑着说道,“陈仙洲的屁股还没坐稳,所以他也成不了气候。”可行营二处就不好说了,因为副处长李维恭手下,有个得力的干将。“明天一早,我去跟李先生说说,让他出面调解一下,应该是没问题的。” 可于秀凝在摇头,而且摇得是即坚决又果断。 “怎么啦?”许忠义眨眨眼,他总感觉眼皮在跳,似乎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。 “还是问你姐夫吧……”惨然一笑,于秀凝无力地倒在沙发上。 “姐夫,怎么回事?” “那什么……这个…….这个…….”咽了口唾沫后,陈明尴尬地说道,“我不是寻思李先生已经走了么?所以那暗股……” “你给取消了?” 用力一点头,陈明这算是承认了。 “那可是五十万美金哪!姐夫!你真敢干!这不是逼着李先生恨咱们吗?” “忠义啊!”于秀凝惨然一笑,那小声调拿的,在顾雨菲听来,就是要活不起了,“你说我还能有指望吗?还应该奢求指望么?” 老许这脑袋硕大无比了。原本很容易解决的问题,现在却被陈明给弄得一塌糊涂,彻底被动了。 “忠义啊!你可不能见死不救!哥哥我是少了李先生的,但没少了你呀!” “去!一边呆着去!”狠狠瞪他一眼,老许这肺子都快要气炸。你陈明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?人走茶凉这种事,你也能办得出来?噢!李先生走了,你把他的好处给取消了,改明儿我要是不在了,是不是我那份也得进你的腰包?唉!官场啊官场,你怎就这么势利,怎就没有个人情冷暖呢?“行啦!这件事我知道了,明天我出面……” “你还要找李先生?”陈明忐忑不安地追问。 “现在找他,你不怕他趁机报复么?狮子大开口这是小事,我就怕他收了钱,也不会再给你办事了!”许忠义的分析是入情入理。急来抱佛脚时找人帮忙,一来很叫人怀疑你的诚意,二来嘛……你敢保证人家不会落井下石么? “没办法了,就只好把‘CC’拉进来,先把水搅浑再说。”“店小二”语出惊人,弄得这夫妻俩是一愣一愣的。 “啊?你想联合‘CC’?”陈明吓得浑身发抖,“忠义!私通‘CC’那是触犯家规,要受家规制裁的!” *过去的妓女是有牌照的,政府要按着牌照征税。没有牌照的妓女叫做“掩门子”,属于偷税漏税的那一种,是政府重点打击的对象。 第99章 众不敌寡 “我可没说联合‘CC’,利用!利用也不行么?”许忠义叹口气,心说都到这地步了,你怎么还把着家规不放?家规能让你转危为安么?家规能让你逃脱厄运么?你要害怕触犯家规,又何必去贪赃枉法呢?真是的,你陈老大这脑子,究竟是怎么长的? “我赞同,”于秀凝发话了,“警署也有‘CC’的人,如果他们能率先下手,那行营二处,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。毕竟引发军统和中统的直接对抗,这后果是很严重的。” 许忠义点点头,暗道陈明啊陈明,你没事的时候,还是多跟你这老婆学学吧!瞧瞧人家,稍微一动脑,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。 “可‘CC’的人,我也不熟啊?”陈明感到万分为难,“这一时半时,我上哪跟他们打交道去?” “不用!”许忠义翻出皮夹,从中抽出几张名片,“这上面的人,都是本地的大富商,跟抓党务的‘CC’素有来往。这回我让他们出面,既不违反军统的家规,也会不落人于口实。不过,咱们可要有个心理准备。现在是咱求人家帮忙了,所以,如果他们狮子大开口,那就要多少给多少,先把事态平息下来再说。不然一个包庇共党的罪名,就够老大你喝一壶了。”往外给钱谁不心痛?老许这心里,就痛得像刀割一般。可没办法,保住陈明就是保住了于秀凝,只要于大姐在,对付起齐公子来,他“店小二”也就不会那么累了。 “你们怎么能随便动手?不知道这会暴露目标么?”见到带队指导员后,通讯员忍不住大发雷霆,“一旦让‘统’字辈的盯上,整个地下组织就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!” “可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?”指导员振振有词,“他们在做法上的确是欠妥当,但见死不救那还是咱人民军队吗?” “但你们正执行特殊任务,执行特殊任务期间,是不能乱管闲事的!再说了,那都是些妓女,妓女你们也敢惹?万一粘在身上了,甩都甩不脱呀!” “妓女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,哪个地主老财会把闺女送进窑子?我们从当兵那天起,为的就是咱老百姓。哪怕因此牺牲了……”拍拍胸脯,指导员喊道,“你问问战士们,有没有人会皱下眉头?” “你……” “我什么呀?不就是几个狗特务吗?他来一个我干一个,惹毛了老子,我把他的老窝也连锅端了!” 这谈话没法进行了,两个系统,不同的职业背景,想叫他们互相理解,这简直比登天还难。 “我不多说了,你们隐藏好武器后,趁机敌人还没实施戒严,赶紧把那俩个战士送出城。” “他们已经走了……” “嗯?这么快?” “那当然了,我们是干啥的?搞侦查的人,一瞧风声不对,那还磨叽个啥?赶紧开溜啊!” 交通员心说,你们是惹祸惹得快,跑路也跑得快,就数我们这些坐地户倒霉,总得给你们擦屁股。 回过头,交通员把处理结果通报给老杨,可现在的老杨,正沉浸在喜悦当中,已无法自拔了。“好!好!好!”一连叫了三声好,他这举动,把交通员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。 “老杨,你这是……” “我们正想方设法搞棉衣,不料,这个大难题被一个人给解决了。” “嗯?” “瞧瞧这份报纸。”点点一行小字,老杨念道,“共党弹尽粮绝,共党装备精良,杜长官表示,共党年底有望收复东北……当然了,后面的你可以不用看,啊!千万不要看,就看看它下面的几张照片!” 照片下是什么?那是配发的说明,说明共党刚刚更换了美国棉衣,正准备一鼓作气荡平南、北满。 交通员翻翻眼睛,他没明白老杨的意思。国民党要荡平我军,难道这还叫好么? “唉!你这辈子,也就只能搞战术了。”当下老杨也不说破,他看着文章作者的笔名,轻轻念了声:“白絮……”这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,“滴滴答答”溅湿了报纸。 “阿齐,找到那两个共党了!”赵致兴奋地跑进屋,将一份抄报纸递给齐公子,“这两个人化装成宪兵,在地摊上吃饭时,被便衣给发现了。” “嗯?宪兵?沈阳有那么多宪兵,便衣是怎么察觉出异常的?” “宪兵吃东西没有给钱的,只有这两个人例外,所以弟兄们就跟上了,结果发现,他们根本就对不上口令。” 共产党军队讲究个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”,其中就有“买卖要公平”和“不拿群众一针一线”。赵致是共党的叛徒,因此她对我军的纪律也是再熟悉不过。搜查队被派出之前,她根据自己所了解的情况,特意向便衣们嘱咐:一定要留意公买公卖,说话和气的共党。因为这样的共党,很可能就是共产党假扮的。 共产党的士兵由于遵守纪律,最后反倒暴露了自己。齐公子听到这里,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了。好人不得好报,这他妈是什么社会?“那两个兵现在是什么情况?抓到没有?” “没有,他们随身携带武器,我们的人不敢靠近。” “那宪兵呢?宪兵也不敢靠近吗?” “就别提这帮倒霉的宪兵了,”摇摇头,赵致无奈地叹了气,“他们是有多大脸,现多大眼。” 两个侦察兵,被敌人紧紧包围在南站一座废墟当中。刚开始,便衣特务也没把他们俩当回事,琢磨着一拥而上,怎么也能抓个活的吧?不料这两个兵一瞧自己走不脱了,便随手往特务人群里丢颗手榴弹。后来,要不是特务们受过专业训练,腿脚利索闪得快,估计一个照面,就得被人家共党给“包圆”了。 “不行!这么打肯定是打不了,叫正规军吧!”特务队长分析过眼前形式后,感觉今天是碰上硬茬子了,“咱们又不野战部队,冒这险干啥?” 经过漫长地等待后,一个宪兵班总算是姗姗来迟了。这些兵从气质上看还不错,装备精良体格健壮,小肚子都是清一色地鼓胀溜圆。 “兄弟,好象是来正规部队了。”一个高个子侦察兵观察过敌情后,对战友说道,“咱回部队归建是不可能了,怎么样,干他一家伙吧?” “听你的!”举起汤姆森冲锋枪,矮个子侦察兵检出一颗子弹叼在嘴角,“给国民党上一课吧,教教他们这仗该怎么打?” “共党弟兄们!共党弟兄们!”装甲车里传出高音喇叭的呼叫声,“咱们都是中国人,中国人不打中国人!投降吧!投降了你们就能保住命。” “操!跟老子整这套!”高个侦察兵一抹嘴角的清鼻涕,冲地上狠狠吐了口痰。民主联军4纵是个什么部队?谁听说他们向敌人缴过枪了?有吗? “蒋军弟兄们!蒋军弟兄们!你们也别打了!跟我们一起到解放区分地吧!咱都是中国人,中国人不打中国人!*”矮个子士兵也随即做起了政治宣传。 既然喊话无用,那就准备开打吧?结果一交手,旁边观战的特务看得是目瞪口呆。十几个装备精良的宪兵,被两个共党打得抱头鼠窜。这还不算完,宪兵们超水平发挥出技战术能力,把枪一丢,便撒丫子溜个无影无踪了。 “这帮爷啊……”把脸一捂,特务队长心里是要多痛苦有多痛苦。“你们可真给共党长脸哪……” 这仗没个打了,有装甲车也不行,装甲车刚一接近废墟,就被集束手榴弹给报销了。 “请野战部队吧,给52军留守部队打电话。” 直到52军留守部队参战,这场仗才打得有点模样了。52军很聪明,他们先问特务,这两个侦察兵到底是哪部分的? “不知道,”特务队长说,“只能听出他们是山东口音。” “是不是很善于防守?动不动就说‘给国民党上一课吧,教教他们这仗该怎么打?’?” 特务队长点点头。 “行!我知道他们是哪来的了!老冤家,死对头!”共党连长一拍大腿,马上让传令兵去训话,“告诉弟兄们,仇人来了,让大家打起精神来。” “哎?他们到底是哪来的?”一个特务捅捅旁边的士兵,“你们这么紧张,至于么?” “废话!能不紧张吗?”当兵的不愿意了,“你没去过新开岭,当然不知道这帮家伙有多难缠?兜着屁股揍你不算,临了还给你来个掏裆!妈了个巴子的,你要是叫他们摆开架势,那这仗就擎等着往油锅里跳吧!” “哦……怪不得刚才的宪兵……” “行啦!别提那帮废物了,打共党没能耐,就他妈知道欺负自己人!” “首长!让我们去救兄弟吧!侦察连不能丢下兄弟不管!”侦察连长和指导员,双双立在交通员面前,急得眼睛都红了,“不就是几个国民党吗?一群手下败将,至于让你怕成这副德行么?” 这话说得挺伤人,但交通员也明白,现在还不是跟他们发脾气的时候,所以就只能陪着小心去安抚:“你们的心情我理解,但我接到的命令是,要保证你们安全撤离,因为你们将携带着关乎我军生死存亡的重要情报!明白了吗?”为什么要让这些人把情报送出去?因为自从死了警察后,全城的特务系统加强了监控力度,中共地下组织,也不敢再使用电台了。 “请首长放心!情报我们送,但兄弟的命,我们也不能不管!俺是粗人,没有你们搞地工的花花肠子多,俺就认准一个死理,拿自己兄弟当替死鬼的人,那就是混账王八蛋!” 骂上了…… 强忍胸中恶气,交通员竖起手指点了点:“连长同志,我再跟你说一遍,我们所做的一切决定,都是根据形势需要制订的。当然,这跟你们部队不一样,你们可以真刀真枪跟敌人干,但我们不行,稍微有个疏忽,后果就是不堪设想!那不是死人的问题,而是整个东北局,将会失去一双能看透敌人心脏的眼睛!眼睛,眼睛的重要性你们明白吗?” “我当然明白!”连长二话不说,一撩眼皮,从左眼窝中抠出玻璃假眼,“是不是就这个?小鬼子送给我的,我戴着它,画着圈从山东走到了东北!”为什么要画着圈呢?因为独目不协调,走路容易拐弯。 “你……”交通员无话可说了。 “请首长放心,情报,我们送!兄弟,我们也照救不误!不就是几个国民党吗?惹毛了老子,老子把他东北行营也一块端了!” 什么叫牛性?交通员现在是领教了。可对方头脑发热,他却不能。整出这么大动静的侦察兵们,早就成了沈阳的焦点,如果不出意外,恐怕已经被敌人的情报机构,给密切注意上了…… “这两个共党很奇怪啊,无缘无故跑到市内来干什么?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?”摇摇头,齐公子百思不得其解。 “据我所知,共党一向反对个人英雄主义,所以他们的出现……”赵致提醒他,不能只把眼光放在一处,跟共产党交手,最主要的是要有全局观念。 翻翻桌上那本《共党研究手册》,齐公子心领神会地笑了笑。略一沉吟之后,他抹抹颌下的胡子,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判断:“我猜想在市内,恐怕还隐藏着其他共党。” (注:后世某些作品中,提到共产党的政治宣传,基本都是:“蒋军弟兄们,你们不要再给蒋介石独裁政府卖命了,放下武器过来投降吧……”等等。事实上,这么写是严重的错误。因为国民党正规军,标榜自己是政府军,而不是党军。他们是在为政府打仗,而不是在为某个人打仗。国民党的精锐部队,比如说新6军,他们和共产党的部队有着很大区别。共产党是把支部建在连上,而国民党呢?根本不在部队中大势发展党员。所以你跟他们说“不要为某某卖命”,这是完全行不通的,老子为的是国家民族而战,谁为你蒋介石了? 可到了解放战争中后期,这一性质就发了改变。因为参战的国民党军队,许多基层官兵都不知道为谁而战,所以在士气上,他们就不如共党,而且这一现状始终也没扭转过来。) 第100章 黄雀在后 “城内很可能潜伏着我军。”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消息,经过一番揣摩后,顾雨菲对许忠义下了肯定的结论,她的推测依据,与齐公子的基本是大相径庭。 “能找到他们吗?” “地图。” 两个人趴在桌面,头顶着头开始注意研究起沈阳市区。“案发地点在南市八卦界,这里耳目诸多龙蛇混杂,实在不是一个管闲事的好去处。所以我就奇怪了,稍微有点地下工作经验的人,都不会在这里讨麻烦,可这两个战士的举动,是不是有点标新立异呢?”顾雨菲越想越奇怪,她搞不懂这两名战士,在当时到底是个什么心理? “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他们俩就是外行。”许忠义笑道,“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兵种,但你有没有想过:我军士兵在执行任务时,如果节外生枝,这是要受到处分的。既然他们敢多管闲事,那说明什么?” “说明……不是在执行任务?” “错!”摇摇头,老许毫不犹豫地说道,“不执行任务,那跑沈阳来干什么?现在是攻打大城市的时候么?从这一点上,就能看出我军和国民党的差距了,‘为人民服务’这五个字,已经深深烙在每个战士的心里了。”说到这里,老许感到一阵骄傲,此时此刻,他更加坚信当初跟了共产党,该是一件多么伟大的抉择?“只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党,才能教育出一心一意为群众的战士。我不管这两个兵是不是违纪了,可他们的行为,我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——好样的!”为人民的利益去违纪,这种战士是最可贵的,因为他蕴含的精神,就是一种无形的战斗力,可以摧枯拉朽,改天换地。 “这两个战士都是好兵,只是再想救他们,时机已经错过了。现在我们能做的,就是该怎样把后面的问题解决。”点点八卦街,顾雨菲又道,“按照规定,我军士兵在入夜后,若非站岗执勤,一般是不准外出的。所以我怀疑这两个战士应该是哨兵。如果他们是哨兵,那么隐藏的部队,很可能就在附近。” “不!现在不一定了,出了事后,他们肯定要转移。所以,我们就要根据眼前线索,找出他们新的藏身地。另外,齐公子那个阴谋,也还得靠他们带出去。” 如此一来,这支侦察部队就显得极为重要了。 提起铅笔,在南站的废墟上点了点,紧接着笔尖移动,经过他们暴露身份时地摊所在的位置,最后落在南市的八卦街。“你发现没有?”圈住地摊所在,齐公子问赵致,“这地摊是不是很古怪?” 地摊处于皇寺路,从南市到皇寺路,再抵达南站,整整绕了一个大圆弧。 “如果是我犯了事,不赶紧跑到南站,去皇寺路能干什么?” 赵致想了想,不过很遗憾,她的智商距离齐公子还有段差距。 “你再想一想,皇寺路离那座车站最近?” “北站和皇姑屯。” “那我就奇怪了,他们为什么不选择这两座车站,而是舍近求远,跑向南站干什么?” 这也正是赵致疑惑不解之处。 “很简单,他们怀里一定是揣着北站的票,但为了引开我们,故意跑向了南站。呵呵!至于我说得对不对,只要抓到他们,就能得出结论了。” 在关键时刻,共党的士兵可以为部队牺牲一切,这一点,就连齐公子都感到万分钦佩。相比之下,共党的表现那就慫多了,什么才叫真正的革命军人?这不已经是一目了然了? “我明白了,他们的部队一定躲在皇寺路附近,不然这两个兵绝不会引开我们。”说到这里,赵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:没到关键时刻,谁也别说自己有多勇敢。小丫头在关键时刻,说了句“我不做赵致”。这两个战士在关键时刻,毅然选择了牺牲。可她自己呢?脸红了,不敢再往下想,赵致就是赵致,也只有赵致才能成为地地道道的赵致。“为什么我会看不起自己呢?”她在反思,反思过后,再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时,就会觉得别扭,有一种说不出地刺耳。 “他们在皇寺路,”许忠义和顾雨菲同时得出了结论,但得出结论后,这心情又是格外沉重的。“我想,齐公子(我表哥)也能判断出这结果。”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,然后情不自禁地相互看了看。 “现在怎么办?”顾雨菲问道。 “打乱他布署。” “万一不成功呢?” “那就把沈阳搅个天翻地覆吧!干这个我最拿手。”许忠义答道。 “有没有详细计划?” “齐公子若能判断出我军位置,他一定会就近封锁北郊的皇姑屯,以防我军从此处突围。” “那么接下来呢?” “可我非要反其道行之,就让我军从南站冲出去。我想,他一定以为南站有野战部队把守,这样一来就可万无一失了。但他错了,解决掉那两名战士后,按规定,野战部队是要把维持治安的权利,移交给铁路警察的。哼哼!就凭那几个熊包警察,能挡住咱们的部队么?” 这个计划的关键,就是两名战士必须要牺牲,不但牺牲,而且是尽早尽快地牺牲,否则敌人一旦反应过来,那我军将士将会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。 残忍,无比地残忍,用两条人命,去换取大部队的保全。 “你不怕将来有一天,将士们会找你算账么?”顾雨菲越想越揪心,可眼下的形式,她也是别无选择了。 “情报和两条人命,我分得出孰重孰轻。为了革命胜利,也为千千万万个老百姓能尽早过上好日子,我认了,义无反顾!因为我是共产党员!” 许忠义的计划,同顾雨菲牺牲小丫头,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。组织一旦查知此事,他也将会面临着处分。经过深思熟虑后,顾雨菲哽咽了,她含着眼泪说道:“是啊!也的确该轮到我们牺牲了。不过牺牲你这不公平,忠义!你答应我,倘若组织追查此事,你就说这件事是我决定的。反正……我早就是叛徒了,不怕再多背上一个罪名。” 惨然一笑,许忠义痛苦地将她揽在怀中,耳鬓厮磨过后,他叹了口气,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道:“别傻了,该是谁的错,就是谁的错,没什么好争的。能陪你和小丫头一同走进地下,这不是很好么?留着我孤零零活在世上,你也忍心?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没什么可是的,现在完成任务要紧,你我的执着,留在胜利之后再说吧……” “皇寺路不安全了,我们得尽快转移。”瞧着地图,将敌我双方势态一一勾勒出后,老杨察觉出一个问题。皇寺路周围,在通往南站的道路上,敌方只布置了少量人手。后来一经证实,原来负责防御此处的,竟然都是保密局沈阳站的人。“一定是老许在向我暗示着什么。”老杨首先想到这是同志在配合他,因为他了解:国民党这几大特务系统是面和心不和,沈阳站的特务能在这时候出现,说明一定是来拆台的。针对性也很明确,肯定是冲着行营二处,就不想让你揽功,你能怎么着吧?“唉!老许啊!老许……”两大特务系统在抢功,这必然会引发争执,一旦引起争执,那双方势力的缓冲地带,也就是防御最薄弱之处。“好你个‘店小二’,‘店小二’…….”喃喃叫着对方绰号,老杨流泪了。一个身处险地的同志,如此不顾一切地配合自己,万一……他痛苦地捶捶头,不敢再想万一了。“传我的命令,立刻向南站突围!” “忠义,按照你的吩咐,我们的特务和行营二处发生了争执。”公用电话中,传来顾雨菲那甜美的嗓音。 “找到自己人了吗?” “有一队宪兵过来维持秩序,哎?我好像看到熟人了。” “好!把他们放过去,剩下的交给我。” “不!你先不要采取任何行动,等我的消息,好吗?” “你说什么?”老许正想追问,不料对方“咔嗒”一声切断了电话。再想联系她时,然而,已经没有人接听了。“她搞什么鬼?为什么让我等消息?”不解地摇摇头,许忠义整整衣领,满脸狐疑地向南站走去。 “好啦!没事了!没事了!大家都是兄弟,各让一步吧!”强行分开吵得面红耳赤的特务,顾雨菲不经意地瞥瞥身边的宪兵。化妆后的老杨,就躲在人群中,四目相对后,老杨的瞳孔迅速收缩了。 婷婷走到交通员身边,顾雨菲敬个礼,随后妩媚一笑柔声问道,“长官,让您见笑了,不过兄弟们公务在身,所以……还请您出示一下证件。” “证件?哦……好说!好说!”交通员的手,慢慢向怀中伸去。可他心里清楚,仓促间上哪去搞证件?眼下这一举动只是个拖延,能拖一分是一份,能拖一秒是一秒。 “向我开枪……”顾雨菲忽然压低嗓音说道,“我怀里有过关的通行证……”何止证件,还有一个用小丫头性命换来的绝密情报。 “嗯?”交通员愣住了,他眨眨眼睛,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。 “开枪!”话音未落,顾雨菲已抢先一步,迅速拔出了佩枪。 “砰!”警戒战士果断地扣动了扳机。随着一道血雾从背后喷出,顾美人摇晃了一下身体,便重重摔倒在同志的怀抱中。 “你!”交通员惊呆了。 将通行证悄悄塞进他手中,顾雨菲大口喘着粗气,断断续续地说道:“把……特务全……杀掉,灭……口……” “唰!”汽车帆布被突然撩开,一阵机枪扫射过后,那些簇拥在周围的特务们,全都栽倒在血泊中。正如李维恭所说,内斗吧?内斗吧?内斗的结果就是便宜了共产党。 沈阳站的特务并不多,倒霉的是行营二处。那十几个手持短枪的特务,在第一轮枪响过后,也就没剩下了几个,侥幸不死的正想逃跑,几个战士端起步枪,连瞄都不瞄,“啪啪”几声,直接把他们甩进了水沟。 “她怎么办?”侦察连长指着奄奄一息的顾雨菲,为难地看看老杨。结果,他发现老杨眼里全是泪水。“快撤!”哽咽着下达命令后,临走时,他忍不住看一眼仍在血泊中抽搐的顾雨菲,心中已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,“你不是叛变了吗?不是叛变了吗……”难以想象,实在难以想象。随着汽车颠簸,逐渐陷入迷蒙的老杨,猛然一惊,这才留意到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:如果顾雨菲叛变了,那么许忠义又何以能得到保全呢?“小菲……小菲……”泪水终于流了下来,他泣不成声了。 “老杨,你怎么啦?”一旁的交通员问道,“刚才那个女特务……” “别说了……”摆摆手,抹抹那无比辛酸的眼泪,老杨长叹一声,决绝地说道,“还是……把她忘了吧……” “什么?沈阳站的人要抢功?”听到手下汇报后,齐公子一皱眉,习惯性地摸摸胡子,“他们的嗅觉……也太灵敏了吧?这个时候来……糟糕!出事了!”狠狠一扇自己的脸,他气急败坏地喊道,“我他妈就是一头猪!怎么会忽略捣乱的人了?” “谁捣乱?”赵致怔怔地问道,“难道是……‘店小二’?” “聪明!”在她胸口一点,齐公子拎起配枪就往外冲,“我现在恨不得活剐了他!” “他说我聪明了……”捂住滚烫的脸颊,赵致羞得无地自容了,“他说我聪明了,还用手……点……点人家的那里……” 第101章 混乱 “呦!许科长,您怎么来啦?”一瞧见许忠义,52军留守军官赶紧上前迎接,那态度是毕恭毕敬,恐怕在上司面前都没有这么恭顺过。所以说,有个好人缘要比有个好老子强多了,至少在三教九流面前,做什么买卖都能趟得开。 “我能不来么?”老许很无奈,一边叹着气,一边诉苦道,“于大姐要生孩子,陈站长要避嫌,顾科长去指挥行动,现在这沈阳站,就剩我这么一个大闲人了,再不来,那不擎等着别人说闲话?” 此时,工厂废墟里的枪声已经平息下来。看样子,我军那两个士兵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。又是一声叹息过后,老许问那军官:“怎么样,还顺利吧?弟兄们伤亡大不大?” “嗨!甭提了,死了八个伤了六个。我们一个班,算是彻底报销了。唉!你说这共党哪!他们这兵是怎么训练出来的?换做我们的人,甭说宁死不降,一眼瞧不见,那就溜回家过小日子去了。” “给弟兄们分点赏钱吧,从我帐里出。”许忠义递给军官一根烟,亲手给他点上后,又道,“我这次来,是想看看共党尸体,顺便再找找线索。” “线索?” “是啊?你想想,共党不在他们那山沟里呆着,没事跑沈阳来干嘛?你不觉得这奇怪么?” 军官点点头,心说你们干特务的就是比我们心眼多。得!反正人已经打死了,你要看那就看吧? 命人将尸体抬过来,许忠义刚看一眼,就被这烈士的形象给震惊了。两名战士虎目圆睁,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,也还保持着厮杀姿势。 在场的人全都无语了,文官不爱财,武将不怕死,像这样的政治组织,有可能战胜么? “把尸体规弄好,绑起来游街示众,让老百姓看一看,这就是和政府作对的下场。”老许这命令挺损,尤其是那些当兵的,一听要这般处置对手,便纷纷低下头,表情都是极其沉重。相比之下,黑皮警察和便衣特务倒是眉飞色舞,一个个竖起大拇指,对老许这主意是赞不绝口。 “他们是军人,您不能这么对待他们。”有个上尉于心不忍了,跑到老许面前劝阻道,“按照惯例,这两具士兵的尸体是要妥善处理的。” “滚一边去!”便衣特务叫道,“一帮共党能算是军人吗?你是不是打算通匪?” “放你妈个屁!”上尉急了,“土匪有这么打仗的么?你见过哪家土匪是这么顽强?” “行啦!”老许一摆手,不耐烦地喝止他们,“就照我说的去做!要快!” 闻听此言,便衣特务得意洋洋瞪了上尉一眼。摇摇头,面如死灰的上尉,最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。 老许这决定,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打算。他深知我军除非迫不得已,一般是不会丢下战友尸体不管的。所以,他把传递情报的希望,完全寄托在这两具尸体上了。 将尸体绑缚在木桩,老许探探绳索的松紧:“你们再去找根绳子,别一颠簸,掉在半道上了。” “是!” 顾雨菲还是没有任何消息,老许不知道她想干什么。但随着时间流逝,他已别选择,不能再等,也不能再拖了,必须要在极短的时间内,完成他一生中最具冒险的行动。就在手下特务转身的一刹那,手指迅速勾动,将一张纸条悄悄塞进了尸体的衣兜。“好战友……”望着烈士那无法闭合的双眼,满脸狰笑的老许,心内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,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这也是迫不得已,希望你们在九泉下,能保佑我顺利完成任务。等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,我会亲自到坟头,向你们赔罪……” 绑上尸体招摇过市,这是老许的计划之一。因为这样一来,牺牲战士就会引起行人和我军的注意,只要我军能顺利抢回尸体,那么在收敛烈士遗物时,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,也就被传递出去了。 现在关键中的关键,就是我军能不能到达南站,能不能抢到尸体。老许这么做是极度冒险的,万一我军没有成功,而尸体又落在了齐公子手里,那么摆在他面前的,也就只有灭顶之灾了。 可他不后悔,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,他甘愿赴汤蹈火。“在任务和安全面前,每个有责任心的情报员,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。”点上一根香烟,默默吸上两口。此时此刻,所有计划均已按部就班,只能等待那关键时刻的来临。心意尽到了,成败与否,那要看天命谁属。 看看表,按照预先估计的时间,那些突围战士也应该赶到。但周围为什么是静悄悄的,连半点声息也没有呢? “同志们,你们到底在哪?快来吧……” 齐公子率队赶到现场后,被这血淋林的场面震惊了。遍地尸体,流淌的血泊,令一些刚刚入行的小特务,当场就呕吐不止。“好好看一看,还有没有活的?”一声令下后,齐公子忍不住掩上了口鼻。虽说是数九寒冬,但这气味实在是太难闻,就连历经过大场面的他,也感到阵阵地反胃。 “长官!这还有个活的!”喊完这句话后,搜索特务一摇头,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,“唉!救不救也没必要了,这么冷的天,根本就撑不过去。” “少废话!赶紧抢救!”不经意地往伤者身上瞥了瞥,正想移走目光,突然一愣,他仿佛意识到什么,便强迫自己将目光又重新锁定在伤者身上。“小菲……小菲!”齐公子这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了,手忙脚乱地推开部下,紧紧抱住了奄奄一息的顾雨菲,“小菲呀!小菲呀!你快醒醒!快醒醒!我是你哥呀!千万别睡!千万别睡!!!”顾不得擦去眼泪,一扭头,冲那些六神无主的部下气急败坏地骂道,“操你奶奶的!还愣着干啥!赶紧送医院!赶紧救人!赶紧救我妹妹!!!”坐在血泊当中的齐公子,也顾不得污秽了。他几把扯开衣服,将妹妹冰冷的身体,紧紧贴在自己那炽热的胸口上。“小菲!你要挺住,哥哥来救你,救你……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,滴滴溅落在表妹那冰冻的血痂上。她脸色惨白,早已没了血色,只有羸弱的心脏,还在微微跳动着。“止血!止血!操你奶奶的,快给我妹妹止血!” 事后,但凡经历过这一幕的人,都说齐公子当时是疯了。居然有车不用,抱起顾雨菲就往医院跑。后来要不是手下追过去,强行把他二人拽上车,这顾小姐能不能重返人间,恐怕还得两说! “共党!共党!我和你们势不两立!”一脚踹开急诊大门,凶神恶煞般的齐公子早已失去了理智,“大夫!大夫!你们都死哪去啦!快救我妹妹!” 一名值班医生哆哆嗦嗦走上前,听听顾雨菲的心跳,翻翻顾雨菲的眼睑,正想摇头,不料,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,凶狠地抵在他额头上。“你要敢说不能救!我他妈就毙了你!”齐公子疯了,血红的眼睛,泛出刺骨的寒光。 “好好好!我尽力!我尽力!” 手术室红灯亮了起来,疲惫不堪的齐公子,软软瘫倒在椅子上。他很无助,感觉所有的精力,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。“小菲,哥就你这么一个妹妹,你不能死,不能死,哥倾家荡产也要把你救过来……”手掌捂住脸颊,任凭指缝间的泪水,从邋遢的胡子上潺潺流落。“是哥不对,哥没有照顾好你,小菲,只要你能醒过来,管它是不是共产党,哥也不会再怪你了……” 在亲情面前,政治信仰变得不再重要了。现在的齐公子,不想考虑什么主义,他只盼着一家人,能够高高兴兴在一起,吃上一口团团圆圆的饭。 “小菲啊!咱兄妹俩,已经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……”想到这,泪水再次泉涌而出…… 簇拥着烈士遗体的特务,还未走出车站,许忠义等人便遭到了“宪兵”的迎头痛击。这枪打得很突然,猝不及防的特务,还没等反应过来,就被打倒一片了。 “军队哪?咱们的军队哪?”老许窝在墙角,簌簌发起抖来。 “早就走远啦!” “赶快叫他们回来呀?” “长官,联系不上了!”特务哭丧着脸答道。 这也难怪,就算能联系上,那些共党还会不会援手,这都要两说了。不尊重军人的下场,看看眼前这些特务们的惨状,也就一目了然了。 “那还等什么?赶紧跑吧!” 结果这一跑,老许那糟糕的战术技能,便表露得一览无遗了。他是第一个向后转的,没承想跑来跑去,反倒落在了其他人后面。“顶住!给我顶住!后退者杀!前进者有赏!”老许是真着急了。子弹不长眼睛,更可况,那些化装成宪兵的共党们,早就被特务这无耻行径给激怒了。一个个是杀红了眼睛,嗷嗷叫着向敌人发起集团冲锋 “保护我!快保护我!”望着那些越逃越欢的部下,情急之下,老许也不得再摆长官架子。脱掉沉重的大衣,甩掉累赘的帽子,一扬腕上的金表,高声喝道:“谁保护我!这表就归谁啦!” 谁还听他的?早就撒丫子了。都这时候了,钱还管用吗?许长官,您向来是聪明过人,不会不知道爹死娘嫁人这道理吧?家财万贯是挺诱惑人,可在逃命的时候,它能比得上两条腿值钱么? “腐败呀!腐败呀!”看看身后越追越近的共党,再瞧瞧越跑越远的部下,“店小二”有点哭笑不得了,“唉!腐败吧?腐败吧?没想到有一天,腐败把我也给害了。这万一落在共党手里……不不不!是落在自己人手里,那我这形象,往后还有脸见同志吗?唉……夭寿啊……” 幸亏老杨也及时发现了许忠义,不然他这追悼会,十有八九是开定了。“命令部队停止追击!撤!”撂下望远镜,回想一下老许那跑路姿势,一拐一拐,笨得就跟鸭子似的,要多寒碜有多寒碜。老杨撇撇嘴,心说老许呀!你可真给咱搞情报的丢人!事已至此,他突然意识到在根据地时,许忠义为什么会自首了。不自首行吗?凭他这战术水平,就算让他逃,可他也能逃得出去? “首长!”侦察连长急了,“这一冲上去,就能把那特务头子活捉了!您怎么……” “同志啊!我们的任务不是要打仗,而是抢夺火车安全撤离,执行命令吧!” “是!”委委屈屈敬个礼,侦察连长不情不愿地退到一旁。 “连长……”手下的兵全哭了,围着烈士遗体,一个个是泣不成声,“咱侦察连没受过这等委屈!没有!连长,你要不想着给兄弟报仇,可别怪我违反军纪,背后打你黑枪!” 听完这句话,侦察连长把配枪交给那人,含着眼泪说了句:“那你现在就可以打死我。来!冲老子胸口开枪!”说完,他含着眼泪背起遗体,一边走一边嘟囔着,“兄弟,咱回家了。想当初,是你背着我走到东北的,现在,哥哥我背你回咱山东老家…….” 老杨凶狠地挠着头,可他再怎么追加刺激,也止不住这眼泪流淌了。 “啪啪!”几个大耳刮子扇过,老许还觉得不解气。这帮特务看来是早有准备,长官的嘴巴一扇过,他们就把脸和肩膀扭成平行了。不这么做是不行的,长官心里有气,你总得让他发泄吧?要再不把架势摆个十足,民国三十六年的春节,你还打算让长官过不过了? “我没你们这些手下,咱沈阳站也不养饭桶!滚!都给我滚!老子往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们!”许忠义是跟这些人较上劲了,他心里委屈,琢磨着就算临阵脱逃,可你们也不能把衣食父母给丢下吧?行!既然你们不仁,那我就不义了,从今往后,南站这挎筐磕头的,也少不了你们这一份啦! “店小二”发脾气了,就在他一发狠心,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。负责电台的特务,突然送来一则消息。陈明紧急联络老许,并转告他顾美人出事了。 第102章 忠义挨揍 许忠义和顾雨菲,都把彼此的争执放在了胜利之后。但许忠义万万没有想到,顾雨菲从他的安全以及大局角度出发,居然私下保留了自己的小秘密。 根据陈明对现场的描述,老许第一个反应就是:顾雨菲恐怕是以牺牲她自己的方式,想把这份重要情报送出去。 “小菲啊…..小菲啊……”老许摇着头,怎么也不能接受这结果了。当下也顾不得再收拾那帮缺德特务,带上司机棒槌,不顾一切地往医院赶去。 他那两条腿软得像面条。登上手术室台阶时,一不留神摔了出去,磕坏了膝盖,撞破了鼻子,白皙的脸颊上,流满了殷红的鲜血。 “科长!科长!”棒槌吓坏了,自打认识许忠义以来,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,这说明许科长(沈阳站的总务科长)现在,早已是方寸大乱了。“科长!您要不要紧?” “没事儿……”摆摆手,提起袖子擦擦脸,老许羸弱地说道,“你……你呀,赶紧去找院长老贾,就说是我说的,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顾小姐……” “是!”敬个礼,棒槌一溜烟跑开了。 颤抖着双手,撑着僵硬的墙体,老许一步步,向着手术室艰难地移过去。他走得很辛苦,在外人看来,这就是个行将就木、风烛残年的老人。好不容易撑到门外,没想到,自己那前世的仇家,竟然横眉立眼地迎了上来。 “我妹妹让你害成这样,你他妈还敢来?”齐公子一脚踹过去,许忠义直接倒地,又摔了四仰八叉。不过他没吭声,或许人家说得对,自己的确是亏欠了顾雨菲。既然亏欠,那么被大舅子打几下,这也只能是忍了。 但出人意料,这齐公子竟然把满腔悲愤,全都撒在“店小二”身上了。“今天谁要敢拦我!那老子就毙了他!”点点一旁瞠目结舌的部下,失去理智的齐公子是大打出手了。“叮叮咣咣”一通暴捶之后,可怜无比的“店小二”,开始满地乱爬——他这点战术水平,哪还有个还手机会?没办法,就只好装作大人有大量了。可更糟糕的是,齐公子也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,他是越打越解恨,并不想就此放过他。于是迫于无奈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“店小二”一头钻进了长椅下。蜷了蜷,身体总算是挤了进去,可那倒霉的半截屁股……唉!没办法了,遭点罪就遭点罪吧,它受点摧残倒也没什么,谁听说有人会因屁股开花而一命呜呼了? “我打死你!我打死你!都因为你,我妹妹才落到今天这地步!”齐公子泣不成声,国仇家恨,他打算今天跟“店小二” 好好算一算。 “住手!”身后传来一声暴喝,就在齐公子愣神之际,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,将他远远撞了出去。 陈明挽起袖子,咬牙切齿瞪着齐公子,厉声骂道:“妈个巴子的!你敢打我弟弟?反了你啦?你很有本事是不?来来来!咱俩过过招!”特训班两个第二掐起来了。什么体面什么党国尊严,在这二位眼里都成了摆设。铁路医院手术室前,成了他们不期而遇的角斗场。 他们俩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,三五回合之内根本分不出胜负,于是一狠心,齐公子果断地拔出手枪。两方特务一瞧这架势,再也不敢看戏了,纷纷上前拦住各自的主子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这才把双方安抚下来。 “科长!您没事吧?”一个特务趴下身,瞧瞧正躲在椅子下“簌簌”发抖的许忠义。 老许有气无力地摆摆手。 “那我扶您出来……” 也不知这齐公子是怎么踢的,他竟然把老许结结实实塞进椅子下,卡得那叫一个紧字了得。 “不行了!不行了!把椅子劈开吧!”老许呻吟道,“我都喘不过气来了!” 没办法,赶紧找工具吧?不料齐公子冷哼一声,推开众人走上前,抬起脚“咔嚓”一声,就把椅子给踹得四分五裂了。 满身是血的许忠义,在众人搀扶下,头顶木屑站了起来。他两眼不停地翻愣着,好像是找不到魂了。看这样子,应该是被人家给揍得不轻。 “忠义啊!你没事吧?”擦擦他脸上的血,陈明又顺便检查一下他的伤势。还好,虽说这“店小二”格斗水平不怎么样,可在危急时刻,他还是知道要保护要害部位的。拍拍他那迷茫的脸颊,陈明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我这是几根手指,能分出来不?” “别整这个了,让我看看小菲吧……”哭了,他终于哭了,眼泪顺着陈明的手指,“哗哗”往下淌。如此一来,陈明总算放下心了,能哭,这表明他脑子还不糊涂,没让人家给打傻了。 从手术室探头探脑走出个护士,身材小巧,样子很玲珑,如果再年轻一些,没准还以为她是个小朋友。这小朋友明显很不满意,撅着小嘴,看看泾渭分明的两帮特务,细声细气地埋怨道:“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下?里面做手术呢!” 许忠义不管不顾了,冲上前焦急地问道:“护士,里面那位小姐怎样了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有危险吗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手术还顺利吧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你咋什么都不知道?” “瞧您这话问的,我要什么都知道,那不就成大夫了吗?” 点点头,哑口无言的老许,也只能忍气吞声了。 “你滚到一边去!”一把推开许忠义,齐公子不耐烦了,心说你这“店小二”,脾气也没这么个好法吧?亏你还是个当官的,不知道这帮护士就是个你软她就硬,你硬她就软吗?“知道我是谁吗?”瞧瞧那护士,齐公子摆出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。 “不知道!”甭说,这小护士也不含糊。 “我是行营二处的!” “行营二处?呵!很了不起吗?”小嘴一撇,护士似笑非笑地说道,“我爸还是督察室的呢!” “督察室?谁呀?”三巨头全都愣住了,如果她是督察室家属,那就应该知道这三位都不好惹吧? “我爸是陈仙洲!”小护士骄傲地扬扬头。 “哦……原来是那个废物啊?怪不得!”齐公子是真没给陈副主任留面子,直截了当就把人家的缺点给指了出来。仔细想一想,这也难怪,如果没有后台,铁路医院这种地方,你一般人进得来么? “你!”小护士生气了,凌厉的杏核眼,凶狠地瞪着齐公子,“你好大胆子,竟敢辱骂党国高级官员?” “把你爸叫来!”这回轮到陈明发话了,他这火气也是腾腾的,“告诉他,顾所长……哦不!是沈阳站电讯专员出事了,让他马上过来!”陈明为什么敢如此嚣张?因为他现在是少将,陈仙洲也是少将,少将对少将,谁怕谁呀?再说了,你督察室下属受伤入院,不亲自过来瞧瞧,有你这么当主任的么?瞧瞧人家李先生,一听说是顾雨菲中枪,立马就昏迷不醒了,不管是真是假,但终归也是那个意思吧?唉!同样是长官,虽说彼此间有过节,可你也该过得去,怎么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了? “都别吵吵!”揪下两团纸,紧紧塞住冒血的鼻孔,老许一咬牙,是再也忍不住了,“他陈仙洲不来就不来,来了又怎样?唉!算了吧!由他去吧!”这句话听起来是息事宁人,但陈明和齐公子都明白,恐怕那个陈仙洲,估计是又要倒霉了。“店小二”要整谁,他肯定不会事先打招呼,客客气气送你根绳子,再客客气气把你给吊在房梁上。“我再问你一遍,”深吸一口气,许忠义对那护士又道,“里面的顾小姐怎样了?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。”他把表情尽量摆得和蔼些,可在齐公子看来,这种和蔼只不过是笑里藏刀罢了,对方若再不识趣,那“店小二” 就得让你后悔做人了。 “我……我真的不知道。”护士低下了头,看得出,她应该不是在狡辩,很有可能真是什么都不知道。 “呵呵!你作为一个护士,连手术进展都看不明白,呵呵……”老许开始发笑了,笑得很亲切,“我真想不通,你是怎么进这家医院的?” “我……我刚来,对手术还不熟悉……”护士硬着头皮辩解道。 勾勾手,叫过身边特务,许忠义很平静地对他吩咐:“你过去告诉老贾,这个叫陈……陈……你叫陈什么?”看着小护士,老许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。 “陈萍……” “哦……陈萍……好名字。”冲特务一眨眼,许忠义在他肩膀上按了按,“你就告诉老贾,三天之内,或者这个陈萍滚蛋,或者是他滚蛋,孰轻孰重,叫他自己掂量。” “是!” “你……”小护士傻眼了。 “记住了,以后管我叫叔叔,”老许一眨眼睛,对旁边的陈明笑道,“老大,您认为我这么做有何不妥么?” 甭说陈明,就连齐公子都恨不得把这护士给毙了。你说你连专业都看不明白?干这行那不叫害人么?甭问了,肯定是靠关系进来的,如果连这种人都不整,还叫有天理么? 齐公子和许忠义同坐在一条板凳上,两个人歪着头,谁都不理谁,各自想着心事。在陈明看来,这二位就是全天下最奇怪的妹夫和大舅子。妹夫精明能干,大舅子聪明过人,可这二位的关系,却恰恰又是水火不容。 水火不容的两个人,眼下又有了一个共同目标,那就是对顾雨菲的生死,都在焦急地祈祷着。 “你放心!红灯没灭,这表示手术还在进行,手术还在进行,就表示人有救。不然大夫早就出来了。”不知为何,记吃不记打的许忠义,开始安慰起齐公子了,“你别总摆个臭脸行不行?我挨了揍都没说什么,你这样至于么?让人看了心里发堵。” “许大总管,我跟你很熟么?”齐公子冷冷地问道。 “熟不熟不要紧,只要我跟你妹子熟,那就行了!” “你是不是想讨打?”齐公子再次扬起了手。 “行啦!省省力气吧!你有这精力,还不如出去给小菲买点补品呢!” 仔细想一想,齐公子认为他说得在理。没错,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,就算把许忠义打死了,可那也救不了小菲呀?唉!先放他一马,还是去给小菲买点营养吧!结果一掏兜,在口袋里划拉一圈后,齐公子摇摇头,又把手尴尬地放下了。 “拿着吧!”将几张崭新的美钞送至他面前,许忠义不以为然地说道,“我就知道你是吃了上顿没下顿,这点钱哪!你先拿去救急吧!” “我凭什么要你的钱?” “谁说是给啦?借!借你懂不懂?这是要还的!” “那成!不过咱说好了,没有利息!” “行行行!随你!”一撇嘴,老许无奈地叹口气,紧接着就发了句牢骚,“摊上你这么个大舅子,我上辈子是不是没干好事啊?” 目送着齐公子走出,陈明赶紧挤坐在老许身边,不怀好意地问道:“哎!你哪根筋不对了?人家打你,你咋还借钱给他?” “废话!你当我愿意?那不是看着小菲面子吗?他是他,小菲是小菲,这不能混为一谈,明白啦?” “哦……那你干嘛不自己出去买?” “我早就吩咐手下去办了,这还用你提醒?说实话,我不就是不想看到他吗?”揉着鼻子叹了口气,点点手术室,许忠义毫不犹豫地说道,“我就算用钱砸,也得把小菲砸醒过来!只要能救活小菲……那个主治医生,就是外科的副主任了!” “哎哎哎!你别乱表态,人家已经是主任了,你这不打算让他降级么?” “哦哦哦……看我这脑子,把这件事都给忘了。行!只要能救活小菲,老贾的位置就是他的。” 揣着钱,齐公子忧心忡忡走出医院。他正想找家水果店,不料一辆高速驶来的吉普车,突然停在了他面前。 “长官!”一个特务跳下车后,抬手给他敬个礼,“据铁路警署报告,说他们在追踪共党的路上,找到了两件带血的宪兵军服。经过搜查后,结果发现了这个……”迅速拉开公文包,将一张纸条递给了齐公子。 纸条上书:据查,蒋匪特务齐公子正酝酿一项战略阴谋。具体内容不详,其目的是准备腐蚀我党、我军。 老许的行动出纰漏了…… 第103章 血衣 如此至关重要的情报,怎么会出现在血衣呢?齐公子经过分析,认为那两件军服,一定是被打死的共党穿过的。“如果是你,会把如此重要的情报随便丢掉么?”齐公子问道。 特务摇摇头。 “这就对了,说明他们没发现衣服里面有文章。” 齐公子推断得一点都没错。突出重围后,我军指挥员由于厌恶国民党军服,不想让这东西随烈士们一起入土,于是就给死去的战友换穿了衣服,并将未经检查的敌人军装随手丢掉了。事发当时,老杨也没说什么,因为他发现了顾雨菲的情报,正沉浸在悲痛之中,根本没想到这两个战略情报员,会给此次行动上份双重保险。 可这样一来,许忠义就陷入灭顶之灾了。 “呵呵!能把我这想定探查到如此详细,说明在共产党里有能人啊……”摸摸凌乱的胡须,齐公子感叹道,“还好,幸亏他们没察觉到具体步骤,否则我们就要被动了。” “长官,我已经问过了,接触过尸体的人也就那么几个,其中就有许科长,所以是不是……” “你想把他扣留?”重新看一眼纸条,上面的字是从报纸上裁剪的铅字体。 “是的长官!” “不!”摆摆手,齐公子强行忍住了冲动,“这件事应该请示郑长官,让他老人家来定夺。”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齐公子,“店小二”的鬼头不是那么好剃的。有时候,明明已经按住他的尾巴了,可这家伙呢?“咔嚓”一声断掉尾巴,然后就逃之夭夭了。“我可不想再跟他捉迷藏,要么按兵不动,要么直接抓住他把柄,不然僵持下去,没准这家伙,又会死里逃生。” “那怎么办?” “想一个办法,让他主动出击,主动来找我们。”齐公子这招,叫做化被动为主动。与其我跟你去纠缠,倒不如你来纠缠我。你“店小二”不是擅长逆境生存么?行!那你就在逆境中慢慢折腾吧!我这“连环阴阳局”,你是不碰也得碰了。“找几个人,把纸条的事悄悄泄露出去,记住,别人家看出你们是故意的。” “明白!” 术后的顾雨菲,仍然处于昏迷当中,医生说,她这已属不幸中的万幸了。幸亏送来及时,也幸亏共党使用的是日式武器,子弹穿透力强,破坏力小,不然撕裂心包擦过心脏的一瞬间,她小命当场就会报销了。即便这样,肺叶还是切除了一部分。 “谢天谢地啊!”许忠义听完后,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。他没想到顾雨菲那所谓的等消息,居然是如此的等法。不过他也明白了,顾美人这是想一心求死,想用自己的命来送出情报,来偿还欠下小丫头的血债。“傻!傻得不能再傻了……”老许哭了,攥住顾美人那青灰的小手,眼泪再也止不住了,“不是说过,情报由我来送么?你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?唉!想保护我,也不能白白搭上一条命吧?”他越想越悲,越悲就越哭得情真意切,把一旁的陈明,给感动得不行不行了。 “忠义啊!你可别这样了,你再这样啊,我这心里……唉!”老许都能把一个花心大萝卜给感动成这样,其他小护士那就更不用说了。 医院的领导班子全体出动,尤其是那位贾副院长,顶着寒风,满头大汗就跑过来了。他冲门外的特务们苦苦哀求,非要见一见在百忙之中的许科长。不过特务们说了,你呀,现在见不见都没用,还是小心伺候着吧,没准许科长一高兴,兴许还能赦免你。 于是贾院长一狠心,决定孤注一掷了。他命令将全院最好的高级病房腾出来,这还不算,护士要选择最年轻、最漂亮的。你脸上长痘痘,那就一边凉快去吧,没准你这颗痘痘,让人家许科长看着碍眼呢?许科长不痛快,那我就不痛快,我不痛快,那你也别想痛快。 结果,十二名花枝招展的小护士,在病房外排了一溜,看得那些职夜的特务们,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。 “别想了,啊!别想了!”棒槌对这般兄弟说道,“不是给你们预备的,啊!你们还是铆足劲,回家祸害自己老婆去吧!” “可……可咱科长……能应付过来吗?” “这就不用你操心了,应付不过来,那不是还有陈站长吗?这次用不了,那不还有下次么?” 临来前,老贾对护士长千叮咛万嘱咐,许科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哪怕让你去陪寝,你也得无条件答应下来。 “啊?”护士长吓坏了,“可我结婚啦?” “可以离嘛!” “离?” “对呀!不就是一道手续么?我替你办了。如果让许科长替你办,呵!你那丈夫啊!就不是丢个老婆的问题了。” 瞧瞧,为了自己的仕途,这道貌岸然的院长,竟然连人话都不说了。但贾院长这一套,对许忠义是半点作用都不起。忠义是什么人哪?那是被誉为军统有史以来最佳的好男人。顾雨菲怎么样?漂亮不漂亮?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勾引他,人家不照样能背下整篇《春秋》么?这叫什么?这叫定力!大丈夫生存于世,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,没这两下子,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男人? 果不其然,面对那些风情万种的小护士,这“店小二”连看都不看,就叫她们集体滚蛋了。护士这职业是高尚的,是应该受人尊敬的,白衣天使不等同于职业妓女,你姓贾的如此糟蹋人家,凭这一点,你那院长就不够格!滚!老子送给你这个字算客气了,再不知道收敛,那就换成一个字——死! “忠义骂得好!”闻讯赶到的于秀凝,对老许这个决定是大加赞赏。扳过丈夫瞄向小护士的脸,于大姐语重心长地教训道,“有点出息吧!别让人家把你给看扁了。” “是是是……”陈明赶紧小心伺候着,“夫人,您怎么来了?” “小菲出了事,我能不来么?再怎么说,她也是咱的准弟妹呀?” “对对对!” “老陈哪!今天有件事,是你有史以来做得最正确的。” “嗯?哪件事?” “替忠义出头,把那姓齐的给揍了。知道么?打忠义的脸,那就是打我的脸,老婆的脸被人打了,你这做丈夫的还能忍气吞声么?所以说,你打得好!打得妙!打得呱呱叫!” 老婆的表扬那就是超负荷的动力,陈明心里一热,顿时豪情万丈了。“那还……哎呀!谁再敢动我弟弟,没说的,拼命了!” “对!”于秀凝一点头,又道,“你记住了,咱们跟忠义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已经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了。” “是是是……” “我说的这句话,你回家后早晚各念诵三遍,要把它永远记在心上,牢牢刻在骨子里!” “谨尊夫人教诲!” 二人走进病房时,许忠义还在哭,悲悲切切痛不欲生。顾雨菲仍处于昏睡中,她脸色铅灰面容憔悴,不仔细看,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风情万种的“一枝花”。 “一枝花”落难了,据医生说,如果麻药过后还不能清醒,那这枝花就有凋零的可能了。 “八小时内她不能枕枕头,不能进食,现在大家能做的,也就只有等待了。”护士长介绍说,顾小姐在手术当中,曾一度出现休克症状,为了抢救她,所有医护人员全都拼了命。 “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?”老陈生气了,冲战战兢兢的护士长喊道,“这眼瞅就要过年了,你就不能来点喜庆的?” “哎!老陈,你难为人家护士干什么?”于秀凝使个眼色,叫他先滚到一边去。打发走护士后,她徐徐坐到忠义身旁,经过一番小心地揣摩后,她低声问道,。“你知道么?有人在遗弃的宪兵制服里,发现一张纸条。” 许忠义不为所动,依旧是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,可他的瞳孔却一下子收缩了。 “说吧,想让老姐姐怎么帮你?” 许忠义没吭声,用沉默代替了回答。 “嗯!我知道了,你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,一动不如一静,坐观其变对么?” “于秀凝就是于秀凝,你真是聪明绝顶!”老许心里暗暗钦佩。此时此刻,由于顾雨菲生死未卜,他已无法静下心来与齐公子周旋。而唯一能弥补这劣势的,就只有眼前这位于大姐了。 “要是我猜得没错,小齐会逼着你去碰他的阴阳局,这样一来,你再想脱身可就难了。” 于秀凝的分析,一向是百分之百靠得住,如果这是由她得出的结论,那么情况就肯定错不了了。 “有一点你要做好准备,”于秀凝眯眯一笑,“对付‘阴阳局’,在目前看来还没有个不死人的,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么?” “那要看谁死了,他,还是我?”许忠义的回答也很巧妙。 闭上眼睛沉思片刻,于秀凝深吸一口,似乎还有些打不定主意:“知道么?我去美国的签证被拒了。理由很简单,因为我是情报人员。” “嗯?你要走?” “是啊!走是一定要走的,但在临走之前,姐姐打算帮你个忙,让你度过这个难关。” 许忠义再次沉默了,他反复考虑于秀凝此举,到底是为何目的? “咱们开门见山吧!如果有一天,我必须要经由共党的地盘踏出国门,你能不能帮我?” “大姐,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我的意思,你应该清楚,”于秀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“小齐为什么总盯着你不放,你还不知道原因么?” 于秀凝敢这么说,那表明她一定是攥住许忠义的小辫子了。但眼下的局面就是这样,只可意会无法言传,坦诚的结果,也许会适得其反的。 “大姐,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?” “因为共党必败,我们在东北的地盘,最后必然是被人家包围。”眼下“三下江南、四保临江”的战役,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,可于秀凝已经看到了前景。这就是战略特工,她能预知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未来。 “我只敢保证你一家平安无事。”经过深思熟虑后,许忠义表态了,“不管你帮不帮我。” “好!咱们成交。”一颗紧悬着的心,总算就此放了下来。于秀凝长吁一口气后,显得很从容了。 “哎?姐呀?你是怎么知道共党要败?” “呵呵!知道么?共产党在其塔木、焦家岭、城子街等地,歼灭了新1军两个团。像新1军这种精锐部队都打不过人家,你说党国还有希望么?” “哦……那你打算怎么帮我?” “小齐不是青睐‘阴阳局’吗?那好,我也给他设个阴阳局,让他尝尝于大姐的‘阴阳局’,到底有何与众不同?”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,那就要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。 “从纸条内容出发,他无法定某个人有罪。所以我猜想,他必然会在字条以外做文章,让某个人一点一点去追查线索,倘若这个人离线索越近,那他离危险也就越近了。但不调查线索行么?这可是个惊天的大阴谋啊?” 齐公子这招是牵着对方鼻子走,令你明知是火坑,也得义无反顾地往里跳。许忠义心里明白,他根本没办法去抗拒诱惑,所以暴露身份,那也就是个迟早的事情。 “他‘店小二’还有机会逃脱么?呵呵!我看是没希望了。”将行动想定交给赵致后,齐公子会心地笑了。这是自打来到东北后,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的轻松。 第104章 特情名单 “我们为何不从纸条下手?将许忠义绳之于法?”赵致提醒他说,“你不觉得这是上天在帮我们?” “上天?你知不知道,老天爷是最不开眼的,倘若事事都乞盼老天垂怜,那咱这行你也就甭干了。”点点桌面,齐公子打算给她好好上一课,“就拿这张纸条来说,高明的战略特工,做事都会给自己留下后招。现在我问你,就算你明知道是他放的纸条,可又怎么去证明呢?难道他不会推托,是那两个共军事先放在身上的?” “但是……那两个共党又怎么能得到这种情报?他们不认识许忠义,有可能接触到绝密么?” “那你就去问共党好了,是啊?我也想知道为什么,可你查得清楚么?干我们这行的,必须明白什么是契机,什么才是杀手锏。” 这张纸条就是一个契机,它令齐公子敏感地注意到,敌人正在一步步走近他挖好的陷阱。“如果你是许忠义,得知纸条落在我们手中,会有什么反应?” “先洗清自己。” “对!然后呢?” “然后……”想了想,赵致很不自信地说道,“会不会是……追查我们想定的详细内容?” 点点头,齐公子赞道:“小致,你的确是进步了。以后回答问题要大胆些,说错了也没关系,谁没有个说错的时候?”悠闲地舒活一下筋骨,齐公子感觉很欣慰,或许在不久的将来,自己就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助手了,“你、我制订的战略想定,对共党来说是致命的。所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,来窃取它内容。但你要知道,这个想定靠一般的战术特工,是根本搞不定的。他们惟一能做的,就是通过不断试探,来摸清我的布署。而这种任务,也只有最高明的战略特工才能完成。” 如此一来,最先掌握这秘密的许忠义,恐怕就要首当其冲了。因为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,也没有人能像他一般更接近这个秘密的核心,因此他在所有战略特工中,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。 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为何不把他干掉?这样不就一了百了啦?”赵致的思维,仍然固定在战术特工的初级阶段,当然,这也不能怪她,因为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战略特工,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。 “如果杀了他,再来一个你我不熟悉的对手,那该怎么办?我们会不会由此被动呢?”对付许忠义,齐公子还是蛮有把握的。可要面对一个未知对手,谁敢说强中没有强中手?“我这个‘连环阴阳局’,就是想引导许忠义,往一个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,让他费尽心机,也没得到正确的情报。” “我这个想定,和小齐的是浑然天成,他的目的是要引你一步步入彀,而我呢?呵!如果他想引你入彀,那就必须去钻我设下的圈套。”于秀凝将自己多日来的预谋,为许忠义进行了一一讲解。当老许完全掌握她的计划后,这浑身的冷汗,也就跟着流下来了。 这个计划是A和B的关系,没有A就没有B。如果想达到A目的,那就必须先执行B,可B呢?又恰恰是一个致命的圈套,只要钻进去,那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。为什么说B也是个圈套呢?因为你不可能不执行A,而执行的后果,那就必须承担B所带来的噩运。 整盘计划,关键的关键就在于判断对方意图,这个判断是绝对不能出错的,谁先出错谁先死。 这是一场殊死之战了,决战双方,都不约而同地赌上了自己的命。 “我先判断他第一步,”于秀凝定定心神,略一沉吟后,谨慎地说道,“如果他打算腐蚀对手,那么从现在开始,就要着手往共区派遣特情了。你想一想,怎么派遣,用什么办法派遣,才不会引起共党警觉?” “最好是派没有敏感政治背景,不执行任何情报工作的战略特情。一来,中共不会怀疑他们的目的,二来……如果他们永远不参与特务活动,只是一心一意为共党办事,你说,谁还会怀疑他们有问题?”说到这里,许忠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。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特工,所以迄今为止也没有暴露身份。就算被于秀凝抓住了把柄,而这个把柄也是在战术行动中才流露出来的。这是他的失误,相信齐公子不可能不从中吸取教训。 “那怎么让特情安全抵达共区呢?” “装扮成共党小兵被俘,或是潜伏在危险地带,等共党占领后,以一个干净的身份投靠共党。” 这和许忠义当年的状况,基本上是大同小异了。 “我认为投靠这手段比较稳妥,至于被俘嘛……由于身上有着共党烙印,往后能不能得到重用,这谁也不敢保证。好啦!咱们就说说这两种情况吧,不管他选择哪一种,都会面临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怎么得到共产党的信任?” “中共只信任他们培养出来的干部。” “对!这就要面临一个问题了。你知道,中共的洗脑是很厉害的,这些永远不与外界联系的特情,在这种环境下,又该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变节呢?因为就算变节了,也没有人会知道。” 这的确是件难事,齐公子若想让他们永不叛变,那就要有个牢固的控制手段。而这个手段,也正是于秀凝准备下药的地方。 “难道是……特情名单?” “在我的构思当中,有几个人会按顺序先后,在‘店小二’历经千辛万苦之后,才被迫暴露在他面前。你记住,这几个人和另外一批战略特情,也都负责执行同样的想定。但不同的是,他们最终都是要暴露的,通过‘店小二’来暴露。”假作真时真亦假,齐公子想跟许忠义玩的游戏,就是要以假乱真。如果你揪出了这批特工,也发现他们在执行同样的任务,那么还会想到有另外一批人存在吗? “这样一来,当共党抓住他们后,就会放松警惕,有利于另外一个组的潜伏。”赵致认为齐公子这招,简直是太绝了。不敢说匪夷所思,但也是神来之笔。 “可到那时,‘店小二’也就惨了,”默默点上一根烟,齐公子阴霾地吸了几口,这才徐徐说道:“因为他会发现一个问题:这几个人有个共同特点,他们的真实身份,也只有‘店小二’自己知道。出卖这几个人,保密局会让‘店小二’死,不出卖,‘店小二’就跟共党没法交差,直接把共党害死。” 无为有处有还无,事实上还有一层深的涵义,齐公子并没有把它说出来。无论许忠义怎么选择,齐公子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,真正奉命潜伏的战略特工,并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。 “像这等绝密想定,换做是我也一定要销毁参与者资料,绝不会给任何人留下追查机会。所以能被你查到的人,说不定就是个幌子,目的是想引你入彀。”齐公子刚刚想到的绝妙好计,转眼之间就被于秀凝给看穿了。普通人在这极具迷惑的阴谋面前,根本就是防不胜防,但战略特工则不同,他会使用一切手段,来逼迫你自动去除伪装,然后按照他的构思,一步步去接近死亡。“如果有一天,你能追查到名单,记住:先不要冲动,要从保护自己的角度出发,把它上交给总部。如此一来小齐就要被动了,因为不经过总部允许,私下搞行动那是违反家规的。若想保证名单人员能够顺利实施想定,他就必要向总部坦诚一切。可怎么判断他提交给总部的名单是真是假呢?‘阴阳局’!用‘阴阳局’来迫使他告诉你答案。” 但这个“阴阳局”该怎么设,于秀凝并没有详细说明,因为她知道跟聪明人交流,是不需要一口一口去喂食的。 果不其然,略一思索后,许忠义直接点出了问题的关键:“应该找个机会,把赵致软禁起来。” 点点头,于秀凝笑而不语,她心说:“忠义啊忠义,你果真是绝顶聪明!” “抓住赵致后,不管从她身上能问出些什么,我们就一口咬定:齐公子提供的名单,跟赵致交代的内容不符,所以要不想被总部制裁,那齐公子就得去证明自己清白。呵呵!他不证明,必死无疑,总部也会因此取消这次行动。如若证明……”一旦去证明,真正的名单还好说,那么假的呢?假的特情和想定进行搭配,这之间必定会出现漏洞。因此,你就用一万个谎言去掩盖那些漏洞吧!总之,这是于秀凝利用“阴阳局”来给齐公子施压,要么你去死,要么你给出个明确答案。想让我亲自去调查想定真伪?呵呵!咱哪有那闲功夫?没事折腾自己,你当我缺心眼吗? 然而,许忠义和于秀凝还是百密一疏了,齐公子如此精明的人,又岂能不给自己留下退路?如果能看到两份想定的内容,也许他们会惊奇的发现:真假想定之间,只存在着一个执行人员的不同。其余的,完全是一模一样。 入夜时分,顾雨菲的心跳、血压逐渐平稳了。可随着清醒时间的临近,她仍然是没有反应。久久攥住她的手,许忠义再也不想松开了。 “小菲啊!没想到你和我竟然也会遇上生离死别?唉!我呀,虽然是家财万贯权势滔天,但我却改变不了命运?我想过了,只要你能醒过来,哪怕用全部家产去换,那我也是心甘情愿的,可你怎就连半点希望也不给我留呢?”说到这里时,许忠义哽咽了,他挥泪如雨泣不成声,“醒来吧,别睡了,你要是不理我,那我连最后的依托都没有了。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你的吗?是我和小丫头结婚后,你还一成不变地爱我、关心我,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感情。虽然有些龌龊,但这种感情是最真实的,令我无法回避,令我无法割舍。呵呵!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在捉摸我们,既然我们有缘,为什么还让你啐我一脸唾沫呢?这一口唾沫让我认识了小丫头,也让我真正了解了你。正如老话所说,不是冤家不聚头啊?可这种冤家实在是太残忍了,它夺走了小丫头,现在又要夺走你,给我留下的,只是无尽的思念,还有永远也无法回避的痛苦。不知我上辈子究竟犯了什么错?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份痛苦!”手指用力点着地面,许忠义悲愤得无法自持,“你老天要是不待见我,那就不该让两个女人对我好,既让让两个女人对我好,为什么又先后夺去我两个挚爱?妈妈的,你是耍我还是想玩弄我?办出如此缺德的事,贼老天,我不天天诅咒你行么?麻烦你给我一个不诅咒你的理由!”许忠义大骂老天的同时,顾美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,他绝望了,不再对命运抱有任何幻想。既然叫天天不灵,叫地地不应,那还是用最原始的办法,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吧,“小菲,你醒来吧,我想让你再啐我一口,哪张脸都行,哪张脸我都可以接受。只要你能啐……”把脸埋进爱人的臂弯,老许绝望地蹭了蹭,“知道么?我想你,真的很想你……” 眼角微微颤动,一道晶莹剔透的泪水,从顾美人的眼睑悄悄流落……“嘡嘡……”随着一旁自鸣钟的响起,八个小时的观察期已过,然而躺在床上的顾雨菲,依旧是昏迷不醒…… 或许,她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了…… “小菲……小菲……” 第105章 苏醒 面对顾美人这种现象,值班医生也是直摇头。他说自己碰到医学上的奇迹了,只不过这个奇迹,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奇迹。因为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的顾美人,不管医护人员怎么折腾,她就是不肯醒过来。“哎?这到底是咋回事呢?”医生挠着头,离崩溃也只有一步之遥了。 其实人家顾美人早就醒了过来。不过正想睁眼时,突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。那双手很温暖,也很熟悉,不用想,她也知道这是谁的。于是,为能进一步享受这难能可贵的幸福时光,她决定还是让自己继续昏迷吧。结果,她听到了许忠义那番发自内心的真情告白。感动啊,实在是太感动了,顾美人没想到爱郎会如此地痴心,看来自己那一番努力,应该不再是只开花不结果了。 她被许忠义感动得掉了眼泪,正想弄个“突然情况”,让自己一下子“醒过来”,不料老许一转身,跑出去喊医护了。“哎呀!你就不能晚点离开吗?”狠狠抹把眼角的泪,顾美人埋怨起“店小二”了。看来这二人之间的配合能力,呵呵!还是有待于提高啊! 医护人员赶到现场后,弄假成真的顾美人,就只能暗叫一声“糟糕”了。想拨乱反正已来不及,谁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会不会伤到爱郎的心?唉!没办法了,将错就错吧!迫于无奈,她只好用上“反刑讯”技能,来对抗医护人员那没完没了地瞎折腾。被折腾个精疲力尽后,始作俑者的顾美人,最后竟然疲惫地睡着了。原本八小时内就该醒来的她,硬生把苏醒时间给推后了20个小时。 再次醒来后,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下去了,为什么呢?因为她饿了,可以排气后的肚子,“咕咕”叫个不停。“我要让忠义喂我,顺便再享受一下那种感觉。” 她算是彻底没治了。 一只大手探探她的鼻息,顾美人心说:“嗯!我可以醒过来了。”然后便紧紧握住那只手,一边陶醉一边说道:“忠义,我饿……哎?”心下一愣,她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头。还未等睁眼,就听得旁边有人苦笑道:“你醒啦?” “哎?表哥?怎么会是你?” “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?是不是瞧见我有些意外啊?” 点点头,不过一瞧见表哥那脸色,她又赶紧摇摇头。 伤自尊了……强行压抑住心中不快后,齐公子把脸扭到了一旁。 晃晃他的手,顾美人的嗓音甜得有些发腻:“表哥……不要嘛……” “别跟我解释,我知道女大不中留,你现在这心思啊,全在那‘店小二’身上。” “表哥……你不要这样嘛……” “呵呵!你呀,也就欺负我能耐。”抚抚表妹那乌黑的秀发,齐公子哀叹一声后,突然问道,“告诉表哥,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嫁给他了?” “嗯!” “不是……你干嘛回答得这么痛快?犹豫一下,矜持一下也行啊?” “表哥……” “好好好!嫁就嫁吧,不过呢!我得先跟他谈谈,往后这家产哪!得让我表妹掌握。” “啊?表哥!你要干嘛?” “男人有钱就学坏,这道理你肯定明白,所以为防止他学坏,经济大权就必须得让出来。嗯!他想娶我妹妹,那我就这么一个条件。” “呃……表哥,你这是在抢劫啊……” 许忠义有多少家财?这没人能说得清楚。倘若这万贯家财被表妹掌握了,那么齐公子今后,也就不用再为经济问题苦恼了。当哥哥的管妹子借钱,怎么着,你能不借么?要是不借,行!那我就把你从他身边绑走。 齐公子是穷疯了,可顾雨菲也不傻,都是战略特工,要说玩起脑子,呵呵!谁怕谁呀?“想打我们家主意?哼哼!门也没有!” 两个人正互相玩着心眼,一脸憔悴的许忠义,拎着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。瞧见清醒过来的顾雨菲,他两眼“唰唰”放了几下电,可看到齐公子后,“噗噗!”电火花又熄灭了。 两个人都无话可说,一左一右围着顾雨菲,安安静静对坐着。顾美人瞧瞧左边,又看看右边,也觉得这气氛不对劲了。“你们俩怎么啦?跟仇人似的?” 老许心说,你算是猜对了,可不就是仇人吗?一见面没红眼睛,说明我这涵养已经是练出火候了。 “你们唠吧,我还有事。”说着齐公子站起身,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。 “表哥!表哥!”顾美人正想把他叫回,不料老许一伸手,适时制止了她。 “怎么啦?”顾美人眨眨眼睛。 老许没吭声,一个精致的烟盒,在手中折来折去。 “忠义,我想你了……”轻轻卧在爱郎的膝盖上,顾美人心满意足地呻吟一声,“抱抱我好么?” “唉……你都多大了,还这么爱撒娇?愁不愁人哪?” “哼!哼!哼!”一皱小鼻子,顾美人冲他“狰狞”地笑了笑,随后抬起柔荑,又捏住他耳朵扯了扯。“怎么样啊?你现在就嫌弃我啦?哼!哼!哼……” “嗨!我不是心烦么?你想哪去了?” “心烦,出什么事了?”一见爱郎愁眉紧锁,顾美人赶紧识趣地变乖了。仰着俏脸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在他身上扫来扫去。 “你睡了三天,呵呵!哪知道这三天几乎就是风云变幻?告诉你一件事,你的情报很可能是送出去了。” “真的?这不是好事吗?那你还烦什么?” “再告诉你一件事,我的那份情报……砸锅了,落在你表哥手里了……” “啊?天哪!”一捂胸口,刚刚还是兴高采烈的顾美人,笑容一下子就固定了。“你咋这么笨?不是叫你等我消息吗?干嘛还要擅自行动?” “我等了,真的等了,可你的消息就是没消息,所以你还能让我怎么办?” “不给你消息,那不就是让你等下去么?你连等都不会吗?哎呦!笨死了!” 老许挺委屈,暗道我哪里晓得你要玩为国捐躯?早知道你这么二五眼,那我还不如把你锁在家里呢? “唉……事实再一次证明了,你的确不是个搞战术的料……”瞧瞧人家顾美人这评语,基本上就快要把老许的一生给概括了。什么叫不是搞战术的料?你尊敬点自己老头子行不行?现在不光是你受伤,我这心里也在流血啊!“砰!”把脑袋摔在床头上,老许羞得无地自容了。 “哎!你干嘛反应这么强烈?听不得正面批评么?” “不是……”弹弹床头的闭式引流管,老许有气无力地嘟囔着,“这东西啊!过一会我也要用。” “你用它干嘛?” “唉……我这胸腔里啊,也全都是气啊……” “呵呵!”顾美人柔柔一笑,抱住爱郎的脸,贪婪地吻上一口,“别气了,我向你赔罪好不好?” “好啊?赔罪没说的,不过你得虔诚些。嗯……你现在啊,就得赶紧想,用什么办法才能表达出你的虔诚呢?” “嫁给你好不好?” 一眨眼睛,老许凶狠地挠挠头。 “喂!我是很虔诚的。” “啥时候办喜事?” “你很急吗?”顾雨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 “你不急吗?” “你说呢?我今年都二十五了。” “那好吧,等你出院就办。” “我明天可不可以出院?” “好像是不行吧?” 两个人的头,轻轻顶在了一起,偷偷瞥一眼对方,发现彼此的脸全都是通红通红的。 “我表哥的事怎么办?” “不用急,于大姐会帮我打点。” “于秀凝?” “对!她跟我们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了。” 既然如此,那还等什么?赶紧把伤养好入洞房吧。 当晚,陈明从棒槌手里接过一张请柬,大红金漆的封皮内,是许忠义亲手书写的邀请函。“老许这字可是宝贝,留着!当传家宝教育下一代吧!”像模像样地瞧瞧字体,刚看过几眼,陈明便“啊”地一声蹦起来。“老婆子!老婆子!讨债的来啦?” “你怎么了这是?大惊小怪的,咱家欠谁钱了?” “忠义!忠义的……” “不会吧?”愣愣神,于秀凝是越想越纳闷,“我记得……好像没向他借过钱吧?难道是……你又出去嫖啦?” “嗨!”痛苦地摇摇头,陈明心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“我嫖什么了?你想哪去啦?知道不?忠义要娶媳妇了……” “哦……那不用问了,新娘子肯定是顾雨菲。” “聪明!”事到如今,陈明对他这老婆,只能用料事如神来形容了,“想当初,你让我记住一句话,说‘世上所有的戏,都是人编出来的’,没想到啊!哎呀……他们俩还真是前世的姻缘,今世的夫妻。” “也是,忠义娶小丫头那会儿,连我都快绝望了,没成想……呵呵!峰回路转了?” “别提小丫头,千万别提小丫头!”擦擦脑门上的凉汗,陈明要虚脱了,“你说这个忠义,是吧?跟小丫头结婚,他收了一大笔钱,给小丫头办丧事,他又收了一大笔钱。我琢磨着,这种钱也该收得差不多了吧?谁知道这小子……嗨!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你留,这没过多久,又整出个结婚?得!咱又得往里搭一笔钱了。不!恐怕还不止一笔钱,我得把他离婚续娶的钱,也一块预备出来吧!省得到时候麻烦!” 陈明一点都没埋怨错,许忠义那两场红白事,光是礼金,就赚个钵满盆圆,据说某些平民百姓,恐怕一辈子也看不到它个零头。所以说,老许这辈子不用干别的了,仅在结婚上折腾几回,就能攒足个万贯家财了。 “哎!老头子,你这信是咋看的?好像……有些地方看漏了吧?”于秀凝捧着请柬,两手开始哆嗦了。 “怎么啦?” “你仔细瞧瞧,这下面写着什么?”点着一行小字,于秀凝逐字逐句地念道,“……新郎:齐公子,新娘:赵致……” “哎?他俩是哪冒出来的?” “你连这都看不明白?‘蹭婚’!‘蹭婚’你懂不懂?” “那我是不是要多加一份礼呢?”老陈哭了,哭得肝肠寸断,“我真希望自己是听错了!” “没错,他俩的结婚请柬,写到一起去了。老头子,咱给忠义的礼绝不能寒酸了,可你要不按同样规格再给小齐备一份,那是不是厚此薄彼啊?弄不好会得罪人的。” “我去!”用力揪住头发,陈明使劲地拽了拽,“这还让不让人活啦?啊?你们真以为我不会死吗?啊?我这点家底,它积攒得容易嘛?你们就不能给人家留条活路吗?” 陈明这边要死活,许忠义呢?也快找根绳子把自己吊上了。顾美人说了,你是二婚,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大姑娘,凭什么我这婚礼要比小丫头的寒碜?“店小二”!你一向以男人自居,不会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了吧? 这不是钱的问题,因为“店小二”也并不缺钱,可是,你怎么还把婚礼跟齐公子挤在一起啦? “表哥一直想娶赵致,可他拿不出钱哪?你这做妹夫的就不能体谅一下吗?让他也趁机捞点外快,我姨妈还有我姨夫,那都会感激你的!” “啪!”地一捂脸,老许不想活了:“我出钱娶你,你表哥却跟着沾光,哎我说,老婆大人哪!你不觉得我像个冤大头么?” “不是……你怎么没算算这笔账呢?咱们和表哥一块结婚,你就相当于花一份钱成全了两家亲事。再说了,咱的礼归咱,表哥的礼归他,你吃什么亏了?你这叫成人之美,齐家和顾家,都会打心眼里感激你。喂!这等好人你不做吗?” “我还就不如跟小丫头一块去了呢…….”老许悔得肠子都青了,可青了也没用,小丫头不是不在了吗?她若在,你顾雨菲还指望能混上正妻之位?偏房吧你! “忠义,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,你不会想看我伤心吧?爱我,就要满足我,更何况我还没求你别的……” “啪……”把脑袋往床上一拍,“店小二”昏死过去了…… 第106章 “蹭婚” 豪门大户打上了许忠义的主意,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。顾家对自己女儿钓上个金龟婿,自然是打心眼里欢喜的。但欢喜之余,也在不知不觉中犯了所有豪门大户的通病——互相提携,互相帮衬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广东齐家现在是败落了,败落的原因很简单,被许忠义给折腾的。齐家老爷子的每顿饭,原本是要七个碟八个碗,讲究个色香味,可现在呢?碗盘没那么多了,网鲍也吃不起了,一只烧鹅都要“咔嚓”一下劈成两半,把最肥美鹅腿留给读书最用功的小孩子吃。 顾雨菲的娘亲对许忠义有个指示,说你是顾家的女婿,齐家的表女婿,大家都是一家人,你总不能对自家人刻薄吧?过去你给齐家造成了类似毁灭性的打击,往后要想和亲戚们有个走动,你怎么也该意思意思吧? 那就意思吧?所以经过一番考虑,许忠义默许了齐家那借鸡生蛋的“蹭婚”。由此,跪立佛堂聆听消息的齐家老少,总算是松了口气,自此在餐桌上,又可以摆上鲍鱼了。 顾雨菲的双亲,对许忠义的家产十分感兴趣,他们来到沈阳后,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闺女,询问那“店小二”到底有多少小金库? “这可说不准,”顾美人搪塞道,“关于这一点,他是不会跟任何人交实底的。” “那你就估算一下,总该有个大概吧?” “大概……嗯……对了,你们知道防弹轿车吧?” 顾家老两口拼命点着头:“知道,蒋委员长就买过,据说是很贵的。” “可他说买就买,连眉头都不皱一下。” “咝……”老两口倒吸口凉气。 “还有啊!铁岭、抚顺的煤矿,鞍、本两座钢铁厂,那都有他的股份。” “咝咝……” “据说连标准石油、美国橡胶里也有他股份。嗯……这还是不确切地说,至于他插没插手其它外国公司,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咝咝咝……” 沈阳的新鲜空气,快不够他二老使用了。什么叫做大资本?看看人家老许,这就彻底明白了。“他何止是金龟婿啊?”老两口瞠目结舌了,顾雨菲老爹的假牙,直接掉在了地板上。顾家算是很有钱了,可跟许忠义比起来,呵呵!九牛一毛。“四大家族都跟他没法比呀!这么年轻就会理财,那他以后还了得吗?” “他的雅号就叫财神爷。”自豪地扭扭脖子,顾雨菲心说你们服了吧?咱这老公选的……哼哼!你们羡慕去吧。 许忠义和四大家族有着本质区别。人家那是通过几代人积累,这才一步步显赫的。而他呢?几乎就是一夜暴富。所以说把他比喻成财神爷,这也是毫不为过。 “小菲啊!爹地劝你一句话,”老头子喘着粗气说道,“赶紧给他生儿育女,先把他的心拴住。” “啊?” “还有啊!我听说忠义家原本并不富裕,属于小门小户。小门小户一旦有了钱,就得变成土财主。所以你可要告诫忠义,做人要把眼光放长远些,千万不能小气,一小气就没品了。” “呃……”顾雨菲心里不是滋味,暗道你们都什么毛病?干嘛总惦记我家这点家底?老丈人要从女婿身上拔毛,有你们这样做老人的么? 可埋怨归埋怨,关键时刻,当姑娘的还是跟自己爹妈比较贴心。找来自己“亲爱的”,现在也不用再藏着掖着,开门见山直截了当,鼓动许忠义给二老的工厂追加投资项目。 许忠义无语了,跟小丫头结婚时,就没遇到过这种麻烦。人家小丫头的叔叔,根本也没想从老许身上得到点什么,只有一句话:“你们过好了,我们老人也看着高兴。”然后他拒绝了许忠义的赞助,仍是一门心思地经营着小铺子。 摇了摇头,老许为难地说道,“我这些财产,别人是无权动用的。” “嗯?” “因为这些钱都是党的,等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,我会把所有财产捐出来,让我们的党带领着人民,建设咱自己的新中国。”“店小二”这是要做“红色大亨”,其思想觉悟,就连顾雨菲这老党员听了,都觉得有些脸红。 “可你总该给自己留点吧?”顾美人揉揉胸口,不知道是伤痛还是心痛,“你过惯了富足生活,那点工资能够你花吗?” “组织肯定不会让我饿死的。” “砰!”顾美人一头载倒在床上了…… “心疼了?”捋着她那秀发,许忠义柔声问道。 “有点……” “放心吧,我是不会让你受苦的。” “嗯?”“扑棱”一声,顾美人又坐了起来。 “哪有让自己老婆吃糠咽菜的道理?我决定了,给你留点零花钱。” “小二,你真好……” “啵!”在“亲爱的”脸上狠狠吻了一口,顾美人幸福得快要不行了。她这种党员和小丫头不同。一个出身富贵,一个来自于民间底层,虽然都信奉同一个主义,但却有着本质区别,尤其在钱这方面。小丫头对钱的观点是够花就行,你许忠义有去赚钱的时间,还不如留下来多陪陪我。可顾雨菲呢?则是生怕钱不够多:“忠义,你要去赚钱吗?好,我陪着你一块去赚,共产主义也不能个个都是穷人哪?” 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,许忠义此刻,已经完全体会到这两者的区别了,可哪一个女人才是他最称心如意的? 婚礼准备在招待所举行,为什么要选择招待所呢?用许忠义的话说,现在战事吃紧,用钱的地方太多,公职人员应以国事为先,杜绝奢靡和铺张浪费。 他这番话不说还好一些,说出来后,第一个撇嘴的就是齐公子。什么叫杜绝奢靡?全沈阳城你打听打听,还有比招待所更贵的消费场所么?别有事没事总拿“招待所”做幌子,不知道的,一听这名字还真以为是个三流小旅馆呢! 许忠义的岳父岳母,就被女婿这幌子给忽悠了。外地来的,他们哪懂得这个?一听是什么什么“招待所”,当即就不愿意了。心说忠义你差这点钱么?我们没让你找最豪华的饭店,可你也总该过得去吧?娶大房的时候,你在哪办的喜事?大帅府!对吧?多豪华,多气派?现在轮到我闺女了,你怎么给整到小旅馆去了?我顾家的女儿怎么了这是?至于这么不招你待见么? “姨妈,姨父,我看你们是误会了。”要提起对许忠义的了解,齐公子可以称得上是专家级别了。那“店小二”是什么德性,他闭着眼睛都能点出个一二来,“你们是没去过这招待所,要是去了,我敢保证,这辈子都不愿意离开。” “嗯?为什么?”老太太好奇了。 “为什么?呵呵!在中国能跟它媲美的,只有南京的总统府了。” “唰!”这对老夫妻的嘴,一下子就咧到了耳根子。 “你们放心吧,他能在这举办婚礼,那肯定是另有目的,等你们回广州的时候,收到的礼金可以把工厂规模扩大一倍了。” “会……会有这么厉害?”老头冒汗了。他在广州的那座工厂,是两代人辛辛苦苦一辈子,这才攒下的家底。可他这女婿呢?凭一场婚礼就给搞定了。由此可见,把姑娘嫁给这样的女婿……嗯!列祖列宗可以含笑九泉了。 “忠义对咱家小菲……唉!这也太舍得花钱了。”老丈母娘感动了,她也知道在大喜日子不能哭,但那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。跟“店小二”比起来,天下有几个男人会对老婆如此上心?唉!你们惭愧去吧,让老婆埋怨去吧! 齐公子说得没错,许忠义把婚礼选在招待所,这的确是不怀好意。招待所是个什么地方?你不把钱揣足了,好意思走进这道门么? 第一层是舞厅(结婚那天先办婚礼),你只要蹦蹦哒哒来上几步,腰包里的零钱就先得瑟干净了。零钱干净了这还不算完,因为二楼还有洗浴等着你。你要洗澡,总得把衣服扒干净吧?行!等你一丝不挂的时候,那身上还能藏住钱么?澡堂的服务员都是特务出身,想弄清你腰包有多少存款,这不就跟玩一样?既然知己知彼了,待你迈上三楼的宴会厅时,就会发现在每一席上,都会安插个出手阔绰的“大亨”。人家一出手就是个大红包,你说你好意思塞个小包么?所以怎么办?再接着掏腰包吧……总之不把衣兜掏干净,“店小二”是不会乖乖放你走的。那钱不够了怎么办?没关系,各大银行的会计、出纳,都在门口等着呢。你可以随时开支票,他们是不怕麻烦的…… “怎么样?我说什么来着?”把探听到的内幕交给二老,齐公子无奈地摇摇头,“要说会赚钱哪!财政部长宋子文,连给他提鞋都不配。唉!我说当初他怎么非要把招待所整成这样?现在看来,这不就是早有预谋吗?战略特情,不愧是战略特情啊……”说到这里,齐公子心里开始不平衡了。像许忠义这等揽财高手,怎么就跟了共产党呢?倘若他一心一意为党国服务,那些钻山沟的穷棒子们,你还用派兵去剿么?用钱砸,也能把他们给砸反正了——老百姓跟着共党闹革命,这图个啥?还不是想过上个好日子? 老两口捧着“绝密情报”,开始对着哆嗦。这一场婚礼举办下来,那得赚多少钱哪?“这姑爷……这姑爷……”老头一紧张,连说话都不利索了,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你的,啊!就是你的女婿,没人敢跟你抢!”老太太紧着劝他,“四大家族可以靠边了,未来中国的首富,那就是咱们的。” 拼命点着头,老头一咧嘴,又把假牙给甩了出去。 在横财面前,所有人都露出了原始本质。唯独齐公子,这心里还能保持住一份清醒。选择跟“店小二”同时结婚,这并非他的主意,而是濒临破产的齐家老少,经过民主讨论后做出的一致决定。 跟许忠义斗法后,赵国璋大伤元气,他那日子过得也是一天不如一天。之所以要竭力促成赵致和齐公子的婚事,这是因为他看中了齐家的家世。可他并不知道,齐家现在也是个外强中干的破落户。面对赵国璋开出的超长彩礼清单,齐家老少在胆战心惊中,想出了这么一个绝妙主意,也就是“蹭婚”。 可齐公子不同意,他认为这么做很丢人。 “你不同意不行啊?”革命元老齐墨轩,当即就急了,“能攀上东北赵家这门亲戚,咱家才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啊?” 两拧了不是?赵家以为齐家是腰缠万贯,可齐家呢?还指望能在赵家身上讨出点便宜。 结果苦了赵致和齐公子,这对同命鸳鸯,为冲破桎梏走在一起,谁都没敢向家人泄露对方的秘密。最后商量来商量去,他们俩也拿不出个更好的办法,无奈之余,也就只能默许这种安排了。 幸亏老许同意了他们的“蹭婚”,不然齐、赵两家的脸,非得丢到国际上不可。 这场婚礼是宾客云集——谁敢不来?果然不出齐公子所料,许忠义把来宾的的腰包,刮得比脸还干净。对于这种无耻的做法,老许是振振有词:你们不是拼命搜刮老百姓吗?那我就拼命搜刮你们了,咱们是一报还一报,谁也别说对方不仗义。 对于许忠义这种思维,齐公子还是蛮欣赏的,收拾贪官嘛!你还用跟他们客气吗?刮吧!使劲地刮吧!反正在礼金上,你是怎么送给“店小二”的,那就怎么送给我一份。不然“店小二”能给你穿小鞋,你以为我齐公子不会吗? 谁也没想到,这两位前世的冤家,居然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。开天辟地第一次,也是唯一的一次。 第107章 暗示 婚礼当天究竟收了多少钱,这谁也说不清,只不过许忠义的老岳父、老岳母,当晚就彻底失眠了。不但失眠,血压还攀升了。弄得铁路医院的医护人员,整宿在外面伺候着。 豪门大户要讲究个体面,可在许忠义看来,这利欲熏心的老两口,怎么也不像是个有体面的人。尤其他那老岳父,自己不出面,一个劲地劝导闺女,非要许忠义给他写幅字贴什么的。 “他懂字画么?”夜深人静时,躺在床上的许忠义,推推一旁的新娘子,“喂!别睡了,我跟你说正经的呢!” “干嘛呀……”在他胸口轻轻一捶,顾美人掀掀迷离的睡眼,有点不耐烦了,“要你写你就写嘛……也费不了几个钱。” “不是……这不是钱的问题,知道么?想写出好作品,那是需要意境的。可我现在有什么意境啊?你不希望我糊弄他们吧?” “那你就找个意境吧……”打个哈欠后,顾美人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,“反正你说的这些……嗯嗯!我也不懂……” 老许哭笑不得了,心说我怎把这事给忘了?你要是懂书法,就不会扔掉《怡情帖》了,那可是我最具代表性的作品,花费了多少个不眠之夜? 顾雨菲和小丫头是个各有千秋。小丫头不愿操持家务,而顾雨菲呢?就喜欢没事收拾厅堂。也难怪,这两个人出身不同,所以在对待家庭观念上,也基本没有任何可比性。 吃过早饭后,小菲陪伴着父母上街购物去了。也就在这时,督察室总务副科长王继芳突然登门拜访。他带着自己那白白胖胖的媳妇,拎着几盒糕点,来恭贺许忠义续弦。 “许科长,兄弟不才,没出席您的婚礼,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。”王继芳一边说着话,一边打量着许忠义脸色。见他没有嗔意,这才放心大胆地把礼盒送上,“一点小意思,寒酸了点,望你和尊夫人不要介意。” 许忠义当然不会介意,因为他知道这王继芳,现在穷得跟要饭的也差不多了。在老督察处时期,他还算有点积蓄,可随着新督察室的成立,被老许折腾过那么几回后,基本上就算是嗷嗷待哺了。 这也正是老许希望看到的结果,对付叛徒嘛!你又何必枪毙他?他叛变图个啥?还不是那荣华富贵么?你只要把荣华富贵给他折腾没了,这不比枪毙更让他难受么? 但许忠义没想到,不管王继芳怎么穷,他那白白胖胖的媳妇,就是舍不得离开他。衣服破了,她给王继芳缝补,粮食不够了,她就把自己那份留给丈夫。当然,王继芳也没有亏待她,随着督察室彻底变成清水衙门后,他陪伴老婆的时间,也逐渐多了起来。 人家的太太是穿金戴银,相比之下,王继芳这老婆可就寒酸多了,为了让老婆得个体面,他不惜省吃俭用去置办首饰。成色低点也无妨,这终归是一番心意。没钱吃饭怎么办?那就去卖血。卖血的时候还得偷偷摸摸,以免传出去后有损官体。 “老王,你这是何苦呢?”瞧瞧王继芳衬衣袖上的补丁,许忠义有点于心不忍了,暗道你这不是自找的么?既然都是穿带补丁的衣服,当初又何必投靠国民党呢? 掏出几张钞票塞给王继芳,两个人面对面,都是唏嘘不止。“许科长,你这钱我不能要,”擦擦眼泪,王继芳感动了,“您大喜的日子,我没给您送什么,这就已经过意不去了,怎么还能让您破费呢?”说着,他把钱放回桌面,颤抖着手指,给自己点了一根烟。 “那你今天来,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?” 犹豫了片刻,王继芳这才鼓足勇气说道:“不瞒许科长说,我想带媳妇回老家去。所以想托您把沈阳的房产处理了。对了,那辆防弹车我打算把它送给你。唉!这么贵重的东西,我也养不起,搁在我这,那就是个浪费。” “你要走?” 惨然一笑,王继芳点了点头:“是啊,不走我还能干什么?”再次看看许忠义,哀哀叹了口气后,他恳切地说道,“许科长,您我虽说没什么交情,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。从我来到沈阳,你就一直照顾我,直到现在,我也没能对你说声谢谢。” “谢不谢的,那都是小事。不过老王,我想劝你一句,像你这种身份,这时候说不干了,那很容易遭人猜忌的。所以啊,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,千万别头脑发热。” “唉……还考虑什么呀?共产党那边我肯定是回不去了,他们都恨不得弄死我。党国这边,我也呆不下去了,没有靠山,没有背景,想在这儿站稳脚跟,比登天还难啊!许科长,我不怕说一句犯忌的话,跟着国民党,其实我挺后悔的,但唯一的安慰,就是能娶到个好老婆。有她在身边,就算让我背叛共产党一百次,那我也是无怨无悔的。” 老许没吭声,他心说你王继芳这辈子,就毁在那女人身上了。但话又说回来,旁人认为王继芳这么做不值,可他们夫妻俩呢,却非常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。 “我要带着她回四川老家,制办几亩地,再养上一堆娃。不管怎样,这国共两党的事,我是不想再参与了。人前风光显赫,不如老来发妻相伴。”拉着妻子的手,这两口子全都感动了。 许忠义不知道王继芳这算不算是活明白了,但他清楚,国民党是不会让王继芳就此离去的,因为他还有些利用价值。不吸干他最后一点元气,国民党又岂肯就此罢手? 掏出一张纸条,将它悄悄推到许忠义面前,王继芳苦涩地笑了笑,这才无奈地说道:“齐长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……” “嗯?”迅速打开一看,只见上书:据查,蒋匪特务齐公子正酝酿一项战略阴谋。具体内容不详,其目的是准备腐蚀我党、我军。 掏掏耳朵,老许悠闲地翘起二郎腿,他想听听王继芳接下来会怎么说。 “齐长官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,其它的,什么也没说。” “那依你看,他是什么意思呢?” “兄弟愚钝,揣摩不出上意,所以也帮不上许科长您了。”站起身,他打算就此告辞,迈出门口的那一刻,不知为什么,突然又转过身来说道,“许科长,兄弟的事就拜托给您了。唉!这世间的事啊,有时候反过来看,也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 许忠义很明显地感觉到,他这是话里有话。但这叛徒究竟在暗示着什么,一时半时又摸不清头绪。 送走王继芳后,老许回到卧室,仔细端详起这张纸条。最后他发现,纸条的材质和用料,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,还是同样的纸,还是同样的字,只不过和自己送出的字条相比,它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赝品。 “嗯?这齐公子想要干什么?”许忠义百思不得其解了。想想王继芳的话,再品味一下纸条的内容,忽然猛地一惊,他似乎想起了什么。 快步走进厨房,取根筷子蘸上些油,当油滴浸湿字条背面后,现出一行铅字体。这些字体很奇怪,有的缺笔,有的只是个标点符号。构在一起后,也不能组成个完整句子。“糟糕!我怎么忽略报纸是两面印刷了?如果把背面的字体进行对比,不就可以查出铅字的出处了?” 从铅字可以判断出:这字体究竟是来源于哪份报纸,知道是哪一份报纸,就可以根据报纸出版时间,推断出疑犯编写字条的大致时间。再根据编写时间进行一一排查,则很容易缩小侦破范围。 “报纸是在早上发行的,可那天早上……糟糕!那两名战士正在地摊吃饭,他们已经被盯上了,根本就没时间去买报纸……”“唰”地一下,这冷汗就下来了。许忠义绝望地想到,他恐怕是暴露了。但既然暴露了,可齐公子又为什么不抓他,而是通过王继芳,给他送来一张纸条呢?“他做事向来沉稳,不着急动手,说明他肯定是另有打算,只是这个打算,要比抓我更重要。可他依然能随时至我于死地。”这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。齐公子不愧为战略特工中的精英,这边入着洞房,那边也没忘记暗算着老对手。但他这一剂药下得太猛,将一向机智百出的对手,给打了个措手不及。“能从没有线索中找出线索,齐公子,我佩服你!”老许死死抱住头,他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,正在一点点麻木着,最后彻底失去了知觉。 怎么办?怎么办?怎么办……这个问题一直想到顾雨菲回来,也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。 丈母娘买了很多东西,但大部分都是给女婿预备的。她想从里到外,彻底树立起许忠义那大亨的形象。 衣服要高级毛料的,国产的还不行,必须是进口的。你说你一个上层社会中的上等人,穿件棉布长衫这能行么?还不让人家笑话?人配衣服马配鞍,你这么有钱,不整个体面,还让不让上流社会其他人活了?另外啊!你也别再玩什么平易近人了,你这种身份跟下人们客客气气,那不叫做丢人么?上流社会的人是要有品的,你跟这些下人能品出个什么来?当他们是奴才吧,他们生来就是要为你服务的。 老丈母娘絮絮叨叨的时候,许忠义早已三魂丢了六魄,如果他还有知觉,没准就会问顾雨菲:你这娘亲,她是不是上海人哪?千万别告诉我不是,她太像了!全国人民都知道上海这地方出势利眼,只有他们自己才认为自己是上等人。(很对不起上海的读者,其实这句话也不能一概而论。不过在旧社会,全国人民就是这么看待上海人的,所以根据剧情需要,把这句话给加进去了。希望现在的上海读者们,千万不要往心里去。) 丈母娘还在唠唠叨叨,老丈人则一门心思地欣赏着女婿收集的古董。唯独心细如发的顾雨菲,觉察出丈夫有些不对劲了。 他的眼睛在发直,他的脸色已青如死灰。 “怎么啦?”顾美人压低嗓音问道,“出什么事了?” 看看沉浸在购物和古董中无法自拔的二老,许忠义摇着头,冲顾雨菲使了个颜色:“跟我来……” 夫妻二人走进阳台,许忠义关闭房门,正想对顾雨菲说明一切,忽然他微微一怔,莫名其妙地对爱妻说了句:“不要乱看,不要转身……” 顾雨菲身形一定,纤细的手指在栏杆上敲了敲,目光瞥到了房门玻璃上。在她身后百米处,小南教堂那高高的阁楼上,多出了一扇百叶窗。 “我们被盯上了……”许忠义平静地说道,“家门口周边,已经有狗了……” “谁出的纰漏?你的,还是我的?”顾美人问道。 “我的,我的那张纸条。” “还有解决办法么?” “不好说,因为策划人是你表哥……” “王继芳已经把纸条交给‘店小二’了,阿齐,你想要对他下手么?”一身新娘妆的赵致,将高耸的胸脯,紧紧贴在了丈夫的后背上,“他输了,真的输了,阿齐,你真是好样的。” “没有亲眼看见他倒下,我还不能说自己是最后的胜利者。” “可他已没有机会翻盘了,只有孤注一掷,跟你拼个鱼死网破。” “但愿吧……”齐公子神色依然凝重,夹在指间的香烟,在烟灰缸中弹了弹,“我真不希望自己赢了某个人,却输掉了整座江山……” 第108章 报复 “我明白你表哥的用意了,”许忠义一咬牙,恨恨地说道,“他想逼迫我孤注一掷,去跟他拼个鱼死网破。” “问题是,王继芳的突然出现,这代表着什么?如果他知道你的秘密,为什么不把证据直接送交总部?扳倒了你,这岂不是他加官进爵的大好时机?”顾雨菲对这个叛徒始终不敢放松警惕,一个人若是违背过自己的信仰,那他将终生活在一个首鼠两端的怪圈里。 “你该这么想,他为什么会听从你表哥的命令?你表哥又为什么会派他来?” “要是没猜错,他应该是我表哥的人。” 许忠义点点头,他认为顾美人已经把问题说到点子上了。王继芳若没投靠齐公子,那纸条的秘密,他又是从何得知?齐公子有可能把秘密透露给个不相干的人么?一想到这,许忠义就有点后悔答应齐公子“蹭婚”了,谁知道他结婚收礼的目的,是不是利用这笔钱来对付自己?“我真蠢!”狠狠一捶脑袋,许忠义懊悔地说道,“他一旦有了钱,不就有了翻身机会?唉!是我把自己给逼上了绝路!” 他不能责怪顾雨菲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,因为当顾雨菲提出这非分要求时,自己的反对态度也并非十分坚决。再者说齐公子救了小菲一条命,自己还他这人情也是理所应当。严禁个人恩怨表面化,这是官场上安身立命的规矩,谁触犯谁倒霉。 战略情报员也同样如此,任何的私人恩怨,都不能带到工作中去,哪怕齐公子头一天杀害了小丫头,但第二天见到他时,自己还得像往常一样客客气气。仇恨归仇恨,仇恨永远也不能表现在脸上,倘若做不到这一点,那还是趁早改行吧。 “王继芳是我送给许忠义的礼物,也是我要牺牲的第一个人。”齐公子对赵致说道,“我相信此时此刻,‘店小二’已经察觉到他异常了。” “那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 “按照常理推断,王继芳既然投靠了我们,那也就是说,他多少都能知道些什么,所以‘店小二’肯定会顺藤摸瓜的。呵呵!我不怕他追查,就怕他按兵不动。为了让鱼上钩,我打算再牺牲一个。不过呢?事不过三,如果第三个牺牲者也这么容易被查出来,那人家就要怀疑了。即使得到名单,他也不敢轻信名单的可靠性。” 由此看来,第二个人应该是起到个过渡作用。齐公子相信:许忠义一旦发现他,就会迫不及待地追查下去。因为到那时,他会认为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,想就此罢手已然来不及了。“你们共产党不都讲究个锲而不舍么?那好,继续发扬你们的优良传统吧!” “可王继芳要走了,我从细节推断,他应该说的是实话。一个要外出避祸的人,又怎可能参与你表哥的行动呢?” “那他是不是想要暗示什么?”在头脑中将王继芳的话迅速回想一遍,顾美人愣了愣,随后和许忠义同时说道,“防弹轿车?” 防弹轿车是个稀罕物件,这对于穷困潦倒的王继芳来说,应该是个很值钱的家底。可他不向外出售,反而将车赠送给许忠义。很明显,这么做并不符合常理。 “我猜想,他已经不需要用卖车的钱来维持生计了,所以才将车送给了我。查!就查这辆车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在漫长的煎熬中又度过了两天,结果棒槌跑来报告说,这辆车已被督察室总务科长王维善看中了,他想从王继芳手里免费搞到这辆车。 “呵!怪不王继芳要把车子送给我,原来他是想利用我来报复王继善的巧取豪夺!”老许很生气,这个王继善,怎么事事都想插一腿呢?连同僚的东西你都想坑,瞧瞧你这点出息? “弄死他吧,我忍不住了。”面对前来探望的于秀凝,许忠义忿忿地说道,“这家伙到东北后,除了坑蒙拐骗惹是生非,基本就没干过别的。再留着他,我都感觉自己对不起党国了。” 于秀凝请他三思,因为王维善不是王继芳,你动他就是摆明了要跟陈仙洲过不去,你跟陈仙洲过不去,就容易迫使他和齐公子联手对付你。 仔细想一想,老许认为大姐说得在理。现在不应该四面出击,而是要韬光养晦,你动得越欢,就越容易被齐公子抓住把柄。 “还是跟他玩心眼吧,这点是咱的强项。”摸摸自己隆起的大肚子,于秀凝诡异地一笑,“最后鹿死谁手,就看谁比谁更高明。” 可老许却不想再跟齐公子玩脑子了,原因很简单,玩脑子太累,折腾来折腾去,最后也未必能分出个胜负来。既然不想玩脑子,那该怎么办呢?呵呵!咱最擅长的是什么?不用这个治你,能对得起自己的本事么?你齐公子不就掌握了一张破纸条么?行!反正我是豁出去了,你爱上哪告就上哪告吧!路费不够我还可以替你报销。 事实上,那张纸条的意义也只是将怀疑对象锁定在许忠义身上,要想彻底扳倒他,其实还得费一番周折。因此,齐公子就特意安排些监视,来给许忠义施加些压力,让他疑心生暗鬼,误认为被对手抓住了真正的把柄,由此便会展开破釜沉舟的自保行动。他只要一行动,就会出现漏洞,越想挽回漏洞,漏洞就越多,而齐公子呢?又是个善于捕捉、利用漏洞的高手,所以此消彼长,“店小二”这回就算是死定了。 不过计划归计划,再高明的计划,如果投放在错误的时间,错误的地点,那就很容易想当然了。想当然的后果,必将是自讨苦吃。因此随着事态的发展,齐公子突然发现个问题:那个可恶的“店小二”,居然没有按照他的构思去走。 许忠义开始反击了,不过这个反击,却跟齐公子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。在老许暗箱操纵下,其住宅附近所有可用于监视的地形, 都被他一股脑地买下了。你齐公子再想派人监视,对不起,这是私人领地,除了小商小贩,外人不得擅自进入。 “缺德!”齐公子气得想杀人,可他毫无对策。这“店小二”别的能耐没有,一对抗就使用经济手段,连换个样都懒得做。“你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?”齐公子咆哮了,喊得是声嘶力竭。 但咆哮也解决不了问题?你要想逼许忠义出手,就得让他信以为真,相信自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。最后特务们一商量,认为这个监视不能停。他不是禁止闲人进入吗?可以,那咱就化装成小商小贩,在他房前屋后晃悠吧。可化装成小商贩也不行,没过多久,一群黑衣警察就出现了。瞧瞧对方那腐败的肚子,“小商贩们”心里清楚,这肯定是“CC”的人。 “CC”的人比较客气,他们对这些小商贩们说,你们天天在这晃悠,影响市容影响交通。不过呢?考虑到你们生存不易,这么办吧,专门给你们划出一片店铺,你们只需要交纳少量费用,就可以在这做生意了。放心吧!你们算是享福了,有我们罩着,那些收税的不敢过来找麻烦。 这租金也的确是很便宜,全沈阳城,还真就找不到比它更便宜的。另外,店铺地点也不错,既能做生意,又能监视“店小二”,何乐而不为呢?于是特务们想都没想,就纷纷签字画押。但这样一来,就算是栽进坑里爬不出来了。 “你齐公子派出的手下,要么化装成流动小贩,要么摆个小地摊,得!我也省着你们日晒雨淋了,干脆划出个专用地界,给你们来个统一管理。怎么样?这叫积德行善,你们得感激我吧?”等他们进驻之后,“店小二”便立即出手,用几道厚厚的水泥墙,把通向店铺的路口全都给封死了。封死路口的目的很简单,就是不想让人过来买东西,你能怎么着吧? “对不起,我租的是店铺,没说连街道一块租。你们要想继续做生意,可以,加租吧!你不加租我不拆墙!” 他这一加租,价码立刻就翻番了。不租了是不是?可以啊?那就没收押金,顺便再支付一笔违约金吧?咱契约上不是写着嘛!违约金是租金的十倍,这可是民国的公道价码。 老许这招太绝了,他是赚钱斗法两不耽误。知道么?监视我那是要花成本的,想在这里做生意……呵呵!不出半年,你齐公子在婚礼上收的钱,就能换成根打狗棒了! 如果用大洋来核算租金,每个特务在三年内要交纳一百五十块,违约后,那就是一千五百块。问题就在于这只是一个特务的费用,而齐公子呢?派出了几十个特务。更倒霉的是,这几十个特务的租金,还都得是他出…… 你不出不行啊?我们可都是为公家服务,天下哪有自掏腰包替公家服务的道理? “哎?这个该死的‘店小二’,他怎么净整些损主意?”一想到对方那“以本伤人”的绝技,齐公子郁闷得都快不想活了。“你要再敢逼我!老子就跟你鱼死网破!” 情急之下,齐公子想立即撤掉监视许忠义的特工,但是已经来不及了,因为对方已委托律师,拿着白纸黑字找上门了:“给钱吧!不给钱咱打官司去!你是公职人员又怎么着?公职人员就可以随便违约吗?别忘了,民国可是要讲法律的!” “我这不是给他提供赚钱机会么?”齐公子恨恨地想道,“哎?他这赚钱主意,我怎就想不出来呢?”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。结果一夜之间,齐公子就在自家附近发现了件怪事——他被人给盯上了,盯他的特务,全都是沈阳站的人。“妈妈的,这叫什么事啊?我派人盯他,可他呢?却反过来盯我?哦!互相折磨呀?” 何止是互相折磨?这主要是许忠义怕他欠债不还逃之夭夭了。 最后被逼无奈,齐公子不得不通过姨妈给“店小二”稍去个口信:“表妹夫,咱不玩了行不行?” 一天之后,老许回话了,态度极其坚决,就两个字:免谈! “你不要逼我!” “谁逼谁呀?” “你那店铺我不租了!爱上哪告就上哪告去吧!” “告你干啥呀?那不得伤了亲戚的和气嘛?这样吧,反正签字的都是你手下,三年租期,他们若是没钱给,嗯!那就替我打工吧!” “我的手下要替你打工?”一想到这儿,齐公子心里就开始不平衡了。“凭什么我养的人,要替你免费干活?” 可你不答应能行吗?白纸黑字这赖得了么? “算算吧!我们要损失多少?”齐公子有气无力地问赵致,而赵致呢?则是半死不活地拨拉着算盘,“将近八万块!我的主啊!你还是收了我吧……” 这笔钱的数目,恰好和婚礼收入相抵了。由此可见“店小二”这一招,绝对是有针对性的。 “你告诉赵家,我去通知齐家,燕鲍翅参可不要再吃了……”齐公子的内分泌立马失了调。从那以后,他落下个动不动就出汗的毛病,而且怎么治都治不好。 “那我们还是继续租吧,这样还能省点钱……现在不是监视不监视的问题了,而是……赶紧把损失赚回来……”赵致绝望了,明知道眼前是坑,可她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跳。 “赚钱你就别想了,跟他做生意,这钱你赚得回来吗?”使劲敲着头,齐公子愁得都不想活了,“我敢跟你打赌,倘若你坚持租下去,最后赔的钱,一定会超过八万块!”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? 第109章 经济高压 夜深人静时,躺在床上的小两口,还在为齐家的事争论着。晚宴时分,赵致拖着哭腔给表姨夫打电话,请他老人家出面,劝说许忠义这个表妹夫,为自己的亲戚留条活路。 “爹地,妈咪!这件事你们别管,我跟你们说,这可不是我招惹他们的。他们不仁在先,我只是针锋相对而已。” 老两口的脸色很难看,可他们也没办法。正如女婿所说,齐家出了事,可以厚着脸皮来求我高抬贵手。但我要是出事了呢?他们能放过我吗?到时候,谁会体谅小菲做不做寡妇? 老头经过再三琢磨,觉得女婿说得很在理。你们要早想到忠义是自家亲戚,又何必处处对他咄咄相逼?唉!弄成今天这局面,怪谁啊?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太不仗义了。 “你真不打算放过我表哥么?”抱着丈夫,顾美人有些于心不忍了。毕竟自己的命,是表哥给救下来的,眼看他即将走投无路,在情感上是怎么也过不了这一关的。 “你说反了吧?应该是他不想放过我才对。” “我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结局……” “那你就怪蒋介石吧!谁让他没事挑起国共之争啦?大家坐下来喝喝茶,聊聊天,再整个民主联合政府什么的,这不挺好吗?哦!非要独裁,非要独霸天下!得!遭报应了不是?” 顾雨菲无语了。自从内战全面爆发以来,各地国民党军在战场上连连失利。尤其是这东北,“三下江南、四保临江”战役结束后,国民党军由攻势转化为全面守势。也就是说,东北的战局彻底发生了根本性扭转。然而这一切的一切,归根结底,毛病还是出在蒋中正身上。他跟毛泽东玩的是战术,而毛泽东呢?则用战略来藐视他。 现在的许忠义,就是用战略来藐视敌人。你齐公子不是总想逼我跟你玩战术么?对不起,咱不擅长,也没有那闲功夫。就用经济这个战略欺负你了,你能怎么着吧? “唉……”顾雨菲有点发愁了,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,丈夫和表哥之间,肯定有一个会必死无疑。但她没法劝,也不能劝,因为共党共党的手段,就是要泯灭亲情和人性的。“你想过没有?表哥是不会坐以待毙的,他会不顾一切去逼你铤而走险。到那时,你该怎么办?” “没办法,咱就经济吧!” “嗯?经济?你想用经济手段来化解危机?” “对呀?” “那他要和你决斗呢?” “经济!” “要跟你同归于尽呢?” “经济!” 顾美人哭笑不得了,她仰起头,柔情似水地看看丈夫,然后傻傻地问一句:“除了经济,你就不能来点新鲜的?” “可除了经济,咱也不会干别的啊?经济是咱强项,我不用强项对付他,那不是傻了么?” 仔细想了想,顾美人还真就找不出反驳理由。许忠义这种手段和于秀凝的不同,于秀凝的方法是针锋相对硬碰硬。可老许呢?他不琢磨别的,就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。想办什么事,想达到什么目的,离开钱你玩得转么?什么叫一分钱憋死个英雄汉?你有再好的计谋,再高明的打算,没有钱做后盾,呵呵!幻想去吧! 还甭说,他这方法就连于秀凝都没想到。也难怪,于秀凝的经济水平,比齐公子也好不到哪去,两个人是半斤对八两,一对门外汉,所以也想不出这种对抗手段。 “嗯!你用经济对付特务,这我可以理解,但你怎么用经济来逼迫表哥给你名单呢?”顾美人这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,她怎么也想不通,难道经济会把一个人给逼疯吗?哦!乖乖把名单交给你,那表哥还算个正常人么? 许忠义没做正面回答,因为某些打算是不能直说的,说出来会加重爱妻的内疚感。按照预期打算,他是想把齐公子逼得破产,逼得卖儿卖女卖老婆。一个人若是连老婆孩子都想卖,那他还剩下什么?就只有寻死这一条路了。你只要一死,对不起了,少了你这后顾之忧,那我查什么查不到?没准你老婆为了孩子的生存,都能把你的秘密给供出来!呵呵!你齐公子是专业特工,可你老婆不是,她懂得为信仰去放弃一切么?她能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么?哼哼!别以为我忘了小丫头,不弄死你们全家,我如何对得起对我忠贞不渝的发妻? 仇恨一旦在心里扎根,就会迷失一个人的本性。再老实,再善良的人,也脱不开这个怪圈。自从小丫头死后,许忠义已完全变了一个人,可他把这种改变埋藏在心底,就连发誓要和他共携连理的顾雨菲,也没有看出来。 “别以为我忘了小丫头!我没忘!不会忘!永远不忘!齐公子,你欠下小丫头的血债!我要让你全家来偿!让你全家去陪葬!” 一道凉风透过窗缝,在黝黑的室内旋了个弯。倚在丈夫胸前的顾雨菲,猛地一抖,忍不住打了一个深深地寒颤…… 关于如何收拾齐公子,许忠义就认准了一点:大棒加胡萝卜政策。你说你一穷光蛋,跟个亿万富翁对抗,就算再有本事,可你玩得起么?不管你出什么招,就用经济打你了,我还就不信,没有钱,你能折腾到天上去不成? 不得不说,这招实在是太狠毒了。在万恶的金钱面前,聪明绝顶的齐公子,几乎被打得是狼狈不堪。 特务刚发下薪水,在手里还没赚热乎,就得乖乖去还债。不还行么?你可以跟老百姓耍赖,可你敢对抗全市的军警宪特么?拿钱吧!不拿钱怎么办?跳河嘛!上吊嘛!人间那么多悲剧,还差你这一出了? 黄世仁逼债也不过如此啊…… 为解救苦难深重的手下,齐公子决定豁出去了。你“店小二”不就是要钱么?行!我把家底给你,咱们财货两清。 可是人家“店小二”不答应,为什么呢?因为咱利息还没算呢!契约上不是写着嘛!要本利两清。利是多少啊?虽然我没明说,但私人信贷总该比银行要高出那么一点点吧?你就还三分利吧!说实话,这还是看在亲戚面子上不跟你计较,换做别人,哼哼!早就利滚利、利加利外带利生利了。 没钱还是不是?没关系的,你把房子卖了吧!对了,据说你媳妇我那表嫂子,还算是个心灵手巧的人,正好我家还缺个佣人,就让她过来抵债吧? 听完下人那理直气壮的通牒后,齐公子“咕咚”一声倒地了。他牙关紧锁两眼翻白,不管谁叫,就是不愿意醒过来。 自己手下要给许忠义去打工,自己老婆要去人家当佣人。清末民初显赫一时的齐家,现如今走到这个地步,他齐公子不想活了,活着也是没意思了。 最惨的人要数赵致,这新娘子还没当几天,就由贵夫人变成了大丫头。于秀凝曾经说过,只要能把赵致给控制住,就可以摸清齐公子的底牌。她这所谓的“控制”,无外乎是绑架、劫持、掳掠。可人家“店小二”呢?技高一筹!那犯法的事咱不能干,对不对?你能抢了她的人,可你能抢走她的心么?咱是上流社会的大亨,不能跟杜月笙、黄金荣之流划等号的。 于是乎,没用“店小二”亲自动手,赵致就乖乖跑许家干活去了。她干活还有个特点,一边干一边哭,逮谁跟谁述说,总是埋怨自己的命,该有如何如何地不好。 “小二,你是不是太缺德了……”顾美人有些看不过去,她瞅准机会,对许忠义劝道,“你把表嫂给弄成了祥林嫂,咱在亲戚面前,面子也不好看是不是?” “哎?你这话可就扯远了,亲戚归亲戚,利益归利益,怎么着,亲戚就可以不还钱么?” “呃……” “一个叛徒和家奴的双料贱人,告诉你说,我没弄死她,已经是手下留情了!小丫头被他们害死前,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!” 顾雨菲心痛了,不知为什么,眼前的丈夫一下子变得很陌生了。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许科长,也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“店小二”。也许表哥说得对,像他这种家庭背景的人,一旦让他爬起来,恐怕真就是一场灾难了。“你这么做……”略一迟疑,顾雨菲痛不欲生地问道,“是不是想替小丫头报仇?” 老许没吭声,可他的眼泪却流了出来。 “小丫头是我杀的,你想报仇,那就找我好了……” “哗啦”一声推落碗盘,许忠义咬牙起身,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。 “我就知道,你忘不掉小丫头,永远也忘不掉……”默默一摇头,顾雨菲死死捂住了脸,任凭泪水在指缝间无情地流淌着。 夫妻二人经过这次谈话后,赵致的日子就愈发不好过了。许忠义对她说:你来我们家是做下人的,下人哪有躺在床上享清福?所以从明天开始,你就到后院鸡窝睡去吧!那是专门为你准备的。三更就寝,鸡叫干活! 当然了,有时候赶上个伤风感冒,这鸡也是会消极怠工的。叫早了算你赵致倒霉,若是不叫……“店小二”就会站到鸡窝前,“喔喔喔”来上那么几声,把报鸣的差事给揽了下来。“起来!干活了!我家的大米干饭不是喂猪的!” 顶着一脑袋鸡毛的赵致,要死要活地钻出鸡窝,她一边爬,一边痛不欲生地想道:“想当初在本溪,我还真不如英勇就义了呢……唉!都说地主不是东西,没想到资本家也会如此地黑心?” 齐公子一听说赵致“钻鸡窝”了,立刻两眼一翻,当即就吐了血。然后手沾鲜血,在纸上写下了七个“恨”字。 可你恨也没用啊?就算有万般能耐,没钱,那能解决问题吗?最后,行营二处副处长李维恭看不下去了,他心说再这样下去,非得逼死一口不可。迫于无奈,也是受齐公子的委托,他连夜找到于秀凝夫妇,希望看在师生一场的情份上,请这二位能出面给说合一下。 “不好办呐……”于秀凝摇摇头,一脸难色地说道,“这件事不是忠义挑起的,要怪就只能怪小齐不讲情分,非要跟人家过不去。” “是是是!这事是小齐不对在先。” “先生,不知您老想过没有,如果小齐还要跟忠义过不去,那就算眼下能和解,可将来怎么办呢?” 这的确是个大麻烦。李维恭很清楚,齐公子之所以总盯着许忠义不放,是因为他身上背着个大嫌疑。齐公子认为,许忠义的存在是对党国官体、政体的一种战略性破坏,不把他打掉,民将不民,国将不国,对后世子孙也没法有个交代。 但李维恭却不这么看,国家好坏那是老蒋的,跟我有什么关系啊?“你怎就这么拧?”李维恭气坏了,他暗道,“你现在连自己都要养不活了,还有心思顾着国家呀?这不叫瞎操心么?” 齐公子明白,自己的想法是不会得到别人理解的。不过呢,想叫他对“店小二”低头,这是绝对地不可能,因为做人要有骨气,要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。 “算啦!我还是想想办法,先把你老婆赎回来再说吧!唉!连老婆都压出去了,你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!”李维恭嘴上埋怨,但实际上还是很心疼这个学生的。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,看到自己学生受了伤害,有几个当先生的还能四平八稳坐得住?“唉!你们哪!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,自作自受!” 第110章 齐公子卖菜 李维恭想替齐公子说合一下,争取先把他老婆弄回来。可齐公子呢,不想领许忠义这个人情。于是一赌气,他就把心给横下来了。“不就是欠你“店小二”的钱么?行!我还,大不了咱白天上班,晚上就去摆地摊。卖个白菜土豆什么的,也总比在这憋着强。“ 他是这么想,也是这么做了。幸亏政府还给他配备了一辆吉普车,白天开车上班,晚上到市场去办货,一来一回,全指望这辆车了。 齐长官做了买卖,这个影响的新闻效力,并不亚于共党把共党给包围了。尤其是他在夜市那么一蹲,官方不敢乱收费,黑道不敢骚扰,平时耀武扬威的警察,看见他全得绕道走了。 另外,齐长官这菜卖得比较便宜,为什么呢?薄利多销嘛!这是跟“店小二”学的。咱一没腐败二没贪墨,靠自己本事赚辛苦钱,怎么样,楷模了不是? 许忠义把齐公子逼得卖菜去了,这件事在官僚体系中引起了不小地震动。尤其是于秀凝,她突然发现整人原来还有这么个整法?“我想,忠义已经找到对抗阴阳局的办法了。”她对陈明说道,“想要破除阴阳局,用一个办法即可。” “啥?” “钱!” 军统六哥为什么不能彻底破除阴阳局?因为他没钱,有脑子没钱,那办起事来自然会很辛苦。如果你有钱,就算阴阳局要整死人,但也可以让别人替你去死嘛! “忠义用钱把小齐给折腾个半死,现在这种情况,不管他布什么局,在钱的面前都没用了。”于秀凝说这话时,显得很沮丧,她挖空心思琢磨了一套对抗阴阳局的办法,结果人家老许根本就没放在眼里,而是一大把钞票撒出去之后,齐公子就会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了。 你不是想让我钻这个圈,那个套么?行!我先把你弄个吃不上饭,饿你个两腿抽筋,看你还怎么圈套? 还别说,这办法的效果真是很显著,至少迄今为止,齐公子已没有心思等待“店小二”自动上钩了。赚钱吧!赚钱把老婆赎回来,这才是做丈夫的本分。 但有一个问题,陈明始终也想不通:为什么齐公子能同意让老婆去做苦工呢?他毕竟出身于豪门大户,答应这种事情,那不是有辱门楣,丢人丢到家了么? “这点你说得很对,小齐做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,他这么决定,一定另有目的,也许这个目的,比丢脸还重要!”于秀凝是个算无遗漏的人,她断定齐公子是另有目的,这基本就不会错了。“现在倒过来推,对于小齐来说,什么事情最重要?” “不就是给共产党下药么?为了这个,他都不惜触犯家规私设基地,你说这重不重要?” “那么这剂药里,最关键的是什么?” “特情名单。” “好!可是现在,特情名单并未受到任何威胁,他没必要为保护名单,把老婆给送出去吧?” 这是困扰着双方的谜题,从王继芳留下的线索中,他们发现了王维善。也从王维善口中,探知到一切的一切,都是齐公子在暗中操作。可想搞垮许忠义,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么?王维善是个什么东西?成事不足败事有余,你齐公子若是拉拢他来对付许忠义,就不怕毁掉整盘计划么? 所以说,齐公子一定是还有后招,只是这个后招,需要花费精力来破解。将王维善的资料进行分析后,聪明绝顶的于秀凝,忽然发现个问题:督察室总务科虽然日子拮据,但王维善的生活却影响不大,每顿饭照样还可以吃到肉。 “不用想,这家伙也肯定是腐败了。”冷冷一笑,陈明不屑地说道,“不腐败还能吃到肉?呵!我就不信这个邪了。” “你错了!”于秀凝摇摇头,“顿顿可以吃到肉,并不等于大鱼大肉,这说明他的日子还不属于大富大贵。”抓起一旁的毛衣,随手织了织,然后抽出竹针,轻轻抠了抠耳朵,“忠义离开督察室后,随便把各种关系也都带走了。王维善的总务科,现在是处处碰壁,根本就没人搭理他。你想想,他这日子能好过么?除了那点薪水,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来钱的道。如果真有来钱的道,你说王继芳能不捞么?他还至于靠卖血来养老婆?” 想想也是,一个总务科长,一个总务副科长,就算收入上有差距,可差距也不该是这么大吧? 既然发现了问题,就要找出问题结症所在。于是,他们立刻派人去调查王维善的消费情况,结果从他邻居处得到一条线索:每个月的月末,王维善都会去买酒喝。而且这酒还挺贵,属于进口的紧俏货。 “督察室发薪水的日子是在月初,按理说,月末应该是生活最拮据的时候,他不省吃俭用也罢,怎么还有钱去买酒喝呢?”略一沉吟后,陈明突然想到了关键,“我明白了,他在月末会有一笔外捞!既然每个月末都能买酒,说明这外捞是固定的!” 谁给他的外捞?又为什么会给他外捞?经过再次追踪调查,没过多久,负责监视的特务发现:王维善这个月末,居然没有买酒。不但没有酒喝,他连肉也不吃了。 “这说明外捞的来源突然断了,”于秀凝会心一笑,对丈夫说道,“倘若和近期内所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,这外捞是谁给的,你还想不明白么?” 齐公子!十有八九是齐公子。可问题是,他为什么要暗中资助王维善呢?光明正大地给钱,这也没什么了不得,非要整得鬼鬼祟祟么? “既然不敢光明正大,那就是说他不想让人知道和王维善的关系,可什么关系要背着人呢?” “应该这么问,小齐还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背着人的?”轻轻撂下毛衣,于秀凝如释重负地看看丈夫,两个全都心领神会了。不出意外,王维善应该是小齐那阴谋中的一员。 “如果没猜错,恐怕小齐已经着手给共党下药了……”说完这句话后,于秀凝就闭住了嘴巴。她明白,即使有些话不说,老头子也能领悟到她话中的涵义。 对于齐公子的阴谋,于秀凝夫妇曾煞费苦心揣摩过一番。最后认为:要想腐蚀共党,就得先派人向共党组织渗透。可这渗透方式有个说道,向中共地下组织渗透,其难度是比较大的,因为对方隐秘性太高,想找到他们,这要花费很多的人力物力,实在是得不偿失。 但共党占据的地盘就不同了,它们就实实在在摆在那儿,根本不用找。如果齐公子的人,能效仿许忠义当年进入共区的方式,那成功站稳脚跟的可能性应该是极大的。他们一旦站稳了脚跟,就可以将腐败向共产党慢慢渗透了。 “这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啊……我还没听说有哪个政府,能彻底根治腐败的。”陈明发了一通感慨后,又道,“眼下随着共党节节胜利,共党不断损兵折将,以俘虏的方式向对方派遣特情,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……” 于秀凝夫妇这番谈话时,是在民国三十六年4月中旬,也正是中共“三下江南、四保临江”战役结束后没多久。当时他们是说者无心,听者无意,也没想过这番话会对历史产生什么样的作用。但日后许多被俘、投诚的国民党兵,却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。 建国后,许多在解放战争中投降反正的国民党兵,均遭到了不同程度地迫害,这是为什么?为什么共产党会如此对待他们?既然中共能包容投降的日本人,为什么就容不下自己的同胞呢?归根结底,这是由解放战争中的一个因,决定了日后的一个果,一个令国人至今仍无法正视的苦果。 “绝症”的渗透,可以令对手防不胜防疲于应付,它就是战略层次上的阴阳局! 经过李维恭一番辛勤地努力,许忠义终于默许赵致可以定期回家了。不默许不行,李先生的面子,他还不敢不给。 赵致一回到家,看看空荡荡的屋子,再瞧瞧满脸风霜的丈夫,夫妻二人是抱头痛哭。“苦了你了……”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,“我真没用……”但说归说,现在还不是埋怨自己的时候,“店小二”那阎王债,逼得二人都快喘不过气了。 为能早日替他二人解除痛苦,赵家准备卖地,齐家准备卖祖屋,可即使这样,那该死的“店小二”,仍然能从契约当中抠出钱来。“他说的那三分利是月息,不是年息!咱们拖得越久就越吃亏!还有,他还要收你房屋使用折旧费…….”赵致欲哭无泪了,若不是想见丈夫最后一面,她都有心吊死在许家的房梁上。 “店小二”这招挺缺德,他要的钱,总是比齐赵两家的收入高出那么一点点,让你能看到解脱桎梏的希望,却永远也达不到幸福的彼岸。 这得卖多少菜,才能还上账啊?齐公子明白,“店小二”是想让自己卖身为奴了。你齐公子不是不贪污,不腐败么?呵呵!不贪不占,我看你上哪弄钱去?你想青史留名?哼哼!做梦去吧!你不腐败,那我就逼着你腐败。 “阿齐,咱也想办法去捞点外快吧!求求你了,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折磨了!”赵致跪倒在丈夫面前,揪下头上的鸡毛给他看,“我从小到大,也没过过这种日子,他简直不是人了,丧心病狂地折磨我!呜呜呜……” 狠狠甩了自己一记嘴巴,极度悲愤的齐公子,恨不得一头碰死在墙上。“我没用!我没用!我没用!” “阿齐,你不要这样,”紧紧抱住丈夫,赵致泣不成声地劝道,“我也不想逼你,可我……我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。” 赵致说得是实话,齐公子也能理解她的苦楚。但眼下这种情况,还有别的选择么?你不贪,就要倾家荡产流落街头,可要贪了,一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,二来……那不就违背自己良心了吗?从今往后,你还好意思指责人家是败类么? “阴阳局,这就是阴阳局!”齐公子感觉自己快要走投无路了。他给“店小二”设了个局,没想到对方反过手来,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,而且手段还是如此地卑鄙。“哈哈哈……”一阵狂笑过后,齐公子绝望地摇摇头,怅然泪下,“也对,共党共党早就是多一个贪官不多,少一个贪官不少了,难道还差我这一个么?我若能及早堪破此局,又何必落个如此下场呢?呵呵呵!民国啊民国!无数先烈用生命换来的江山,何其辉煌,何其悲壮?可谁又能想到,你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!” 这个问题非常值得耐人寻味,为什么中国历史上的精英们,抛头颅洒热血所换来的胜利,往往却是给腐败分子换来一份产业呢?由此推断,那些为劳苦大众而赴汤蹈火的烈士们,他们的牺牲究竟值,还是不值呢?如此重复,如此见效甚微的反贪污、反腐化,还有必要再进行下去吗? “许忠义第一次结婚时,出席他婚礼的人,本市的官员占了七成。可他再婚的时候,出席婚礼的高官,不算本市,光东北地区就占了七成。而这两次婚礼,所有官员送出的礼金,都超过了他们的正常收入。你想一想,从许忠义担任要职至今,这才多长时间哪?为什么腰缠万贯的官员是越来越多?为什么送礼的人是越演越烈?呵呵!究竟什么原因,难道你还不明白么?我敢说用不了多久,这势头肯定会蔓延到全国。呵呵!全国下上一片腐败,到那时,党国真的没救了,没救了……可即使这样,国府还在宣称:大多数官员都是好的…….”紧紧捂住脸,痛不欲生的齐公子,感觉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。声音在逐渐哽咽着,语气也愈发悲绝了,看不到希望的那种痛苦,令他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,一下子就支离破碎了。 第111章 忠义反贪 共党在进攻南、北满的会战中损失惨重,战死、战伤以及被俘者高达4万余人。4万多的数字,同国民党总兵力相比较,虽然是九牛一毛,但细心者可以发现,这些伤亡的士兵都是共党精锐部队中,具有丰富战场经验的老兵。 一个部队,倘若没有了老兵,就相当于老虎没有了牙,狮子没有了爪子。那这场仗还怎么打?更可怕的是,共产党为了巩固自己的根据地,在辽阔的东北农村,展开了轰轰烈烈的“土地改革” 运动,简称“土改”。 这一改,就改变了中国的命运。也成为中共日后最引以为傲的政绩之一。这个政绩让中国广大农民多少受到些实惠,但也有因此倒霉的,倒霉的不是被镇压,就是纷纷逃往国统区,然后流落街头买儿卖女。如果只是买儿卖女还好说,为了生存,某些年轻力壮的倒霉蛋,干脆聚集起来打家劫舍,对国统区的治安和稳定,造成了致命地威胁。 对于共产党的 “土改”,国民党很是很生气。你说你要改就改嘛! “耕者有其田”,这也没什么不好的。可你不能把无家可归的地主富农往我这里赶哪!对不对?你的负担倒是减轻了,我呢?我拿什么去养活这些人?总不能是你得民心我买单吧? 所以说,土地改革的结果,是共产党受益,国民党倒霉。但这种倒霉来得太快了,一些国民党上层人物,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。三个月前,形式还是对共党有利,怎么三个月后就变成这样了?是共产党太狡猾,还是我方主帅太无能?结果讨论来讨论去,国民党内部就发生了分歧。争论的焦点,纷纷指向了“东北行营”。 东北行营也挺委屈,他不是不想打胜仗,可在战争期间,军事情报方面始终处于被动,有价值的情报没几份,不想听到的消息却是一大堆。所以说,这场仗要想打赢,那就奇怪了。 如此一来,作为东北地区最高的情报部门——东北行营督察室,便成了众矢之的。国防部乃至行营主任,都想知道它在这三个月中,究竟干了些什么。干了些什么?呵呵!内斗呗!拆台呗!腐化堕落呗!除了这三样,还能找出其它正经差事么? 毛人凤提拔陈仙洲做副主任,是从权利制衡角度来考虑的。结果,权利被制衡了,可效率却下降了。这还不抵李维恭当副主任时那么红红火火呢!有他在,手下人多少还能顾及些,谁也不敢轻易乱来。可你陈仙洲呢?除了“无为而治”,还干了些什么呀?既然你这么喜欢“无为”,那不如当道士去了! 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后,毛人凤经过再三考虑,认为督察室这个烂摊子,还得是让李维恭接手。有他在,至少这局面是不会乱的。 可李维恭若是重组督察室,那陈仙洲怎么办?往哪安排呀?“让他暂时先留一下吧,过段时间再慢慢替换。这样,也能给他留点颜面。”毛人凤这个考虑,也算是很全面了。他希望重组后的督察室,能再一次焕发出自己的青春。但他失策了,因为老督察处成员同一年前相比,每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。 督察室新领导班子公布后,下面的特务都没感觉到意外。除了陈明没有“归建”,总务科长依旧是许忠义,电讯科长还是顾雨菲,于秀凝照样当她的督察,而齐公子呢…….在督察大队长的实衔之外,随便又多了件差事——暗中搞腐败。 齐公子不再去卖菜了,因为他知道,就算怎么卖,也不可能还清“店小二”的阎王债。说来说去,也只有腐败是来钱最快的买卖。不这么做,自己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。 齐公子搞腐败,这路数和“店小二”不同,“店小二”注重银弹攻势,而他呢?大搞权利分配。整掉几个贪官后,他把空出的职位标上价码,你们想当官?可以啊?那就拿钱来吧!谁出的钱多,那这官就是谁的。 他这么做还有个好处,就是所有买官的人,都得是他自己人。以前他是单打独斗,可现在不同了,终于有了自己的拥护者。有了拥护者,那就可以形成一个集团,集团效应和单打独斗,这绝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,再想干些利国利民的事,掣肘的人也就不像以前那么多了。 “我表哥这是活明白了……”得知齐公子的近况后,顾雨菲哭笑不得地感慨道,“唉!你说现在这世道啊,也不知是怎么了,想干点实事吧?你就得先变成贪官。” 老许眨眨眼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,可是没多久,他的脸色就变了。 “怎么啦?”顾雨菲问道。 “得想个办法,阻止你表哥变成贪官。” “嗯?” “他不能变成贪官哪!”老许急了,“他变成贪官,那我怎么办?” “什么叫……你怎么办?”顾美人听糊涂了。 “知道么,我跟你表哥对抗,唯一的优势不是经济,而是他比我清廉。贪官收拾清官,那是一打一个准儿。可要连他也贪了,贪官对贪官,那就属于权利内部的和稀泥斗争,你说,我还会有胜算么?” 这叫什么理论? “不行!我必须阻止他贪婪!不能让他参与到这个集团,跟我抢夺强大的保护伞!” 论起玩脑子,齐公子并不输给许忠义,有时候,他还能略占上风。唯一的差别,就体现在两个人的经济实力上。齐公子不具备许忠义那强有力的腐败靠山,如果他获得了腐败集团的支持,那就相当于有了稳固的经济后台,有了后台,他还会惧怕“店小二”的“以本伤人”么? “怎么才能让他重新清廉呢?”许忠义伤脑筋了。齐公子的经费来源,以往都是由政府财政拨发。可自从国统区经济滑坡以来,这经费是越来越少,有时还要拖欠。没钱就办不了事,所以齐公子才会处处受制于“店小二”。但现在不同了,有了腐败关系网做靠山,没钱的日子业已一去不复返了,再想跟他斗,两个人就得各拼本事了。“唉!难办哪!学好不容易,学坏咋就这么痛快呢?” 齐公子的确是痛快了。回想这一年来的日子,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感慨。其实从清官变成贪官,也只不过就是跨越心理上一道门槛而已,跨过去了,那就一切都好说了。这就跟做贼差不多,第一次偷东西时,还能有个心惊肉跳,可随着偷窃的次数增多,那种不道德感就会一点点降低,最后变得彻底麻木了。 以往经费不足的时候,他是自掏腰包跟许忠义对抗。可现在呢?上峰对他的克扣没有了,原先只能拿到一成的活动经费,现在也全额补齐了。 “唉!以前我怎就没发现,腐败居然会这么爽?”齐公子对回家探亲的赵致说,“现在我终于明白了,想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,原来还可以通过另外一种方式!” 赵致沉吟不语…… 将成捆的钞票递给爱妻,齐公子想了想,然后声嘶力竭地嘱咐道:“你告诉‘店小二’,咱们和他已是财货两清了,从此谁也不欠谁的。对了,他不是信奉耶稣吗?你就把这钱往他脸上扔!一边打一边告诉他:有人打你的左脸,那你就该把右脸也送过去!让人狠狠地抽你的嘴巴子!”说到这里时,齐公子神色一黯,紧紧捂住了脸。他哭了,哭得很伤心。也许他不该走上这条路,也许是他永远也找不回失去的东西了。 赵致揣着钱返回了许家,她并没有按照丈夫的吩咐,对“店小二”实施暴力攻击。只是在离去时,冲着老许的脸狠狠啐了一口。“我是叛徒不假,可你连叛徒都不如!”转身的一刹那,她轻松了,也解脱了。所有生活中的阴霾,都为之一扫而空。 老许呆坐在椅子上,冷漠着表情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直到顾雨菲走过来,将手放在他的肩上,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。 “别难过了……”顾雨菲劝道,“表哥走到今天这一步,这怪不着你。”说这句话时,她心里也没转过弯。丈夫一直想把表哥变成腐败分子,可表哥真正成为腐败分子后,丈夫的心情怎么还难过了? “可他完全能做一个好官!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好官!”喊出这一声后,紧紧拉住妻子的手,老许也哭了,“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,把一个好官的天良给泯灭了,我是能对得起人民?还是能对得良心?他不该这样的,他可以为老百姓去鞠躬尽瘁,他可以为民族去死而后已。为什么?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呢?难道这个社会,真就不能给好官留下条活路吗?” 顾雨菲不知该怎样安慰他,因为她也分不清丈夫究竟是对是错。如果从共党共党的角度出发,丈夫不应该遭到任何指责,把国民党上下搞得腐败不堪,这原本就是他的任务。可对于老百姓呢?他的这种行为,又该给百姓一个什么样的解释呢?中国的革命,为什么只有牺牲百姓利益才能最终取胜呢? 再想把齐公子变成明如镜、清如水,这已是不可能了。许忠义失去了克敌制胜的法宝,摆在他面前的混乱局势,不得不重新洗牌了。从现在开始,这将是贪官之间,一场实力相当的殊死较量。 “他现在不缺钱了,你还打算用经济对付他么?”顾雨菲轻启朱唇,在丈夫耳边低声说道,“一直以来,你总是用钱去腐蚀官员,可这些官呢?除了钱,他们还需要权。将来能保证他们权力不失的人,恰恰是表哥的靠山——蒋太子。” 蒋太子对自己是个什么看法,老许比谁都清楚。倘若在太子登基前,不能彻底摧毁蒋家王朝,那么自己最终的下场,和清朝的和珅就会有得一拼了。和珅的结局,是被人家养肥了吃肉,而自己呢?恐怕连骨头渣滓都得被嚼碎——谁让民国政府没处在康乾盛世?谁让它眼下最缺钱? “还是用经济来对付他吧……”万般无奈之余,老许决定破釜沉舟了。跟齐公子玩脑子,自己未必能占到上风,只有钱,只有将大把大把的钱抛出去,没准还能砸他一个脑震荡呢?“应该想个办法,让国民政府的经济提前陷入崩溃,经济一崩溃了,他的官僚体制也就随之崩溃,到那时,想不变天都不可能了。” “嗯!这个办法可取。不过……你要是一门心思搞经济,那么表哥的阴谋谁来对付呢?弄不好,这是会腹背受敌的。” “没办法了!”许忠义不假思索地说道,“能对付你表哥的人,只有于秀凝,可要把任务交给她,我始终都不放心,要知道,她就是个为一己私利去活着的女人。倘若齐公子给她好处,我不敢保证有一天,她会不会调转枪口来对付我?” 许忠义的担心不无道理,事实上,齐公子也正想按照这个思路去积极努力。他总经过以往的教训,认为自己最大的失误,就在于自作清高处处树敌上了。 苦苦一笑,许忠义无奈地叹口气:“不知你发现没有,你表哥所做的一切,就是想逼我按照他的路数走。呵呵!其实这也没错,作为一名情报员,不搞情报还能做什么?可你表哥千算万算,就是没算准一点:我这个情报员,是可以不搞情报的。现在为了安全起见,我决定放弃追查他的阴谋,让他抱着阴谋,好好过日子去吧!” 老许这个决定,不但及时,而且也很正确。反正我已经把消息通报给东北局了,至于该怎么查,由谁查,那就是你东北局的问题了,我又何必操这份心呢?先保住自己再说吧!所以,你齐公子愿意折腾就折腾吧!管你是不是阴阳局?总之,俺不陪你玩了!既然你不愿意再做好官……嗯!无所谓了!没有对立哪有统一啊?这好官就由我勉为其难了,从今往后,俺就做一个党国的张思德吧! 第112章 新官上任 许忠义打算做一个好官,这个想法令顾雨菲深感意外,她被丈夫和表哥给彻底弄糊涂了。事实上,许忠义做清官已是不可能了,没听说这世上还有身家过亿的清官。但好官则不同,因为好官则是工作中的称职罢了,它未必就是清廉的。 许忠义和齐公子这二者的操守,现在是完全倒过来了。齐公子成了贪官,而“店小二”呢?,则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了。不过许忠义若是想转变,相对齐公子来说,他是更具备条件。 他不贪——主要是用不着贪了,身家过亿还贪什么呀?他不占——这么有钱,没必要再占了。他心系群众——主要是这些手下都得靠他发财。他公忠体国——没有这个国家,他还发不了财呢! 因此,督察室上下一听说许科长要回来,除了陈仙洲等人,大家激动得都快不行了。也难怪,许科长在的时候,大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?可他一走,年金、月金全没了,不但没有,就连薪水都被上面给层层克扣。共产党那边据说要搞什么“忆苦思甜”,而督察室呢?不用搞,他们就知道哪里是苦,哪里是甜了。 李维恭重返督察室后,立刻招齐了原先的班底。不过在这个班底中,除了陈明已是沈阳站站长,不方便调动之外,其他人都好说好商量。尤其是这“店小二”,李维恭的电话刚一打过去,正想探探他口风,不料人家直截了当就主动请缨了:“先生,您缺不缺人手?忠义不才,想伺候先生您鞍前马后。” 李维恭这个感动啊!心说要多几个忠义这样的干将,党国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么?“忠义啊!你不要在外面漂泊了,回家干吧!家里需要你。外面的世界再好,也不如家里这三斗米糠。”撂下电话后,李维恭大把大把地抹着眼泪,可还没等眼泪抹干,人家老许就颠颠跑来拜会老师了。 “先生,您瘦了…….”瞧瞧李维恭那满脸的皱纹,许忠义深情地说道,“学生让您操心了。” 于是乎,师生二人抱头痛哭。能不感动吗?这一圈折腾下来,那不亚于生离死别! 好不容易控制了情绪,李维恭对许忠义连说了三个好:“好!好!好!”为什么要说许忠义好呢?因为离开督察室后,陈明就把李维恭的孝敬给断掉了。但老许知道这件事后,连眉头都不眨,就自掏腰包给先生补上了空缺。他对陈明说:“人走了,但茶不能凉,先生教我们一回不易,咱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事情。你要不给先生养老,好吧!那就我来养!不求先生能为咱做什么,但求先生晚年安康。” 所以说,李维恭能不把他当成贴心人吗?当然,陈明在事后也痛改前非了,可这样一来,他在李维恭心中的地位,就和许忠义拉开了等次。要论为人处世这方面,连刚刚成为贪官的齐公子,也跟老许是不能比的。 李维恭回到督察室的当天,受到了各部门地热烈欢迎。陈仙洲也参加了欢迎队伍,但同李维恭那满面春风相比,他的表情是极度尴尬的。 李维恭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?随便挑出一位,那都是党国的精英。可你陈仙洲呢?你手下都是干什么的?除了饭桶,还能找出其它形容词么?所以啊!这督察室必须得整顿了,不整顿不行,党国的要害部门,怎么能养饭桶呢? 三天之后,所有干部均接到了通知,不管官大官小,一律到会议室集合。 “新官上任三把火,李副主任这是要点火啊……”人事科长徐哲普,捅捅一旁的情报科长董承烈,“我估摸着,陈副主任那帮人,肯定要倒霉了。” “不用估计,我现在就能给你打包票。”董承烈答道。 “不是……你咋这么有把握?” “废话,你也不瞧瞧我是哪个科的?” “哦……对对对!” 二人说话时,李维恭端坐在首席座位,喝着茶水,看着报纸,要多悠闲有多悠闲,仿佛就是个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。 可他越这样,手下们就越是感到不安。尤其总务科长王维善,浑身上下不停地冒着冷汗。 许忠义搀扶着于秀凝,不紧不慢地走进会议室。他二位一进来,那些交头接耳的马上把嘴都闭上了。一个个正襟危坐,连大气也不敢出。为什么要这样呢?因为这二位是督察室的元老,老督察处的组建人。你不恭敬行么?人家许科长有句话说得好:人走了,但茶不能凉。你前脚奉上凉茶,他后脚就能让你拉肚子。 于大姐现在是身怀六甲,五个多月的身孕了,行走起来有些不方便。所以她必须上座,不但上座,而且还要坐最舒服的位置。所以你陈仙洲就先靠靠边吧,一个大男人,总不能和个孕妇争吧? 至于老许的位置呢……哎?王维善,你咋就这么不开眼呢?许科长回来了,你还好意思坐着吗?旁边伺候着不会么?于是会计科长李彦,冲旁边的手下使个眼色。心领神会的手下马上走到王维善身边,先是笑了笑,然后客客气气地说道:“王科长,外面有人找你。” “谁呀?” “好像是您太太吧……” “哦哦哦……” 他前脚离座,特务们就把椅子“啪”地一撤,连犹豫都省了。 “忠义啊!来来来!到我身边坐着。”轻轻撂下报纸,李维恭冲他招招手。现在的督察室,挂上将星的总共有五位,文强、李维恭、陈仙洲、许忠义,最后一个,就是坐在于秀凝旁边的齐公子了。当然,齐公子要是不腐败,这将星他还挂不上。 眼看手下都到齐了,李维恭清清喉咙,似笑非笑地拉出开场白:“诸位,今天召集大家,是有要事相商。毛局长对督察室的现状,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。临来之前,他老人家吩咐我查一查:这几个月来,督察室究竟在干些什么?是啊!干些什么啦?就一件事,两个字——扯淡!督察室扯了四个月的淡!共党消灭了我们四个万!” 一听这话,陈仙洲马上就坐不住了…… “相关人的责任,我暂时先不追究,为什么?因为没时间了,共党已经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,咱们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,给自己找出一条活路!现在,我宣布任命!” “呼啦”众人全体起立。 “任命许振东,为督察室总务科长!任命于秀凝,为督察室督察!任命齐公子,为督察大队大队长!任命顾雨菲,为督察室电讯科长……” 这是整个的大换血,陈仙洲手下彻底被一扫而空。王维善现在,连副科长的位置都没混上,直接发配到锅炉房去“献温暖”了。 “谁还有疑义?”李维恭这话问得很不地道,命令都下了,谁还敢有疑议?这不叫难为人么?“忠义啊!”李维恭亲切地看看爱徒。 “有!” “总务就交给你了,你要在短时间内,把大伙的生活搞起来,唉!这才几个月呀?你瞧瞧,在座诸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?” “是!忠义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党国!” 师徒俩的这番话,那是大家最期盼,也最爱听的话。的确,自从走了许科长,这督察室都穷成什么样了?没有外捞不说,这活动经费,还得被上头层层盘剥,落到每个人手里的钱,也就能维持个温饱。再想风光,再想潇洒,那也只能是在梦里回味了。 人心一下子就变得暖呼呼了,每个人血管中流淌的,都是那激情澎湃的热血。 “各科科长留一下,其他人都散了吧!”随着李维恭一声令下,众人纷纷起身离去,诺大的会议室,只剩下这么几位大员了。 “把你们留下来,是想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共产党,对付现在士气如虹的共党!”李维恭的话刚出口,一旁的许忠义就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跑,“哎?忠义,你干嘛去?” “先生,我总务还有点事,就不打扰诸位了,你们忙,你们忙。” “行啦!跟我还绕圈子?”拍拍一旁的椅子,李维恭又把他叫了回来,“你不想接触情报,这我知道,可现在是什么时候?火烧眉毛啦!要避嫌也不能把国事给耽误了,对不对?”李维恭深知,自己这些弟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。特别这“店小二”,那是七十二个转轴,三十六颗玲珑心眼。都差点把齐公子给逼疯,他这实力还小得了么?“你就坐在这儿听着,发不发言随你,少了一个总务科长,这督察室,还能叫做督察室么?”李维恭的话在旁人听来,那是对许忠义地无比信任。但老许明白,这是先生跟他玩的小心眼。会议内容,也就这么几个人知道,倘若泄露出去,毛病也肯定是出在这些人身上。那这些人当中,谁最有嫌疑?老许一点头,心说:“我!就是我!您这手段,就是在暗示我应该把嘴闭严了,给自己留个洗清嫌疑的机会。” 点点报纸,李维恭问道:“近来的消息,大家都听说了吧?共党正在抓紧一切时间搞休整,可休整完毕了呢,是不是再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啊?所以啊!现在不是马放南山,刀枪入库的时候,对付共产党,脑袋里的那根弦,放松一点行吗?”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。 “我想听听诸位想法,接下来,咱们该怎么应对啊?”李维恭把目光投向董承烈,董承烈清清嗓子,说了句:“我会密切注意共党动态。” 又看看徐哲普…… “我会招募人手,积极储备督察室的后备力量。” 瞧瞧顾雨菲…… “我会密切监听共党的通讯。” 瞥了瞥身边的许忠义。 “没说的,我给你们弄钱…….” 这句话谁都愿意听,不仅是听了喜庆,也极其鼓舞人心。 “督察大队呢?” 齐公子一掸烟灰,摸了摸邋遢的胡子,面无表情地答道:“把共产党交给我吧……” 李维恭很满意,他不用正眼去瞧一旁陈仙洲,也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没脸见人了。什么叫做分工明确?什么叫做干净利落?你陈仙洲学着点吧,别没事总摆弄你那《道德经》,情报机关是那无为而治的地方么?“谁还有补充?” 于秀凝打了个喷嚏,然后目不斜视地说道:“我要生孩子了……” “唰!”大家一低头,脸色都变得极其古怪。 “可生孩子归生孩子,你们谁要敢消极怠工,我眼睛里照样不揉沙子!” 还好,于大姐并没因为小家而忘了国家。 “李彦哪!”李维恭喊道。 “有!” “你于大姐身子不便,往后一些小事情,你帮着分担点!” “是!” 会开到这,基本上就算结束了。至于情报分析、行动细节什么的,那就拿到酒桌上讨论吧。吃吃菜、喝喝酒,再随便交流一下心得什么的,这会激发出个人灵感的。 “忠义啊!那招待所……” “请先生放心,从今往后,它就是督察室的了。” “哦……好!好!那咱们……就去招待所吃顿便饭吧!记住要节俭,严禁铺张浪费!” “是是是……” 可问题是,招待所里有低消费的饭菜吗? 一听要去招待所,除了许忠义和于秀凝,在座诸位全都感动了。自从督察室三家分晋后,这招待所也成嫁出去的闺女了。甭看跟督察室只隔了一条街,可众人是眼巴巴瞧着,谁也不敢再走进去了。为什么?穷啊!消费不起啊!现如今它又回来了,能不激动,能不感慨么? 想死招待所了,你快点拥抱我吧…… “忠义啊!”齐公子掐灭烟头,冲老许眯眯一笑,“今天这顿饭嘛……我请!你就别跟我争了,你要敢争,我就跟你急。所有消费,全包在我身上吧!” “哎?”老许眨眨眼,心说,“你这家伙也学会处人啦?转变得…….是不是有点太快了?要学坏,你也不至于这么直白吧?” 第113章 调查 招待所是地地道道的权钱交易场所,谁想谋什么职位,捞什么好处,来这里寻找机会是肯定错不了的。因为这奢华的销金窟,就是党国大员们最喜欢光顾的俱乐部。 酒席期间,李维恭找齐公子谈了一次话,内容很明确,就围绕着许忠义问题,展开了一场私下交流。李维恭让齐公子好好考虑一下,抓许忠义和不抓许忠义,哪个才对党国更有利? 抓了许忠义,东北经济会蒙受巨大损失,人心涣散士兵缺饷哗变,那还怎么对付日益猖獗的共产党?明末的教训,距今也仅有三百年而已。你是打算让委员长吊死在煤山上,还是想让共产党引兵入关? 明末一个最典型的现象,就是天灾人祸、民怨官贪。当然,导致大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,但无论拿出哪一个,都能跟民国政府的现状对应上。尤其在经济方面,同明末简直是太像了,若没有美国盟友的支持,说不定这政府财政早就该垮台了。 齐公子沉默了,他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:为什么一收拾许忠义,就会遭来那么大的阻力?原来许忠义的嫌疑事小,由抓他所引起的后果,这才叫真正地可怕。看来李维恭等人也并非如他以往所象,是为了一己私立而不顾党国大局。实际上,他们的做法恰恰是在维护党国的最高利益。 “忠义的共党身份同他为党国赚钱相比,你认为哪个更重要?只要他不搞情报,不跟共党有来往,那他是不是共党又能怎样?”拍拍爱徒的肩膀,李维恭语重心长地说道,“小齐啊!你这脑子很聪明,可惜的是,看问题太死板了。与其总把眼睛盯在忠义身上,倒不如努努力,打掉共党罩住他的那张情报网。” 齐公子明白,先生这是想告诫自己:总跟许忠义过不去是没用的,有这精力,有这时间,不如想方设法去端掉他背后的共党地下组织了。共产党一旦被消灭,那许忠义还能再为他们服务么?所以办事要先抓重点,千万不可本末倒置。共产党到底是不是洪水猛兽,那要看他对咱起到了什么作用? 李维恭的话给齐公子敲响了警钟。的确,共产党是要坚决除掉的,可为了除掉共党,总不能也搭上自己,最后闹个同归于尽吧?既然如此,哪些共产党可以除掉,哪些是不能动的,这就需要掌握好一个分寸了。 回到办公室后,齐公子叫来赵致,略一沉吟,便果断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:“既然‘店小二’不跟咱们纠缠,那咱们就要换个打法了。” “嗯?你想怎么干?” “先生的话提醒了我,再跟他斗下去,这迟早是会陷入僵局的。与其总在这件事情上纠缠,倒不如找机会打掉他的背景了。” 找到许忠义的背景,这在旁人看来,或许会势比登天,但齐公子则不同,势比登天的难题在他眼里,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。“你给他干活期间,留意过他家里的情况吧?” 赵致点点头。 “那你注意到他家有几盏灯,有多少件电器吗?” “电灯有十四盏,6盏25瓦,5盏45瓦,剩下的全是100瓦,使用时间我都有记录。嗯…...他们还有电熨斗,但不经常用,这俩口子的衣物都是高级货,所以基本都是拿到外面去洗。另外在他们卧室,还有一台收音机,地道的美国货,耗电功率是……哦!45瓦。” 点点头,齐公子按动电铃叫来值班特务,看看对方那诚惶诚恐的表情,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跑趟供电所,把许家上个月内的耗电记录拿来。” “是!” “还有,你再跑趟监听组,把收音机的监听记录也拿来。” “是!” 一个小时后,两份报告同时摆放在齐公子的桌面上。仔细看了看,齐公子提起铅笔在几行数据上勾了勾,然后问赵致:“怎么样,看出问题了吗?” 赵致摇摇头。 拿起耗电记录轻轻一摇,齐公子说道:“这是我安排人手特意去做的,许家的耗电量,白天大致相同,但你看看晚上,发现什么问题没有?” 晚间的耗电率有些差别,可赵致不明白这些差别,究竟意味着什么。 “我把25瓦、45瓦和100的瓦灯,带入个方程组。发现除周二、周四之外、电灯用时的耗电量,和总检测结果完全吻合。那么周二、周四为什么吻合不上呢?” “难道是收音机?” 眯眯一笑,齐公子给赵致送上了赞许的目光:“对!如果把收音机考虑进去,那么耗电量就大致吻合了。收音机的耗电量是45瓦,我用耗电总量减去电灯的耗电量,得出的差值除以45,就能推测出这台收音机使用了多长时间。平均利用时间,应该是在一小时左右。” “可每晚有那么多一小时,你能推测出他们是在哪个时间段使用收音机吗?” “晚上十一点钟左右。” “嗯?不对吧?我记得,他们一般是在九点钟熄灯睡觉。” “错!熄灯并不等于就是睡觉,也可以干点别的。” 赵致的脸红了…… 尴尬地咳嗽几声,齐公子马上转移开话题:“这个……这个你要知道,我方电台在每晚十一点钟左右,就会陆续停止播放节目。由于受到我方干扰,共党的电台信号,也只有在晚间十一点钟后,才能正常收听到。所以我猜想,如果他们想接收共党指令,那么这一个小时的时间,必然会用在十一点以后。” 齐公子的推断应该是合情合理的,但是,就算知道对方的收听时间,这又能管什么用?你能知道他听的是什么吗? “监听组报告说,每周二、周四晚十一点钟后,共党都会播报一组数字,你先看一看。”抽出报表递给赵致,不用问,这肯定是一组莫尔斯密码。在没有密码母本的情况下,想知道数字究竟代表着什么,破解的几率近乎为零。所以现在摆在齐公子面前的难题,就是该如何找到密码母本。“没有母本就不可能破解密码,可我们不妨倒过来想想,如果有份母本可以破解这套密码,那么这份母本,就应该是这套密码的母本,对吗?” 一把钥匙能开一把锁,同理,这把锁也该有固定的钥匙相对应。现在的问题是,怎么把钥匙找出来。 “许忠义最崇尚国学,他熟读《四书五经》,根据他这个特点,我找来不同时期,不同版本的《四书五经》,然后再利用数字对应页码的原则进行破译,结果发现怎么也对不上……” 赵致心说你这是大海捞针,能对上那就怪了。 “.……可是后来,我想起一件事,”齐公子拉开抽屉,从中取出一本书,“这本书,许忠义可以倒背如流……” 根据数字,迅速翻开书本页码,一一甄别后,就出现了这样的字句:表哥呼叫表弟回头,明晚6点,表哥在老地方等你。 谁是表哥?谁是表弟?表哥和表弟,跟许忠义到底有没有关系?看似平平无奇的一行字,但齐公子坚信,这就是在呼叫许忠义。 “根据!”赵致问道,“那么多截获电文,你凭什么说这就是给许忠义的?” 齐公子笑而不语,点点书的名字,封面上呈现出两个大字——春秋:“为防止被敌人破获,而造成全军覆没的损失,同一所在地的潜伏组织,一般不会采用相同的密码母本。也就是说,一把钥匙只能打开一把锁,就算暴露,也只是暴露枝叶,绝不会影响到主干。因此每一份密码母本,本身就具有唯一性的特点。” “那是不是可以放长线钓大鱼,然后逮捕许忠义?” “‘店小二’不能动!” “嗯?不能动?”赵致糊涂了,在她看来,丈夫以往那孜孜不倦地努力,不就是想将许忠义绳之以法么?现如今,总算是有盼头了,可他又为什么改变主意了?搞不懂,真是搞不懂…… “留着他,比抓他更重要,这是政治,所以你不懂。”齐公子回答得莫名其妙,赵致也听了个模棱两可。她不明白,难道因为政治需要,就可以养虎为患么? “努努力,先把‘店小二’的表哥,给打掉吧……”齐公子的目的很明确,如果能打掉许忠义背后的组织,那么“店小二”不想当叛徒,也得变成叛徒了。因为他与共党的联系方式,外人是不知道,现在出了问题,他又该如何解释:自己没有出卖过组织呢? 这叫做有口难辩,你“店小二”若想证明自己清白,那就自杀以明其志吧!呵呵!可我知道,你这个人怕疼…… “这‘老地方’究竟在哪呢?”赵致从不怀疑丈夫的能力,但眼前这点线索,令她心里没底。“老地方”,就这短短的三个字,能挖出线索,那不成神仙了吗? “所谓‘老地方’,那就意味着,许忠义不止去过一次,对么?” 赵致连连点头。 “许忠义是什么身份?他若经常去一个不起眼,或者是下九流的地方,这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?” 这是毋庸置疑的,因为保密局的规矩就是一个盯一个,甭看你高高在上,但也得被人监视。所以许忠义倘若不想被怀疑,就得去一些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。于是,沈阳城内所有高档场所和会馆,便被列入了重点排查对象。 可这范围还是很大,几百家高档场所里,究竟哪一家才是重点怀疑目标? “如果是许忠义经常光顾的地方,那里的侍者肯定会认识他。现在就排查:在这些高档场所里,有哪些地方是他经常出入的。” 这一点很好办,手下特务花费了一天时间,就搞到了齐公子所需要的一手材料。 “呵!居然有上百家之多?”由此,连齐公子也暗暗佩服起“店小二”那神通广大的交际能力了。“就算给我一个月的时间,我也不能把每一家都光顾了。”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,也许“店小二”天生就适合干这个。 “你还记得那张纸条么?”看看赵致,齐公子神秘地笑了笑。 “记得!” “你想一想,纸条能落入我们手中,这件事本身意味着什么?” 这上哪猜去?赵致心说:“我又没长你那脑子……” “说明他和共党断线了,不然像这等情报,共产党又岂能置之不理?如果事先有过联系,我相信,那是绝对不会出现纰漏的。” 赵致能理解齐公子的推断,但她不明白,这个推断和老地方究竟有什么关联? “断线的情报员,要想找到上线恢复联系,就得经常出没于老地方……查!就查‘废墟厂’事件后,许忠义频繁出入的地方!” 这样一来,重点怀疑对象还剩下十几家,而每一家背后,都有着雄厚的背景。倘若在以前,这些场所的后台们,是肯定不会积极配合齐公子工作的,但现在不同了,因为他们是一丘之貉。“腐败就是好,”长叹一声,齐公子感慨道,“它可以给你省去不少麻烦。” “我想不通,你为什么不派人跟踪许忠义?这样不就能摸清他接线地点了吗?何必还要花费脑力去自己揣摩?” “派人去跟踪个经验丰富的战略情报员,这是最无能的表现。你当他发现不了自己被人跟踪么?一旦察觉异常,我敢说,他宁可做断线的风筝,也要马上终止接头,然后再从容不迫地对付你!” 许忠义对付敌人的手段,赵致是深有体会。几番折腾下来,她差一点没闹了个家破人亡。所以一想起“许忠义”这三个字,就浑身直打哆嗦。为了避免听到这魔鬼般的称呼,她连饭店都不去了。为什么?因为忌讳“店小二”。“不跟他交手那是最好,阿齐,不瞒你说,我真是有点折腾不起了……” 第114章 亡党,亡国? 这十几家高档场所,有酒吧、俱乐部和舞厅……连督察室的招待所,也出人意料地位列其中了。从表面现象来分析,它们都有可能是许忠义同中共接触的主要地点。为了集中兵力一击中的,敏锐过人的齐公子,决定在许忠义接线之前,从这十几家场所中,找出最有可能的接线点。 这个选择无疑是大海捞针,赵致仔细考虑后,认为凭借人类的智商,是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壮举的。 但不可能的壮举,却在齐公子略一沉思后,得出了肯定地结论:“招待所……” “唆”地一下,赵致的心脏涌出了早搏。她不敢相信,也难以置信许忠义会把接头点,选定在党国情报机关的眼皮子底下。“这怎么可能?招待所四周都是眼线,他就不怕出事么?” “没什么不可能的,你别忘了,招待所有个地方是我们监听不到的,那就是豪华浴间。另外,许忠义收到指令后,为什么不去其它地方,而是直接去了招待所?这表明他要在接线前,探查一下周围环境。” 豪华浴间为什么监听不到?因为这里的服务人员,都是许忠义最忠实的属下,而且浴间的反监听设计,又由顾雨菲亲自操刀。另外豪华浴间还分男女,如果随随便便让个外人去安装窃听器,这些背景极硬的女客们,还不得把事情闹到南京政府去? 现在,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,招待所有四十几套豪华浴间,哪一间才是许忠义要利用的接线地点? “这个好解决,查查有没有人预留了房间。要知道,招待所的生意一向红火,有些房间不预订,到时候是肯定找不到空位的。” 经过仔细核对,最终确认晚上六点钟左右,有三套浴间被人给提前预定了,分别是男间213号、221号和女间236号房。 “可以派人盯死这三间屋子,不过……?”赵致有些为难,“我们的人要是突然出现,总务的人会不会反感呢?” “这还用说么?我们派去的人,如果亮明分身,那他们就会跟你抢功,若是隐瞒身份……唉!没准会让他们当成陌生人给抓起来。” 内斗吧?内斗的结果就是互相拆台,最后便宜了共产党。 “这总务的人,都快成共产党的守护神了?”赵致愤愤不平地说道,“也不知道他们是拿着谁家的薪水?” “不要着急,我们可以不进去,预约的人,哪有事先不说明自己身份的?”齐公子笑道,“等他们一出现,就先把人扣下。” 许忠义这几天很忙,几乎连家也不回了。王维善给他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,管理混乱,账目不清,某些物资的去向,干脆就没有个合理的解释。 比如说总务车队有辆林肯轿车,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问题,但只要一细瞧,毛病就现形了。车身还是林肯的,可轮胎呢?日本的。原本不是很配套的一对装置,也不知道王维善是怎么给装上去的。美国轮胎和日本货,这差价能一样么?就像是一匹宝马丢了马鞍,然后换上个小马扎,虽然都能凑合着坐,但性质能相提并论么?就算轮胎都是圆的吧,不过圆和圆之间,这还得分个三六九等不是? “王维善啊王维善,你可真是个败家子!”许忠义气坏了,当着一干小组长的面,勃然大怒道,“哪有喝自己血过日子的道理?照这么折腾,总务能不穷个叮当乱响么?” 据几位小组长反映,这拆东补西的钱,并没有落到众人手里,也就是说,它究竟被谁给贪墨了,这正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。 老许不用想,也知道这肯定是王维善干的。别看这家伙的小日子,表面过得是紧巴巴,可实际上他是把钞票揣兜后,在外人面前装穷。当然,这个特点也正是许多贪官的典型特征:装穷,能给别人一种清廉的感觉。但实际上,他却贪得比谁都多。财不露富,这样一来,你就不会怀疑我是贪官了。 “让他把东西都吐出来!”老许牙咬切齿地骂道,“没有这些混账无耻的王八蛋,党国还不至于走到今天!” 众人你瞧瞧我,我看看你,心说许科长这是怎么啦?以前他不这样啊?怎么还恨起贪官来啦? 他们哪里知道?人家许科长要做好官了,为什么呢?因为贪官做够了,不想再做了。名利双收之后,怎么也得给子孙留下个榜样吧?不然后人一提起自己的老祖宗,子孙们哪还有脸面见人? “我从于大姐那要了手令,你们就拿着手令去抄王维善及其同伙的家,抄多抄少都不用上交国库,你们自己分了。” 这不叫变相鼓励手下坑死王维善么?既然抄多抄少都是自己的,那谁还会心慈手软啊? “唰唰……”手下们开始摩拳擦掌了,老许不用看,就知道他们连眼睛都红了。不过眼红归眼红,这些小组长们,还真有几个没失去理智的。汽车队队长咽了口唾沫,瞧瞧泰然自若的许忠义,陪着小心问道:“科长,您……七成够么?” 自古官场就是这样,向来都是手下拿小头,当官的占大头,所以按照惯例,这次也不该例外。可人家老许呢?先是摇摇头,然后和蔼可亲地说道:“弟兄们辛苦,所以我就不要了,不然……唉!睡不好觉啊!你们不用考虑我,以后也不要再给我孝敬,我这次官复原职,要办的就一件事:让兄弟们都过上好日子。有一个过不好的,那我这官儿也没脸做了。” 感动啊……太感动了,跟着这样的官,手下能不卖命吗?还别说,有人一激动,当场就哭了出来。“许科长啊……”几个困难户再也忍不住了,纷纷跪下磕头,“我们一家老小,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啊!” 老许努力去制止,可他怎么也拉不起这些人。往往是拽起这个,旁边的人又跪下了。当时这些人没追随许忠义离开,那早就是肠子悔青了。幸好,人家许科长没计较,不但没计较,反而一回来就帮他们找活路。像这等对下属知冷知热的好官,整个共党共党你上哪去找?激动吧!流泪吧!发自内心拥戴吧! 然而,手下里也有些不开眼的,比方说棒槌吧,一边叼着手指一边想:不给科长留点这哪成啊?噢!科长说不要,你就不会主动孝敬一下么?没准人家那是客气,咱可不能不开眼。 因此,找到王维善老婆的私房货后,棒槌连想都没想,就把一条钻石项坠给老许送来了:“科长,这可是个值钱货,我留着也没用,您拿去送给顾科长吧!” 老许看看他,又瞧瞧项坠,眨眨眼睛,莫名其妙地问了句:“我的话,你没听见么?” “嗯?什么话?” “东西我不要了,你们拿去分吧!” “不是……科长!您要不收,兄弟们谁敢分呀?” “我再跟你说一遍,”老许把脸一沉,厉声说道,“以后有好东西,你们自己留着,不用惦记我,听明白没有?” “这……可您不要,不代表顾科长也不要啊?这条项坠,我让我老婆看过,她说最适合顾科长戴,您您说,我总不能给顾科长直接送去吧?那成什么了?” “我老婆的事,不用你操心!”老许生气了,一拍桌子正要发作。可他寻思了一下,又招招手把棒槌叫到了近前,“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,我老婆戴的那些首饰,随便挑出一样,都比你这条贵重好几倍。所以说,她能看上眼么?赶紧拿回去,到荟华楼把东西卖了,算是给兄弟们发月金了。” “可是…….” “没什么可是,记住了,千万别让我面子为难,我现在不缺你这点钱。” 这么一说,棒槌就理解了,人家许科长现在,要的是官声。想弄钱,他自己不会弄去么?还用你棒槌瞎操心? 王维善等人,现在是彻底败落了。从他们到东北算起,也不过就半年时间。但在这为期不长的执政期间里,大小官员是捞的捞,卡的卡,好端端一个督察室,差点没被他们给整个囊空如洗。面对这些党国蛀虫,老许和于秀凝经过磋商后,一致决定:对于这样的腐败分子,不能有任何地姑息,我们的党,我们的政府,会坚定不移地反腐败,打击腐败!绝对不能任由腐败蔓延。事实也再一次证明了,我们的党,是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党,我们的政府,是老百姓的政府,无数先烈用生命换来的江山,决不能断送在这些腐败分子手里…… 听完这个声明后,正在喝茶的齐公子,“扑哧”一声把热水喷在了地上,然后是掐着脖子呛咳不止。 “你没事吧?”赵致赶紧上前,一边拍打他后背,一边是心疼不已。 “‘店小二’!我算是佩服死你了!”喘了几声粗气后,齐公子忍不住“呵呵”笑道,“你上午反腐败,下午就出公告了,是不是急了点啊?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,你是事先有准备吗?”由此可见,“店小二”等人惦记陈仙洲一伙,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,没准连埋棺材的坑,都已经替他们挖好了。 许忠义等人搞王维善,这个目的很明确,就是想将矛头指向陈仙洲。可就在这时,李维恭给他打个电话,用最委婉的语气,劝他暂时先收收手。 “先生,这可是干掉陈仙洲最好的时机啊?”许忠义着急了,心说千载难逢的机会,您怎么就能放弃呢? “唉!忠义啊!你当我不想搞掉他么?可是不行啊!刚才毛局长来电话,他说……他说……” “说什么啦?” “反腐败亡党,不反腐败亡国……让我们自己掂量……” 还掂量个什么?那不就是到此为止吗?苦苦一笑,撂下电话后的许忠义,忍不住连连摇头。共党共党走到今天这一步,肯定算是没救了。什么时候让他咽下最后一口气,那就要看共产党的脸色行事了。高兴了,没准还能留他多活两天,不高兴……唉!那就直接送终吧! “我想通过这件事,他‘店小二’应该明白,想做一个好官,呵呵!不是那么容易的。”齐公子也在苦笑,但他笑得比许忠义还要痛苦,“官场这块淤泥中,是长不出莲花的……” 为何要这么说呢?因为共党共党的官场里,已经找不出蕴含丰富的有机肥了,每一块地表,每一层土壤中,都是那见血封喉的致命农药。 和赵致又谈了一会话,齐公子看看表,感觉时间已经差不多了。于是他命令手下进行准备,打算在共产党接触许忠义之前,将之一举捕获。不过在发布命令时,他再三叮嘱部下:不能和总务的人发生冲突,不能让许科长难堪。谁要敢违反这两个原则,那他就处理谁。 赵致对此大为不解,她搞不懂阿齐为何会如此忌惮“店小二”?难道是……让人家给折磨怕了? 无奈地笑了笑,齐公子看看爱妻,满怀惆怅地说了句:“不是我忌惮他,而是官场就这规矩:你好我好大家好,不到万不得已,千万别撅人家面子。” “哦……那你可真是变了,不象以前,动不动就要将他绳之于法……” “将他绳之于法?”又是无奈地一笑,齐公子默默叹了口气,“你当我真不想这么做吗?可是……呵!毛局长的那句话,令我感慨颇多。” “哪一句?” “反腐败亡党,不反腐败……亡国!” 自己选择吧!亡党还是亡国? 第115章 醉翁之意 齐公子的眼线,很轻松便潜入了招待所。将近6点时分,缉捕人员已全数到位,齐公子坐在办公室中,隔着玻璃,冷静地注视着招待所正门进出的人群,默默盘算着一个问题:许忠义会不会来?如果把他也抓了,这会是个什么后果? 他不想触动许忠义背后的势力,因为他知道,许忠义一旦出事,东北政坛就犹如塌了半边天一般,肯定会糜烂不堪。党国的政局混乱,这无疑是在变相帮助共产党。反腐败,便宜了共产党,不反腐败,双方还能继续较量一番。很矛盾,很无奈,原本很简单的一个选择题,发展至今,反倒变得扑簌迷离了,可这一切的一切,到底应该怪谁呢? 许忠义出现了,他的脚步很稳健,走下汽车的一瞬间,向两旁看了看,随后一转身,从后座挽下了风姿绰绰的顾雨菲。 “嗯?小菲也来了?”齐公子一愣,“她来干什么?”随即转念一想,便领悟了其中的道理,那三座浴室里有女间,也许女间就是给小菲准备的,为的是掩人耳目。 “小致!你带女队马上跟过去增援!”迅速抓起话筒,齐公子厉声呼叫,“我怀疑,‘店小二’已经察觉了!你不能让小菲跟共党有任何接触!” 能带着顾雨菲出现,这本身就是有所准备。另外,他揽着顾雨菲在二楼大厅踯躅不前,说明他一定是心中有鬼。 “风头不对……”看看账本,许忠义对顾雨菲低声耳语道,“客流量突然增加了,这很奇怪。” 与此同时,顾雨菲也发现了问题。在二楼大厅的休息室,多了些低消费的人,他们只是要些廉价的饮料,然后便坐在那,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。 “客流量增加了,消费却没增加多少,这说明什么?说明来的人并不是冲着消费。呵呵!来招待所不花钱找乐,那他们来干什么?” 很明显,这些人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 “可接线的同志已经就位,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么?他脱不了身了。” 老许沉默了。 “单纯放弃还不行,万一他出了事,我们就是百口难辩。” 优秀的战略特工,往往越是在紧要关头,就越容易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。许忠义盯着墙上的挂钟,手指迅速叩动着额头。时间是5点40分,还有20分钟,就要和上级派来的同志进行接线。他深知,东北局能在这个时候找他,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,小打小闹的东西,也不可能找到他头上。 “要不……先把他救出来再说?不管怎样,这里也是咱们的地盘。”顾雨菲提醒他,眼下这种情况,确保同志的生命,这才是主要的。不然她和许忠义,将会更加被动。 “我想,他的安全……应该是不用我们操心的。”老许忽然意识到什么,把手指在耳畔一竖,果断地说道,“我忽略个问题,能让东北局亲自指派的人,绝对不会是个易与之辈,如何应对突变,事先应该做过准备。” “你的意思……” “跟他接线!” 这是要虎口拔牙了。老许深知,既然已被人给盯上,那就说明敌人掌握到了什么,这次接线是凶险的,如果错过了,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更加凶险? 就在这时,女间236号房门突然被推开了。紧接着,一个裹着浴巾的女人探出头,向站在远处的顾雨菲,眯眯一笑。 “怎么回事?”一旁的特务纷纷站起身,先是面面相觑,随后便不由自主地盯上了这个女人。 “看什么看?再看挖了你们眼珠子!”女人往回一缩身,用门板挡住了自己的身体。 顾雨菲起身迎上去,和女人对视一眼后微微一笑。随着二人走进室内,门板“砰”地一声关上。 “糟糕!”齐公子一捶头,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我怎么忘了他们会提前接线?” “队长!现在该怎么办?”手下特务问道。 “赵致呢?让赵致赶紧过去!” “管事的!你给老子死过来!”男间221号房内,又响起个粗旷的声音,很明显,这家伙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。 “怎么回事?今天到底怎么啦?”许忠义快步走进房门,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,狠狠摔上门版后,龇龇他那满口的板牙,冲许忠义和蔼地笑了笑。 “你是……廖文韬?”要说老许这脑子,就是一个“好”字了得。他跟廖文韬只见过一面,却将对方的形象,深深印在了脑海中。 一块香皂送到老许面前,牌子是“力士”,下面还刻有一行小字:这是给表哥的礼物,5月17号是他生日。 暗语正确。老许点点头笑道:“哦!是这么回事?那您还有什么需要?” 翻过香皂,后面还有一行小字:我军急需大量抗生素,以后你和我单线联系。 “明白!明白!对不起,对不起!”握握廖文韬的手,老许冲他使个眼色,随后走到吊灯下,抬头看了看。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。 廖文韬立刻抓起香皂,拼命地往身上抹。也许是刮得有些狠了,痛得他一个劲地咧着嘴。 赵致率人赶到现场,没过多久,这肚子就气饱了,都不用上三楼去补充食物了。能不气吗?总务的人一看是她来了,立马上前将其团团围住。“干什么呀?”瞥瞥她身后的女特务,棒槌这嘴也不积德,“楼上都是光腚的男人,你们上去合适么?” “我有事找顾科长!”赵致耐着性子解释道,“有要事和她相商!” “哎?奇怪了,你咋知道顾科长在这里?弟兄们,你们谁看见顾科长了?” 总务的人纷纷摇头。 若非不想跟对方发生正面冲突,赵致早就翻脸了。她明白丈夫的心思,顾雨菲跟共产党好不容易撇清了关系,如果再接触,那顾美人也就算是完蛋了,没救了,除了上刑场,没有第二条路。 “都给我让开!”齐公子阴霾着面孔,出现在众人身后。他很激动,也很气愤。激动的是总算把共党给堵到了屋里,气愤的是表妹居然还这么不让他省心? “不行!没有许科长同意,我不能放你们上去!”棒槌表现得很男人,但齐公子显然是忍无可忍了,猛然举起科特手枪,冰冷的枪口,死死顶在棒槌的脑门上:“我不跟你废话!再不闪开,别怪我不讲情面!” “呵呵!你吓唬谁呀?”棒槌冷冷一笑,随即厉声喊道,“弟兄们!操家伙!” 要说这武器装备,督察大队就是赶不上人家总务。满打满算,充其量也不过是有两支汤姆森,可总务呢?捷克式轻机枪就端出来六挺。 客人全都吓跑了,诺大的厅堂中,只剩下这些剑拔弩张的特务们。 “夭寿啊!夭寿啊!”老许捧着账本,跌跌撞撞冲下楼。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,给外人的感觉,仿佛就是要活不起了。瞧瞧横眉冷对的齐公子,老许颤抖着双手将账本捧到他面前,然后拖着哭腔埋怨道,“瞧瞧你给我这生意糟尽的?折本了呀!赔大了呀!你还是杀了我吧!我不想活啦!” “少来!”一甩手,齐公子恨得都想咬人,“你能不能换一招?啊?总用钱来讹我,怎么啦你?掉钱眼里啦?” “你看看这帐!啊?好好看一看!咱找人评评理,有你这么做大舅子的么?” 客人没付费就跑光了,所以赔钱那是在所难免。但这点损失对于许忠义来说,也不过就是九牛一毛,所以就算打死齐公子,他都不信许忠义会为了这点钱而自绝于党国。 “我要跟你算利息!”一伸手,接过旁边特务递来的算盘,许忠义“噼里啪啦”一通开拨。 “行啦!收起你这奸商的嘴脸吧!我看着腻味!回头到办公室找我,损失多少,我给你补!” “哎?”老许眨眨眼,心说你出息了哈?也可以一掷千金了? 齐公子最大的不痛快,就是千算万算之后,居然没算准对方会临时改变接线时间。现在距离6点还差5分钟,许忠义能够跑出来,这就表明他已经完成任务了。 既然已是撕破了脸,那齐公子也就没什么好顾及。他命人取来预约登记册,仔细翻了翻,忽然一愣,随即在221房和236房各点一下。其中221号客人很蹊跷,他从下午一点钟就来了,而且始终也没离开过房间。 “打算住在这里是怎么着?”齐公子冷冷一笑。与此同时,他也暗骂自己手下都是废物。让你们查六点之后是谁包房,嗯!你们可真听话,就查六点钟以后的,难道六点之前包房的,你们就不管不问了吗?唉!这些拿政府薪水的公职人员,怎么一个个都是这种责任心呢? “那两个人都没跑吧?”齐公子强忍怒气问道。 “没跑,”手下揉揉鼻子,“关键是没穿上裤子。” “把他们俩抓起来!” “是!” “停!”一瞪眼睛,老许也来了脾气,“你们干什么呀?想搅我买卖?大舅子,你这么做……不地道吧?这买卖要是黄了,弟兄们以后吃什么?年金你给发呀?” “懒得理你!”齐公子越想越气,心说你“店小二”通共也就罢了,怎么还扯上小菲了?让自己老婆去冒险,有你这么做丈夫的吗?“忠义啊!有什么话,咱回去说行吗?在这里闹起来,耽误生意不说,也让外人看笑话,对么?不管怎样,你我关上门来也是亲戚,亲戚之间,用得着动刀动枪么?” 齐公子这是越活越明白了,半年前,他还没这么圆滑,可现在呢?那小话说的,一瞧就是个场面人。 “大舅子,你真是变了,”老许心中感慨万分,“如果还是以前的你,今天这局面,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。” 既然长官不想打,那手下也就不用跟着叫嚣了。于是大家纷纷松口气,然后各自忙活去了。 走进休息室,齐公子和老许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。这二位的眼神都不太友善,互相瞪着,就跟斗鸡似的。 236号女客先被推了进来,她瞧瞧两旁凶神恶煞的特务,显得很害怕。“我爸是陈仙洲!”没用问,她自己就报号了。 用心想了想,再仔细瞧瞧这女的,齐公子一点头,心说:“嗯!没错,你就是铁路医院那个护士。”可铁路医院的护士,怎么跑这里来啦? “我跟顾姐是好朋友,我们俩相约过来洗澡。” “你怎么一说话就找靠山呢?”齐公子很生气,也不知这些官员子女都是怎么了,动不动就把老子和关系户搬出来吓人。可你吓唬谁呀?就算你老子是高官,难道你就可以随便长尾巴了么? “我爸是陈仙洲,我是来洗澡的……”陈萍也不会说别的,就这两句话,翻来覆去地折腾。恨得齐公子,都想找条狗把她给啃了。 为了保住工作,陈萍在顾雨菲住院期间,对她照顾得是无微不至。所以一来二去,这两位就成了知冷贴心的好朋友。她这“太太”路线走得很成功,待许忠义消了气后,经顾雨菲一说合,得!不但工作保住了,在医院的身价,那也是“噌噌”往上窜。能认识许科长的老婆,这意味着什么?说明从今往后,院长都要看你脸色行事了,所以说,你这身价能低么? “我跟顾姐是好朋友,我就是来洗澡的……” 一捂耳朵,这回连老许也受不了了…… 第116章 狼狗计划 陈萍说话总喜欢找靠山,这一点很令人反感,但同另外一位疑犯比较起来,至少她还算是可爱些。 廖文韬此人,自从被带进审讯室后,就一直没个正形。他翘着二郎腿,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,一根夹在耳朵上,一根斜斜地叼在嘴角。歪歪的大檐帽下,凌乱的头发紧紧贴住眼眉,没有干透的水滴,顺着那獐头鼠目的脑袋,不停地流淌着。 面对齐公子的问话,他也没个正经回答,要么不张口,一张口就是一个“屌”字丢过来,弄得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。 “你是‘CC’的人?”齐公子瞧瞧手下送来的报告,皱着眉问道。 “没错,老子就是‘党通局’的!你想怎么着吧?” “你既然是党通局的,那跑我们这来干什么?” “屌!这招待所是买卖家不是?买卖家迎来送往的都是客,你管我干什么的?给钱不就得啦!” 面对这种蒸不熟煮不烂的人,不仅齐公子,就连许忠义也是直摇头。他没想到上级居然会给自己派来这么一位接线人?这种人无论怎么观察,你都不会认为他是个好人,甚至有时候,他表现得比你想象中还要坏。 廖文韬的卷宗里,记满了他的斑斑劣迹。吃拿卡要、坑蒙拐骗,除了不嫖、不抽大烟,基本上是无恶不作。像这种人如果说他是共产党,甭说老许,就连齐公子也不敢相信。 “这他妈也叫共产党?”齐公子给自己提出个大疑问。据他了解,共产对自己成员的要求一向比较严厉。甭说坑蒙拐骗,就连随随便便拿老百姓一针一线,这都要受到处分。可这廖文韬呢?除了不睡“湿床”这一点比较像,其它方面,跟中共是半点边都对不上。当然了,若说他是国民党,齐公子还是能相信的,现在这基层国民党员,一一个也差不多就是廖文韬这德性。 “你们保密局这些屌人,也太他妈不地道了!老子正在享受呢!一抬头,妈个巴子的,发现吊灯上安了个窃听器!有你们这么做人的吗?啊?连洗澡都要监视,这还让不让人活了?” 他把许忠义叫到房中,看起来,应该就是为这件事。可问题是,高级浴间里什么时候装上窃听器啦?齐公子看着许忠义,许忠义也在看着齐公子,两个人是大眼瞪小眼,谁都没有一个准主意了。 “你别看我,这不是我安的!”老许解释道,“我对人家怎么洗澡不感兴趣。” “那你的意思……这是我干的?” “不打自招了吧?我没说是你,你干嘛把差事给揽过去?” “那是谁干的?” “查!” 结果一调查,最后弄明白了:招待所曾经是沈阳站的麾下,这些窃听装置,全是在于秀凝的授意下,偷偷安装上去的。甚至在安装之前,她连许忠义也没有告知。 213号房的预约客人始终都没露面,他叫“陈二”,不过呢,这名字一瞧就不地道。“你不用查了,213房是陈老大包下的,”许忠义提醒齐公子,“至于他打算用来干什么,你不用想都能整明白。” 玩女人呗?不玩女人,难道陈老大还会去做慈善事业? “于大姐嫁给他,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。”齐公子愤愤不平地说道,“你说这陈老大,他咋就不知道廉耻呢?” “算了吧!大舅子,公职人员品行欠佳的,又不差他这一个。” 实在是审不下去了,这一男一女两个疑犯,没有一个是能让人省心的。尤其那个廖文韬,一边走一边喊:“给老子的上司打电话,告诉他,老子是被冤枉的!薪水不许扣!职务得给老子留着!” “行啦!你快走吧!”押解特务不耐烦地呵斥道。 “还要算利息!”鼻子哼哼了几声,廖文韬一龇牙,狠狠骂了句“屌”。 老许这办公室收拾得不错,高贵典雅文气十足,不知道的,还以为这是大学教授的办公室。齐公子站起身,看看墙上“天下为公”的字幅,点点头,心说“店小二”这笔字,的确不是吹出来的,功底深厚、古韵犹存,所谓大家风范,也不过就是如此吧? 不过,这字幅底下还挂了一张画像,不是先总理,也不是委员长,上面爪痕遍布,若不仔细看,根本辨认不出画得是谁。 “这画像里的人,我怎么觉着……”齐公子皱皱眉,“……有点像我呢?”他想来想去,怎么想不通许忠义为何要挂自己的相?总之,这“店小二”做事一向匪夷所思,倘若他不解释,就算想破头,别人也未必能领略其中一二。 “别傻站着了,喝一杯吧!”许忠义将红酒递给他,“到我这,就是到家了。哎我说,自打我和小菲结婚,你还没到我家坐过吧?” “你欢迎我去么?” “只要你不打鬼主意,我倒履相迎。” “呵呵!那就没办法了,我这个人,不喜欢和心怀叵测的人交往。” “不是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连个人酒杯一碰,许忠义埋怨道,“你不就怀疑我是共产党么?对不对?可你也不想一想,天下有我这么富裕的共党吗?” “是不是共产党,你心里清楚,我也清楚,咱们就不要打哑谜了。可是表妹夫,你要记住,我齐公子是对事不对人,为什么总跟共党过不去!难道你就没想过么?” 还别说,老许真是没想过,他始终也搞不明白,齐公子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共党呢? “我是从小事来看人的,妹夫,如果你能抛开政治观点,细心揣摩,是肯定能判断出某些问题的。共产党到底好不好,我就不赘述了,等他们执政后,老百姓自有公论。呵呵!你可别忘了,在他们还没得势的时候,这餐桌上就少不了牛奶豆浆了!妹夫,你是个聪明人,这点小事意味着什么,难道你会看不出么?” 许忠义沉默了,为什么会沉默,这始终是个历史之谜。 一口喝干酒水,齐公子盯着酒杯苦苦一笑,最后摇摇头,辛酸无比地说道:“妹夫,不管你站在哪个阵营,我只求一件事,你能答应么?” “说来听听,只要是我能办到的。” “对老百姓好一点,因为他们太可怜了。做人什么都可以泯灭,唯独这个不能缺。” 老许点点头,算是答应了。现在的齐公子,心里还能装着老百姓,说明他已达到贪官的最高境界了——自己发财的同时,也没忘掉国计民生,这与王维善之流是大不相同。王维善等人,也不过就是贪官中的下下品,让好人嫉恨,让一流贪官不舒服。 走出许忠义的办公室后,齐公子的心情很舒畅,他好像放下个沉重的包袱,就连走起路,也轻快了许多。 出了正门后,他仰起头,贪婪地吸口清新的空气。感觉四肢百骸,都由此重新激发出活力了。 忽然,身后传来一阵“吼吼”的咆哮,很可怕,很骇人,好似一匹恶狼,盯上了渴望已久的猎物。就在他拔枪的一刹那,一条黑影凶狠地扑上来,紧接着“砰”地一声枪响过后,路灯摇曳的街头上,传来一阵惊天动地般的惨叫:“啊……” “乓乓!”医务室门板被敲得振颤不止,军医老丁极不情愿地放下酒杯,起身迎了上去:“谁呀?” 没有回答,没有声响…… “谁呀这是?还让不让人吃口饭了?”自从老许回来后,老丁这小日子过得滋润了,不但补发了拖欠的薪水,就连那魂牵梦绕的月金,也可以按时发放了。“唉……老许回来啦!老许啊!你总算是回来啦……” 拨开插销,拉开房门,只见齐公子紧蹙双眉屹立门外,一边叼着香烟,一边颤抖着手指,哆哆嗦嗦划着火柴。 “哎呦!老齐,你怎么来啦?这么晚了……是想看病吗?” 点点头,齐公子对他的判断力,表示出了高度地欣赏。 “你这是……” 手指向下点了点,然后他又不说话了。 “到底怎么啦这是?” 哭笑不得地叹口气,齐公子小心翼翼地转过身:一条灰背大狼狗,正狠狠地咬在他屁股上。虽然狗已经被打死了,可它就是不松口,牙齿深深陷在肉中,那叫一个“紧”字了得。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“别……别说了,我……我疼……”吐出一口烟雾后,齐公子挥退了手下,对老丁又道,“能不能……先让我进去?” “快快快!”老丁扶着齐公子,慢慢向屋里走去。那条狗连同垂落的尾巴,拖着地面发出“沙沙”响动。“怎会这样呢?” “唉……我……我明白‘店小二’那……那画像,是咋回事了……”指指屁股上的野狗,齐公子恨得是咬牙切齿,“训……训练狗!” 从打许忠义默许野狗可以在招待所定居后,齐公子对这件事是百思不得其解,他知道“店小二”不会无的放矢,但究竟想要干什么,达成什么企图?这就不得而知了。 现在,真相终于大白了,齐公子不仅皮肉受苦,就连精神也快随之崩溃了。刚才还在跟你喝喝酒、交交心的好妹夫,一转眼就放狗咬你,搁谁能受得了这个?你“店小二”那笑里藏刀的本事,是不是练得有点过于炉火纯青了? “还能治吗?”一管吗啡打下去,齐公子悄悄松了口气。 “硬拔不行,得开刀……” “我这屁股往后还能用吗?” “看情况吧!”仔细检查一下伤口,老丁“妈呀”一声叫了出来,“你跟这狗哪来这么大仇啊?瞧瞧,带下你一块肉来!” “我看不见……” “哦哦哦……这样吧,老齐啊!为了让你减少点损失,我先把这狗头锯开,然后再把它的牙一一拔下来,你看怎么样?” “你是医生,我听你的,别让我瘸了就行。” “好!你先忍着点。” 锯下狗头后,老丁拿着钳子,一边从齐公子屁股上拔牙,一边嘱咐道:“你呀!除了要打“狂犬疫苗”,还得加个‘抗狂犬病血清’,不这么做不行,咬得太重了。” “会不会落下残疾?” “那要看恢复……哎呦……屁股都给咬紫了,这是深仇大恨哪!我说,许科长他不至于吧?” 不知是老丁这手法有问题,还是麻药不够量,总之每拔下一颗牙,齐公子就哆嗦一下,十四颗牙,齐公子哆嗦了十四下。 “我说老齐啊!你跟你这妹夫到底怎么啦?这几天我瞧你们处得不错啊?怎么一转眼……” “嗨!我不就是整死过他老婆么?这家伙记仇!告诉你说,今天这件事,幸亏我没转身,要不然这狗,肯定咬在我喉咙上!” “哎呦!那后果可就严重了。想不到这许科长,还能对您下这么重的手?” “我告诉你说,‘店小二’这个人哪!阴着呢!王八蛋着呢!甭看我是他大舅子,一旦下起手,那就往死了整!什么亲戚不亲戚,他才不顾这个呢!” 齐公子和许忠义之间的矛盾,老丁也是略有耳闻,可他没想到,这二位成了亲戚后,还是斗得如此不可开交。“唉!”老丁叹口气,拍着齐公子后背嘱咐道,“回去不能洗澡啊!” “知道!” “也不能祸害赵致,明白没?” “我还哪有这心思啊?” “哎!老齐,你跟我说说,被狗咬这件事,你打算怎么解决?跟不跟于大姐说?甭看她和老许关系不错,在这件事上,我想她一定能公事公办。” “嗨!说了也没用!”一想起自己那倒霉屁股,齐公子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,“我不是跟你说过吗?‘店小二’阴着呢!这狗倒是在招待所蓄窝,可谁都知道,那不是他养的,所以就算打官司,也是我跟狗打官司,人家‘店小二’非但不掏一分钱,而且还能在一旁看热闹。妈妈的!你说他这心是不是黑透了?” 老丁无语了,他心说你也知道老许难缠哪?瞧瞧王维善的下场,你呀!这还算好的呢! 第117章 香皂露馅 赵致听闻丈夫的噩耗后,当即就哆嗦得不行了。几个女特务搀着她,跌跌撞撞来到了医务室,夫妻二人刚一见面,便双双哽咽得泣不成声了。 赵致乃大家闺秀出身,不似那些小门小户,一有个大事小情,便要呼天抢地寻死觅活,所以这哭是要讲究韵味的。先是一抽,然后颈颈脖子,再一抽,又是颈颈脖子,属于全身心投入。 顾雨菲也闻讯赶来,看看表哥屁股上那厚厚的纱布,她心痛得想死的心都有了。当然,这眼泪是免不了的,但伤心之余,她也是万般无奈。一边是表哥,一边是丈夫,丈夫和表哥,无论谁出事,她都无法接受这事实。 “你要干嘛呀?”当着丈夫的面,她不停地数落着,“就算跟表哥有仇,你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啊?表哥的问题自有党和人民来审判,你越俎代庖算怎回事呢?” “我不这么做不行,”许忠义耐心地解释道,“你表哥要是不躺下,关在牢里的同志,肯定逃不过他那双贼眼睛。”小丫头的教训,一直令许忠义耿耿于怀,他深知齐公子的厉害,想防范这个人,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躺下,不然哪怕是给他一句话,甚至一个字,他都能鼓弄出点破绽来。 “所以你就下手了?”顾美人悻悻地问道。 “我若不下手,他就得对我下手,是我死,还是他躺下,你说怎么选吧?”照他这么一说,看来放狗咬人还算是比较仁慈的。顾美人听完这番话后,心中怒气已然是消了一半。不错,表哥躺在床上养伤,这总比丈夫掉脑袋要强吧?当然,如果有选择,最好是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。 “那个廖文韬怎么办?能把他弄出来么?” “你表哥受伤后,李先生决定让于大姐接手这个案子。有于大姐在,我想他很快就会出来。” 又是腐败…… “那陈萍呢?你打算怎么处置她?” 老许想了想,忽然问道:“有件事我一直奇怪,你把陈萍叫来干嘛?把她牵扯进来,那不是越整越乱么?” “我们之前就约定了,有什么好乱的?” “嗯?这么巧?” “对呀!我也正奇怪,表哥怎就选在这时候找来了?” 老许开始深思了,他想把近期所发生的一切,再重新整理一番,不料,他是越想越乱。陈萍这个二世女,除了搅局也不会干别的,但今天这局她搅得非常好,把精明过人的齐公子,给弄得心烦意乱。若不是她的出现,说不定齐公子现在,还在那活蹦乱跳呢!“难道……她也是我们的同志?”仔细揣摩了一下,老许摇摇头,他感觉事情恐怕不会是这么简单。 “对了!上级给我们什么任务了?”顾雨菲问道,“棘手么?” “搞药……”刚刚说了两个字,许忠义猛地一愣,他好像意识到什么,“搞药?那陈萍……” “陈萍是铁路医院的红人,她……”顾雨菲也惊呆了,失口说道,“她现在负责的那一摊,就是药房……” “药房?”这两个字,让老许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,他正想搞药品,陈萍就出现了,世间的事,会有如此巧合么?“也许她的出现,并不是偶然的,而是有人在刻意安排!”究竟是谁在安排,眼下还无从得知,但一个新问题却由此出现了。只救廖文韬还不行,要想搞到药,就得把陈萍也一块弄出来。 “陈萍会配合我们吗?”顾雨菲心有余悸,她总担心这二世女是靠不住的。不过老许眯眯一笑,心中已有了计较:这个陈萍,十有八九应该是自己人。想到这一点后,老许难以置信地摇摇头,心说中共的地下党,实在是太了不得了,像陈萍这种既无本事,又无能力的混世魔王,谁能想到她会可疑呢?越是不像共产党的人,这才越有可能是共产党,不然在这复杂的环境中,是绝对生存不了的。“恐怕这药,已经是搞到了,我和你的任务,就是该如何把药平安地送出去。这一点,呵呵!也只有我能办到。” 顾雨菲还在怀疑着陈萍的身份,这就是战略特工的职业敏感性,能从点点滴滴入手,去逐渐接近真相。但同老许相比,她还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,老许可以精确地捕捉到关键细节,而她呢?则是越想越想怕,怎么也不敢接受陈萍的真实身份。 “你都不相信,那别人就更不敢相信了,所以她才能瞒过你表哥。”看看爱妻那迷惑的表情,许忠义叹为观止了,看来共产党里可真是能人辈出,连齐公子都敢骗,这丫头能叫一般人么?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! 许忠义见到陈萍的时候,这丫头还在念叨着“我爸是陈仙洲”。看看一旁的女特务,老许发现她活着比死还难受。如果陈萍不是陈仙洲的女儿,这帮特务很可能就让她闭嘴了——实在是太烦人,忍无可忍了。 陈仙洲没敢露面,他只是给于秀凝打个电话,问了一些有关自己女儿的简单情况。于秀凝请他放宽心,说他女儿没事,只是某些问题有待澄清,然后就可以放出去了。 还有什么事没有澄清呢? “我知道你爸是陈仙洲,但要想出去,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。”于秀凝不同于齐公子,两个人之间最大的差别,就是于秀凝更难斗。幸好她和许忠义是攻守同盟的关系,不然陈萍在出狱之前,肯定会被折磨成瘦皮猴子的。 “我是来洗澡的,跟顾姐约好了的。”陈萍答道。 “这个我知道,那你说一说,你们俩是怎么约的?谁约的谁?几点几时约定的?” “我爸是陈仙洲……” 于秀凝很想揍人…… “我和顾姐是好朋友,我们俩是来洗澡的,不信你去问她。” “几点钟约定的?” “前天晚上八点左右,怎么啦?这有问题吗?” 问题倒是没有,只要顾雨菲的回答能对应上,于秀凝即可顺水推舟放人了。 幸好,顾雨菲的回答也是严丝合缝。战略特工做事,除了讲究思维缜密,还要求在关键时刻能沉得住气。哪怕心里已是乱得不行了,但表情上也不能出现任何纰漏。 张露萍小组之所以暴露了七个人,那是因为成员之一的张蔚林沉不住气,从而酿成的一场惨祸。 张蔚林是总部电讯总台的电讯专家。他负责的一台收发报机,因连续工作,一支真空管被突然烧坏了。按理说,这件小事也算不得什么,中国民国即便再穷,也不至于为个真空管而大动肝火。但倒霉的是,由于当时军统屡屡泄密,戴笠已经怀疑到内部有共党潜伏人员,正在全力以赴进行撒网排查。而负责追查的监察科长肖茂如,和张蔚林的关系闹得很僵,他想借机报复一下对方,于是便斥责张蔚林是有意破坏,遂把他送到稽查处关了禁闭。(倘若换了许忠义,就不会闹上这么一出,看来人际关系还是很重要的,没事千万别得罪人。) 结果张蔚林慌了神,以为自己暴露了,于是从禁闭室逃出,跑到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去躲避。组织上某位领导认为,张蔚林这仅是工作上的过失,不存在暴露的问题,他应该立即回到军统找他的老师——电讯处副处长董益三,没准经过董益三说说情,或许还能糊弄过去。 领导想对了前一点,但他忽略个问题,张蔚林这一跑叫做不打自招。心里没鬼你跑什么?弄坏一个真空管,这至于越狱吗?结果张蔚林就自投罗网了。董益三告诉张蔚林:“你的事发了,我救不了你,你自己去对戴笠说吧!”然后叫来特务,直接把他送交给督察处长叶翔之。 这就是当时轰动一时的“军统电台案”。它给我党带来的不只是教训,最主要的是损失无法估量。因为这“七人小组”(不算顾雨菲),是机房、报务、译码一条龙服务,掌握了军统的情报要害。 顾雨菲在当时,也被人家给审查了,幸好她沉得住气,也幸亏她入党不久,并没有参加过什么实质性行动。否则中共不仅是少了一个重要党员,那位可亲可爱的“店小二”,日后就只能是打光棍了。 顾雨菲的过人之处,并不在于她如何聪明,而是她比任何人都能沉得住气。这是一个可以把谎话从容变成真理的天才少妇。她把当年欺骗戴笠的本事,现在用来对付特务了。事实上,这也算不得对付,基本上就是事实嘛!只不过在“为何选定敏感时间洗澡”的问题上,顾美人玩了个小手段,她反问特务:“洗澡还要选定黄道吉日吗?不用了吧?想洗就洗喽!” 特务想了想,觉得也是,当下也没再多问。可于秀凝眼睛里不揉沙子,她瞧瞧陈、顾二人的口供,再仔细琢磨了一下,然后对许忠义说:“陈萍这女人不简单。”至于为何不简单,于秀凝没有说,但她给许忠义带来了深深的压力。由此,他想到于秀凝在浴室安装的窃听器,或许是于大姐从窃听的对话中,发现了什么端倪。 可知道对话的人只有三个,顾雨菲、于秀凝还有那个装傻充愣的陈萍。 “如果是说过些什么,小菲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老许这心开始抽搐了,“她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?” 老许正在怀疑,负责监管的特务,又把廖文韬给押上来了。这家伙一瞧就是个场面人,见面没等人家问,先一个劲地点头哈腰,连声说着“各位长官辛苦”。 于秀凝没拿正眼瞧他,对于獐头鼠目的人,女人一般都不怎么感兴趣,更何况,这廖文韬还是个典型的警痞子?“你叫廖文韬?”于秀凝不耐烦地问道。 “不才正是。” “我们查过了,你的毛病很多,总做些正经人不该做的事,我没说错吧?” “这个……是是是!没错……” 于秀凝一开口,就是责备的语气。她一边说话,一边偷偷观察着廖文韬的神色。可这廖文韬呢?“啪”地一下给自己来个嘴巴,然后连连作揖说起了软话:“兄弟不是人,让长官费心了。” 于秀凝可以从别人眼神中,准确捕捉到对方的心理动态。但这招用在廖文韬身上,显然是失败了。因为廖文韬那双小眼睛,能很好地掩饰住他内心的活动。 “上级派来这么一个人,果然是做了一番精心安排。换做旁人,被于秀凝这么三问两问,非得露馅不可。”许忠义觉得这廖文韬不简单,而廖文韬呢?也在暗自佩服老许的定力。 在廖文韬被抓之前,许忠义是见过他的唯一人,可保密局非但没有羁押许忠义,反而还让他参与审讯。换做一般的同志,肯定要怀疑老许是否可靠。但廖文韬却不这么认为,从于秀凝偷偷瞥向许忠义的眼神中,他察觉到一个信息:那就是于秀凝想通过对他的敲山震虎,来观察许忠义有没有什么特殊反应。还好,老许的表现,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优秀。 这三个人,都是办事滴水不漏的人。 又简单地问过几句话,于秀凝看看时间,摆摆手,让手下人把廖文韬给放了。支退旁人后,于秀凝拾起毛衣,一边编织,一边诡异地笑了笑。 许忠义正想问话,不料于大姐给他使个眼色,然后拾起竹针,在桌面上写道:“廖文韬有问题。” 狠狠倒吸口凉气,许忠义快速眨动着眼睑,感觉自己就像被冰水浇头了。廖文韬有问题?他有什么问题?于秀凝是怎么看出来的?为什么自己就没发现呢? “忠义,你是当局者迷。廖文韬的问题,不在他对话上。我想此时,小齐也应该注意到了。” “不会吧?”许忠义挥指写道,“我怎么没看出?” “去澡堂洗澡的人,若不是刻意留心,又怎会发现窃听器?那么隐秘的东西都能被发现,这说明什么?他是一般人么?” 老许低着头,一声不吭了。 “还有,你们给小齐留下线索了。” “什么线索?” “那块香皂,没有字迹的香皂。” “这……” “糟糕!我用的那块香皂出问题了!”刚刚走到大门口的廖文韬,瞧瞧对面灯火阑珊的招待所,心里忽然“咯噔”一下,冒出了刺骨的寒意…… 第118章 药品 齐公子静静地卧在病床上,盯着面前的照片和那羊脂般的香皂,两眼一动不动。这个姿势他已保持了很久,直至赵致走到身边,这才微微叹了口气。 “你干嘛呢?”将一块削好的苹果塞进他嘴巴,赵致不解地看着他。 “有问题。” “问题?什么问题?”光滑细腻的香皂,和招待所的免费香皂是一个牌子,除了几个指印,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。至于照片,那是一双女人的手,精巧细长,煞是怡人。 齐公子点点头,说道:“我们的人搜遍了浴间,只找到几个可用于参考的证物。这香皂就是其中之一。表面上,这几个指痕并不代表什么,可你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:使用这块香皂的人,是非常非常用力,恨不得能把整块香皂捏碎。所以我就想,他为何要这般用力?换做旁人洗澡,谁会这么无聊去虐待香皂呢?”齐公子想通一个环节后,又把目光对准了另外一个环节,“我们的人冲进浴间时,发现廖文韬身上有一道道血红的刮痕,据他所说,这是刮痧后留下的。可我知道,那是瞪眼说瞎话。” 赵致忽然意识到,这块香皂肯定是不一般,廖文韬如此虐待它,也许是因为在它身上存在着某些秘密,并且在特务冲进来之前,他想用自己身体除掉这个秘密。 “如果猜得不错,这块香皂上,应该是写着情报。在跟‘店小二’交接后,廖文韬便果断地毁掉了情报内容。所以我很想知道,这香皂上到底写了什么?”这就是齐公子一动不动的真正原因。“复原是不可能了,但我可以推测它内容。”齐公子抬起手臂,让赵致为自己翻个身,“我怀疑,共党这次和‘店小二’接触,其目的就是为了是药。” 赵致显得很平静,因为她知道丈夫的推断,基本是不会出现错误的,凡是被他认准的东西,最后都可以得到有效地证实。 “我们忽略个问题,跟‘店小二’接线后,廖文韬下一个接头人,就该是那个精不精,傻不傻的陈萍了。” 这个推测结果,的确有些出人意料,甭说赵致没想过,就连聪慧过人的于秀凝,也没能及时判断出来。不知变成贪官后的齐公子,是不是脑细胞也随之活跃了。 “根据,你有什么根据?”赵致问道。 “因为我发现,真正想和‘店小二’接头的人,并不是廖文韬!”齐公子说得很果断,仿佛整件事,就是由他亲一手安排。“廖文韬只不过是个中间人,想跟许忠义接线的人,其实应该是陈萍。” 赵致有些搞不懂了,她怔怔地想了半天,也没弄清个子午卯酉。对于她这种反应,齐公子是深表同情,相对于许忠义等人来说,赵致也只能算个半调子特工,倘若换做“店小二”听到这番话,也许早就能心里神会了。“廖文韬为什么要和陈萍接线,是因为他要把同许忠义见面的经过,完完整整告知给陈萍。” 这样一来,就存在个疑点了,齐公子是怎么知道陈萍和廖文韬有关系呢? 扬扬那块香皂,齐公子诡异地笑了笑,又道:“答案就在这!这块香皂,是陈萍交给廖文韬的!虽然他们的筹划很隐秘,但还是忽略了个细节,在洗澡时,香皂被手指掐住的地方,一般是接触不到身体的。你看看拇指的指印上,还留下了什么?” 这是一条弯弯细细的指甲痕,陷入廖文韬的指印中,若不仔细看,还以为它是手掌的掌纹。 “我探过痕迹的深度和宽度,证明这是由经常修饰指甲的女人所留。随后,我将陈萍照片放大,将她的指甲与之对比,发现这条指甲痕虽稍有变形,但大体是吻合的。所以说,这块香皂是谁给廖文韬的,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。” 陈萍往香皂上刻字时,以为廖文韬事后会除去表面一切痕迹,可她万万没有想到,由于廖文韬忙中出错,这一个小小的指甲痕,居然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。 “干我们这行的人,就要讲究个心细如发,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地方。”艰难地翘翘身,齐公子强忍痛楚对赵致吩咐,“立刻派出所有人员,盯上陈萍!” “顾雨菲调查得怎么样了?” “应该不是叛徒,看来她杀害小丫头,或许是另有苦衷。”陈萍吐出嘴里的瓜子皮,两眼死死盯着电影银幕。昏暗的剧场中,她身边的中年男子摘下眼镜,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。 电影的名字叫做《出水芙蓉》,属于典型的美国好莱坞歌舞片,据说曾经风靡过上海滩,令无数未婚男女为之痴迷不已。 沈阳引进这部片子没多久,但一经放映就引起了轰动。年轻人都说这部片子很刺激,很摩登,没看过这部片子的,那都不算是地球人了。 “老杨,这批药真的很急么?” 杨克成点点头:“我军在德惠攻坚战中损失惨重,事后,又有不少战士染上的瘟疫。为防止疫情蔓延,东北局指示我们要尽快搞到特效药品。” 在东北解放战争中,德惠攻坚战是令参战双方均流泪不止的特殊战役。说到特殊,是因为在这场战役中,共产党部队首次运用了步炮协同作战。然而,一向习惯于打游击的中共部队,在这场协同作战中却铩羽而归了。究其原因,主要是那些所谓的炮兵们,经常在不知不觉中,就把炮弹打在自己人头上了。 当年飞夺泸定桥的时候,红军用一门炮三发炮弹就换来了绝处逢生,可在德惠呢?民主联军4个师,80门火炮,居然搞不定国民党一个师。国民党德惠守军是新1军第50师。刚开始进入战斗时,50师还挺紧张,他们知道共党有火炮了,80门火炮加上共党的不怕死精神,这可比滇缅战场上的小鬼子要牛性得多。 但一交手,50师就立马放心了,为什么,因为共党这炮弹打得很有特点,有事没事总喜欢往自己阵地上落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这就是一群生瓜蛋子,既然是生瓜蛋子,那么接下来也就好打多了。 当时中共的高级指挥官,并不像后世作品中所描述的那般英明神武,什么亮剑精神战无不胜,这都是自己人给夸出来的。事实上,当时的中共指挥员,就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,一边打仗一边学习,最后才彻底超过了国民党。炮兵帮了倒忙,步兵心里有气,本来是想请你们帮帮场子,结果呢?净他妈帮倒忙?一气之下,步兵告诉炮兵:哪凉快哪呆着去吧!没你们,这场仗兴许还好打多了。于是火冒三丈的步兵们,就采用自己的方式,决定跟国民党拼起人海战术。 集团密集冲锋碰上火炮覆盖,还能有个好果子吃么?一场仗打下来,共产党对外公布的伤亡数字是800,但这个数字最好别信,水分太多。美国炮弹不是鹌鹑蛋,砸在脑袋上也绝对不是一个包的问题。之所以会弄出这么个数字,十有八九那都是政治的需要,因为报导实际伤亡数字,这会影响军心士气。另外,对于老百姓也要有个交代,你把伤亡数字整的这么高,他们一害怕,谁还敢参加你共产党了?那不叫找死吗?在生死这个问题上,老百姓从来就没有胆大过。 德惠战役给共产党很好地上了一课,从这场失败的教训中,中共开始认真学习起什么叫做现代战争了。与此同时,国民党方面也感受到了极大地震动,新1军军长孙立人,据说在参观完德惠后哭了,他说:“一将功成万骨枯,打日本人都没有这样狠,中国人打中国人,这又是何苦呢?”到底有没有这句话,现在也无从考证了,不过谁要再敢挑唆国人自相残杀,不管以什么目的,什么借口,大家都可以把他当作汉奸了。中国的统一,不需要用流血来解决。血浓于水的亲情,应该永远凌驾于政见之上。 战争打完了,但战争的遗留问题并没有解决,参战部队那残酷的伤亡数字,以及战争所带来的瘟疫,这都需要中共自行来解决。怎么解决?找敌占区的同志买药品吧,中共自己的占领区,肯定是没条件生产这个了。 老杨冒死遣回沈阳,为的也就是这个,但陈萍能搞到药品,却没有能力将药品运出。国民党对中共占领区进行了严密封锁,要想顺利运出药品,怎么办?那就有困难找“小二”吧? “我军马上要对国民党发起新一轮进攻,这批药不仅是针对伤员,也是为下一轮战斗做准备。所以东北局命令我们,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药品送到部队手中。”老杨说完这番话后,便陷入了深深地愁苦之中。由于他暴露过身份,所以不敢再和许忠义有任何接触,也只能是通过第三方来完成任务的交接。 另外,顾雨菲送来的情报也很关键,老杨深知,一旦国民党启动了这个计划,那么后果就是不堪设想。腐败呀!这可小瞧不得,自古以来,有几人能做到彻底根治?虽然我党依靠的是人民,人民的眼睛也很雪亮,但万一连人民也腐败了,那该怎么办呢?当官的搞腐败,老百姓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? “她是唯一可以接近这个计划的人,我想,恐怕连老许都不具备她这得天独厚的条件。想弄清计划的详细内容,就必须取得她的配合。历史只给我们一次机会,这个机会的关键,就维系在她这一个情报员身上了!” 由此看来,顾美人的地位应该比“店小二” 要重要得多。许忠义是改写了中共的历史,而顾美人呢?可以保证中共的万世基业。一个打江山,一个守太平,性质不同,但殊途同归。 “小陈,如果遇到紧急情况,你和老廖必须要无条件为他们牺牲,这是中央社会部的指示。” 陈萍点点头,虽然她脸上没表现出什么,可这心里却有着说不出地妒忌。同样都是人,为什么自己就不具备那种好命呢?能让中央惦记……“啪嗒!”陈萍吐出了瓜子瓤,不甘心地嚼了嚼瓜子皮。 “根据我们内线发回的情报,共产党需要大量的药品。而这个陈萍呢?她能搞到药,可运不出去。想要送出药品,就必须有东北行辕和督察室的批条。可咱们当中谁负责批条?”撇撇嘴,齐公子恨恨地看一屁股,“我那个倒霉的好妹夫!” “可‘店小二’……他敢明目张胆地罔顾法纪么?”赵致难以置信。 “没什么不敢的,就他那胆子,为了钱什么不敢做?只要是有利可图,他都能把南京政府砸吧砸吧,直接倒卖给共产党了!” 许忠义这奸商形象,算是在齐公子心中落地生根了,估计再过一万年,也是改不掉的。 “许忠义正逢多事之秋,他身背嫌疑,弄不好就会万劫不复。可共产党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他,说明什么?说明这件事很急,为什么急呢?”看看墙上国共双方的态势图,齐公子叹口气,不由自主地摇摇头,“我估计共党在近期内,很可能要发动进攻,所以他们才会着急药品储备。需要这么多的药,我猜想进攻规模一定是小不了。党国……唉!危矣!不杀身成仁,不牺牲自我,已不足以挽救倒悬之苦了……” 第119章 抽签 廖文韬紧急联络到陈萍,并将自己的疏忽向她作了详细汇报。事后他承认,这块香皂很有可能会给陈萍带来灭顶之灾,让她及早做好一切准备。 “你放心吧,”陈萍笑着答道,“我已经做好了准备,做好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,去献身的准备。”跟齐公子斗法,这是在刀尖上跳舞,没有过人的胆量和牺牲精神,是无法从容应对的。因此,陈萍在接到任务时,就已经备好了遗言。她不求自己能够侥幸脱险,只求通过一番努力后,用自己的这条命,来为我军数万将士换取这批药品。 “我该死,”廖文韬自责道,“拿到香皂时,我曾经看到过上面有指甲痕,可是后来……由于忙中出错,我应该是没有把它毁掉,所以齐公子根据这一个线索,很有可能把侦破目标转移到你身上。” “许忠义那边怎样?有没有问题?”喝一口咖啡,陈萍笑着转移了话题,“这一百多吨的药品,能否运送出去,希望全在他身上了。” “估计再见面的时候,他就能给我提供出详细方案了。我担心的是,如果齐公子盯上了这批药,那老许就危险了,他也很可能会因此付出沉重代价。” “那你我之间,就必须要有一个人牺牲了,”陈萍搅动一下咖啡勺,不假思索地说道,“缠住齐公子,和他周旋,让他没心思把注意力,完全集中到老许身上。现在咱们抽签,决定是你牺牲,还是我牺牲。” “忠义,这批药品数量庞大,不可能不引起特务注意,你真有把握能避开那些眼线么?”顾雨菲也是忧心忡忡,一百多吨的药,几十辆卡车的装载物资,如此在国统区内招摇过市,党国的特务机构,又岂能不关注它,就算许忠义能买通保密局上下,可党通局呢?党通局会放过打压对手的好机会么? 许忠义没吭声,他在细细地思索着。想把药品从仓库中弄出,他只要下一道手令就可以了,关键是该如何通过哨卡?哨卡那些丘八们,眼睛里只有东北行辕,根本就不买保密局的帐。 事实上,保密局的能力也并非像某些人所想象得那么手眼通天。军队上层的高级军官,一般都处在他的监督之下,可对于庞大的军队下层,他就是有力无心了。为什么?因为军队下层普遍都讨厌他,非但讨厌,而且还处处掣肘。如果某个连队发现了一名保密局特务,那么这个人从今往后,也就再也呆不下去,众人会联起手来鄙视他,孤立他,让他自觉生不如死。 由此可见,若想让军队能够乖乖配合,那就得走上层路线。当兵的都听上司的命令,这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。 “新1军就不要想了,无论李鸿还是潘裕昆,这俩都是死脑筋,一心只想着为党国尽忠,不会吃咱们这一套的。”许忠义开始着手分析起军队的形式,“新6军嘛,也不要想了,廖耀湘这个人不好对付,一旦让他看出端倪,咱们这批药也就随之打水漂了。所以我决定,还是多考虑一下杂牌部队吧!”国民党在东北地区的杂牌部队,最著名的就是滇军60军。一年前,60军184师爆发了海城起义,把不可一世的老蒋,给气得不行不行了。重组后的184师,照样也是不得烟抽,他们驻守在梅河口,国民党对他们的态度跟防贼也没什么区别。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,谁叫他们有前科呢? 184师总感觉自己是后娘养的。人家嫡系打一仗,不管损失多少,都能及时得到补充,可184师呢?想弄点弹药,都得四处求爷爷告奶奶。即使这样,军需物资还被经常拖欠,给不给你,那就要看层峰的心情了。 有人做出过比喻,说184师就是通房大丫头生下的野种。同样是给压岁钱,当家的主人可以为嫡子嫡孙掏出大把银元,可到了184师这,一块糖就给打发了。国民革命军发展至今,不仅是存在着家庭暴力的问题,家庭歧视也很严重。184师便是在这极其扭曲地歧视下,苦苦支撑着自己的小日子。 “184师师长陈开文,现在正为补给大伤脑筋,如果我把药品运到他那里,你说,他会不会欣然接受?”许忠义把主意打在这支杂牌部队身上,顾雨菲知道,这个命运多舛的184师,看来又要凶多吉少了。“店小二”送出的胡萝卜,很少是不抹毒药的,吃着舒坦,死得干脆。“就这么着了,给我军送去184师的布防情报,让他们全歼这支守军!” 如果不出意外,这个重新组建的师,估计十有八九是要报销了。顾雨菲想了想,认为这个办法可行。我军是既能得到药品,又可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,这叫一举两得。最主要的是,它不会为丈夫带来任何麻烦。“可东北行辕,能答应你把药品给陈开文么?”顾雨菲问道,“根据国民党的习惯,好东西是先要照顾嫡系的。” “把物资分散一下,也不要全部交给陈开文,这样意图就会有些明显了。嗯……我想过了,长房长孙的利益咱也得考虑到,怀德的新1军30师,71军的88师,咱们都得一碗水端平了。能不能拿到药品,就看我军这拳头。”“店小二”一咧嘴,得意地笑了笑。顾雨菲咂咂嘴,无可奈何地摇摇头,看来她嫁的这个丈夫,那可不是一般地阴险,稍微动动嘴巴,就能干掉敌人几个师。 倘若东总能知道“店小二”的打算,肯定会哭笑不得的。这场仗还用再考虑战略意图么?不用了吧?人家“店小二”都替你想好了,按部就班照做就是了。 齐公子得知“店小二”把药品送出后,怔怔地趴在床上,半天都没言语。这还能言语么?人家“店小二”赠送共党军用物资,做得是光明正大,不但不犯法,而且还得嘉奖。也就是说,共党这边倒着霉,人家那边戴勋章。共党的不幸,给他换来了荣华富贵,这他妈还叫有天理么? 最可气的是,你明知道他想干什么,偏偏却又阻止不了。怎么阻止?你要敢说个“不”字,共党上下非得跟你拼命不可。 “这个‘店小二’!这个‘店小二’!”狠狠一捶床,齐公子不由自主地翻起了白眼珠子。他想就此死去,可赵致却偏偏不让。 “阿齐,你怎么啦?”赵致拖着哭腔问道。 “我想死……” “不要啊!你要有个三长两短,那我可怎么办?” “‘店小二’这王八蛋……”挤了挤眼泪,齐公子痛不欲生地喊道,“太他妈阴险了!” 最令齐公子感到不平衡的是,明知他阴险,可又拿他没辙。这场仗的关键,就决定在共党的战斗力上了,可共党打得过人家共党么?想派增援部队?可以,那就拆东墙补西墙吧,等你把部队调遣完毕,人家共党早就开始打扫战场了。 “东北不是亡在将帅无能,而是亡在那个‘店小二’手里啊!”齐公子这眼珠子,是彻底翻上去了。别人若想收拾不听话的共党部队,那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,可“店小二”只要动动嘴,跟共产党说上一句:“替我教训他!”这目的就算达到了。所以说东北战局发展至今,已经不是南京政府可以掌控了,究竟操纵在谁手中,这不已经是一目了然了吗? 听完许忠义的陈述后,廖文韬先是低头想了想,然后看看他,再想想,再看看他,翻来覆去,这个动作重复得没完没了了。 许忠义问他:“你怎么啦?” “没啥!我就是不敢想象而已。”抹抹脸上的冷汗,定了定神,再擦擦冷汗,再定定神,廖文韬就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般,“我明白中央为什么重视你了,你个老许啊!真能顶上几个师了!打今儿个起,这句话我是深信不疑了。” “唰!”许忠义的脸红了,红得很奇迹,如同秋后的山苹果。 “唉!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可到了你这,轻轻松松就给解决了。老许啊!我真是很崇拜你,真的!你给所有干情报的都上了一课,原来地下工作还能这么做?” “别夸我了,呵呵…….”听好话谁不高兴啊?尤其是老许,最想听到的就是来自同志的赞扬。为了这个毫不起眼的赞扬,他可以为之去赴汤蹈火。“你赶紧通知陈萍,让她马上转移!” “嗯?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廖文韬“不解地”眨眨眼。 “别跟我打马虎眼了,连我都能看出陈萍是自己人,更何况是齐公子呢?她再不走,就没机会走了。” “你是从香皂上确认的,对吗?”廖文韬追问。 老许点点头:“是我和于秀凝一起发现的,督察室这些人,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。”撩起眼皮看了看廖文韬,许忠义随后又道,“你也不简单,扮猪吃老虎,把我们都给骗了。” “呵呵”笑过之后,廖文韬把脸一抹,又恢复了那警痞的形象。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,却令许忠义感到万分震惊:“不用再通知陈萍了,她已决定牺牲自己,来打消国民党对你和顾雨菲的疑虑!” “什么?”老许大吃一惊。 “嗨!这用得着大惊小怪么?原本是我们抽签,决定谁替你们去死,可她输了,摸了个‘一尖两弹’,被我那‘俩王一二’给灭了。所以就是她死,我来替她收尸。”廖文韬说得很轻松,可这轻松的话题在许忠义听来,又是如此地震撼。两个人的性命,决定在一副扑克牌上,看似荒唐,实际上,这正是地下工作的残酷写照。“不过呢!齐公子要想弄死她,也不是件容易事。她会按照预先设定的死法,来引导齐公子将她一步步送上绝路,早死不行,晚死也不行,错一步,就会满盘皆输。”话说到这里时,廖文韬低下头,眼角渗出了串串泪滴,“不这样做,顾雨菲就永远不可能接触到那个绝密。” 当夜,陈萍在便签上给自己留下了一句话:敬爱的党,女儿要跟您说一声永别了!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,我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,请同志们勿以我为念!打倒国民党反动派!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! 想了想,她自嘲地笑了笑,然后低低说了句:“我爸……是陈仙洲?呵呵……” 第120章 遇袭 许忠义听到陈萍要自我牺牲的消息后,当场就崩溃了。他受不了,也无法忍受。一个好端端的花季少女,即将从人间消失,然而这一切的一切,全是为了保住他和顾雨菲。 “不这么做是不行的,”廖文韬对他说,“国民党没有那么好糊弄,陈萍若是跑了,他们就会将所有注意力,再次转移到你们身上。呵呵!我和陈萍牺牲与否,这无关大局,可你们不行,你们的存在,将是对敌人最致命的威胁!” 老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,回到家后,抱住妻子就嚎啕大哭。顾雨菲也陪着他一块哭,虽然她并不知道丈夫是为何而哭。 “我每执行一次任务,都要牺牲几位好同志。先是老孟,然后是小丫头和那两位战士。现在又要轮到陈萍了,再这样下去,不知我们还得付出多少条人命?” 顾雨菲总算是听明白丈夫为什么而难过了,可她也毫无办法。地下工作的残酷,绝非外人所能想象。当年张露萍小组全军覆没时,幸免于难的顾雨菲,也是老许此刻的心情,很悲伤,很无助,好似孤零零的一个人,徘徊在无边的炼狱中。 “…..我们的工作,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。痛苦和鲜血,是敌人为我们伴奏的音符。所有倒下去的人,都是在为后人铺平道路,让那罪恶的刀尖不再刺透战友的肌肤……”默默念着这句话,老许掀起被子,将自己紧紧裹在耸动当中。 默默叹了口气,顾雨菲凄楚地摇摇头,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:“其实,你应该感到庆幸,因为你还能哭……” “晚上七点,顾雨菲要在‘明湖春’为自己父母饯行,我会选择在这个时间,这个地点去刺杀她。按照常理推论,齐公子肯定能识破我的意图,所以他一定会阻止我的,”点点地图上的钟楼南皮行胡同,陈萍对廖文韬吩咐道,“听到枪响后,你就马上赶过来,如果发现我没死,就麻烦你再给我补上一枪。记住,这一枪不许打死我,让我落到齐公子手中。” “那他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!” “放心吧,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。” 廖文韬无语了,他含着眼泪紧紧拥抱陈萍,以这种最无奈的方式,来为战友默默地送行。 明湖春是当时沈阳最大的饭店。可与京菜名店——德馨楼相比美。该饭店规模宏伟,使用面积2000平方米。类似四合院:一进院五间平房,二进院中间是一幢二层楼,东西各有配房,三进院也是一幢二层楼,东西各有配房。养鸭场在院外,马路对面五间平房,设有烤鸭炉,顾客可以随时品尝到新宰杀的烤鸭,滋味非常鲜美。 往来的顾客多是富贾绅商和达官贵人。明湖春经营菜肴的突出特点:是季节分明,四季都有它的代表菜,人们称之为“盛京时菜”。 原本,顾雨菲是想把饯行安排在“宝发园”,宝发园有四样名菜冠绝一时,分别是“熘腰花、熘肝尖、熘黄菜、煎丸子”。当年张学良最不务正业的时候,曾光临过这家菜馆,品尝之后连连叫绝,并将这四道菜命名为“四绝”菜。 但顾老夫人对这四样菜是坚决抵制,尤其腰花,她一想到猪腰子,就总觉得不干净,然后会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。 这反应真是太强烈了,迫于无奈,在许忠义的建议下,顾雨菲只好把宴席设在了“明湖春”。腰花你不能吃,咱烤鸭总该行了吧? “明湖春”是以烹制山珍海味和名贵菜点为主,并包办各种宴席。掌柜的一听是许夫人大驾光临,就赶紧告诉厨子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。一般的厨子你就别上手了,必须要由大厨和二厨精心伺候。此时的沈阳正值春夏交替,春季招牌菜“干煎黄花鱼”,这就不能再端上来,为什么?不新鲜。“明湖春”的老掌柜张会元,曾经告诫过后人,不新鲜的东西哪怕倒进地沟,也不能端上来给客人吃。赔钱事小,可咱不能丧良心。买卖家安身立命的资本,就是两个字——诚信!(现在的“明湖春”是不是还这样,笔者没有考究过。) 所以,老太太不是担心饭菜不干净吗?那就“明湖春”了,作为沈阳“三春”之首的“明湖春”,就是以洁净和美味,而享誉整个关东的。 负责调配菜肴的是“明湖春”的主厨——烹饪大师王庆棠的亲传弟子徐子明,绰号“小佛爷”,他的招牌菜是“太极熊掌”、“寿星仙桃”和“蜜汁火腿”。 顾雨菲今天来得很早,她为父母特意安排了一间环境典雅的包间。今天是家宴,与会者不仅是许忠义,还有齐公子和他的爱妻。人家齐公子现在是越活越敞亮了,接到表妹的电话后,马上说道:“小菲呀!你告诉忠义,这顿饭算我的,别让他花钱。” “哎?表哥,你这什么意思啊?我们请不起你是怎么着?” “没说你们请不起,姨父和姨妈这不是要走了么?我这做外甥的,怎么也得尽尽心意不是?算了,咱俩就别争了,我打个电话,把那‘两春’的招牌菜,也给你一块订过来。” 顾雨菲没吭声,心说表哥这是真腐败了,一点都不掺假。过去他请人吃饭那都是抠抠搜搜,现在呢?也知道在酒桌上拉拢人了。 “表哥,我爸妈说你赚得少,心意到了就行!不要破费了!” “嗨!这跟多少没关系,孝敬老人,咱凭的是心!”瞧瞧,这多会说话?连“店小二”都快望尘莫及了。 晚六点半,在赵致的搀扶下,齐公子一瘸一拐出席了。顾雨菲之前,并没告诉二老他被狗咬伤,所以一见面,两位老人情急之下,全都哭得泣不成声了。 “小姨、姨父,我没事,真的没事。” “你这是怎么弄的?” “狗咬的……” “被狗咬了?”二老对视一眼,脸上均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,“谁这么缺德呀?自家狗也不看好喽!” 顾雨菲低着头,尴尬地瞥瞥许忠义。而老许呢?则是一本正经地看着菜单。仿佛整件事情就是别人干的,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。 齐公子的座位靠在“店小二”旁边,这是两位老人特意为他们安排的,其目的,也就是想缓和他二位之间的恩怨。幸好,这齐公子也挺给面子,挤到许忠义旁边后,在他肩上拍了拍,笑着埋怨道:“哎哎哎!有点眼力价行不?也不说帮着扶一下,没看见我老婆都冒汗了么?” 老许“啪啪啪!”连拍几下巴掌,房门一开,从外面走进两个小特务。“你们俩伺候着齐队长,散席后,到会计那领赏钱。” 什么叫气派?这就是了。老许心说:“就凭我这身份这地位,伺候你,那不叫自贬身价么?上流社会的上等人,有这么屈尊降贵的么?” “忠义啊!喝什么酒?”歪斜着身子落座后,齐公子一边系着餐巾,一边不露声色地问道,“想喝什么,尽管跟我说,咱俩是不醉不归。” “那就…...红酒吧!” “少来!”一扭头,齐公子心里这火气,那是“腾腾”往上窜,“别跟我提红酒,上次那红酒,肯定有问题,我一直在猜想,是不是有人拿红酒训练过狗呢?” “你什么意思?”老许眨眨眼。 “什么意思?”齐公子取过专用筷子,头不抬眼不睁地答道,“经过我仔细调查,沈阳某地区的狗,对红酒那是非常敏感,一闻到酒味,他们就发飙。后来又一调查,你猜怎么着?” 老许憨憨一笑,没做言语。 “那些狗啊!酒量比我还大!”点点自己的鼻子,齐公子一阵咬牙切齿。 “真相大白了……”一想到这,顾雨菲便忍不住脸红。但她这心理素质是明显不如丈夫,人家老许该吃就吃,该喝就喝,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。“来来来!大表哥,忠义敬您一杯,祝您早日康复,也恭祝表嫂早在生贵子!” 酒杯一碰,“啪嗒”一声,场面看上去是其乐融融,但齐公子心里却是蛮紧张的。许忠义说是要恭祝赵致早生贵子,怎么着?你把我伤成这样还不够,是不是还想打我媳妇的坏主意?太阴损了吧? 就在这时,齐公子的手下悄然走进,来到他身旁后,对他耳语了几句。 “嗯?怎么回事?”齐公子楞了一下。 “阿齐呀!出什么事了?”老太太好奇地问道。 “没什么……”瞥瞥许忠义,齐公子欲言又止。 “有什么话就说吧!我们都不是外人,就算我不能替你做主,不是还有二老在场么?”老许知道,这肯定是出事了,能让齐公子如此反应,恐怕这事情还小不了。 “陈萍不知去向……” “陈萍是谁?”老太太有点紧张,看看她那八面玲珑的女婿,脸上泛起了阵阵狐疑。 “妈咪,没事的,你不用担心,她就是一个女共党。”顾雨菲赶紧解释。 “真的没事?” “真的!” 又看看女婿,老太太松了口气,这才渐渐放下心来。 晚七点整,这是上主菜的时间,一个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,低头走进了套间。他把菜小心翼翼摆放在桌面上,又一声不吭地向门外退去。 “你等等!”看看伙计的身形,齐公子一皱眉,他感觉有些不对,“把脸抬起来!” 那伙计身子一颤,稍稍迟疑了下。 “饭店跑堂的,能招女人么?呵呵!这可真是新鲜!”话音未落,一干手下迅速拔枪。 “呼”地一声,托盘向顾雨菲狠狠砸过来,就在伙计举枪的一刹那,几颗炽热的子弹,先后打在了她的身体上…… “唰!”墙上壁画中的侍女,脸部渐满了斑斑血迹…… 许忠义也开枪了,但同齐公子相比,他这子弹非常人性化,直接飞到了房梁上。 “忠义啊!你这枪法,就不能好好练一练?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你这枪有问题呢!”齐公子撇撇嘴,再看看二老,结果这两位全都消失了。叹口气,艰难地弯下腰,齐公子冲桌下喊了声,“小姨,姨父,你们出来吧!没事了。” “天哪!天哪!这沈阳实在是太乱了,以后……再也不来了……”两双手慢慢攀住桌檐,颤抖,不停地颤抖,怎么也使不上力了。 “队长,人还活着,”摘下伙计的帽子,一头乌黑的长发,逶迤托散在地,“是个女的……哎?陈萍?” 躺在血泊中的陈萍,不停地喘息着,她那愤怒的眼神,死死瞪着顾雨菲,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。 “枪里五颗子弹,都是高爆弹!”拾起陈萍的配枪,特务取下弹夹看了看,随后又放下鼻下闻了闻,“苦杏仁的味道,弹头上有山埃!” 许忠义和顾雨菲,双双变了颜色。 “夭寿啊!”老太太一边哭,一边斥责着奄奄一息的陈萍,“你这该死的共党,我女儿跟你有什么仇?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?” “顾……顾雨菲……”呕出一口鲜血后,陈萍无奈地闭上眼睛,“只可惜……我……我运气不好……让你逃过……一条……狗命……” 第121章 典故玄机 “快!快!快!动作快点!”铁路医院的走廊上,传来声嘶力竭的催促声。一群特务簇拥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,向手术室快速跑去。值班的医护人员,一眼就认出这个女人的身份,但令人不解的是,她的手居然被铐在担架上。 “这是怎么回事啊?”一个护士怯怯地问道。 “不该你问的,就别问!”特务头子不耐烦地打断她,“马上抢救,我们要活口!” “哦哦……” 特务在开枪时,是不会考虑下手轻重的,既然没有将她当场击毙,那就得全力以赴去抢救。不过呢,这陈萍一瞧就是个训练有素的特工,她很会保护自己,连中四弹后,居然每一枪都没有要她的命。“这个女人,实在是太狡猾了!”摸摸她衣内的钢板,特务头子感觉有些后怕,“要不是齐队长手疾眼快,一枪打在她手臂上,顾科长这次,嗯!恐怕真就要悬了。” 可击中手臂的这一枪,造成的后果却很严重,从流出的血液来判断,应该是动脉断裂了。 “把她手臂缠紧点!对对对!不要怕肌肉坏死!能留住她的命就行!”擦擦头上的冷汗,特务头子那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。陈萍行刺当时,有三位督察大员在场,不管伤了谁,这些特务都是难辞其咎,幸好祖宗保佑,不然陈萍前脚下地狱,他们后脚就得跟着上刑场。“该死的共党!真他妈该死!自己作孽,还要拉别人吃瓜落!” “明湖春”刺杀案震惊了沈阳城,李维恭闻讯后,便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。陪他一同前往的还有陈明、李彦等人,据说于秀凝也要来,但考虑到身子不便,所以就只能借电话来表达慰问了。 “忠义没事吧?”这是于大姐问出的第一句话,顾雨菲听后,忍不住一撇嘴,暗道于大姐你偏不偏心?不管我的死活,怎么总惦记你那宝贝弟弟?“他没事……” “哦!没事就好,吓死我了。小菲啊!别怪姐偏心,忠义跟你不一样,他那点战术水平……唉!能自保就算是有很大进步了。怎么样?你还好吧?” 顾雨菲心说你总算是想到我了……“没事!我很好!” 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,阿弥陀佛……” 李维恭听取完汇报后,把负责勘测现场的警长叫了进来。不过这警长的长相很猥琐,一副标准的獐头鼠目,李维恭只看了他一眼,便厌恶地扭过头去。平衡了一下心态后,李副主任沙哑着嗓音说道:“这个案子,你们警察就不要跟了,交给我们来办。” “那您得签个字,办个交接手续,不然我跟上司也没法交代。”廖文韬谄媚地笑了笑。 “好吧……”掏出笔,在文书上迅速落字,李维恭一心乞盼着这个人,最好能赶快消失。可就在他收笔的一刹那,却又忍不住愣了愣,心中暗自疑惑道,“哎?这个人到底是长得什么样?我怎么记不起来啦?” 瞥瞥地上的鲜血,廖文韬不经意地吸吸鼻子,然后趁人不备,悄悄顺走了桌上的酱肘子。他以为自己干得是神不知鬼不觉,可这点小动作,全都落在旁人眼里了——也不看看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?你这点小把戏,瞒得过谁啊?唉!连这种小便宜都占,你们这些干警察的,还有没有点出息啊? “小菲啊!你过来,”支走廖文韬后,李维恭叫过顾雨菲,“你呀,先回去把父母安顿好,这件事呢,由我们处理。放心吧,先生会给你做主,你呢,就在家好好休息几天。” “嗯!谢谢先生。” “去吧!回去吧!我派人送你回去。”勾勾手,叫过总务的特务,耳语了几句后,李维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“顾科长的安全,我可交给你了,她要有个闪失,我拿你是问!” “是!” 换过一间包房后,几位督察大员相继落座,李维恭一边品尝送上来的佳美酒,一边听取着手下汇报。 李彦报告说,根据现场勘察,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,凶手就是想干掉顾雨菲。 “陈萍是共产党么?”李维恭厉声问道。 李彦迟疑地看看齐公子,不敢回答。 “有什么就说什么!不用顾及陈仙洲!毛局长面前那一本,他姓陈的是跑不掉了!” “十有八九是共产党!”齐公子接过话题,继续说道,“这一点,我也是刚刚才确定的。” “那共产党为何要刺杀小菲?” 这还用回答么?倘若顾雨菲不是叛徒,那共产党凭什么要跟她过不去? 瞧瞧这些爱徒,李维恭感慨过后,深情地说道,“咱们师徒一场,这是缘分。我呀!人老了,不中用了,也没别的心愿,不求你们能报答我这先生,但求你们几个啊……能够平平安安。干咱们这一行的,没几个人能得到善终,尽管如此,我也不希望最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。因为你们每一个,都是我半个儿女……” 一听这话,众人无论有心还是无心,纷纷哽咽了。老许最夸张,拉着先生的手,哭得是泣不成声。拍拍他的肩膀,李维恭红着眼圈劝道:“忠义啊!你这是干啥?我还好好的,你要把我哭走是不是?” “先生,我舍不得你……” 这是真情的表露,不含半点虚假。也难怪李维恭对他是青睐有加,像这样的学生,打着灯笼也难找啊? “唉……你们哪……”一声长叹过后,李维恭稳定下情绪,“我呀!是个快奔六十的人,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了几年,督察室的一切,迟早会交给你们全权打理。我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,能把一座完整的江山,安安稳稳地留给你们,党国后继有人,这才是我毕生的心愿。” 李维恭这是要放权了,可问题是,他这些学生个个都是精英,那高高在上的黄金宝座,交给谁才是最合适的呢? 陈明夫妇是没有机会了,他们对老师做过什么,不用别人提醒,自己也是心知肚明。 李彦等人能力不俗,但要论实力,论级别,谁也不及齐公子和那八面玲珑的“店小二”。倘若不出意外,最佳人选应该就是这二位中间的某一个了。但这两位太子爷,都不是那省油的灯,实力相当不说,在党国高层也有一定的人脉基础。因此想要判断谁能胜出,这还真是件伤脑筋的事情。 “没说的,我就力挺忠义吧!”陈明打起了小九九,“都知道我和他是死党,不挺他还能挺谁?反正我已经是一方诸侯了,争不争这位子,呵呵!无所谓了。” “老许和老齐势如水火,不管谁上去,都会将对方压得死死的。所以我想李先生,肯定会顾及这一点,不然将来,非得闹出个手足相残不可。”李彦默默地盘算着。 “老许身负嫌疑,把他抬上去,这会引起很大的麻烦。因此这最佳的太子爷……弄不好……嗯!兴许还会是别人。”徐哲普不停地转动着眼珠子。 总之,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,甭看表面风平浪静,实则暗地里,早就是湍流汹涌了。一把椅子谁都想坐,能不能抢上去,坐得稳,接下来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。 九王夺嫡,督察室九位大员,全都活泛了心思。但目前最具实力的就两派:“总务帮”和“公子党”。 “奇怪呀,李先生过来不问案情,怎会扯到接班的问题上了?”许忠义和齐公子,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去了,但有些事不好明说,只能是在私下里暗中揣摩。 离开饭店后,众人简单地客气一番,便各自归巢。倘若不出意外,这些蠢蠢欲动的人,都会连夜召集手下的智囊,去商讨未来的大政方针。 许忠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,他把先生送上车,正想赶回家中探望娇妻。不料陈明从一旁走过来,对他悄悄使个眼色。 “怎么啦?”老许问道。 “有空吗?你姐有事想跟你商量。” “可小菲……” “嗨!她不没事么?男子汉大丈夫,要以江山社稷为重。女人嘛,那不过就是件衣裳。” 这叫什么歪理啊? 没办法,那就只好跟他走吧?两个人来到陈明家中,于秀凝此刻还没有入睡,她挺着大肚子,端坐在沙发上,平静地等待着丈夫的回归。 “姐!你还没休息?”许忠义跟她打声招呼。于秀凝微微一笑,指指对面的位置,吩咐他先坐下。 “姐!您有什么吩咐?” “忠义啊!今天的事儿,你有什么打算?” “您是指……” “李先生说的话。”于秀凝拾起毛衣,一边编织,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。 “没什么打算,他愿意把位置给谁,那是他老人家的事,我嘛!干好本职就可以了。” “嗯……”点点头,于秀凝对他这态度是大加赞许,“争是不争,不争是争,你呀!是深谙雍正帝的权谋之道!” 老许眨眨眼睛,心说你于大姐了不得,足不出户,就把事情经过给摸得一清二楚,看来整个督察室,你才是最可怕的人物啊? “可你知道么?雍正所谓的‘不争’,在康熙眼中,呵呵!未必管用。他再怎么恪守本分,那也不过就是个治世能臣的印象而已。”于秀凝的观点,不知是从哪考究出来的,许忠义既无法反驳,也不能反驳。因为雍正继位这件事,在历史上一直存在着较大的争议。 “清史是一笔糊涂帐,有些问题可以瞒过史学家,也可以瞒过老百姓,但它瞒不过我们这些人。知道么?据我分析,要选哪个儿子做接班人,康熙一直是举棋不定,为什么会举棋不定?因为这个合适人选,并不是唯一的。” 对于满清这段历史,饱读国学的许忠义,也是略知一二。后人一直在雍正继位诏书上争论不休,有说它是真的,有说它是假的,更有甚者,民间还流传着雍正死党隆科多,将“传位十四阿哥”改成了“传位于四阿哥”。但关于这件事,于秀凝又是怎么分析的呢? “康熙的传位遗诏是真的,”于秀凝说道,“所以雍正即位也是合法的,只是谁也没有想到,康熙在生前并非只留下过一份诏书。知道么,正因为他举棋不定,所以才将考察人选分别列举在几份诏书上,而雍正那一份,也正是其中之一。康熙这么做是事出无奈,如果发现哪个儿子不合适,便可以果断地剔除他资格,从而让最适合的人继承大统。这么做有一个好处,倘若后悔了,还有机会补救,绝不会出现太子胤礽两废两立的丢脸事。只可惜,人算不如天算,他没想到自己会走得那么快,再想继续考察人选,这已然是来不及了。所以在他死后,就留下了若干份传位遗诏。至于该由谁继位,那就是负责宣召的隆科多,他自己该怎么把握了。呵呵!世人都以为秘密建储制度是从雍正开始的。实则不然,在他之前,康熙就已经这么做了。但在当时,这个想法还不完善,他没把最适合的人选,藏在乾清宫‘正大光明’的牌匾后。” 许忠义一边静静地听着,一边反复揣摩于秀凝这番话的真正含义。但事不关己,关己则乱,直到想得头昏脑涨,他也未能从中领略到一丝玄机。 “忠义啊,从这个历史典故,你能得出什么结论?” 憨憨一笑,许忠义摇了摇头。 “姐是想告诉你,李先生心目中的人选,也肯定不会是唯一的,谁能继承大统,呵呵!那就要看谁能当你的隆科多。” 第122章 招待所的“魅力” 于秀凝是话里有话,谁是隆科多,这不一目了然了?军统系的规矩,女特情就算功勋显著,也不可能坐上老大的位置。譬如说女少将姜毅英,虽然成功破译了日本偷袭真珠珠港的密电,但那也只是功劳一件,想做老大,除非军统的男人都死绝了。 因此于秀凝再想进一步,这希望是很渺茫的,虽然希望渺茫,但并不表示她做不了王佐之才。所谓旁观者清,当局者迷,她置身于事外,所以才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通透。 于大姐果然是成了精的老狐狸。 “姐,你打算怎么做?”许忠义揣着小心问道。 “把你扶上去!” “我?呵呵!算了吧,我哪有资格呀?身上还背着个嫌疑呢!” “如果昨天你跟我说这句话,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。可今天不同了,你的机会来了……”手指快速梭动着竹针,编织了几个格子后,于秀凝抬眼看看许忠义,“……陈萍把你给成全了。” “哦?” “她这场刺杀,很明显是针对你和顾雨菲去的。由此表明,共产党已对你夫妻二人是恨之入骨了。这个结果,不但李先生很满意,就连毛局长听到之后,也是拍案叫好。呵呵!你别误会,毛局长不是对你们的遇刺叫好,而是为能证明你们的可靠叫好。从今往后,谁再敢揪着你共党嫌疑不放,那就是自讨苦吃了。凡是用这个来打击你的人,我敢肯定,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。” 很明显,于大姐也是个地道的投机分子,她全心全意拥护许忠义,是考虑到许忠义已是太子爷的不二人选。当然,如果没有陈萍的刺杀,她到底会拥护谁,这还真就说不定了。 于秀凝要做隆科多,她想辅佐许忠义登上权力巅峰的宝座。相比当年的雍正,许忠义总感觉自己还缺少点什么,可缺少什么呢?“年羹尧!”心念一动,老许想到了关键。雍正能坐稳宝座,那是因为武有年羹尧,文有隆科多。现在隆科多是不缺了,可年羹尧呢?忍不住瞧瞧陈明,老陈吓得一摆手:“别!别看我!我知道你小子心里想什么,千万别把我当成年羹尧,我还不想连降十八级,去督察室看大门!” 老许“呵呵”一笑,心说随你了。 入夜赶回家后,顾雨菲还没有睡,呆呆坐在床头,焦急地望着座钟。一看见疲惫不堪的老许,她就再也忍不住,扑进丈夫怀中便尽情地放声痛哭。 “好了!好了!都过去了,”紧紧抱住爱妻,老许柔声安慰道,“没事了,没事了……” “你怎么才回来?我担心死了!” 老许一愣,这才发觉:原来妻子是在为她这丈夫而担心。唉!安慰错了不是?“你放心吧,我也不会有事。” “我是怕,就怕万一……” “没有万一的。哎对了,你知道督察室近期内,会有较大的人士变更么?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嗯?你知道?”老许大吃一惊,他没想到除了于秀凝,居然还有一位未出茅庐,便已知天下三分的高人。这督察室也太了不得了,高人怎就那么多呢? “我是听董承烈他老婆的外甥女,那个人称‘小广播’的说的。知道么,我担心你会出事,所以就挨家打电话,这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。” 瞧瞧这弯拐的,都能把人给转晕了。许忠义万万没有想到,自己老婆居然还会走“群众路线”?不过这路线走得好,从侧面暴露出保密单位其实并不保密,这帮大员在人前装得是守口如瓶,可一回家钻进被窝,但凡不涉及到党国机密,那是什么话都跟老婆说。 “赵致呢?你从她那探听到什么?” “她唯唯诺诺的,好像不愿意搭理我……” 不用好像了,肯定就是不愿意搭理你,谁叫你丈夫,是她老公最大的竞争对手? “小二,我觉得这是你平步青云的好机会,如果能把握住,以后就可以涉猎机密了。” “哦?涉猎机密?”许忠义皱皱眉,仿佛想到了什么,“你说的这个‘机密’提醒了我,倘若李先生考虑到我可以接触机密,那他还会提拔我么?” 一语中的,许忠义的话表明了一个事实,若想让李维恭放心大胆地信任他,从今往后,他就不能再向共产党透露一丝一毫的机密。如何取舍,由他自己决定了。 “幸好你的任务不是搞情报,”顾雨菲心有余悸地说道,“若是那样,你可真就没有机会了。” “那你跟赵致还说些什么?她有没有提到你表哥?” “说了,说表哥正在医院,准备待陈萍伤势稳定后,对她进行提审。” “哦?他这么急?” 许忠义说得没错,齐公子对陈萍的确是寄予了厚望。他认为陈萍的举动很诡异,并不符合刺客的普遍心理。试想一下,假如她真想干掉顾雨菲,那为什么在招待所不动手呢?两个人面对面,刺杀成功的几率,不比在饭店大得多么?再者,就算她想刺杀顾雨菲,可动机是什么?难道只因为顾雨菲是叛徒?可共党有那么多叛徒,为什么偏偏盯上了表妹? 他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,一声不吭地想着问题。直到护士推门走出,这才长长吁了口气。“里面的人怎么样?”齐公子问道。 “被高爆弹击中,一条胳膊是肯定保不住了,不过性命无碍。再过几个小时,就能清醒过来。” “究竟要几个小时?” “这可说不准,快的两个钟头,慢的嘛……八个小时也有。” 摆摆手,叫护士先下去休息,齐公子点根香烟,慢条斯理地抽着。浓雾在眼前扩散,一股一股,将他那阴霾的面容,渐渐朦胧了。“加派人手,一定要保证她安全。” “是!” “还有,不许任何人探视!凡是想见陈萍的,一律先给我抓起来!” “明白!” 交代完毕后,齐公子总算松了口气。直接告诉他,若想在“夺嫡”之战中胜出,这个陈萍就是一枚最好的棋子。 “我必须要证明陈萍有问题,这样一来,‘店小二’就不能摘清自己的嫌疑了。哼哼!你想当这个副主任,别做梦了!” 现在是各怀鬼胎的时候,目标也都很明确,就是为了那诱人的权利。齐公子很清楚,督察室中,想坐上权力宝座的人有如过江之鲫,可真正有实力和自己竞争的,也就是许忠义。一旦许忠义如愿以偿,那自己的下场肯定会奇惨无比。 这一宿,所有的督察大员都彻底失眠了,早上一见面,相互打招呼时,都不先后察觉了对方的黑眼圈。这个现象是很奇怪的,它表明过度膨胀的权力欲望,是的确可以造成内分泌失调的。 老许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神态,不过没多久,他就发现点头哈腰的动作,已不再是自己的金字招牌了。没办法,为了拉人气,原先飞扬跋扈的人,现在也向“店小二”的标准看齐了,甭说看见同事,就连从身边经过的陌生小孩,都要摸摸人家的头,然后亲切地叫一声“小鬼”。 “至于吗?”瞧瞧这些曾经熟悉的面孔,老许快要崩溃了,“不就是个副主任吗?看把你们给能的!”不料这话刚说了没多久,一个意外消息又接踵而来。督察室要离任的不只是李维恭,据说连文强也要甩手不干了,倘若算上即将被撤职的陈仙洲,那么空出的职位就是三个。三个金灿灿的宝座,难怪众人都要神经衰弱了,九位大员,竞争三个职位,这概率就是三比一啊!不疯那才叫怪了。 和大员们不同的是,底下这些小特务们,一个个还算比较冷静。参与宝座竞争就不要想了,想了也没用,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。不过呢!虽然咱升不了职,但还可以求财嘛!对不对?所谓升官发财,你们这些大哥升官,那我们小弟就只能求财了。于是在棒槌鼓动下,一干特务趁人不备,开始在暗地里搞起了赌局。 他们就赌一件事:日后这三把椅子上究竟坐着谁?许忠义当上副主任的赔率是1:2,齐公子略高些,能达到1:3,最高的人是军医老丁,1:64的赔率,让许多钻营之辈望而却步。 另外只设赔率还不行,赌场上要讲究个消息灵通。有些拿不出闲钱的特务,便纷纷干起了老本行,利用自己的职业技能,去四处打探些小道消息。还甭说,特务们干这个算是人尽其才了,收集到一些五花八门的内幕后,他们就明码实价贴上标签,开始在赌场四周到处推销。结果一来二去,也算是赚个零花钱了。 赌场设在了招待所。这座沈阳城最奢侈的消费场所,现在变成藏污纳垢的销金窟了。为营造气氛,棒槌特意请来几个绝色女特务,有事没事就在这些男同事面前晃晃悠悠,等到把对方的口袋掏空后,也不会让你白辛苦一场,临走前送上个湿吻,并嘱咐你下辈子也要记得她。 这还不算完,为拉拢社会闲散人员跟进参与,棒槌头脑一热,便把四楼的豪华套间给改成高级棋牌社了。牌九、麻将、扑克,凡是你能想到的游戏,在这里是应有尽有。渴了,有男特务为你倒茶,累了,有女特务替你捶背,当然,这都是要给小费的。按照棒槌的预先构想,未来的督察室就该是这样的:许科长荣升为大主任,自己呢,就领着一帮小兄弟捞点偏财。不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大富大贵,只要三年之内能买辆吉普车就可以了。 “老许啊!你手下的人还管不管了?”情报科长董承烈,怒气冲冲找到许忠义,一见面就不停地埋怨起来,“我老婆,还有我小姨子,都被你手下给拉进招待所了,三天啦!三天都没着家!这不刚才还打电话骗我说:正在她二姨家帮工呢!可我一打听,原来她二姨也去了招待所……老许啊!你把这些同僚家眷都给集中了,到底想干什么呀?” “嗯?还有这事儿?” “你自己去看看!现在所有的家眷,都躲在招待所鼓鼓球球,也不知道要闹什么幺蛾子!” 老许一边走,一边不解地说道:“招待所没那么大魅力吧?能叫一帮娘们乐不思蜀,这也太不可思议了?不行!真得去瞧瞧,看看到底是什么人,使用了什么手段,把我这营业额给提高了?他了不得呀!人才啊!比我还要猛啊!” 然而令他瞠目结舌的是,干出如此壮举的人,眼下正被同僚给围着,按在地上一通好揍。 第123章 欠债 棒槌挨揍,这一点都怪不得别人。不知是不是利欲熏心的缘故,他为了多捞点资本,居然找些人向外散布起博彩内幕的假消息。甭说,上当受骗的人还真是不少,不过呢,大家都是同行,就算你把假戏给演绎得天花乱坠,可还是有精明过人的同行看出了端倪。结果一调查,东窗事发了。 棒槌这顿揍挨得很实在,他把脑袋一抱,身子一蜷,然后把屁股交给人家了。他心说我身上就这地方有几块肉,你们看着糟尽吧,反正是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。 当许忠义闻讯赶到时,棒槌的裤子已被扒下来了。为什么要扒裤子?因为他这裤子是进口毛料,还能值几个钱,那些上当受骗的人,也想捞点是点,尽量减少点损失。 可这样一来,屁股就受罪了,许忠义揉揉眼睛仔细看,发现那上面青紫一片,结结实实印着几个大脚印子。“都给我住手!”老许生气了,心说在我的地盘上,怎么还能发生暴力事件呢?不能有话好好商量么? 督察室其他几位大员也闻讯赶到了,表面上,他们是来维持秩序的,可实际呢?“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?”老许愤愤不平地想道,“平时咋没看见你们这般勤快?现在我手下出事了,你们是不是想趁机给我制造点麻烦呢?” 他还真猜对了,八位大员除了齐公子,个个都是这种心思。这叫打瞌睡送来了枕头,正愁没法打击你老许呢,现在可好,你自己把眼药水给送上门来了。于是,有人在心里便打起了小九九,琢磨着通过这件事,该怎么给老许的竞争道路铺点垫脚石什么的。 但老许也不是个省油灯,在整人这方面,他以前没怵过谁,现在也照样不怵。你们是单挑也行,群殴也罢,总之,我“店小二”就要给你们好好上一课了,让你们瞧瞧,什么叫做以少胜多就地全歼。 这些人里,最聪明的要数齐公子,他跟许忠义曾多次交手,深知对方的手段。这时候去惹他,非但占不到便宜,还会成全了别人,让别人去趁火打劫。因此盘恒了一下利弊得失,他认为还是小心为妙,出头鸟虽然漂亮,但它死得比谁都早。 “老许啊,你这手下得管管了,不然传出去,外姓人会怎么看咱?咱督察室成什么啦?这还有没有点规矩?” “是啊!” “就是嘛……” 老许笑而不语,别人说得越欢,他就笑得越恭顺。不过这种表现在齐公子看来,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,所谓咬人的狗不露齿,他笑得越欢,这些人就死得越难看。 他正想着,“店小二”那边开始行动了。他一面向众人赔着不是,一面蹲到口眼歪斜的棒槌面前。掏出手帕给他擦擦脸上的血迹后,低声问了句:“你下次还敢么?” 棒槌痛苦地摇摇头。 “知错就改,那就证明我没白疼你。这样吧,你把非法所得全都吐出来,照顾一下大家情绪。如若不然,那我就亲自送你上刑场,你看怎么样?” “科长,我大不了就是判几年,干嘛要送我上刑场?” “这不能怪我呀?你要不死,人家说闲话的没法闭嘴呀?是不是?你前脚判了几年,人家就得埋怨说,这不公平,最少也该判个无期;你判个无期,人家就得叫嚣,应该把你拉出去直接枪毙。所以啊!咱也就别瞎折腾了,一步到位吧!” 众人的脸色很难看,不过最难看的,还是这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的棒槌。“科长!您饶了我吧,我下次再也不敢了!” “你还打算有下次?” “不不不!这次,这一次就够了。科长,只要能保住我这条命,您说什么我都听。” “想保住命吗?” “嗯!”棒槌点点头。 “那就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给我,不许隐瞒。”勾勾手指,让棒槌附耳过来。齐公子左右瞧瞧,发现一干大小的官员,那耳朵也都是竖着的。 “‘店小二’要发飙了,”齐公子幸灾乐祸地想道,“等着瞧吧,你们这些人哪!呵呵!悲剧就要上演了。” 果不其然,听罢棒槌的叙述后,许忠义点点头,起身看看这些衣冠楚楚的家伙,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:“麻烦诸位,跟我来一下吧!” “嗯?他要干什么?”某些精神脆弱的人,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了。 老许也不搭话,领着众人向楼上走去,登二层上三层,走进第四层的大厅后,他停下脚步,慢条斯理地说了句:“其实有些事啊!我是真不愿意让你们知道,可没办法,解铃还须系铃人,能不能赴汤蹈火,就看你们是不是讲情分了。” 众人面面相觑,被他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 给棒槌使了个眼色,让他先过去张罗着。过了没多久,只见许忠义两掌一拍,服务生们同时打开了各豪华套间的大门。 “吊主!” “豹子!” “胡啦!大四喜……” 各种博彩声不绝于耳,听得几位大员是浑身直起鸡皮疙瘩。还有更绝的,一干人等的妻房,全都在套间里坐着,有玩麻将的,有掷色子的,最惨不忍睹的要数徐哲普的老婆,一边甩着扑克牌,一边往脸上粘纸条,若非听见她那声“你服不服”,仓促间,这老徐还真就认不出来她。 为什么一听“你服不服”,徐哲普就能认出自己的老婆呢?这里有个典故。据徐家的下人说,徐先生和太太行房时,一高潮,他就揪着老婆的头发,边揪还边喊:“你服不服?” 谁也不知道老徐这怪癖是从哪落下的,反正啊!他和老婆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,算是在督察室上下家喻户晓了。 几位大员全都傻了眼,因为他们在不同的赌桌上,都找到了自己的老婆。许忠义的丈母娘也来了,她明天就要搭乘飞机离开沈阳,可就在这节骨眼,也没忘记顺便过过瘾。 老太太这辈子对麻将是情有独钟,一听“饼条万”,那困扰自己多年的风湿病,立马就好了一半。不过令老许出乎意料的是,丈母娘参加赌局也就罢了,怎么自己媳妇也在一旁陪着了?顾雨菲痴痴地瞪着牌桌,十个手指颤动得,就跟弹钢琴似的。 赌瘾犯了…… “哎?小致,你怎么也来了?”看到媳妇后,齐公子这嘴都快合不上了。在他记忆中,老婆好像没有赌博的习惯哪?既然不好赌,那她来干什么? “姨妈的钱搬不动了,让我和表妹过来帮她拎麻袋。” “拎麻袋?”和许忠义对视一眼后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瞧瞧老太太身后,好家伙!整整两麻袋的银元,也不知这老太太是怎么赢的? “胡了!三家闭门,杠上飘!” 听到老太太那欣喜若狂的叫嚣声,齐、许二人忍不住揉揉鼻子,心说我明白了,你这老太太每把都胡大的,是想赶尽杀绝,不打算让人活了。 “哗哗”掏银元的声音,听得几位大员不但肉痛,连心也痛了。 “停!”老许忽然爆发出一声断喝,在众人惊讶地注视下,他右手一摊,接过棒槌递来的算盘,然后就是“噼里啪啦”一通乱拨。“李太太欠钱八万一千五百一十二!抹去零头后,连本带利折算,嗯……因该是九万七千八百块!董太太欠钱七万四千零一十六块,抹掉零头后,连本带利,嗯……是八万八千八百块!发发发,这个数字还比较吉利。罗太太……” 这算盘拨得是没完没了,每听他报一个数,这些大员的脸就抽动一下,最后由于抽动得过于频繁,便连成一片,汇合成不停地颤抖了。轮到徐太太时,老许冲她眯眯一笑,问了句:“你服不服?” “我服了……”徐哲普接过话头,痛不欲生地说道,“我服你老许了!” 不服行么?老许这招叫做“釜底抽薪”,说白了,就是想挖后院墙角。通过你们的太太,把你家里的私房钱全都搞到手,看你拿什么去上下打点关节? “唉!跟‘店小二’玩阴的……”齐公子有点同情这些大员了,“你们真是不知这‘死’字该怎么写啊……”幸亏赵致不好赌,她也不像那些太太们,有事没事总爱往桌上凑。这不,没有不良嗜好的优秀品行,把她给救了。 大厅安静了下来,除了那浓浓的喘息声,再也没有其它杂音了。老许悠闲地翘着二郎腿,顾雨菲则是趁人不备,偷偷摸了一把麻将牌:“发财……唉!真过瘾哪……”公职人员是不能参与赌博的,否则,她早就把母亲给请到一边,自己亲自操刀上阵了。 “棒槌!”老许发话了,“把文书拿过来,让他们过过目吧!”接过特务递来的雪茄烟,老许“嗞嗞”吸了两口,“现在呢,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,一分不差,一毫不错。诸位,眼瞅就要到月末啦,这帐……是不能再拖啦。你们要是方便的话,那就当面交钱,立地勾帐;要没钱,赶紧出去想个办法吧,我叫棒槌陪你们走一趟。” “老许啊……”几位大员的腿,哆嗦得不成样子了。“您也知道,督察处前几个月是没粮没饷,大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,您就给宽限几天吧……” “诸位,不要这样子嘛。你们手头紧,我这日子也不好过,你为难,我更为难,这笔帐嘛!是一定要清的。” 众人大眼瞪小眼了,心说这“店小二”啥时候变得如此市侩了?而且小嗑还一套一套的,这都跟谁学的? 老许轻咳一声,又道:“人啊,是有理走遍天下,无理寸步难行!今儿……你们欠我的帐,说到天上也要还呀!” “老许啊!”众人苦苦哀求道,“我们也是没法子呀,这仓促间,叫我们到哪儿想法子去?求求您高抬贵手大发慈悲,再给我们宽限些时日。” 老许不说话了,为什么?因为再说下去,那就是“你回去,把你闺女喜儿领来顶租子。”活脱脱,变成一幕《白毛女》黄世仁逼债了。 但这些大员们可不是老实巴交的杨白劳,逼急了,没准就能跟你拼个鱼死网破。另外,许忠义也只是想分化拉拢他们,犯不着和人家结怨,白白便宜了齐公子。 想到这,老许又看看齐公子,不料齐公子也在瞧着他,那模样那神情……老许心说:“我怎么总感觉是在鄙视我呢?” 第124章 清除障碍 想跟许忠义斗,就必须要有个心理准备,否则一不小心,酿成苦大仇深的杨白劳,那就没地方喊冤了。几位督察大员,原本还想打压一下许忠义的锐气,不料转眼之间便稀里糊涂地被人家给捏住了痛脚。 出了招待所的大门,几位督察大员比起了谁的脸色更难看。一肚子怨气的徐哲普,瞪了瞪自己那不争气的婆娘,骂了声“你奶奶的”,然后抡起巴掌,“噼里啪啦”一通扇,一边扇他还一边质问:“你傻呀?啊?一见不好你不会收手么?至于把家底也给赔进去吗?打死你!打死你这个败家老娘们!你服不服?”老徐这是打到高潮了,旁人是不敢劝,也不想劝。主要是自己也欠了一身债,实在没心思去同情人家。事已至此,大家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,这件事从里到外,难道真是一场巧合么?谁敢保证,它就不是“店小二”设的一个局呢?可怜自己还想借机落井下石,结果石头抛起来后,这才发觉真正站在井底的人,竟然是自己。 听着老徐媳妇的哀号声,李彦也忍不住了。他这人比较注重个人形象,所以将老婆偷偷拽到一边,躲开旁人的视线后,这才抡起巴掌开始教训:“我从来不打女人!除非这狗日的老娘们欠削!”李彦流着眼泪骂道,“你长对眼睛是干什么的?啊?咱家有多少家底,你还不知道么?怎么连输钱都没个数呢?”事实上,他这是错怪老婆了,“店小二”想让你入彀,什么损招没有?你想中途退出赌局,呵呵!做梦吧。 在这两位大员地带动下,其他几位也开始收拾起自家的老娘们。于是招待所门外,女人那爹一声妈一声的惨叫,就在此起彼伏中越拔越高了。 瞧瞧这些女人的凄惨模样,赵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她拽拽齐公子的衣角,心有余悸地问道:“阿齐,你将来会这样对我么?” “不会!”齐公子冷冷说道。 “那还好……”赵致刚刚平复下忐忑不安的心,不料齐公子一努嘴,随后补充了句,“可我会把你休了!” 这还不如打她一顿呢…… “唉!”齐公子叹口气,嘴角流露出淡淡的苦笑,“‘店小二’一出手,就把我和他身边的障碍全都扫除了,这些人哪!还想跟我们竞争?哼哼!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,自找倒霉!”按照齐公子的猜测,许忠义在登基之后,定会把这些人的帐给一笔勾销。这样一来,钱财失而复得,大家就只有对他感激涕零的份,哪还敢再惦记那把宝座?所以说,能把人给玩到这种地步,齐公子不得不感叹,“店小二” 这权谋之术,已超越炉火纯青的地步了。 “你有把握能争过他么?”赵致胆战心惊地说道,“不知为什么,我这心里总是没底。” “你说对了,我也没底,”吸吸鼻子,齐公子一掸帽子上灰尘,“如果他拿钱来对付我,那我的下场……跟眼前这些人也差不多。”他算是把“店小二”给彻底看透了,这家伙别的能耐没有,就是一个阴损了得。 你和他讲道理,他和你耍流氓;你和他耍流氓,他和你讲法制;你和他讲法制,他和你讲政治;你和他讲政治,他和你讲文化;你和他讲文化,他和你讲孔子;你和他讲孔子,他和你讲老子;你和他讲老子,他给你装孙子!最后把你给活活气死。总之,这家伙绝对不像是共产党培养出来的,因为在共产党里,你很难找到他这么特殊的情报员。 棒槌毕恭毕敬地站在老许面前,很恭顺很谄媚,倘若加上一盏“积善堂黄” 的灯笼,那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穆仁智。他这狗腿子做得实在是辛苦,屁股被人踢成了八瓣,一张水滴形的脸,现在也青一块紫一块的,若不仔细分辨,没准还以为是铁道旁边的红绿灯。 但不可否认,他是许忠义最得力的属下,甭看同样都是奴才,可人家棒槌是奴才中的家生子,贴心着呢。 “你干得很好,辛苦了,”老许抖抖手里的美钞,数都不数,就直接塞给了棒槌,“不过演戏要演得真,你私设赌局,怎么也该受个处分。这样吧,蹲两年监狱,我给你五十万,回头我就全额交给你媳妇。至于你的家人嘛,由我负责照看,还有问题吗?” “谢谢科长……不不不!应该是谢谢主任,呵呵!您荣升那是迟早的事情。棒槌这条命,这辈子就交给您了,我来到这世上唯一的作用,就是要伺候您鞍前马后。”瞧瞧这小话说的,主子听了能不陶醉吗? 拍着他肩膀,老许感动得快要不行了。眼圈红了红,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:“棒槌啊!我有点对不住你,唉!想了想,我又觉得这钱给少了,放心吧,回头再给你加五十万,让你一家老小,下辈子都不再为吃穿发愁。” 棒槌心说您要再加五十万,甭说两年了,十年我都替你蹲。 “你别有什么负担,等我当上主任后,就把你从牢里弄出来,以后总务科长的位置,就是你的,谁也抢不去。” “多谢主任栽培!” 权钱交易到此,算是告一段落了。不过老许想了想,又感觉某些地方似乎不妥:“安插到齐公子身边的内线,都已经落实了么?可别亏待他们。” “您放心,一个大子儿都没少给,把这几个人给乐得……唉!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。” “那你要是进去了,他们怎么跟我联系?” “不需要您亲自出马,顾科长会负责的,这样一来,就算‘肚脐眼’察觉了,他也抓不住您把柄。” “好!”又在棒槌肩头一拍,老许赞道,“你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,有了你,我可以少操很多心。嗯!先前那一百万少了点,这样吧,我再多给你一百万!” 棒槌快昏了,感动之下,他心中大声疾呼:“科长!我可以替你上刑场了!真的!我是发自肺腑啊!” “立刻把陈萍给我押进刑讯室!我要连夜审她!”叫来手下的队长,齐公子马不停蹄地布置起任务,“一中队负责二十四小时监视总务,记住,要密切关注许忠义的一举一动;二中队继续追查共党,尤其不能放过陈萍背后的共党;三中队嘛……随时待命,准备增援!”齐公子这是要大动干戈了,直觉告诉他,“店小二”整完虾兵蟹将后,下一个肯定是要对付自己了。他还会不会“以本伤人”,谁也不敢保证,反正未雨绸缪,这总不会是错误的。 跟许忠义拼财力,齐公子自知不是他对手,更何况,他也没那么大的本钱。所以想来想去,齐公子认为还是该从陈萍身上打开缺口,只要能通过陈萍证明“店小二”有嫌疑,那么两个人的实力,便又可以回到同一个起跑线,形成势均力敌的势态。 不过在他心里,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,齐公子所做的一切,仅是为了证明“店小二”有嫌疑,并不作它想。能把自己扶上位,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,至于彻底搞掉对手……那还是不要想了,麻烦太大,后遗症太多。屡次失败的教训告诉齐公子,就算能成功狙杀“店小二”,自己也会为此付出沉重地代价。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。跟“店小二”斗个两败俱伤,其结果也只能是便宜了别人。在官场上,舍己为人的好人是做不得的。 “长官,陈萍的伤势正处在恢复阶段,我怕……她受不了酷刑。”一中队长有些为难,他知道齐公子的打算,可他更清楚万一陈萍熬刑不过,那齐公子的打算就会彻底落空。 “没办法了,时间,我需要的是时间,等她把伤养好,那就一切都晚了。再说,我请她来是想让她开口,不是给她养大爷的。如果怕出事,那就把老丁也请来,有老丁在,我想……应该问题不大。”看看表,齐公子主意已定。他不想再拖延,因为每拖延一分钟,对手就会离宝座更近一步。“我敢肯定,提审陈萍的消息,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。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,在他做出反应前,拿到我所需要的口供。”摸摸邋遢的胡子,齐公子冷冷一笑,心中暗道,“‘店小二’,你别以为我好糊弄,哼哼!你给我埋眼线,岂不知,我也给你安插了内鬼!” “表哥要审陈萍了,”得到线报后的顾雨菲,忧心忡忡地找到丈夫,“我很担心,不是担心她会出卖谁,而是怕她挺不过今晚。” “在你心里,给她立一块碑吧,对于已经牺牲和即将牺牲的战友,这是我们表达哀思的最佳方式。”许忠义说着说着,这眼睛就湿润了,但是作为一名情报人员,职责只允许他有三分钟的悲痛时间,过了这三分钟,他就必须要恢复成淡定的状态,“也许有一天,你也会在心中为我立一块碑,碑文上所写的,并不是我的名字,而是在与你朝夕相处期间,所留下的点点记忆。你能记起我的音容,我的笑貌,也可以记起我生前说过的每一句话,但你却想不起我在生前曾经干过些什么。对!我在生前其实也没干过什么,一生一世,和诸多牺牲的战友一样,只做了一件事: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!我的理想,我的全部精力,都投入到这个事业里了,你记不起来,是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在为这个事业而前赴后继。我就是大家,大家就是我。所以你混淆了,乱了,你只要能记住大家,自然而然就能记着我。” 许忠义的话,令顾雨菲感到万分震惊。根据她以往的经验,一个能说出这番话情报员,十有八九是在给自己留遗言了,可老许现在至于走到这种地步了么?一种不祥的预感,突然涌上她的心头,很彷徨,很无助,万般感受,一下便纠结在心头了。 实际上,老许说这番话并不是一时兴起,从李维恭决定放权的那一刻,他就预感到危险正向自己一步步逼近。刚开始,他还想不出这危险是从何而来,但接到陈萍要被预审的消息后,头脑便逐渐清晰了。 真正能至于他死地的人,绝非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齐公子,他们俩斗来斗去,也不过是闹个旗鼓相当罢了。但有一个人,也是被他长期忽略的人,却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导着他,向地狱悄悄迈去。能骗过“店小二”的人,这实力是相当可怕的,现在这个人决定要收网了,正张着血盆大口,准备连皮带骨将他一同吞噬下去。 可怕!可怕! 第125章 急转直下 “李先生,你很高明,我们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了。”许忠义默默想道,“若不是陈萍的牺牲,我还真就揭穿不了你的面具。” 李维恭这个人,一向是通过权力制衡来约束手下,但这一次,他却以年龄为借口,出人意料地提出要放权,看似合理,实则很不简单。一个在名利场打拼半辈子的老油条,又岂能将手中权力轻易放开? “我想,这次职位调整的结果,恐怕已经有了答案,”拉着顾雨菲的手,许忠义娓娓说道,“如果不出意外,主任的位置应该是李维恭,而副主任的位置……就是你表哥。” “哦?”顾雨菲疑惑地眨眨眼,她被丈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弄懵了。 “权力欲望极强的人,只有在升官的时候,才可以放下手中现有的权力。至于你表哥……呵呵!如果我倒了,那么谁还能跟他竞争呢?有吗?” 能跟齐公子抗衡的人,在督察室里只有两个人,即许忠义和于秀凝。眼下于秀凝是最没有可能升官的,所以许忠义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。 “虽然于秀凝没有可能升官,但陈明却有这个机会。所以要没猜错,陈明将是另外一个副主任人选。表面上于秀凝是在帮我,实则她是在帮助自己的男人。” 许忠义一口气,便点出了督察室未来的领导班子。现在有一个问题,假如是这几个人占据高位,那么他从今往后,将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? “我必须得死。”老许的神色凝重了,“李维恭这只老狐狸非常聪明,他早就怀疑我是共产党了,只不过这件事憋在他心里,嘴上不说而已。可嘴上不说,行动却已然体现了出来。如果真想维护我,你表哥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时候,他为什么不站出来替我说话呢?非但不说话,而且还默许,这表明什么?表明他巴不得我死,只要我一死,就没有人能指证他私通共党了。”许忠义的话,点明了一个关键,那就是李维恭不想再冒险,去跟一个即将暴露的共党打交道了。钱固然重要,但它比不了命。倘若不能在许忠义暴露前与之划清界限,那么李维恭就会跟着倒霉。“然而这次不同了,陈萍帮了他一个忙,他会利用陈萍证实你我不是共产党,然后再对我们从容下手以绝后患。这样一来,就算我死了,他也不会受到拖累,我下我的地狱,他做他的官,一举两得。” 说来说去,李维恭的所作所为也只有一个目的,即钱捞够了,必须要卸磨杀驴。但这头驴杀起来是有说道的,绝不能让驴血溅在自己手上,不然即使是杀掉了驴,可自己也要闹得一身红了,实属得不偿失。 “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?”顾雨菲冷静地问道。 “我已经失了先手,往下怎么走,再也由不得我了。知道么?我最大的错误,就是不该‘以本伤人’,逼着李彦等人欠我的债。呵呵!他们欠我的债,自然就会想方设法逃债,倘若李维恭向他们稍稍透露些要整到我的意思,你说,这些人会站到谁的一边?” 答案已是显而易见了,许忠义一死,那么和所有人的债务关系,就可以一笔勾销。这是许忠义自己给别人创造的机会,也就是说从今往后,他很有可能与十个战略特工同时为敌。 可怕!太可怕了! “更可怕的是,我刚刚接到消息,带走棒槌的人并不是我们督察室的,而是行营二处。李维恭和行营二处是什么关系,我想你比我更清楚。” 公职人员是不能直接参与经商的,所以长期以来,许忠义都是委托旁人来打点自己的生意。但他委托到谁,跟谁有交易,棒槌知道得很清楚,因此,他就变成一个关键性人物了。 “再者,棒槌还知道我是这场欠债风波的背后主谋,他若出面指证,我肯定逃不过公职人员‘私营赌局’的罪名,加上巨额来历不明的财产以及行贿受贿,嗯!他只要用一个小小的借口,不经过军事法庭,便可以将我就地枪毙。” 形式斗转而下,经老许这么一分析,顾雨菲忽然发现:摆在他二人面前的道路,已经是遍布荆棘了。“干掉棒槌!”顾雨菲脑海中念头一闪,但是没过多久,她又无奈地放弃了。李维恭既然是有备而来,又岂会不防?没准,他就等着你的刺客自投罗网。 “我太大意了,怎没及早想到自己的嫌疑,就是李维恭的心病呢?” “恐怕麻烦还不止这些,”顾雨菲忧心忡忡地说道,“你别忘了,表哥还想利用陈萍来整你。她那个刺杀计划,表面上看是合情合理,可它存在着一个致命的漏洞。在此之前,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干掉我,却又为何不动手呢?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?” 对此,许忠义并不感觉有任何奇怪,因为他知道陈萍接触顾雨菲,是想弄清她到底是不是叛徒。但这一点,也恰恰是容易引起敌人怀疑的地方。很难想象,齐公子等人不会从中看出破绽。 “这个漏洞能否补救,那要看她自己了,”顾雨菲很担心,她担心陈萍根本就过不了齐公子这一关。用一个战术特工去对抗战略特工,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。 可老许却很坦然,因为相对于漏洞来说,陈萍的存在还有更深层的意义。“我必须想尽办法,让陈萍证明我有共党嫌疑。倘若我嫌疑在身,李维恭就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我。知道么?他最怕的,就是我被扣上一顶‘共党’的帽子。” 老许这是典型的逆向思维,幸亏顾雨菲的脑电路还算是传导良好,否则就肯定让他整个恶性事故了。仔细想了想,顾雨菲认为丈夫的想法还真是有一定的可行性。但是如此一来,陈萍也就变得极其关键了。 李维恭想通过她来证明许忠义不是共党,而老许和齐公子呢?则恰恰相反,都在竭力期盼她能说出某些疑点。可是陈萍并不知道这二位的打算,她的执着,她的顽强,也许会将老许害得死无葬身之地。只可惜,陈萍是一位优秀的战术特工,而是不是战略特工。她有心想帮助自己的战友,却不料反到弄巧成拙了。 “该怎么把她变成‘叛徒’呢?”老许头痛了,想把一位坚贞不屈的革命者变成“叛徒”,这比杀了她还难受,陈萍会为此放弃自己的信仰么? “小二,我想你是急病乱投医了,”顾雨菲再次冷静地提醒他,“你有没有想过,倘若你背上共党的嫌疑,就算李维恭不敢整你,那么别人会不会趁火打劫呢?” 这个可能性也很大,但走投无路的许忠义,眼下也顾不得这些。局面对他来讲,那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。 “哗!”一桶冷水泼上去,被绑缚在电椅上陈萍幽幽转醒,她撩开沉重的眼皮,迷茫地看看四周。 军医老丁手持听诊器,在她心肺上听了听,然后冲齐公子点点头:“心跳快了些,不过没关系,我想这是因为紧张、疼痛和失血引起的。老齐啊!你继续吧,我不打扰你了。” 摸摸凌乱的胡子,齐公子拿起面前的火柴晃了晃,听着那“唰唰”的震动声,他再次重复起先前的问题:“你刺杀顾雨菲,到底有什么目的?” “你……你不是很能推理么?自己想吧……”陈品虚弱地答道。她以为自己的回答得很巧妙,但齐公子真正想要的,就是她能够回答问题,而不是直接给出答案。 对于一个刑讯高手来说,敌人给出的信息,有可能是真,也有可能是假,真真假假,这需要他自己来筛选总结。那些只会逼迫敌人直接给出答案的刑讯者,毋庸置疑,是不合格的,一点都不专业。 “那好,请你再回答个问题。你跟顾雨菲有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,为什么你不在那时候刺杀?你不觉得这次刺杀,显得很笨,很仓促么?”问完这句话后,齐公子点上了一根烟,抽过几口后,对方仍在沉默中努力地思索着。 她不选择回答,这一点,完全在齐公子的意料之中。能问出这句话,也就表明了他已觉察到这是一场苦肉计。如此低劣的苦肉计,想骗过他,呵呵!几率几乎为零。 “你认为是绝佳的机会,但对于我来说,那是根本不可能的。顾雨菲一直在防着我,从来也没信任过我,就算我和她面对面,只要稍微露出些杀意,她就会在第一时间内把我置于死地。知道么?她从不背对着我,我和她来往这么久,她竟然没有一次,是当着我的面把脸扭过去。在浴间的时候,那是我下手最好的时机,唉!不过人算不如天算,就在我准备下手时,你们的人却冲了进来,把整盘计划给搅乱了。哪怕再多给我一分钟,也许就成功了,唉!不是我不想杀她,而是老天让她命不该绝。后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,因为我已经暴露,再不动手,真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。齐先生,你问了我很多问题,可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,换了是你,在这种情况下除了铤而走险,还会其它选择么?”说完这番话后,陈萍长叹一声,慢慢合上了眼睑。 齐公子若有所思地皱着眉,反复盘桓着陈萍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字。假如对方所说都是真实的,那么整个件事件就臻于完美了,所有漏洞均能得到一一填补。 可齐公子并不相信陈萍的话,因为他是一个能从完美无缺中,找出破绽的高手。这个破绽并非是出现在陈萍的回答当中,而是她在回答之前那短短的几秒思索。“她一定是在组织语言,想最后检验一下自己的回答有没有漏洞。呵呵!只可惜你忽略了一点:若非事先准备,述说这么长的句子,谁敢保证自己的语言能如此地结构严谨?可你没有,既然没有,那就表明你是精心预谋过了。” 由此看来,这个对手还真是不一般,齐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,想把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,跟她继续玩下去。可就在这时,陈萍突然身子一挺,紧接着口吐白沫两眼外翻了。 老丁愣了一下,随即大惊失色地叫道:“癫痫大发作!” “怎么回事?”一旁的齐公子也坐不住了,赶紧起身迎了上来,“还有救么” 将听诊器塞进陈萍口中,照照她的瞳孔后,老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:“你赶紧派人到医务室,把备用的苯巴比妥注射液和氧气取来!要快!” “好!” 陈萍的癫痫持续数分钟后,便进入了昏睡状态,可是没过多久,她又再次抽搐了起来。 “糟糕!这很可能是大发作持续状态,会危及生命的。”老丁急了,扯开嗓子喊道,“苯巴比妥!要快!” “嗯?不对呀?我查过陈萍档案,她以前没这毛病啊?” “这可说不好,”老丁解释道,“她受伤倒地时,头部有没有磕碰过?” “有啊!” “那就对了!她很有可能是外伤性癫痫,这种癫痫的发作时间极不确定,有的是在受伤后立即发作,有的则需痊愈数年后才发作。” 齐公子一闭眼,气得都快不行了,他心说:“我怎这么倒霉呢?好不容易抓住个活口,还赶上了百年不遇的大发作?” 急救药迅速注射进陈萍的肌肉,老丁擦擦冷汗,焦急地等待着结果。“老齐啊!不能再审了,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很有限,实在不行就赶紧送医院吧。” 齐公子没言语,脸色却愈发阴霾了。大约又过几分钟,突然,一旁的特务厉声喊道:“长官!不好了!她的血压在急剧下降!” “啊?”一个恐怖的念头,在老丁头脑中猛地一闪,他瞪着呆呆的眼神,失神落魄地喊了声,“休克……” 第126章 陈萍就义 三天前,陈萍与廖文韬抽签结束后…… “我输了……”将手中扑克牌一扔,陈萍带着胜利的微笑,俏皮地望着自己的战友。 “为什么每次抽签我都输你?告诉我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廖文韬不情愿地点根烟。 “这就表明我比你更优秀,更适合这项艰巨的任务。”陈萍回答得很轻松,可就在这时,她发现了廖文韬眼中,那不停闪烁的泪滴。“你不要这样嘛!一百年后我们就见面了。” 手指点动着陈萍,廖文强忍悲痛,逐字逐句地说道:“你、没、法、让、我、不、难、受!” “喂!老廖,我要走了,你高兴一点行吗?” “我……高兴得起来吗?” “那好,咱不谈这个了,换点别的话题。” “不!我想知道你的具体计划,看看有没有遗漏。”擦擦眼角的泪,廖文韬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平歇着悲痛。 “我是学医的,所以整个计划,还是要围绕我的专业展开。” “可你水平很烂!” “听我说!我什么都不会,那是装出来的!干我们这行要不显山不露水,你明不明白?” 陈萍生气了,廖文韬苦笑一声,拱了拱手:“好好好!你继续,继续……” “我会想办法加强防护,尽量不让子弹射中我的要害,只要不死,我就会被他们给就地制服。然后就开始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了。知道么,在我刺杀顾雨菲的动机中有个漏洞。我死得早了,漏洞就填补不上,死晚了,等齐公反应过来,就会对我施以酷刑,到那时我怕自己会坚持不住,把真相和盘托出。所以填补完漏洞后,我就必须得死了。至于怎么死,我想采用‘他杀’!” “他杀?让敌人杀你?”廖文韬愣住了。 “是的,呵呵!刚才我不是说过吗?我是学医的,所以对某些病症的临床表现是了如指掌。这一次,我会装出癫痫大发作持续状态,诱使敌人给我注射苯巴比妥或者苯妥英钠。或许他们还不知道,我对这两种药物是过敏的,一旦用上,将必死无疑。” 由于药物是敌人给提供,所以就算出事,那也是敌人的问题,谁也怀疑不到她头上。但这里还有个隐患,万一敌人把你送进医院,那陈萍装作的癫痫,能瞒过医生吗? “头部受创之后,少量的人会出现一种外伤性癫痫。这种病是不可预知的,所以在我身上出现也是合情合理。另外我在紧要关头,会极力抑制呼吸,造成体内缺氧和二氧化碳储留,这样一来交感神经就会兴奋,可以导致瞳孔放大。而瞳孔放大也正是癫痫大发作的一个表现。一般情况下,正常人是不会自主调节瞳孔的,所以当医生看到我扩大的瞳孔后,定会对我的‘癫痫’信以为真,一旦他相信,那么……”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。 通过抑制呼吸来改变瞳孔,普通人是不容易做到的,因为谁也不可把气憋到很长时间。陈萍想达到这个目的,就只能靠自己的毅力了,特殊职业的人,他们与常人的最大区别,也正是在“毅力”两个字上。 “老廖,你还有什么要补充?”陈萍柔声问道。 是啊?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呢?眼泪,只有眼泪,廖文韬含着眼泪,紧紧握住了战友的手,“让我,再看你最后一眼吧……” 同许忠义一样,廖文韬也在心中给陈萍立了一块碑,对于已经牺牲和即将牺牲的战友,这是表达哀思的最佳方式。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,这些战斗在敌人心脏中的优秀儿女,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。他们无声无息地走来,再无声无息地离去,每个人都似一片点缀秋霜的红叶,构成那绚丽多姿的浪漫后,便悄然地,孤独地散落进泥土,从此化为一团云泥,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。 “如果在三分钟内,我忘不掉这个人,那么其他的同志,就要在三分钟内忘记我了。”临分别时,廖文韬悄悄转过身,默默注视着陈萍逐渐消失在路边尽头。也许从这一刻起,他们永无再见之期,能留在双方记忆里的,唯有那模糊的背影而已。可他们这一生,这一世,就是在影子的陪同下,做出了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贡献,直至最后,也把自己也变成了影子。 陈萍昏迷后一小时,铁路医院急诊室…… 摘下听诊器,铁路医院的值班大夫,冲齐公子摇摇头,遗憾地叹了口气。陈萍睡得很安详,再也不会醒来。她带走了齐公子的全部希望,给他留下了深深地遗憾。 老丁蹲在走廊上,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香烟,他懊悔,他自责。抢救重患,其实就是在冒险,虽说他已经尽力的,但烦人的休克程度,却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。铁路医院的专家说了,酿成这个惨剧,责任并不完全在他。因为当时除了使用苯巴比妥,也没有什么太好的选择。 陈萍的死,惊动了督察室上层。为了避嫌,陈仙洲没有出面,仅是派他的儿子与齐公子办理了简单的尸体交接。相比之下,李维恭则是格外上心,他往医院打个电话,反复询问过有关细节后,便不露声色地说了句:“嗯!我知道了……”他知道了什么?旁人无法猜测,但有一个人却对此心存疑虑。 三天后,匆匆赶往家中的许忠义,把妻子招到密室,他取出两个药瓶,一个交给顾雨菲,一个准备自己留用。不仅如此,他说话的声调也变了,很紧张,很彷徨:“陈萍已经牺牲了,小菲啊!你我也做好一切准备吧。” “她没让表哥得逞,对么?”紧要关头,这顾雨菲显露出了超乎寻常的镇定。看看手中的毒药,她很从容地将其揣进衣兜。 用力点点头,老许算是承认了。 形式对他们极为不利,眼下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。齐公子的问题还没有解决,那老奸巨猾的李维恭,又把矛头指向了他们。李维恭这次出手,很有点当年日伪军扫荡的架势,他联合了督察室上下一干人等,对许忠义展开了围追堵截。就连一向以老大姐自居的于秀凝,也不敢再接近自己的好弟弟了。据内部传闻,有人放出话来,谁再敢跟许忠义勾三搭四,那就是要自找倒霉。 “我们两个要应对这么多敌手,胜算实在是很渺茫。小菲,看来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,已经是无法完成了,用我们的身体,先把道路铺平了,让后人继续我们未竟的事业吧。”也难怪许忠义会如此悲观,李维恭下手与齐公子不同,他讲究个稳、准、狠。所谓的稳,是指步步为营,逐渐蚕食对方的势力,迫使对方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。而准,就是指打击目标明确,他掌握了许忠义的不法证据后,提出了一个口号:主犯必惩,从者不问。这样一来,便有效分化了许忠义集团的凝聚力。至于狠,则表明他下手果断不留余地,凡是跟许忠义有染的人,他都一概囊括,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不出卖许忠义,那就等着一家老小上刑场吧。 “52军、71军、新1、新6军……各军需处主管均遭到了软禁,目的是针对我。我现在能动用的机动力量,就只有总务这一张王牌了。” “有王牌,就表示我们没有输干净,还有绝地反击的可能。”顾雨菲略一沉吟,便不假思索地拿出了对策,“忠义,你先不要着急,我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。” “你说吧。” “表哥手里还有一支机动部队,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?” “督察大队?”许忠义咂咂嘴,“啪”地一下,把脑袋垂到了历史最低点,“他正恨我不死,你还敢利用他?” “敌人的敌人,往往就是自己的朋友,如果我们能说服表哥,让他不插手此事,那么接下来也就好办多了。当然,表哥未必会这么容易就范,但咱们可以无中生有嘛!一旦让他感觉到帮助李维恭是得不偿失,换了你,那你该怎么做呢?” 看出来了,顾美人这是想把水给搅浑,然后再来个浑水摸鱼。选择盟友这是很关键的,不过,也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盟友身上。该自己承担的事情,最终还得靠自己来解决。针对李维恭的大举进攻,顾美人考虑到敌强我弱的势态后,果断地制订了一个应对方针。这个方针很熟悉:敌进我退,敌驻我扰,敌疲我打,敌退我追,游击战里操胜算;大步进退,诱敌深入,集中兵力,各个击破,运动战中歼敌人。 “我怎么感觉……像是反围剿呢?”老许挠挠头,感觉这副对联很熟悉。后来一拍脑袋,他想起来了,这就是共产党对抗共党的致命法宝。百试百灵,无往不利。“嘿!可真有你的,乖乖,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?” “你就放宽心吧!用这招收拾国民党,那是一打一个准,呵呵!李维恭就擎等着损兵折将吧。”眯眯一笑,顾美脸上露出了可爱的表情。“跟我们玩手段,嗯!这国民党还得好好学啊……” 战术上藐视敌人了。 “要想彻底打破李维恭的多路围剿,战术上的优势只是一方面,我们还需争取战略上的绝对优势。如果能利用好表哥这枚棋,那我敢说,这又会是一场‘双十二事变’,没准啊,表哥还真就能成为咱们的张学良。”经过孜孜不倦地努力,顾美人对赵四小姐和张学良的研究,已经达到了一定的专业水准。 想当年中共被困陕北,形式异常危急,可就在这时,张学良发动了震惊中外的“西安事变”,从而促成了国共的第二次合作,改变了中共的历史。事后有人说,中共能转败为胜,靠得是两个因素:西安事变和日本人。张学良帮助了中共脱困,而日本人则是令中共不断地发展壮大,最后具备了与国民党一争天下的资本。当然,不管中共脱困也好,壮大也罢,归根结底这还是由日本人惹出的麻烦。小日本的侵华野心,最终却成全了别人,那些悍然发动战争的军国主义者们,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引出这么个结果。 中共把张学良视为“千古功臣”。这也对,功高莫过于救驾,他能不千古吗?但张学良本人却对此耿耿于怀,中共越夸他是功臣,他就越愧疚。几十年后,脱离囚禁后的张学良,在面对记者采访时,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。他说自己这辈子对不起老总统(指蒋中正),并坦承是由于自己的冲动,给国民党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(指后来国民党败退台湾)。 一个被囚禁了几十年的少帅,最后非但没有记恨蒋中正,反而对他是心存愧疚。这说明什么问题?说明张学良当年若非抗战心切,是绝不会发动那场“事变”的。其实在张学良的骨子里,他是坚决地共党,倘若没有日本人捣乱,他肯定会追随着蒋介石,一举灭掉中共在陕北的最后落脚点。 但历史不容假设,更不允许随便穿越。 “我明白该怎么做了,”经过爱妻一番开导后,许忠义又恢复了自信心,“李维恭不仁,那我也就不义,先在他家后院,给他浇点汽油点把火吧。” 第127章 后院起火 夫妻二人密谋之后,便展开了分头行动。顾雨菲去联络齐公子,许忠义负责浇汽油。 老许给自己的美国朋友打个电话,委托他把李维恭在美国的储蓄存支状况秘密拍成照片,然后用美军的运输机,从大洋彼岸马不停蹄地送往东北。这照片上的材料很重要,清晰表明了许忠义和李维恭的关系,就是一个行贿一个受贿,他想让李维恭瞧一瞧,你到底是在整我,还是在自残躯体? 这还不算,他又命令总务一干手下,在近期内不得与任何人发生任何冲突。能回避则回避,实在回避不了的,受点气也先忍忍,千万不要因小失大。关于总务所负责的买卖和收入,他也做出了重要指示:关停所有产业,让大量“东北九省流通券”流进市场,必须在短时期内促进辽沈地区的“经济繁荣”。 这叫促进繁荣么?非得搞出恶性通货膨胀不可。但特务们不明白啊?你给他们钱,叫他们随便花,那谁还能矜持?于是在总务特务的强迫下,沈阳地区所有的生活必需物资,被纷纷抢购一空,许多粮店、米行,最后竟然到了有价无货的尴尬地步。 粮食等生活用品开始涨价了,三天之内翻了三番。老许把购得的粮食分成了三份,一份发放给饥民,一份送给了共党部队,剩下的大部分,则是偷偷运到了解放区。至于国统区的经济是否崩溃,他已经顾不上了,反正在临死之前,怎么也得再帮助共产党一把。运到解放区的这批粮食是大有说道,据廖文韬给老杨的陈述中说:这可能是老许最后一次为我军提供物资了,他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,恳请同志们勿以他为念,你们在前方打得越好,他在九泉之下就越安心。 “再见了老杨,再见了我的好同志……”听到老许的这句遗言,杨克成落泪了,他对东北局的同志说,“在我党历史上,除了‘龙潭三杰’,没有一个情报员的贡献能与老许相提并论。我们不能眼看着他出事,必须想尽一切办法,来帮助他扭转危机!” 怎么帮助?再派部队救人,这显然是不合适的。因为国民党经过上次的教训,便加强了城内的警戒。不管是谁,只要操持着外地口音,就一律严加盘查。 “动员全东北地区的地下党员,令他们随时听候东北局的指示。既然李维恭是想扳倒老许,那好,就让他与全东北的党员为敌吧!” 只懂得敌进我退还不行,关键是要在运动中消灭敌人。所以“消灭”两个字便成为了重点。结果一夜之间,这形式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。 党通局中某些骨干,开始秘密联系许忠义,他们说:“老许啊!你放心,我们是肯定不会落井下石的,有事儿你就说一声,能办的我们肯定替你办,不能办的,创造条件也要办。”这话说得是掷地有声,不过呢,再气派也比不上共产党闹出来的声势。 几天后,东北国统区各大城市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,学生们放下手中的书本,纷纷走上街头,高举“反饥饿,反内战、反压迫”的标语横幅,向国民党反动派们,挥起了稚嫩的拳头。不过说来也巧,此时上海的学生也正在闹共党。东北学生的这个口号,与上海是遥相呼应。不同的是,上海学生倡导“反内战、反压迫、反卖国”,而东北学生呢,没说你“卖国”,就数落你让我们饿肚子了。 能不饿肚子吗?各大城市的粮价,都快长成天文数字了。 东北行辕当即指示手下军警宪特,要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弹压,绝不能任由事态蔓延。“不惜代价” 这四个字很有说道。顾雨菲正愁该如何跟表哥打破僵局,得!这边瞌睡,那边就送来枕头了。 “表哥!你也是学生出身,你愿意去镇压学生么?”顾美人理直气壮地问道。 摸摸邋遢的胡子,齐公子苦笑了一声:“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,可这是上峰的命令,我不能违背。” “可上峰没让你打人杀人哪?对不对?你就不能委婉点,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?” “那你想让我怎么做?” “表哥,我这话没别的意思。学生们不是‘饥饿’么?你就不能想想办法,让他们吃得饱一些?人只要一填饱肚子,谁还会上街闹事啊?” 齐公子挠挠头,心说我算是看明白了,你这是想给你家那位当说客。我哪有让学生吃饱的本事啊?能让他们吃饱的人,就蹲在你家那座小洋楼里。你这不是变相让我去保他么? “怎么样啊表哥?你只要保持中立,我就能保证在平息共党这方面,你可以立下头功。” 想要升官,那就要有官声。这官声不仅仅是上峰对你的评价,还需要老百姓的口碑。因此齐公子权衡过利弊后,认为跟着李维恭搞许忠义,那也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,给人家作嫁衣裳的问题,即使成全了李维恭,自己也捞不到半分好处。毕竟升不升官,那要看东北行辕和保密局的脸色,跟李维恭本人没有直接联系。可要帮助许忠义呢?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。不但可以稳定局面,还能让老百姓得到实惠,这又何乐而不为呢?另外,想整倒许忠义也不差这一刻,经过如此一番折腾,他能自保已属强差人意,再想跟自己竞争,这基本上是不可能了。所以齐公子认为与其让一方独大,倒不如搞个势力均衡。反正也用不着自己出手,那就让李维恭和“店小二”斗去吧。呵呵!看戏了!看戏了!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督察大队突然变得异常平静。他们非但没有向学生动粗,反而还在齐公子的带动下,跟学生代表进行了面对面地交流。齐公子的话很中肯,他说游行、集会是民国宪法赋予你们的权利,我无权干涉。你们只要不打、砸、抢、杀反对政府,只不要妨碍交通干扰政府工作,那我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。 齐公子的这番话很重要,中共地下党闻讯后,连夜召开会议当即做出反应:共党人应以大局为重,个人恩怨先暂时放一放,只要他不参与迫害老许,那就按他说的办。 结果这场突如其来的共党共党,最后却演变成齐公子在幕后操纵了。相比全国其它城市出现的腥风血雨,东北共党反倒温和了许多。 共产党最擅长的是制造声势,现在声势造了起来,许忠义也就获得了最有力的外部支持。既然有了靠山,那么接下来,就是该收拾你这位人面兽心的李先生了, 1947年5月,民主联军全面发动夏季攻势那一天,也是正督察室领薪水的日子。可当薪金一发下来,各科科长全都傻眼了。 “哎?这怎么是‘东北九省通票’呢?”徐哲普叫来秘书,厉声斥责,“你这薪水是怎么领的?啊?把通票拿到市面上,你说它能买什么?够一个月的开销么?” 秘书很委屈,可他又有苦说不出。薪水是政府给的,而月金呢,这是由总务下发的。以往发薪水时,总务会以固定的金条数来替换政府通票,这样一来,就起到了货币保值的作用。但是现在呢?总务说没有黄金了,叫他们自己想办法。 可这办法上哪想啊?无论黑市白市,你拿着通票兑换黄金,人家也得跟你换才行? 望着面前那一堆堆钞票,徐哲普两眼发黑了。钱倒是不少,看着也挺喜庆,不过若是用来买东西,那得论斤称。一斤买大米,两斤买煤球,问题是煤球烧完了,可这大米还未必能熟——还不如直接用钞票煮粥呢! 面对如此尴尬境地的人,还不止徐哲普,其他几位大员,包括李维恭在内,都遇到了相同的麻烦。李维恭还好说,他的薪水是上级财政补发,但别人呢?别人还过不过了?此时此刻,李维恭突然惊奇地发现,他虽然在局部上占据着优势,可在整体方面,却显得非常被动。换句话说,他的胜利也只是暂时的,究竟鹿死谁手,那还得慢慢观察。 就在这时,一个不好的消息又传来了。中共发动大规模进攻后,国民党军是连连溃败,几天之内,便整师整团地被人家围歼。新1军很牛吧?可它一个团说没就没了。71军88师也是个能征惯战的硬骨头,可在共党的打击面前,这块硬骨头被敲得粉碎。最可悲的是60军184师,死守梅河口,最后连同刚刚到手的药品一起,被人家共党给全歼了,师长陈开文,也成了地地道道的阶下囚。 共党在战场上失利,不用问,这肯定又是军事情报机关偷懒了。对此,东北行辕很想知道:在你李维恭就任督察室副主任期间,究竟都干了些什么? 干什么了?还是扯淡。与陈仙洲不同的是,人家扯得是王八蛋,而他扯得是乌龟蛋,就这么一点差别。 李维恭本想搞倒许忠义,将其所有资产囊括麾下。不料在这紧要关头,他的后院却起火了。行营二处的同僚对他说:由督察室派往共党部队卧底的特情,现在都没心思干活了,究竟是为什么,请他好好查一查。 那就查吧。结果查来查去,李维恭从一封太太写给丈夫的信中,发现了端倪。这位太太跟丈夫说,沈阳现在物价飞涨,您那点薪水,已经不够养家了。所以恳求他想想办法,哪怕是多寄回来一块银元,这也能解决燃眉之急。不然老婆和孩子,在你回来之前就得饿死了。 还有更凄惨的,某位被共党俘虏的下级“军官”,从老乡那里辗转听到一则消息:某些上司以为他战死了,就贪墨了政府发放给他家属的抚血金。结果他的妻子,为养活一家老小,便不得不偷偷跑出去卖淫。被熟人碰到后,因为一时想不开,就拉着孩子一快喝药了。 军官听到这个消息,当即就昏死了过去。被人救醒后,他“嗷”地一声窜起来,找到俘虏营的政治教员,先是坦诚了自己的身份,受到宽大处理后,便又哭着喊着要参军、要报仇,要跟国民党势不两立。他这种表现可有点反常。为什么呢?因为从他被俘后,经常哼唱的一首歌里,就可以看出问题。“解放区的天是黑压压的天,解放区的人民被水淹,民主政府害人民哪,共产党的丑事说不完……” 可是现在呢?都不用再教育,他就能死心塌地跟着共产党干。在阻击增援四平的新1军时,他抱着机枪冲进敌阵,身中数弹也不下火线。卫生员劝他,他还跟人家急:“滚一边去!再敢阻拦我收拾国民党,老子就连你也一块收拾!” “可你肠子都露出来啦!” “那我不还没死吗?死了之后你再把我拖下去!” 德惠战役之后,共产党部队中曾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:“只要不打新1军,不怕中央百万兵。”可没过多久,这顺口溜就变了,变成“吃菜要吃白菜心,打仗专打新1军”。当然,也有说是“新6军”的。但从这一变化可以看出,共产党开始藐视起国民党精锐的战斗力了。套用廖文韬同志的一句话来表达,那就是:“什么狗屁精锐?屌!” 原先是一个共党主力师也搞不定新1军的一个团,可短短一年之后,新1军的主力团就被人家给轻飘飘地解决。其前后反差之大,令人瞠目结舌。作为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新1军,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,人家老许心里比谁都清楚:这就是腐败的结果。 第128章 腐败的结果 老许搞腐败有个特点,那就是将腐败潜移默化地进行着。这种潜移默化相当致命,它可以让许多原本清廉的官员,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腐败,以至于最后彻底一发不可收拾。 比如说新1军某位师长,这家伙是个耿直的性格。明目张胆给他送礼,肯定是行不通的。那怎么办?投其所好。军队不管走到哪里都需要给养,而这位师长最关心的也就是给养,于是老许灵机一动,以民间地方团体的名义,打着劳军的旗号,给这个师送去了部分物资。既然是民间劳军,军队当然不会拒绝的,因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义举,也是政府大力提倡的军民关系。但老许随后就做了手脚,他送出去的物资,按月递增,最后干脆直接换成了金条。对此,他的解释是:军队转战迅速,物资运送不便,还是给你们钱自己去买吧,剩下的钱,就由师座您亲自掌管,以防日后联系不上时,你们也好有个不备之需。因此弄到最后,新1军军官若是收不到他的钱,都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老许是不是出事了?这一担心,感情就增进了,以后老许再去新1军,人家就不会拿他当外人。自此再求新1军办事,基本上便是一求一个准。 所以行贿受贿并不一定都是直接的权钱交易,它是可以变种的。 此次战役,我军打得非常顽强,由于国民党的情报员没心思干活,所以在短短的几天内,共党几个师便被人家给吃掉了。此后的一个多月中,共党一直是被动挨打,直到民主联军再次突击四平,这一事态才被彻底遏制。虽然民主联军最终在四平折戟沉沙,但总体上还是达到了战略目的。国民党军被消灭8万余人,这个数字比起几个月前“三下江南、四保临江”还恐怖,足足多出了一倍。 许忠义将个人的不利,成功转化为对我军的有利,这是事先谁也没有想到的。此次战果,令身陷困顿的老许,对日后的全国解放充满了必胜的信心。他对顾雨菲感慨说,这辈子,自己走了许多弯路,信奉过三民主义,最后又转变为坚定的共产主义者。但这个转变是无怨无悔的,因为他找到了一条真理;他也不是孤立的,因为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人,正和他一起为这真理而奋斗。他说等到全国解放那一天,自己要去搞外贸,要把一百多年来,列强掠夺的中国财产全数赚回来。他还说国家富强了,人民丰衣足食,就算累死在工作岗位上,这也是心甘情愿的。他爱这个国家,爱这个国家的人民,热爱人民所拥护的共产党。 听完他的话,顾雨菲落泪了。她没想到外表被铜臭充斥的丈夫,内心居然是如此地圣洁。一尘不染,犹如清新高贵的冰川雪莲。但顾雨菲怎么也没有想到,老许能达到这种境界,那是源于小丫头教他的五个字——为人民服务。这五个字,令他找到了人生的奋斗目标,他要做人民的张思德,他要为人民去赴汤蹈火。 “小二……”趴在丈夫怀中,顾雨菲喃喃地说道,“从今往后,我要向你学习了。” “不不不!不要学我,要学……就学小丫头吧……” “.……” “哦!还有老孟,还有陈萍,还有许许多多为革命献身的英烈们。” 可无论老许怎样解释,顾雨菲也听不进去了,在暗自神伤的同时,她默默地思考着一个问题,在老许心中,究竟是自己重要一些,还是小丫头更重要一些?为什么老许对小丫头,总是念念不忘呢? 李维恭现在是焦头烂额了。“店小二”那边没拿下,自己后院又起了火。一手攥着保密局下发的斥责,一手擎着共党的伤亡数字,李维恭怔愣了半天,这才悻悻问随从:“怎么会这样呢?” 问谁呢?扯淡吧?继续扯淡吧! 师父斗不过徒弟,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,可问题就在于,徒弟当时是占据着绝对的劣势。大兵压境还剿不了人家,李维恭想了想,觉得这个情况很奇怪,有点像共党对付正在流窜(指长征)的共产党。历史有着惊人地巧合,巧合的历史也不会只发生一次。所以经过再三思索,李维恭敏锐地想到:许忠义接下来会不会再给他来个“西安事变”呢?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,因为那坐山观虎斗的齐公子,很明显,他就是个变种的张学良。“这家伙一直想把许忠义搞掉,可怎么在这节骨眼上,却又按兵不动了呢?”李维恭越想越担心,越担心也就越容易胡思乱想。他联想到齐公子和“店小二”之间,应该有一条莫名其妙的联系纽带,即表面看上去像是有头无脑的顾雨菲。嗯!没错,肯定是这顾雨菲暗地使坏,成功说服了他表哥。 甭说,李维恭在这件事情上的判断,还是蛮准确的。不过接下来,由于气急败坏,他的应对措施就变得昏头胀脑了。 “先收拾这个顾雨菲,不把她搞掉,她还会去挑唆小齐。”李维恭坚信,一旦密裁掉顾雨菲,齐公子和许忠义就会断绝掉一切关系,到那时再收拾起许忠义,这齐公子就要顺理成章去落井下石了。但他忽视了一个问题,忽视了齐公子和顾雨菲之间的感情。 齐公子就算再痛恨表妹那特殊身份,可表妹就是表妹,打断骨头连着筋。你李维恭敢打顾雨菲的主意,那不亚于同时踩到两条尾巴,一条是许忠义的,另一条就是齐公子。这两位没一个是好惹的,随便请出一个,都能把你李副主任给折腾得七荤八素。 李维恭当机立断,命令徐哲普将顾雨菲秘密除掉。他再三叮嘱:一定要干得神不知鬼不觉,不能让外人有任何察觉,尤其是那个住进产房的于秀凝,这家伙首鼠两端,属于最不靠谱的一类人。没准她前脚探到消息,后脚就能给许忠义通风报信。 可这消息还走漏了,泄密的不是别人,正是李维恭一心想拉拢的徐哲普。徐哲普欠了许忠义的钱,但老许对他说,咱俩的帐先不急着算,至于能不能一笔勾销,那我要看你的表现。不然我前脚翘辫子,后脚就会有人来找你讨帐,而且连本带利折腾你个家破人亡。 谁会找自己讨账?徐哲普不用想,也知道这肯定是老许背后的共产党。如果是一对一,他不会打怵任何人,可要对抗上一个组织,徐哲普相信自己还没那个胆量。 李维恭要他干掉顾雨菲,经过利弊权衡后,徐哲普认为这正是跟老许银货两讫的时候。李副主任能给自己什么呀?升官?别逗了,要升官也是先紧着别人来,自己在层峰那点人脉,能比得过“店小二”和“肚脐眼”吗?现如今,李维恭要被扶正的消息已是人人皆知了,剩下的两个名额,据说层蜂要搞平衡,该怎么搞那还是个未知数。不过徐哲普拍着自己良心说,我还是别指望了。 许忠义接到消息后,先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。他没想到自己老师,竟然是如此地心狠手辣人面兽心。让顾雨菲规避,这已然来不及了,因为她已经被盯上了。迫于无奈,老许灵机一动便想起了齐公子。眼下,这不是跟齐公子联手的好机会么? 于是他当机立断,立刻拽上自己的娇妻,连夜赶赴齐公子住处。 听完死敌的述说后,齐公子皱着眉,进行着反复地思索。他不敢确信“店小二”的话,但也不能不顾及表妹的安全。如此一来,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。 “有没有这回事,你可以试探一下。”“店小二”给他出主意,“也许一个电话就能得到答案。” “你想怎么做?”齐公子反问。 “给李维恭打电话,告诉他你掌握到徐哲普要对小菲不利,想派人保护小菲。” 齐公子当即心领神会。 这叫敲山震虎,根据李维恭的习惯,他肯定会追问齐公子消息的来源。如果齐公子再点出消息是徐哲普提供的,那么李维恭就会认为东窗事发了,为保全自己,他肯定会阻止徐哲普落入齐公子手中。相反,倘若没有这件事,那他就会照章办事,允许齐公子对徐哲普进行询问。 倒霉的是徐哲普,两头不讨好。 “凭你的脑袋,不难让徐哲普开口,也会判断出他说得是真是假。”许忠义眯眯一笑。 齐公子去打电话了,许忠义紧攥着妻子的手,在她耳边悄悄说道:“不管这件事的结局怎样,我都会陪在你身边,和你一起承担,和你一起面对。” 顾雨菲再次泪流满面。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了,“店小二”经常让她落泪。眼泪是辛酸的,但内心却很甜蜜。 “小二,我想给你生个孩子……”说完这句话,顾雨菲立刻变得柔情似水了,“我不需要你在我心目中,只是个影子,只是一块碑,我想要清清楚楚看到你。” “好吧……”仔细想了想,老许一点头,“等过了这一关,咱们就着手准备。” “吧嗒!”在丈夫脸上幸福地亲一口,顾美人彻底陶醉了。 又过了一会,齐公子阴霾着面孔回来了。他没说话,坐在沙发上点根香烟,犹豫了片刻后,这才看看老许,低声说了句:“你是对的。” “我最关心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一指顾雨菲,老许又道,“在保护小菲这方面,我跟你的目标是一致的。” “你想跟我联手?” “对!” “集中优势兵力,在运动中消灭敌人?” “没错!” “可我没有跟共党合作的习惯。”随手掐灭烟头,齐公子变得很冷漠,“不过呢,这件事我会全力以赴,配不配合,那就要看你了。放心,就算没有你参与,我也会把这老王八蛋给折腾个半死不活!” “成交!”夫妻二人站起身,临出门的那一刻,他们又忍不住转过身,极其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。 “不用感激我,事实上,我们还是敌人。”齐公子笑了,笑得很伤感,“也许你我将来的命运,都决定在‘敌人’这两个字上了。” “可我不这么认为,”“店小二”也笑了,不过笑得却很坦诚,“干我们这一行的,没有永远的朋友,也没有永远的敌人。如果抛开某些事情,我认为,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人。” 好人吗?或许吧?是非功过,就留给历史来评判吧! 第129章 师徒之战 李维恭撂下电话后,第一个反应就是徐哲普把他给卖了。他很后悔,后悔把如此重要的任务,交给了一个人事科长。“唉!徐哲普啊徐哲普,你这人事科长没白当,除了人事,你是什么都干哪……”事实上,他这句话算是冤枉人家老徐了,人事科的业务,不就是两头逢源左右讨好么?不这么做,他还混得下去吗? 消息既然走露,那么接下来就要想方设法补救了。李维恭敏锐地意识到,现在要对付他的恐怕不只是“店小二”,那个心思缜密的齐公子,也很有可能会对他不利。但李维恭并不担心自己会陷入两面夹攻的被动挨打,因为他知道,齐、许二人势同水火,根本就没有联手的可能,所以就算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,可要论起单打独斗,那还是自己的学生。 “我要让你们知道,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?”李维恭挺自信。经过一番权衡后,他认为当前首要之急,是先把“店小二”给搞掉。通过棒槌的口供,他已掌握了许忠义大量的不法证据。有了这些证据做后盾,就算不通过保密局总部,他也可以依照战时纪律,将对方就地正法了。 很可惜,李维恭的想法有点一厢情愿,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下手的时候,“店小二”却突然给他寄来几张照片。照片中都是洋文,李维恭瞧了半天,也没看懂这是个什么东西。不过他很聪明,看看洋文后面那些阿拉伯数字,感觉和自己在美国户头上的存款很像。然后取来存折一对比,他“咔嚓”一下就把自己扔到沙发上了。 额头冷汗津津,血压直线飙升。李维恭万万没有想到,当初许忠义给他开户时,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?“嗯!不愧是我的学生,无论办什么事,都要给自己留下退路。唉!我是老狐狸,他就是小狐狸……”从许忠义身上,李维恭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。不过相对而言,这许忠义要比自己当年略胜一筹,再怎么着,自己就算再混蛋,可年轻的时候也没要挟过先生啊? 还有更愁人的。继许忠义发难之后,齐公子也出手了。他没搭理李维恭那一套,连夜秘捕了徐哲普。这徐哲普也挺倒霉的,两边都不想得罪,最后两边都没落下好。 齐公子把他请进刑讯室,上来第一句话就是:“老徐你别让我为难,把你知道的赶紧说出来,不然我一翻脸,大家面子都不好看。” 徐哲普知道他想问什么,可这话怎么说啊?说出来,李维恭还不得剥了他的皮?“老齐啊,你这就是让我为难了,有些事若是告诉了你,那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。” “我再问一遍,你说还是不说?” “没办法了,还是给我用刑吧……” 用刑是不可能的,因为徐哲普身分显贵,而且又没触犯党纪国法,你凭什么给人家滥用私刑?所以,齐公子也只是想吓唬他一下。 可这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,他早就算准齐公子不敢拿他怎样了。要不怎么说,督察室就是一座狐狸窝呢?能在这里面生存的人,那是都有自己小道道的。 “啪!”齐公子把一张纸条拍在桌面,厉声斥责道,“这个你应该认识吧?” 这张纸条很熟悉,徐哲普对它是魂牵梦绕,那上面不但有自己的手印,而且还有他的全部家当。“老齐,你这么做是不是太卑鄙了?君子不强人所难,难道你不知道么?” “我就强迫你了,怎么着吧?”齐公子也学会了不讲理,他知道徐哲普要不是开口,那就治不住李维恭,像李维恭这等老奸巨滑的人,你只要给他留下一点机会,他就能把染坊给你变成了布料加工厂。 “让我再想想……”双手托着腮,徐哲普犯愁了。看到纸条之后,他立刻明白许忠义和齐公子这对冤家,现已是强强联手了。当然,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,这还是个未知数,但他们只要一联合,这督察室就非出大动静不可。 自己本不想参与这些是是非非,但很可惜,最终还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。徐哲普很后悔,他后悔自己不知进退,更后悔自己不该左右逢源。可事到如今,这一切已成定局,剑拔弩张的双方,从各自利益的角度出发,都不可能再轻易放过他了。 “我跟你们不一样,”徐哲普哭丧着脸说道,“你们背景很硬,无论怎么玩,都会有人替你们收场。可我不行,我是靠资历一点点爬上来的。如果把实话对你说了,李主任是不会放过我的,我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遭殃。” “可你什么也不说,我就会放过你么?李主任能弄死你全家,我照样也可以。不过在弄死你之前,你先把这笔账给我结了。” 一拍脑门,徐哲普愁得都快不想活了。 “如果你把事情经过说出来,这笔账不但能一笔勾销,而且我还会保证你家人平安。怎么样?你不妨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条件。” “可李主任……” “他还能再当主任么?”摇摇头,齐公子冷笑一声,“你觉得我和许科长,还能让他把这位置坐稳么?” 徐哲普心说,看来你们的确是联手了。 “给你三分钟的时间,老徐,你要再不说,我可就没耐性了。” “我要是说了,你真能保证我和家人的安全?”徐哲普决心要赌一把,既然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,那就要作出个选择。很显然,自己出卖了李维恭,再想追随他鞍前马后,这恐怕是不行了。既然“帝党”投靠不得,那还是聪明些,效忠“共党**”吧。“呵呵呵……”他心中一阵苦笑,暗自感叹这小人物,可真是我命由天不由我,你越想图个太平,麻烦就越会找你。“老齐啊!其实我跟你说,这李主任哪!真他妈不是个东西,混蛋加三级!你比方说……” 徐哲普究竟说了些什么,外人就不得而知了。可李维恭当晚,耳根子却热了整宿。 师徒之战一触即发,表面上风平浪静的督察室,暗地里却是剑拔弩张。这三方代表性人物各有各的优势,齐公子脑力惊人,“店小二”是财大气粗,相比之下,李维恭则是贵在经验老到。因此鹿死谁手,一时还难以定论。 为击败对手,李维恭将主攻方向锁定在对方的漏洞上,他专挑对方想不到,或者是没留意的地方下手。但巧合的是,“店小二”和齐公子,也准备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。 不愧为同门师徒,连手段和考虑问题的出发点都如此惊人地相似。这师徒三人深谙一点:再高明的对手,也不可能把所有问题都想得面面俱到,肯定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,谁能抢在对方填补漏洞之前率先出手,那么谁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了。 他们是这么想的,同样,也是这么做的。 李维恭知道,许忠义和齐公子由于某种历史原因,是绝对不可能屏弃前嫌共同携手的。要想彻底击垮二人,就必须集中自己所有力量,给二人来个各个击破。相比“店小二”,齐公子则要好对付一些,他再如何聪明睿智,也只是体现在力度的强悍上。这就好比一支共党的精锐部队,你再能打,再英勇善战,如果没有强大的后勤作保障,那么这个英勇顽强也是有限的,迟早会因弹尽粮绝而陷于困境。历史曾多次证明:共党某些主力中的主力,例如整编74师,最后就是这样被一群土八路给消灭的。所以思前想后,李维恭认为应该先来个大踏步地后撤,等到诱敌深入后,再施以重拳给齐公子来个一举围歼。 可他的意图却被“店小二”给识破了,人家“店小二”看得很明白,也知道什么叫做唇亡齿寒。你齐公子即便再牛,可离开了后勤保障,你还能释放出多大能量呢?既然你要选择做74师,那我就做南京政府吧,咱别的能耐没有,给你提供物资,组织后援策应这可是咱的强项,要不总务科长的位子,为啥是咱做呢? 于是,“店小二”果断地掏出金条美钞,给督察大队每个人都分发了粮饷。他着重指出:只要跟着齐大队长好好干,赏钱和待遇就远不止这些。李维恭能给你们的承诺,咱姓许的也能,而且还是加倍补偿。不仅如此,他还在招待所给齐公子开辟了一间“临时指挥所”,凡是不方便在督察室解决和筹划的“小阴谋”,都可以拿到这里来运筹。 “老许啊!我这还缺少最新型的监控电台,你看……”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扩充机会,齐公子也没客气,神闲气定地跟自己表妹夫来个狮子大开口,“还有美国最新式的消音器,最新款的无线窃听设备……” “我给你搞。”许忠义忍痛答应了。答应之后不但肉痛,就连那心口窝也是阵阵地绞痛。“你可真是太敢要了,”冲进洗手间后,面目扭曲的许忠义,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降低着脑温。齐公子索要的东西,就连美国人都还未广泛地装备,可他到好,直接把手伸进了人家的裤兜,更有甚者,还使劲地划拉了两下子。“姓齐的,你这人做得很成功,知道什么叫做不亏本。” 稳定一下情绪后,他挺着一脸讪笑走出洗手间,面对那得意洋洋的齐公子,又强打精神和蔼可亲地问道,“您还有什么吩咐?我会尽量满足你。” “把你总务那辆防弹轿车也给我吧,呵呵!你也知道的,这辆车就跟坦克差不多,一旦跟某人发生了冲突,咱就不用厚着脸皮去借人家宪兵的装甲车了。” “还有没有?”老许的声音开始发抖了。 “容我再想想……哎?老许啊?你怎么哭了?是不是心疼啦?嗨!咱这不是为了你媳妇吗?对不对?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……你要理解我嘛,不要太小家子气了。” 甩着辛酸的眼泪,老许拼命点着头。“店小二”做事一向都是坑别人,现在报应了,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,所以他心里不平衡,极度地失落,极度地悲伤。 得知齐公子从许忠义那里讨到实惠后,李维恭一闭眼睛,叫了一声苦后,暗暗说了句“完了”。他打败齐公子的信心,是基于齐、许二人的互不统属、明争暗斗。可现在呢,“店小二”从大局出发,做出高姿态的自我牺牲了。 “你可真不愧是共产党啊!”点着“店小二”的名字,李维恭快要气疯了,“这舍己为人的精神,令本党同志汗颜不止。” 还有更令人发指的。 经过一番秘密磋商后,“店小二”用欠条从人事科长徐哲普手中,换取了全处所有特情的名单。当然,这个交易是在私下里进行的,谁也不敢拿到台面上。可这样一来,督察室有多少特务,每个特务的身份、年龄以及家庭背景,就都处在许忠义的掌握之下了。尤其是那些追随李维恭的,徐哲普为了向齐、许二人示好,干脆在他们名字下做了标记。 齐、许二人头顶着头,对这份名单叹为观止了。“老徐啊!我得给你奖励。”深吸一口气后,许忠义感慨道,“你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,从今往后,人事科的兄弟就是我们的亲兄弟。回头啊,你到我那领金条吧。”和齐公子对视一眼,二人均不约而同地笑了笑,然后心领神会地说一句,“我找到李维恭的死穴了。” 第130章 死穴 李维恭的死穴是什么?看到名单后,许忠义和齐公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——于秀凝。因为这名单上的人,百分之五十都是她在日伪时期组建的班底。 于秀凝是个什么东西,齐公子很清楚。这女人贪婪无厌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如果能换来她的支持,失去半壁江山的李维恭将必败无疑。 “我去劝说于大姐。”许忠义合上名单,对齐公子信心十足地说道,“你就等着可劲地欺负那老家伙吧!” 无独有偶,李维恭也想到了于秀凝的重要性。这不仅仅是为了那百分之五十的半壁江山,更主要的,她还掌握着沈阳站的全部人马。但现在有个麻烦,这于秀凝要生孩子,正躺在产房里要死要活。据主治医生介绍说,由于于女士是高龄初产妇,所以这次分娩存在着一定的风险,很有可能是难产*。 听到这番话,陈明当即就傻眼了。不过相比之下,还是人家老许要镇定些,他毫不犹豫地抛出重金,“咔嚓”一下,就把主治医生给砸晕了。“我要她母子平安,”老许喊道,“你们一定要全力以赴,不惜一切代价去抢救!” 这可真是不惜血本了。 “于大姐啊!您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啊!阿弥陀佛了……”许忠义虔诚地祷告着,看得一旁的老陈,心里这个感动啊。什么叫做患难见真情?想想许老弟那待人以诚的品性,陈明感觉自己简直就不是人了。 李维恭冷眼旁观着许忠义的表现,心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。你小子这不是盼望于秀凝母子平安,而是怕她一旦出事,就失去了强有力的外援。和许忠义不同的是,李维恭则非常希望于秀凝能够一命呜呼。只要她一死,那么局势就复杂了,于秀凝手下的特务们,也可以趁机为他所用,形成对齐、许联盟的致命威胁。 “老齐!你赶紧过来!于大姐难产了!”许忠义一边打着电话,一边冒着冷汗,“还有,你顺便通知全处的大小干部,只要手头没活,就马上赶过来为于大姐守夜。” “好好好!” “还有,你赶紧告诉小菲,叫她跑一趟慈恩寺,请高僧为于大姐诵平安经,不管请到哪路神仙,我只要他们母子平安。” “没问题!没问题!” 撂下电话后,齐公子也开始冒汗了。于秀凝如果出事,这将意味着什么,他是心知肚明。可就在这时,他突然想起一件事,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,也恰恰正是他本人:“坏了……”一抹头上的凉汗,他暗暗叫起苦来,“给于秀凝制造难产,这是几个月前我布下的局,天哪!我怎把这件事给忘了?”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,并不只有齐公子,还有那树倒猢狲散,整天以青灯黄卷为伴的陈仙洲。而陈仙洲的女儿陈萍,又恰恰死在自己手里,双方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,谁敢保证他不会为了报仇,而悄悄投靠李维恭呢?一旦投靠了李维恭,那么自己的阴谋…… 一拍大腿,齐公子恨得咬牙切齿,他暗骂自己就是头猪。这不是变相给李维恭一个分化破敌的好机会么?难怪李维恭会如此地淡定,原来他心中早已有了万全之策。“这个老狐狸!这个老狐狸!”齐公子快急疯了。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,他现在终于领教了。 可麻烦还在后面,这件事的始末,是万万不能对许忠义说的。一旦让“店小二”得知经过,那么自己精心布下的大阴谋,也就有可能随之泄密了。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狠狠揪住头发,齐公子一反一正,赏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。 “这老齐是怎么啦?他怎么还不来?”许忠义那边也坐不住了,他不停地看着手表,心里小鼓“嗵嗵”。这不正常,很不正常,齐公子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,也不至于在紧要关头犯如此之错误。“一定是有原因。”他不经意地看看李维恭,与此同时,李维恭也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“这个老狐狸,笑得如此暧昧,他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了?” “我们惨了!”齐公子找来赵致,苦笑一声过后,万分沮丧地摇摇头,“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唉!李维恭很有可能会利用妇产科的内线,将我逼进绝境。” “那赶紧让内线停止行动啊?” “来不及了,于秀凝已经难产了。无论她是死是活,都会嫉恨上我,从此倒向李维恭一边。” 这就是说,曾经风光一时的于、许姐弟关系,也要因此画上个句号。许忠义既然选择了跟齐公子结盟,那么他就要承担和于秀凝反目成仇的恶果。 “李维恭已经是个长毛的老狐狸,现在再加上个于秀凝,我怕……就算和‘店小二’联手,也对付不了他们。”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,齐公子的眼前全是星星,“我要赶紧想办法,不是补救,而是该如何自保。” 李维恭还在瞧着许忠义,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,令陈明产生了一丝狐疑。他心说李先生这是怎么啦?好像要吃人似的? 正在这时,产房大门忽然被猛地推开,一个神情萎靡的女护士,在特务的押解下,从众人身边匆匆走过。 “这是……”不解地瞧瞧陈明,老许愣住了。 “忠义啊忠义!恐怕连你也被蒙在鼓里了。”轻松地站起身,李维恭冷哼一声后,将一份口供交给了陈明,“这是陈副主任刚刚向我透露的,你们自己看看吧!” 不瞧还好,陈明是越瞧越怒,最后一拳捶在墙壁上,把牙齿咬得“咔咔”作响:“姓齐的,我和你不、共、戴、天!” “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匆匆扫过几眼供状,许忠义当即就惊呆了。事情来得太突然,他即使再聪明,也是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。“老齐他……” “别跟我提那畜生!”陈明血灌瞳仁,他歇斯底里地吼道,“我要杀了他!” 狠狠一闭眼,许忠义心中无奈地叹息着:“糟糕!形式斗转直下,让李维恭拔头筹了。唉……老齐啊老齐,你怎能犯这样的错误?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么?” 怎么办?怎么办?绝望地摇摇头,许忠义告诫自己说:“没办法了.......”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,其后果很可怕,可怕得令人窒息。齐公子把于秀凝彻底推到了对立面,倘若自己再跟这姓齐的结盟,那么于秀凝一翻脸,没准连他也一块对付了。跟于大姐拼脑力,老许想了想,觉得很揪心。不是他没有这个实力,而是实在斗不起,因为于秀凝掌握着他太多的秘密,万一反目成仇,其后果也将不堪设想了。 然而,选择跟齐公子解除盟约,这也是万万不行的。李维恭正期盼着他二人能够分道扬镳,然后再以此来个各个击破。所以说,不管许忠义怎样选择,他所面临的下场均将是惨不忍睹。“姜还是老的辣……”看看洋洋得意的李维恭,“店小二”心说一个“服”字。不服也不行了,人家只是抬抬手,就把这些优秀的学生给逼得狼奔豕突了。 “老许啊,你先回去吧,让我静一静。”陈明抱着头,“呼哧呼哧”喘着粗气。他的语气很冷淡,让人听了极不舒服,仿佛是在下达逐客令一般。 “我想……看到于大姐母子平安……” “不必了!我代你姐谢谢你,谢谢有你这么个好弟弟!” 陈明的话很值得回味,在许忠义看来,那就是决裂前的信号。“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”他的心一下就凉透了,呆呆坐在椅子上,感觉有些不知所措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,整个人就好似丢了魂的行尸走肉。顾雨菲正想汇报高僧们的安排,一见他这表情,马上也坐不住了。“忠义,你怎么啦?” 摆摆手,阻止了她的话题后,许忠义惆怅地捂住了脸。 “到底怎么啦?” “一碗好汤,被你表哥给丢进颗老鼠屎……” “啊?”顾美人疑惑地眨眨眼。 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后,许忠义无力地叹口气,愁苦地问道:“你说说,我们还有转机么?一个李维恭已经是很难对付了,现在又加上个于秀凝,唉!我们陷入绝境了。” 顾雨菲沉吟不语,她仔细揣摩过眼下的局势,最后也感到无计可施了:“这么办吧,先试着跟于大姐解释一下,要是实在不行,那就只好跟表哥联手对抗他们了。” “可我们跟你表哥的关系很脆弱,别忘了他亡我之心不死,很可能一转眼,又给我们下药了。这样一来,我们是防不胜防左右树敌,弄不好,连个翻身机会也没有。” 许忠义说的是实情,齐公子这人是即不招人待见,也不让人省心。选择跟他联盟那只是暂时的,不然折腾到最后,“店小二”恐怕想哭都没机会了。 老许摇着头,竭力驱除掉心中的不快后,取过纸笔开始写起小楷。 “嗯?这怎么都是人名?”顾雨菲惊讶地问道。 “说对了,这就是督察室的特务名单。呵!你表哥很聪明,没把这名单交给我,所以迫于无奈,我就只好把名单背下来了。” 名单上有一千多个特务,其中很多人的名字,许忠义也是从未听说过。但他却能把人名给记下,单凭这份脑力,就令顾雨菲叹为观止了。“他是怎么做到的?简直神啦!” “这些人的身份全是保密的,我猜想日后国民党若是兵败,必然会让这些人潜伏下来,于是我便留了个心眼。”许忠义能在短时间内记住人名,事实上,这并非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,而是看到名单后,他先把对方名字转换成莫尔斯密码,然后再用指甲狠掐肌肤,将密码悄悄留在了躯体上。 勉强写到第三十四个人时,老许为难地挠挠头,这才一撩衣服,露出了身上的血痕。 “你都快成斑马了……”顾雨菲呵呵一笑,轻轻抚动着爱郎的肌肤,“我来帮你吧,这方面是我的强项。” “大腿后面的就靠你了,我看不着,只能感觉到疼。” “嗯!” 幸亏这二人是夫妻,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尴尬,也幸亏顾雨菲是密码破译专家,不然许多重叠交错的伤痕,还真就搞不清它究竟代表着什么。 抄录完全部名单后,两口子重新核对过一番,忽然,双双变了颜色。 “还有一些人没有写上去。”经过精确地计算后,一撂笔,许忠义的表情很沉重,“督察室每个人的收入都是有帐可查,但是现在,帐却对不上了。尤其你表哥这一块,根据我从他索要的物资了解到,他的财政支出,要远远高于督察大队的总人数。” “如果能排除吃空饷,那就证明他还有额外的支出。” 可除了督察大队,齐公子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支出呢?“‘渗透’计划的战略特工!”许忠义沉默了,他没想到会从一份名单上,找到了追查线索的突破口。但由于共产党方面并不知道齐公子阴谋的代号,所以许忠义将这个阴谋命名为“渗透”。“怪不得他不让我抄录名单,原来是在担心这个?” “还有更可怕的,”哆嗦着嘴唇,顾雨菲胆战心惊地说道,“你难道没看出?他表面是想跟你联手对付李维恭,可实际上,却在给你下药……” *沈阳铁路医院是中国医科大学的前身,在四十年代的国内,其医疗水平已经是屈指可数了。但由于当时剖腹产的技术条件还不完善,所以医生在一般情况下,是不会冒险为产妇实施该手术的。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,建议广大女同胞们,能自然分娩还是自然分娩,剖腹产手术只是个辅助方式,弊大于利,除非迫不得已,绝不可轻率地选择它。 第131章 下药 顾雨菲所说的“下药”,并非是无中生有。通过这份名单,许忠义能算出齐公子额外养了一批人,难道齐公子自己就看不出来么?这虚晃一枪的目的,也许是在向许忠义暗示着什么,如果老许不假思索地追查下去,依照齐公子的个性,很难说这不是一个新的圈套。 “不管他想干什么,完成任务要紧,查!继续查下去!”许忠义算是豁出去了,大不了就一死嘛!为了革命的胜利,为了老百姓翘首以盼的新中国,我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!谁叫咱吃的就是“为人民服务”这碗饭? 想通过名单去探查齐公子究竟养了多少“黑户”,在一般人看来这是难上加难。但“店小二”则不同,他是搞财经的,对数字异常敏感,只要给出一个点,就能把问题扩大到一个面。“督察大队有多少在职人员?”老许平静地问道。 “队员200人,主管人员若算上赵致,应该是9个,总共209人。”顾雨菲提笔快速列出表格。 “他们每个人的收入我都了如指掌,你记一下:折合成黄金,普通队员每月收入是1根金条,中队长、中队副分别为10根和9根,至于你表哥和赵致,应该是20根和14根。好了,你把这些数值带进去,看看总数是多少?” 顾雨菲把笔一撂,答道:“总数为291根金条。” “可在你察觉‘渗透’计划后,你表哥每个月的实际支出是1227根,还多出了936根。” 听到这个数字后,顾雨菲吓了一跳。936根金条,这是什么概念?怪不得齐、赵两家会倾家荡产,也难怪表哥最后会果断地选择了腐败,这都是被钱给逼出来的。 “我们列一个函数式,把计算战略特工人的问题,用数学来解决吧。”许忠义点根香烟,默默地吸食着,他显得很紧张,以至于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固了, “要注意,人头数不能出现小数点。” 人头是不可能出现小数点的,他必须是整数。但在实际情况中,有些人的薪水会出现零头现象,而这个零头就可以造成计算之后,出现人头小数点化的结果。所以为了精确数值,顾雨菲建议应该把这个因素也考虑进去。 但许忠义提醒她,国民政府自从“光复”东北以来,这货币价值就没有一个稳定时候,不是大起就是大落。因此为了稳定人心,政府基本上是按照固定黄金价格来给公职人员发薪水(也有发美金的)。如此一来,就有了个新情况:公职人员的薪水,是按照四舍五入的原则进行补发,它只能是几根几根金条,绝不会出现零散碎金的现象。否则不但费时费力,而且也没地方去找那么精确的天平。 国民党一塌糊涂的经济,反而帮了老许一个大忙。 突然间,他又想到个问题:那些战略特工肯定都是以学员身份来受训,还没分出优劣之前,就整出个收入差异,这非但不符合齐公子公平、公正的性格,也容易造成学员之间的矛盾。因此在他们之间,应该不存在着收入差异的问题。“把上面这个因素摒除后,你再计算一下结果吧” 经过紧张地计算后,顾雨菲得出个公式:YX≤936。X为战略特工的月收入,Y是指特工人数。经过换算后,写成Y=936/X。 “这个‘X’就显得极其重要了,它是自变量,Y是它的函数,换句话说,特工人数的多少,要由表哥支付的薪水来决定。” 老许略一沉思,忽然又道:“这笔钱不可能都用来发薪水,还会有其它周转,这个因素也一定要考虑进去。所以这个公式应该写成:YX+ZY≤936。Z表示每个月当中,薪水以外的额外支出,但这个额外支出,最终还是要算在每个人头上的。” “可额外支出是秘密,表哥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,所以想弄清这一点,这恐怕很难。” “不!他会的,你表哥虽说是个高明的战略特工,但他不懂经济,更不懂得财政预算。像这种极度机密的战略计划,若请外人协助,他事后也必定会杀人灭口。可据我所知,东北地区凡是懂经济的,眼下都活得很滋润。只有两个人,王维善和王继芳,他们俩最可疑,这二位不但在总务干过,而且还略通财经。” 顾雨菲立刻心领神会,王继芳和王维善,为齐公子制定了财政预算,事后便一个落马,一个远走他乡,永远离开了这权利角逐的风口浪尖——不走也不行,谁知道齐公子会不会翻脸无情?但这样一来,新的问题又出现了:表哥为何不一劳永逸,马上干掉这两个人呢?放任他们的存在,这又是暗示着什么? 解开一道难题的同时,又重新陷入了另一个迷局,这就是战略特工的职业特点,他们每时每刻,都在为不同的迷局去苦苦寻找着答案。 “‘二王’都跟我共事过,所以对他们的实力,我还是比较了解的,短时期内,想让他们制订出一份完美的预算,这并不亚于痴人说梦。于是我就分析,他们若想尽早尽快地完成差事,应该会怎样做呢?”抓起特务名单轻轻一扬,许忠义笑道,“答案就在这里:他们是把督察室的财政预算,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。不!应该是剽窃我的心血,来给你表哥作嫁衣裳!”说到这里,老许恨得是咬牙切齿。查来查去,强加在我党头上的这把双刃剑,居然还有他“店小二”的功劳?这可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。“查抄王维善家产时,我特意留个心眼,偷偷观察一下他私藏的黄金数量,不多不少,正好14根。那时候,老督察处正处于困境,根本发不出全额薪水,王维善每个月的收支,也只能勉强用于温饱,所以这些金条,你说能是谁给的?” “表哥?”摇摇头,顾雨菲有些疑惑了。既然丈夫早就知道表哥有额外支出,那他为什么直到今天,才开始彻查呢? “长期以来,我一直没想通这个‘X’,也不知道它究竟应该选定哪一个数值。不过现在,这个麻烦解除了,我不需要再考虑了。你看看这份刚刚敲定的名单,就会发现些端倪。” “嗯?” 问题转了一圈之后,又回到了起点。老许将所有隐藏特务按级别进行了归类。最后根据每个月的支出状况,算出少尉是月薪2根金条,中尉4根,上尉则是6根金条。根据这一情况,许忠义得出个结论:王维善等人制订的预算,估计也是在这个范围内波动,不会有较大的偏差。 可老许为何不用名单上的校官作比对呢?因为齐公子当时也是校官,私自调动校官,他没有这个权利,甚至连提拔中尉和上尉,这都要请示上峰。说白了,这还要感谢保密局是中央系统,人员管理制度相对来说,还是比较完善的。倘若换了地方杂牌,那可就麻烦了,即便是给老许三天三夜的时间,他也不敢轻易地下结论。 “我从于大姐那里看到过王维善的收支调查,他三个月的消费,要比收入多出4根金条。如果把这4根金条计入先前的14根当中,总共为18根,也就是说,你表哥每个月要给他6根金条。对比这份名单,你再看一下,每个月6根金条,是哪一级特务的收入?” “上尉?” “好,这就证明他们并没有离开我的预算模式。现在,我们再根据收入无个体差异这一原则,将公式变为6Y+ZY≤936,那么这个Y应该是多少?” “Y≤936/(6+Z)。” “再精确些!要排除每个月的额外用度!” 这个额外用度也是有据可查的,军统办过很多特训班,每个班用于个人身上的额外消费,只要问一问保密局总务处长,就能知道答案。还好,担任过总务处长的沈醉,曾经告诉过老许:培养你们每一个人,不算吃住零用,国家至少还要多花费3根金条。 列方程吧…… “6Y+3Y≤936,Y≤104。”一推算盘,顾雨菲得出了结果。 “应该差不多了,”老许点点头,“倘若还不行,那我就得使用微积分重新计算了。”擦擦满头热汗,他正想放松下来,突然一愣,似乎又想到了新问题,“哎?不对呀?共党共党有三十五个省,十四个直辖市,两个地方,还有一个特别行政区(陕甘宁边区,比深圳还早的特区),这加起来……总共是52,难道说……你表哥想在每个地方安插两名特工?”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,就凭齐公子那脑子,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想不出来?但眼下的问题是,再琢磨这些已经没必要了,顾美人认为它对全局构不成任何影响。“忠义,你不觉得奇怪么?表哥当时欠了一身外债,把老婆都抵押了,还哪有钱给王维善发薪水呢?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,我想……他恐怕不止是想探听我们这么简单,肯定还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。” 老许没吭声,沉吟片刻后,他一拧烟头,盯着那公式沉声说道,“我把你的问题简化了一下,最后发现:与其想弄清他有什么目的,倒不如仔细考虑一下,他为何要抵押老婆呢?就算再穷,可他大小也是个官啊?至于不顾体面用老婆抵债么?” “对呀!这个也很反常啊!赵致是‘渗透’计划的组织者和策划人,表哥就不怕我们从她身上探听到什么?要论玩脑子,赵致恐怕……还不是你的对手吧?” “我们能想到的问题,你表哥同样也会想到。没准,这就是他的刻意安排。”点点公式上的“Y”,老许冷冷一笑,“既然他不怕泄密,那说明什么?只有一点可以解释:赵致和‘二王’一样,是你表哥要透露给我们的第三个人。哼哼!只可惜,我没按照他的路数走,不然这后果……那真就是不堪设想了。” 经丈夫一分析,顾雨菲心中也逐渐透彻了起来。幸亏许忠义只是想折磨赵致,也幸亏赵致实在是撑不住了,否则齐公子再坚持一下,最后结局到底是鹿死谁手,这还真就不好说了。 “我查过你表哥当时的收支情况,呵呵!由于他和我的债务不属于公事范畴,所以全部欠款都得靠他一人来偿还。可你知不知道,他跟我的债务若按当时的汇兑比率,应该是多少钱呢?” 顾雨菲摇摇头。 “金条970根!” 顾雨菲惊呆了。此时此刻,她才真正地领略到丈夫的厉害之处。970减去赵致和齐公子的薪水,正好是936。看来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地会拔毛,不但搂走了所有战略特工的薪水,而且还顺手牵羊,把那对新婚夫妇也给刮得干干净净。“难怪表哥要去卖菜,唉!他的确是走投无路了……”顾雨菲小声嘟囔着。 “能去卖菜,表示他囊空如洗了。可你不妨再想一想,假如他还在养着那些特工,会这么容易把钱拿出来还债吗?” “你是说……那时候,他已经结束培训了?” “对!” “从他们组建到受训结束,总计历时三个月,这跟王维善的额外收入时间,恰巧是吻合的。从而也证实了我的推论,并非是空穴来风!” 什么叫做优秀的战略情报员?看看人家老许,便可一目了然了。不过,即使是最优秀的情报员,他的职业生涯也绝不会一帆风顺,顾雨菲接下来所想到的问题,令他产生了深深地恐惧…… 第132章 残酷计划 望着那“104”的数字,顾雨菲突然灵光一闪,说道:“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,甭说我们,国民党那些情报机构也会察觉,但事实恰恰相反,莫非……” “你猜得没错,他们很可能利用某些身份做掩护,隐藏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。” 由此,两个不约而同想到了奉天女中的地下防空洞。那是一个令人不堪回首的地方,若非这些战略特工,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再提及它。 “我犯了个错误,”无奈地摇摇头,老许双掌一击,悔得无地自容,“没想到被我救出的共党**,居然是一颗颗定时炸弹。唉!只可惜,我当时由于过于悲痛,没加留意就把他们简简单单交给警察了。唉!你表哥可真会钻空子。” “那还是有据可查呀?警察局一定会备案的。” “我敢跟你打赌,备案也肯定不存在了。你表哥这个人哪……绝不会给任何人留下追查的机会。哼哼!他可真是高明,被我这共产党亲手释放的共党**,就等于获得了政治资本。如果我一死掉,你说,谁还能站出来指证他们有嫌疑?” 听完这番话,顾美人一下子就绝望了。此时此刻,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:想搞掉许忠义的人,恐怕还不只是李维恭一个人…… 老许的手有些颤抖了,他感觉自己就是在刀尖上徘徊,周围没有朋友,只有那面目狰狞,随时可将他吞噬的野兽。 “你怕了?”悄悄拉住他的手,顾美人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手背。 “有点……” “怕是正常的,我也怕过。那还是在重庆的时候,我身边的战友全都倒下了,只剩下我一个人,孤独地乞盼着日落,又绝望地等待着黎明。那种感觉可以把我逼疯,令我终生难忘。” “怪不得……”老许喃喃说道,“怪不得……你那时候谁都不理,原来是因为这个……” “是啊?”嫣然一笑过后,顾雨菲深情地看他一眼,在爱郎的脸上轻轻一吻,“但自从来了沈阳,我就再也不怕了。因为我生活中有了你,你就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。呵呵!你现在该明白,我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爱上你了吧?没有你的日子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。” 这就是顾美人厚着脸皮要当“小三”的真正原因,同死亡和孤独相比,被人家说闲话又算得上什么?但这样一来却苦了小丫头,也正是因为感觉对不起小丫头,所以顾雨菲才时常背着许忠义,去偷偷周济小丫头的叔叔,即算赎罪,也算是代替小丫头去尽孝。但事实上,她这种做贼似的行为根本就没必要,老许对此早就一清二楚了。他不但默许了妻子,而且还经常瞒着妻子,去探望那可怜的老人。 两个人都是“偷偷摸摸”,不过这种偷偷摸摸却是善意的。共产党人的人情味,国民党能够理解,可他们却做不到,不是不想做,而是忙着争权夺利,实在是无法分心。 绝密战略计划“渗透”,已悄悄浮出了水面。听取了廖文韬的汇报后,老杨呆坐在椅子上,半晌无语。他没想到自己最得意的构思,竟然能被国民党所用,它就像一把无情的双刃剑,高高悬挂于国共两党的头上。 “这个齐公子啊,绝非一般地可怕……”老杨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,闷闷的胸口中,透不过一丝鲜活的气息。 “老许还说,往后能否度过危机,那就要看我党反腐倡廉的决心了。不要怕亡党亡国,也不要担心处理太多的官员会动摇国本,只要老百姓能和我们在一起,这座红色江山,就是铁打的。” “老百姓……铁打的……” 齐公子这个计划,很残酷,也很现实,它的效应绝非是一朝一夕,或许是几十年,或许是几百年,直到腐败被彻底克制住的那一天。可以说,它就像幽灵一般如影随形,令人防不胜防。 二十年后,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,于刹那间席卷了整个共党共党。发动这场运动的中共领导人毛泽东,曾经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话:中国有一半的政权不在共产党手里,而是在国民党手里。 后世有许多人对毛泽东这句话颇感疑惑,他们不理解一个堂堂的国家领导人,为什么会不负责任地说出这番话。既然中国的政权有一半在国民党手中,那么蒋中正为什么还要共党共党?他不会自己过来接收么?为解开这个谜团,某些西方学者,甚至还百般地揣测毛当时的心理状况。 但有几人能够想到,作为一代伟人的毛泽东,他愿意把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,在顷刻间葬送掉么?逼迫他如此极端的真正原因,还要追溯到解放战争时期,一个国民党高级情报员,所制订的一项绝密战略计划。而这项计划所导致的间接后果,既是让千千万万个中国人,历经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性浩劫。 许忠义的状况令人堪忧,他处境被动,随时都有万劫不复的可能。然而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,国民党上层那糟糕的派系倾轧,却意外地让他获得了解脱。 熊式辉和杜聿明因指挥不利,给中共创造了发展壮大的绝佳良机,以至于国民党在东北战场上处处被动,四面受敌。这个结果,甭说国民党上层无法接受,就连蒋中正本人也是火冒三丈。共党五大主力中,有两支主力部队驻守东北,兵是精兵,装备又是全国最好的,可即便如此,还是把仗打成了这副德行,说明了什么?说明最高指挥官就是个废物。尤其这杜光亭,堂堂黄埔军校一期的高才生,居然打不过四期的小兄弟林彪,这像话么?你是在剿共,还是在打蒋校长的脸? 所以蒋中正一怒之下,决定阵前易帅。熊式辉的行辕主任是不能再干了,一开始,老蒋打算重新启用张学良,可想来想去,最后还是换上了比较听话的陈诚。至于东北保安司令部,现在也不能再要了,不是老蒋不想要,而是陈诚不想要。其原因,不仅是因为这个司令部总打败仗,更主要的,是这司令部上下没有他的班底。没有自己的人,用起来就不方便,权谋之术从古至今,向来都是如此的。 从表面上看,国民党这场人事调动,应该算是一次机构精简。可实际上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。就连陈诚自己也说不清此次改革,到底是为了党国,还是为了他自己。 民国三十六年八月中旬,陈诚兴致勃勃地来到东北。他准备大干一场,用自己的辉煌来证明熊式辉等人的无能。于是刚刚抵达沈阳,便掀起了大刀阔斧地军政改革。他期望通过这次改革,能使得东北国民党焕然一新,以饱满的姿态来应对“日益猖獗的匪患”。 可共产党没给他机会。就在陈诚抵达东北一个月后,还没从“改革”浪潮中挣扎出脑袋,中共在北宁线一带,又跟国民党军接上火了。这场战役,史称“东北秋季攻势”,距离不久前结束的“夏季攻势”,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。 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国民党留,这还让不让人活了? 民主联军主帅林彪,算是跟陈诚耗上了。你不是改革么?那我也改革,夏季攻势咱以“围城打援”为主,秋季攻势呢?“远距离渗透奔袭”。呵呵!你慢慢地改,我狠狠地打,咱们之间用不着客气。 林彪为什么敢放手开干?这其中还有一个说法。国民党在东北的两员虎将:孙立人和陈明仁,都被自己人给整走了,所以他没了后顾之忧。孙立人是被杜聿明给搞走的,原因很简单,孙立人看不起杜聿明,认为他除了瞎指挥还是瞎指挥,属于典型的军事投机分子。至于陈明仁嘛!他可就有点冤了。陈诚揪住他三战四平时“纵兵抢粮”不放,叫他一手拿着嘉奖令,一手拿着撤职信,远远滚回南京去了。 没有这么玩人的,你陈诚到底想嘉奖,还是想整人?谁都知道你跟陈明仁不对付,可要打击报复,也不能这么直白吧?许忠义唆使你同乡刘翰东去“告发”陈明仁,这谁都能看出来有问题,你难道就这么糊涂吗? 结果被中共一搅合,东北的国统区,马上又乱成了一锅粥。受其影响,督察室的形式也发生了逆转。那些磨刀霍霍的大员们,原本正想趁同僚不备,悄悄捅上这么几下子。可现在呢?大家伙攥着刀,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。赶紧先对付共产党吧,不然手里的刀,那就只能抹自己的脖子了。 许忠义还是负责他的总务,历九死一生又活过来的于秀凝,配合齐公子进行着“敌情分析”。至于李维恭嘛……他很失败,由于陈诚那声势浩大的“改革”、“精简”,他这官非但没有升上去,职权反而还缩小了。行营二处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,督察室内部,他所能调动的干将,眼下就只有于秀凝一个人了。 不过这于大姐也并不是天天围着他转,高兴的时候或许能唠上几句,不高兴了,那就立马回家。她这回家理由也很简单:“我得给儿子喂奶……”她要喂奶,这你能拦这么?饿着谁,那也不能苦了党国的下一代不是? 李维恭原本以为,经自己那么一挑唆,于、许姐弟关系从此就会画上个圆满的句号。可他错了,错就错在他低估了于秀凝。你这点小心思,人家于大姐会看不出么?都是些成精的老狐狸,谁比谁差?她一边躺在产床上使劲,一边琢磨着李先生到底想干什么,结果孩子“呱呱”一落地,她这脑子也想明白:哦!你这老家伙……不会是在挑拨离间吧? 可本着互不得罪的原则,于大姐并没把事情说破。再说了,她难产这件事,那也怪不到许忠义头上啊?又不是许忠义让她难产的,凭什么嫉恨人家啊?就此,她狠狠数落了陈明一番,说你不是个爷们,男子汉大丈夫,连孰远孰近都分不清,亏你还有脸叫忠义一声“老弟”。当哥哥也好,做姐夫也罢,有你这样对兄弟的么? “可我不是替你着急吗?一着急,就顾不上许多了。”陈明狡辩道。 “废话!光你着急啊?忠义不急么?你也不想想,忠义害过咱们吗?啊?没有忠义的帮衬,你我算个屁呀?能爬到今天这位置吗?老陈那老陈,吃水不忘挖井人,咱可不能办那过河拆桥的事!我一记女流都明白的道理,你个爷们怎就不懂呢?” 结果在于秀凝积极努力地撮合下,这两家又恢复了来往。不但恢复了来往,关系比从前也更加融洽了。 陈明的儿子,胖达七斤六两半,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。为给儿子讨一个好彩头,也为增进两家的关系,夫妻俩一致决定:孩子的名字,应该由他许舅舅起。 “除了叫陈诚,你给孩子起啥名字都行。”老陈很虔诚地说道,“我不想儿子将来,是个人见人嫌的草包。” “那你家的家谱,到孩子这一辈应该怎么论?” “是按仁、孝、智、信排序的,我原先叫陈明仁,后来发现和那倒霉的陈长官重名了,所以在上特训班之前,就改成了现在这名字。” “哦……你这名字还挺特殊……哎?《国语·周语》有云:孝,文之本也。所以就叫这孩子孝文吧。至于他的表字……嗯!我看‘家兴’就不错,预示家族兴旺嘛!” 这名字实在是不怎么样,可也凑合了。至少在陈明听来,书卷气和荣华富贵那都带上了。“行!就这么着了,以后我再有儿子,还可以顺势叫孝武,不用再伤脑筋了。” 这是哪跟哪呀? 孩子的名字有了着落,大家正在欢天喜地,不料这时,李维恭却突然打来电话,命令许忠义跑步去他那里报到。“会不会又出事了?”老许心中一阵狐疑。 第133章 面见陈诚 自从跟李先生反目后,许忠义基本上就没怎么和他来往。双方见面,也不过是点点头,你好、我好、大家好,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。但今天这情况很反常,许忠义从电话中,感觉出李维恭的语调,有着异乎寻常的客气 “这老狐狸想搞什么鬼?”换穿了一身戎装后,许忠义冲着镜子正正军帽。这身衣裳也是李维恭特意要求的,他还再三叮嘱,让老许千万不可大意。 督察室是个保密单位,在一般情况下,为了执行任务方便,是不会要求所属职员必须身着军装。可今天则不同,不但李维恭自己,就连他的司机,也配戴上了军衔。 李维恭穿军装有个特点——衣裳比人帅气。所谓好马陪好鞍,再好的军服穿在他身上,也掩盖不了那圆鼓鼓的大肚子。没办法,这都是党国的精华,党国所有的体面,全在都体现在下属官员,那日益饱满的肚皮上了。 轿车并没有驶向督察室,一调头,很出人意料地向太原北街开去了。“嗯?难道是去东北行辕?”老许心里直打鼓,偷眼瞧瞧老师,再看看自己的少将军衔,他似乎想到了什么。能有资格传唤少将的人,这来头肯定不小,不是上将,至少也该是个中将。可东北行辕的中将,老许都比较熟悉,即使当面交代紧急任务,大家也用不着如此庄重。“难道……是陈诚想要见我?” 他猜对了,的确是陈诚想要召见他。对于许忠义此人,陈诚是早有耳闻,也知道对方是保密局一把搂钱的好手。但真正能让他感兴趣的,还是许忠义的出身。从辽北省主席刘翰东那里听说到许忠义是浙江人,他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喜悦,马上推开一切公务,执意要先认识一下这个小老乡。 因此,许忠义就成了东北特务系统中,第一个被陈长官点名召见的将官。至于李维恭嘛,他只是个陪衬,陈诚能够见他,这还是托了许忠义的福分。陈长官很要面子,他不想给外人留下个任人唯私的印象,所以想都没想,就让他这湖北人也一同过来了。 李维恭很清楚,陈长官肯定不是冲他来的,自己就是一张幌子,属于陪太子读书的那一种。但他心里不平衡,想想自己这宝贝学生,三年前还在总部后勤负责剥葱剥蒜的,可现在呢?摇身一变,成一方诸侯了。 心里嫉妒,但脸上不能表现出来,倘若连这点城府都没有,那就不是他李维恭了。所以他把自己装扮得很慈祥,瞧向宝贝学生的眼神里,全都是强烈地自豪感。 而许忠义呢,也正确把住了先生的脉搏。呵呵!这也难怪,双方斗来斗去,能一直纠缠到现在,谁会不了解谁啊?你李维恭打个喷嚏,他这小徒弟都能猜出那是什么病毒感染的。 姜是老的辣,这句话一点都不假,可再老的姜,他也怕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。 轿车在行辕正门外停下,许忠义搀扶着老师走出车门。随后,便不停地和过往行人打起招呼——不打招呼不行,这里的人他全都熟悉,就连负责扫地的,那都受过他的恩惠。 “哎?老张,你怎么来啦?我记得今天你不在班啊?” “嗨!老许啊!这不是听说你要大驾光临了吗?你说你来了,兄弟能不过来伺候么?” …… “哎?老王?你那类风湿咋样了,上次给你弄的药管用不?” “托您的福,好多了。要没许科长您,我这老骨头早就入土了。” ……. 想想许忠义这人脉,李维恭嫉妒得都快不行了,难怪总也弄不死这“店小二”,看看他这人缘,就知道“不倒翁”是怎么炼成的了。 在秘书引荐下,二人进了陈诚的办公室。此时,陈诚正躺在沙发闭目养神,待他二人敬礼后,这才长吁了一口气,把眼皮缓缓撩开了。 “坐吧。”指指面前的空位,又吩咐秘书去倒茶,他那不怒自威的派头,令人肃然起敬。 师徒二人毕恭毕敬贴在椅子上,双双正襟危坐如临大敌。 “不要这么拘束嘛!”陈诚笑了笑,“我这个人哪!是很好相处的,时间长了你们就会发现。”说完这句话后,他瞥瞥李维恭的大肚子,便直接将目光锁定在许忠义身上,“嗯!年轻有为啊……” 这是一句典型的客套话,老许心里明白:陈长官召见他,绝对不是为了表扬。果不其然,秘书奉上香茗后,便以审阅文件为名,将李维恭请了出去。诺大一间办公室,只剩下这一大一小两位浙江老乡。 “你家在浙江什么地方?”陈诚亲切地问道。 “回长官的话,职部是江山人。” “哦……江山,那是个好地方。这么说,你跟毛齐五毛局长是同乡喽?” “职部不才。”老许点点头。 “你呀!不要拘束,到我这里就算是到家了。”拍拍他大腿,陈诚的态度又和蔼了许多,“东北之前,齐五兄曾特意关照过,说是别的老乡都可以不见,但你这个老乡是非见不可。不瞒你说,他为何要这般嘱咐,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。据我所知,齐五兄这个人从不轻易赞许下属,你能叫他如此看重,肯定是有过人之处。” 老许心说:“我的过人之处就是赚钱,保密局上层念念不忘的,也正是这一点。你‘陈癞子’如此拐弯抹角,目的……嗯!想必也是为这个。”于是他腰身一挺,不假思索地答道:“职部寸功未立,能得毛局长抬爱,那也是前世的福分,长官们的栽培。忠义定当竭尽所能,来报答长官们的厚爱。” 陈诚点点头,笑而不语。 “你想要钱,那就好办了,我还真怕你不爱财呢!”坊间传闻,陈诚此人一向简朴,是党国少有的廉政楷模。可老许不信这个,在他看来,越是楷模就越有问题,真正能廉洁奉公的人,那早就饿死了。譬如说齐公子,挺到最后不也腐败了吗?于是不再矜持,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支票,大笔一挥写下了300万美钞。为什么要写300万?钱少了拿不出手,写得太多,这起点又拔得过高,以后再给钱时,稍微少一些,人家都很可能会不满意。当官的秘诀,就是每次给长官的好处,都要比上次多一些,让他不断地认为你很有能力,是他执政当中必不可少的左右手。 陈诚看着支票,一言不发,似乎在琢磨着什么。老许清楚:当官的都比较矜持,越是高官就越要讲究个体面。如果他不能把钞票的来路,给陈诚一个合理解释,那么这笔钱非但不能帮助自己,而是还会不折不扣地害他。 当官的贪财,还得让下属给他找借口,唉!这就是典型的当着婊子立牌坊了。 “请长官放心,我的钱都是为国家赚的。” 话音未落,陈诚笑眯眯地收起支票,对他连喊了三声“好”。这也对,只要手里有钱,谁不说你好呢? 两个人又亲热地唠会儿家常,等到许忠义起身准备告辞时,陈诚摆摆手,又叫他坐下了。“忠义啊,我临行前,齐五兄托我把这个带给你,你先看看,满不满意?” 小心翼翼接过信封,许忠义定定神,拆开一看,原来是一封委任状:兹派许振东为东北行辕督察室少将副主任。此状,保密局局长毛人凤,委员长蒋中正,共党共党三十六年八月一日。 升官了,这可真是没想到。之前督察室内部为争这职位,差点没死上几口。现在可到好,老许正在绝望时,幸福却突然降临了。“陈长官,这……” “你是委员长和齐五兄钦点的副主任,千万别辜负他们的期望,也不要辜负党国的栽培。好好干,好好干。” 这是“好好干”能解决的问题么?老许表面诚惶诚恐,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:既然早就有了委任状,那你陈诚为何不事先拿出来?非要等我交了钱,这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吗?说明什么?说明你陈癞子就是想坑钱,用我的委任状,来换我的美钞,妈妈的,你可真是不折本! 花了三百万,买来一个官,老许不但肉痛,心脏也无比地痛。但这结果还算是好的,相比齐公子,相比那些大员们,他“店小二”已算是不错了。事后得知,为当上副主任,齐公子也往上层撒过钱,只可惜比起许忠义来,少了那么一点点,因此他擢升的美梦,“咔嚓”一下子就四分五裂了。 悲剧啊!典型的悲剧。可话又说回来,他许忠义为什么能当上副主任?归根结底,这还是要感谢李维恭想整他,结果整来整去,居然把他的共党嫌疑给整没了。少了这后顾之忧,再加上他是浙江嫡系,那这官不给他,还能给谁呀? 走出行辕后,老许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。见到熟人后,他该打招呼还打招呼,只是对方再回敬“许科长好”,那就不行了,显得很没礼貌。没看见人家老许正捧着委任状么?正确的称呼,应该是“许副主任”或者是“许副座”。 老许擢升副座的消息,在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督察室,听到这消息后,每个人的反应均有所不同,陈明、于秀凝夫妇替他高兴,李彦等人无精打采,终日提心吊胆的徐哲普,这回也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。唯独齐公子,把自己悄悄关在房内,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,既看不出高兴,也看不出难过,不明就里的,还以为屋子着火了。 自己的死对头成了顶头上司,这的确不是个好兆头。齐公子的内心深处,忽然涌出了一阵说不出地恐惧。官大一级压死人,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,作为失败一方的齐公子,此时此刻,不得不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提前做好全身而退的打算了。 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,不是督察室不放,而是共产党逼得他走不了。自从中共发动“秋季攻势”以来,形式是一天一变,往往旧的问题还未解决,新的问题又出现了,连匀口气的机会,都没给国民党留。 按理说,凭借中共的装备和实力,不可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发起连续进攻。但事实上,他们不但这么做了,而且还是越打越勇。新1军、新6军这些精锐部队,也没有了以往的威风。尤其新1军,那脸上不知留下过多少中共的巴掌印,个个都是鲜红的。 “党国怎会变成这样了?”齐公子绝望地想道,“照这么发展下去,我们还能挺几年?” 更可怕的是,中共的武器装备以及技战术打法,已经越来越接近现代战争的要求了。两年前,他们抢占东北时,那还是小米加步枪(有的部队连武器装备都没带),可现在呢?不但有坦克大炮,而且还有了飞机。对此,国民党是极不适应——哪见过这么牛的共产党啊? 在战术上,共产党也不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,一旦找准了国民党的主力,二话不说,马上集中优势兵力,给你来个穿插渗透分割包围,然后再从容不迫地跟你对攻。你新1军不是很牛么?老子比你还牛!什么叫做现代战争?等把你打趴下了,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。 这样一来,国民党还能有个好么?连续几仗打下来,不但地方部队,就连精锐也是个个头上长包。 “奇怪呀?共产党这武器装备,更换得也太快了吧?”瞧瞧送来的战场统计,齐公子惊呆了,记得年初进攻临江时,他们还没有几门像样的火炮,怎么一眨眼,老母鸡变鸭了? 想弄清这个问题,那也很简单,只要问问老许,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。他利用职务之便,悄悄打探到许多关东军的秘密军火库,然后再一股脑地送给了中共。中共有了军工生产线,再加上这些战争储备物资,他能不发展壮大么?甭说争夺东北,就连横扫中国,那实力也是足够了。 “我军连续作战,这不仅是为了消灭国民党的有生力量,”在沈阳一间地下室中,老杨对前来汇报工作的廖文韬说道,“还有一个目的,也是想给老许减轻些压力,让国民党无暇去顾及他。中央指示我们,保住了老许,那就是保证了中国革命的胜利!” 用几十万大军来配合一个战略情报员,唉!中共这一招,真可谓是大手笔啊…… 第134章 连续攻势 老杨的话,令廖文韬感到万分震惊,他没想到中央居然会给予许忠义这么高的评价?但老杨接下来的话,便直接导致他瞠目结舌了。 “我们只发动一次秋季攻势还远远不够,接下来,还要发动冬季攻势、春季攻势,彻底打乱国民党的阵脚,转移督察室对老许的注意力。” 连口气都不给人家喘,这还让不让国民党活了?陈诚刚上任,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打人家脸,让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呢? 共产党是说到做到,在秋季攻势结束后的一个月,稍加休整的民主联军,于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,在辽北省和辽宁省,对四平至大石桥、锦州至沈阳铁路沿线的国民党军,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性战役*。 这场大战来得很突然,国民党对中共的战略意图,参战人数等等,均是两眼一抹黑。可什么都瞧不见这哪行啊?你总得知道自己该如何应战吧?于是在东北行辕紧急催促下,国民党驻东北地区的各个情报机构,立刻又乱成了一锅粥。 督察室接到的命令是:要尽快、尽早地摸清共党动向,以备不测。可当战争一爆发,共党被人家打得一败涂地后,这条命令就显得极为可笑了。当然,还有更可笑的。 在督察室副主任许长官忠义的倡导下,督察室全体公职人员,不得不跳过这如火如荼的会战,把研究重点放在了下一场,即将或者是有可能爆发的大战上了。对于自己的决定,许忠义给出个很有体面的解释,他说我这叫做高瞻远瞩。为什么是高瞻远瞩呢?因为眼前这场仗,不管你怎么努力,那肯定都是损兵折将了。既然失败是必然的,那还琢磨个什么?共党是怎么打仗的,问问逃回来的士兵,不就一目了然了吗?有研究挨打这闲功夫,还不如去统计伤亡数字呢。 可齐公子劝他说,老许你这么做是不行的,打仗不是过家家,连眼前都要挺不过去了,你还有心思关注下一场啊?那不叫隔着锅台上炕吗? 老许两手一摊,显得很无辜:“我也不想这么做呀?可你瞧瞧,共党给咱喘息的时间吗?等你这边琢磨出结果了,没准人家那边也打完了,咱督察室不是战后收容所,统计损失的差事,还是留给东北行辕吧。” 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,事实也的确如此。往往齐公子等人刚刚得出结论,正想建议东北行辕派部队去迎击,不料一瞧,得!还是歇菜吧,想要派出的部队,已经被人家给全歼了,就连打扫战场,共党都不用你代劳了。 “许副座说得对,”于秀凝在一旁帮衬道,“咱们不能总被人家牵着鼻子走,要把目光放得长远些。” 长远?还能长远吗?在这接二连三地打击面前,共党还能坚持多久呢? “我相信,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地,”老许借用某人的话,对下属安慰道,“打仗,原本也不是我们的差事,我们要做的就是及早准备以防不测。从现在开始,安排潜伏人员的工作,必须要提到日程上来。万一东北守不住了,这些人就是一颗颗定时炸弹。再怎么不济,让他们上山打打游击,嗯!也是可行的嘛!” “跟共产党玩游击战?亏你想得出!”齐公子恨恨地想道,“我算看明白了,你‘店小二’是巴不得党国早点完蛋哪!” “老齐啊!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,搞些背后捅刀子的事,你还是比较有经验的。” “什么叫做我有经验啊?”齐公子很委屈,他认为“店小二”就是在变相打击报复,“让我领导潜伏工作,那我就得留在东北。哦!到时候你们拍拍屁股走人了,那我呢?让我去跟共产党开展武装斗争,这不是变相往死里整我么?” 他猜对了,许忠义就是想把他留给共产党。 “好啦!时间紧迫,时不待我,大伙都忙去吧!一个月后,老齐啊!我要看到你的想定书。” “一个月?”齐公子头大了,“你当我是神仙啊?一个月搞出想定,那不得把我活活累死?” 齐公子很清楚,这“店小二”是没安好心眼。他害怕自己的算计,害怕自己再去找他麻烦,于是就用工作为由,把自己给牢牢困住,让自己喘口气都会感觉很奢侈。这样一来,就算有三头六臂,自己也没心思再打他的主意了。“嗯!如果不出所料,还没等想定搞完,这家伙又会给我分派其它任务了,狠!你真狠!”齐公子快气疯了,心说我的命,他怎就这么苦呢? 所以说,不管得罪谁,也千万别得罪上司。想让上司去宽宏大量包容你,呵呵!做梦吧! 瞧着齐公子那气急败坏的神色,老许心里很得意。你不是总跟我过不去么?这回好了,我把你累得上吐下泻,看你还有没有精力来算计我?什么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?你不服行么?不服我就名正言顺地整你,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。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,只要东北不解放,那你齐公子就乖乖地连轴转吧。呵呵!不过你也不用怕,我是不会把你逼死的,等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,我还要把你完完整整地交给人民去审判呢。 齐公子算是倒霉到家了,眼见他如此惨状,那些曾经得罪过“店小二”的人,最想做的一件事,就是经常到庙里去拜拜菩萨。 李彦曾经背着许忠义,去东北行辕那里打过他的小报告。现在呢,还没等老许追究,他就自己颠颠跑来,恳求许副座能够高抬贵手了。 徐哲普由于审时度势,在关键时刻毅然投靠到了“革命”阵营当中,所以老许很欣慰,让他担任人事科长的同时,还顺便监管了总务。按理说,总务科长的位置是要留给棒槌的,可这家伙很没用,在关键时刻脚软了,不但出卖了许忠义,而且还答应李维恭,准备做他的污点证人。像这种首鼠两端的人,老许是不打算再用了,把他从监狱里弄出来后,看都不看,就一脚踹到厕所里去了。 “你给我好好反省!”老许对他说,“找不出让自己脱胎换骨的办法,那你这辈子就跟屎尿打交道吧!” “是是是……”棒槌冒汗了。 “还有啊!你没事多接触一下牢里的共产党,跟人家好好学学,看看人家在威逼利诱面前,是怎样坚持操守的?” “明白,明白……” 相比这些倒霉蛋,许忠义对李维恭还算客气些。不管李先生是对与错,也不能目无尊长去怠慢他,否则就会给别人留下话柄,让人在背后挫他的脊梁骨。可听之任之那也不行,所谓百足之虫僵而不死,谁知道他会不会瞅准机会,徐图个东山再起呢?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摊牌了。李维恭先表态,暗示许忠义自己要回老家颐养天年。但“店小二”不答应,他眯眯一笑,不冷不热地说了句:“再干一任吧。” 还接着干哪?李维恭连想一想,都觉得寒毛直竖了。眼下这督察处,情报、人事、总务、会计、电讯各科,全都在许忠义的掌握之中。剩下的几个科室里,于秀凝是他的同党,督察大队又被其死死压制,那还剩下什么了?只有军法和医务室,可这两个部门又能顶个屁用?斗得过你“店小二”吗? 李维恭觉得前途很渺茫,不仅个人,就连党国的前途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了。“我老了……”长叹一声过后,李维恭怅然说道,“这天下啊,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。我一个老头子,再不知进退,那就是不识时务了。” “先生还年轻着呢,委员长年逾花甲了,不还在为国家殚精竭虑么?所以学生恳请您再留一任,就当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了。” 苦苦一笑过后,李维恭无奈地摇摇头。做学生的心思,先生是最了解的,“店小二”此举,哪里是在为国为民?分明就是想困住自己,不给齐公子留下任何翻身的机会。“只要我一走,另外一个副主任之职,肯定会落到小齐身上,如此一来,你再想一手遮天,哼哼!恐怕就势比登天了。”说来说去,李维恭所想到的,还那权力的制衡和再分配的问题。 悲哀!悲哀呀!共党共党那绵延不绝的内斗,究竟到什么时候,才会有个头呢? 想想自己眼前的处境,李维恭几乎要欲哭无泪了。走到今天这一步,唉!到底应该埋怨谁呢?他自责,他悔恨,悔不该如此之贪婪,以至于给了白眼狼一个可乘之机。 “先帝宵衣久,忧勤为万方;捐躯酬赤子,披发见高皇。风雨迷神路,山河尽国殇;御袍留血诏,哀痛何能忘!”这是一首悼念明思宗崇祯帝殉国的诗,如今李维恭再次颂起时,心中便立刻涌出了阵阵地凄凉。一种“山河破碎风飘絮,身世浮沉雨打萍”的感觉,在他灵魂深处油然而起。 走出许忠义的办公室,默默回到家中,望着墙上先总理的遗像,年逾知命的李维恭,老泪纵横地念道:“总理,我对不起您,也对不起共党共党。我忘记了您的教诲,忘记了一个国民党人,本该具有的操守。是我的贪婪葬送了国家,是我的利令智昏,把‘三民主义’彻底逼上了绝路。总理啊!您睁开眼睛看看吧!党国就要完啦!我堂堂中华正朔,就要沦落为霄小的盘食啦!”一头磕倒在地,李维恭死命捶打着自己,哭得是泣不成声。然此时此刻,这一切的一切,到底该责怪谁呢?民心不在,国祚飘零,共产党也绝不会再给他们留下半点机会了。 “恨!恨!恨!”连说了三个“恨”字,李维恭咬破手指,在衬衫上写下一封血书:……社稷沦落至斯,本党同仁难辞其咎。吾革命半生,今亦为他人革命,此乃时也?命也?吾年少从戎,一生皆以信仰为念,然晚节不保,利欲熏心贪赃枉法,将家国重任束之脑后,惟恐天下之财不能为一己所用。现思之、虑之,悔之,皆已于事无补,此乃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。吾之罪孽,唯用一命可抵偿之…… 临到收笔处,李维恭缓缓抬起头,看一眼墙上的国旗党徽,苦苦一笑后,“奋笔疾书”道:“……愿上天怜我先烈披肝沥胆为国为民,乞留共党共党血脉于一隅,吾虽百死,亦含笑九泉……” 擦擦手上的鲜血,李维恭取出许忠义贪墨的证据,连同血衣和荐帖一起塞进包裹。随后慢慢站起身,从容走到衣柜前,拉开抽屉取出瓷瓶后,在手中轻轻一掂。“忠义啊忠义,”惨然一笑,他缓缓拧开了瓶塞,“我能把你扶上天堂,也就能把你送进地狱。呵呵!你相信吗?” 民国三十六年的寒冬,民主联军4纵进攻沈阳北郊皇姑屯的当晚,李维恭于寓所中自杀身亡,享年五十八岁。 *冬季攻势有一个小插曲,在战役进行当中,原东北民主联军于1947年1月1日正式更名为“东北人民解放军”。至此中共所领导的正规军,全部完成了称谓上的统一。 第135章 李维恭之死 民主联军4纵进攻皇姑屯,这在国民党上层引起了不小地震动,有人为此夜不能寐,有人为此惶恐不安。但也有人例外,比如说许忠义这两口子,睡得就比较安生。共产党进不来,他们没有任何损失,共产党进来了,他们就更没有损失了。本想趁着乱轰轰的局势,睡一个比较安稳的觉,但李维恭的突然死亡,将这个美好的愿望,一下就给打破了。 李维恭之死,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,头一天还好好的,今天怎么说死就死啊?许忠义得知消息时,已经是深夜了,他躺在床上睡得正香,就在这时,于秀凝把电话打了过来。 “忠义啊!李先生出事了。” “出事?出什么事啦?投靠共党啦?” “嗨!你胡扯什么?他老人家不在了。” “啊?”一个寒颤过后,许忠义立刻睡意全无了,“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 “昨天晚上,你快点过来吧!” “好好好!”撂下电话后,老许手忙脚乱地穿起衣裤。旁边的顾美人,睁开惺忪的睡眼,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埋怨道:“深更半夜的不睡觉,你折腾什么呀?” “老婆子,别睡了!别睡了!李先生出事了。” “出事?出什么事了?投奔共党啦?” 要不怎么说是夫妻,就连这思维都是一模一样的。 “赶紧起来吧!别耽搁了,我想肯定是出大事了,弄不好就是惊天动地!”许忠义此言并非危言耸听,他深知李维恭在特务界的影响,也明白他的死会对未来发展产生何等影响。“我猜想,他是为了给你表哥腾位置,目的嘛!还是要对付我!”一语道破了李维恭的真正死因,不知李维恭听到这番话后,会不会在棺材里感慨青出于蓝胜于蓝,自己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? 顾雨菲穿好衣服后,还要修饰一下自己的花容月貌,可老许等不及了,一把拉住她,死命地往门外拖。 “哎哎哎!小二,我粉底还没上呢!就这么出去,那还怎么见人哪?” “省省吧!咱们是去奔丧,不是去参加婚礼,你就算再漂亮,死人也看不见,还是把精力都留在跟人家玩心眼上吧!” 汽车一路狂奔,到达李公馆时,那里早已恭候了一群人。陈明一瞧见老许,便马上迎上前压低嗓音说道:“老许啊!你要有个心理准备,李先生这死,八成是冲你来的。” “哦?那他是怎么死的?” “服毒自尽,死后半个小时才被家人发现。对了,我在他家搜查过,没找到任何有关你的不利材料。” 没找到,并不代表没有,眼下最重要的问题,就是李维恭到底把东西藏在哪了? “是不是寄出去了?”老许脸色一变,暗暗叫了声“不妙”。如果李维恭一心求死,那他必然是毫无顾及。反正都是一死,临死前拉你“店小二”下水,这也是人之常情。 陈明有些心慌意乱。他和许忠义是死党,老许作奸犯科,这自然也少不了他,所以李维恭掌握的证据,十有八九也会把他带上的。“我就怕这东西落到小齐手里,给我们留下后患。” 许忠义苦苦一笑,心说你不用怕了,李维恭要是有证据,第一个要考虑的托付人选,肯定就是齐公子。除了齐公子,还有谁想一心一意扳倒“店小二”? “老陈哪!你赶紧命令下去,但凡是寄给老齐的物品,都要严加盘查。” “好!” “还有,把他们两口子秘密监视起来,一举一动,都要向我汇报!” “你放心吧!” 督察室和沈阳站,本来是要关注共党动态的,可现在呢?本末倒置了。许忠义和陈明等人,谁还有心思去琢磨共产党?先保住自己的脑袋再说吧! 齐公子也驱车赶到了,走下汽车后,他显得极为疲惫。能不疲惫吗?“店小二”都快把他给折腾散了。和一干人等寒暄几句,齐公子问过李维恭的死因,便莫名其妙地看了许忠义一眼。这个眼神很古怪,许忠义知道,自己能猜出李维恭暴毙的后果,对方也当然不会在话下。 灵堂设在正厅,一行人走进来后,先瞻仰恩师的遗容,然后是慰问悲痛欲绝的家属。 于秀凝和顾雨菲,拉着师母的手臂放声嚎啕,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。当然了,女人嘛!都讲究个感情细腻,对她们来说,能表达灵魂深处真实写照的最佳方式,那就是眼泪。与此相反,李维恭生前带出的这些男学生们,一个个倒显得比较冷静。“店小二”瞧着李先生食指上的伤口,不停地眨动着眼睛,然后一边眨眼,一边向伤口凑近,结果 “砰”地一声,便和齐公子的脑袋撞到了一起。 “老齐啊!你就不能看着点?”捂着头上的红疙瘩,许忠义埋怨道,“你使这么大劲干嘛?” “还说我呢!你不也这样?” 两个人对视一眼后,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准了伤口。很明显,这伤口是被咬出来的,如果是李维恭服毒后由啮齿类动物造成,那么周围也一定会有小动物的尸体。 但找来找去,什么都没发现。这就证明在李公馆内,只要有李维恭这个硕鼠的存在,其它啮齿类是根本没有生存余地的。 掰开李先生的嘴,齐公子仔细瞧了瞧,很快就在齿缝间,找到了皮肉的碎屑。“李先生为何要咬自己呢?”他皱皱眉,忽然猛地一怔,似乎想到了什么,“难道是……写血书?” “李维恭为什么要写血书呢?他这血书是写给谁的?”许忠义背起双手,在灵堂内慢慢踱着脚步。 两个人围着尸体转来转去,最后,又双双把目光投向了对方。“李先生生前,就想搞掉‘店小二’,我猜他写血书的目的,是想引起当局对‘店小二’的高度重视。” “坏了,一个党国少将的血书,肯定会引起轰动的,一旦被报界披露,就算我人脉再广,某些人还是会舍车保帅。”许忠义冒汗了,他下意识地感觉到,自己的前景恐怕要不妙。这个李维恭啊,不玩则以,一玩就是来邪的,连咽口气,都能把许忠义给打个手忙脚乱,看来这回,他是想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。 “不行!我得抢先一步搞到血书,绝不能让东西落在对方手里!”二人又再次想到了一起,当下谁都不敢再耽搁,马上召集手下去布署行动。 “我是‘店小二’的死对头,这一点李先生很清楚,所以他肯定要在我身上留下一步闲子,不管留的是什么,必须要尽快找到!”齐公子唤来赵致,对她耳提面授道,“我能不能翻身,能不能力挽狂澜,就指望这一回了。” “小菲呀!哎呀!你赶快把眼泪擦干净,别哭了嘿!意思意思就行啦!现在都火烧眉毛了。”将泣不成声的顾雨菲拉到一旁,许忠义气急败坏地说道,“李维恭这老家伙,想必是留下对我不利的证据了,咱们若不能先于你表哥找到它,那就擎等着上吊吧。” “啊?”“唰唰”抹抹眼泪,顾雨菲把表情“呱嗒”一变,她也迅速恢复了镇定,“你放心吧,我会用无线窃听设备,二十四小时监视他属下。对了,你想到李维恭会用什么方法藏匿证据了吗?” “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,按理说,如果李维恭要移交证据,大不了把你表哥唤来就是,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啊?所以我想,他此举一定会另有深意。” “李先生不把证据直接交给我,说明他有顾虑,他究竟顾虑什么?只要解开这么迷,那么所有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。” “他会不会担心你不可靠?”赵致提醒他,“毕竟你跟‘店小二’有过一段联手的经历。” “嗯!有这个可能,但我想他也应该知道,我跟‘店小二’的联手,那只是迫不得已,当不得真的。” “哦……那还会有什么顾忌呢?”赵致陷入了沉思。 双方都很清楚李维恭的死,已不单纯是一场的自杀事件了,这里有他设下的局。猜不透谜底的人,极有可能会追随着他,一同走向那黑暗的地狱。 老特务就是老特务,他连死都不让你省心,每每想到这,许忠义就有一种要砸东西的冲动。不过,尽管他心急如焚,可戏终归是要演的。替老师守夜,这是每个学生必须要尽的义务,就算你再忙,有再合适的借口,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,否则,便会有人出来说闲话,给你扣上一顶“欺师灭祖”的大帽子。 “我看出来了,李维恭是想把我们全都留在这里。”许忠义捡起一根孝带,像模像样地系在腰间。看看周围的灵堂布景后,他对于秀凝说道,“他不发丧,我们谁也别想走。” 李维恭膝下无子,这些学生们就相当于他的子女。更有甚者,督察处的大员们,十有八九都是他学生,如此一来,督察室整个领导班子,就都得过来当孝子贤孙了。 可眼下战事紧急,情报工作实在是耽搁不得,于是在许忠义倡导下,除去正常值班人员,各科室主要负责人,一律挪到李公馆办公。幸亏这李公馆地方够大,也幸亏是在共党火炮的射程之外,不然一发炮弹打下来,整个督察室也差不多就灰飞烟灭了。 沈阳城现在的形势很不妙,城外炮火连天,城内勾心斗角。就连一般普通的老百姓都说:国民党这政权,看样子是悬乎了。 对于老百姓的说法,许多国民党员也不否认,齐公子便是其中之一。他站在李公馆楼顶,遥望着北郊那浓浓的硝烟,倾听着隆隆的炮声,对身边的许忠义笑着说道:“共产党要得天下了,有人肯定会为此高兴的。” 老许撇撇嘴,没吭声。 “其实啊,我挺羡慕李先生的,他解脱了,不再为追名逐利去奔波劳神,这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?” “你也可以啊,如果你能急流勇退,我想,是不会有人笑话你的。” 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呵呵!就算我想退,共产党也不会给我机会了。知道么?像我这种人,共党是必须要坚决镇压的,所以没办法,我就只能随着国民党这条破船,在汪洋中漂泊着,直到它慢慢沉下去的那一天。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许忠义知道,齐公子已经在不归路上走得是越来越远了。 “我也想审时度势,但是不行啊,谁叫我心里放不下老百姓呢?”苦苦一笑过后,齐公子自嘲道,“我就是这么个死心眼,怎么改都改不掉的。忠义啊,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,说实话,你活得确实比我潇洒多了。” “既然羡慕我,那你又何必让自己过得这么累?” “不累不行啊,谁叫我想得比你多呢?哎对了,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,跟你探讨一下,可以么?” “说吧。” “你说中共得到政权后,能永远保持为人民服务么?” 老许皱着眉,一言不发。 “呵呵!看来我在有生之年,是不能得到答案了,留给后人吧,是非功过,就让历史来评述吧……” 历史,又是历史,历史究竟代表着什么,世间又有几人能够说清? 第136章 大局已定 这一夜注定是无人能寐,随着城外枪声渐渐零落,众人那紧绷的神经,这才慢慢舒缓下来。 既然没有了精神负担,那就继续勾心斗角吧。 许忠义想偷偷探查一下李维恭暴毙现场,不料刚刚走进房门,就发现昏黑的屋子中呆呆坐着个人。“肯定是小齐,我都不用看。”“咔哒”一声按开电灯,目不斜视的老许,若无其事地点根香烟。 “你来啦?”使劲舒展一下肢体,齐公子揉了揉红肿不堪的眼睛。 “是啊?我来了,你觉得意外么?” “呵呵!你不来那才叫出鬼呢!” “也何?你把我摸得挺透啊?” “彼此彼此,”冲老许勾勾手,齐公子一拍身边的椅子,沙哑着嗓音说道,“过来坐吧,就当没事唠唠家常。”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,许忠义递给他一根香烟:“老齐啊!你还在为李先生的死劳神哪?” “你不也这样么?哎对了,你不觉得李先生此举,是冲你来的么?” 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,我只是觉得他的死很突然,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。” 点点头,齐公子没吭声。点燃香烟后,他默默地吸食着,眼睛在烟雾的熏陶下,不停地眨动。过了一会,徐徐吐出一口烟气后,他娓娓说道:“忠义啊!有件事我想问问你,如果有一天,我想给老百姓办点实事,你会不会阻止我?” “这从何说起啊?你为老百姓做事,那是善举啊?我干嘛要阻止你?”从容不迫地接过话题,许忠义漫不经心地看看他,故作不解地问道,“哎?你今天是怎么啦?干嘛要说这种话?” “呵呵!你想多了,我只是担心党国兵败之日,便是百姓罹难之时。” 齐公子这个人,做事一向很有分寸,既不乱说话,也不随意发表个人意见。既然敢说出这番话,那就表明他已是深思熟虑了。 “老齐啊!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?能跟我说说吗?” 齐公子没搭话,起身走到地图旁,仔细看了看,这才幽幽叹了口气:“眼下东北的局势,已经很明朗了,共党所占领的28座城市,现正在疾速缩减。我估计共党结束攻势后,共党的实际控制地盘,就只能剩下几处战略要地了,其余的……恐怕都会尽入敌手。” “不会吧?你是怎么分析的?”老许惊讶地问道。 “很简单,我研究过共党前两次的攻势,发现一个规律:他们持续作战的时间,都是在50天左右,也就是说,他们后勤的物资储备,只能维持50天。于是我把这个规律同眼下的形式进行了对比,再结合共党的现状,就得到了一个结论:凭共党当前的实力,完全有能力扫清锦州、沈阳和长春的外围,并将这三处战略要地进行分割包围。呵!共党一旦围城,城内百姓会有什么下场,那就可想而知了。” 齐公子能做出此等战略判断,许忠义一点都不感觉奇怪,因为战略特工对时局的分析,往往都具有惊人的准确性。可他跟自己说这些话,到底有何企图呢?这一点,才是许忠义要考虑的关键。 “忠义,我请你答应一件事,在围城之前,你不要再大量收购粮食了,可以吗?多为百姓考虑一下,老百姓会永远念着你的好。” 通过以往的明争暗斗,齐公子得出了一个经验:许忠义总能抢在自己发动攻势之前,先把整个地区的经济给搞乱了。结果经济一乱,不管齐公子如何奇招迭出,最后也照样是玩不转——连饭都要吃不上,你还怎么跟人家玩? 目前,由于东北战乱频繁,国统区经济早已衰败到苟延残喘的地步,之所以没有彻底崩溃,主要原因就是这粮价还可以控制。不过呢,如果许忠义再把主意打到粮价上,国民党政权不仅会全盘崩溃,其治下的老百姓,那日子也就更惨了。饿死人这是肯定的,弄不好,还会发生易子而食的现象。 “我们之间的问题,由我们自己来解决,千万不要波及到老百姓。忠义,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,总之国民党也好,共产党也罢,全都在标榜为老百姓服务,既然是为老百姓服务,那就拿出点实际的,给老百姓留条活路。倘若你能答应我,哪怕最后是被千刀万剐,那我也死而无憾了。”齐公子说得很坦诚,那异常坚毅的神色,令对方不得不肃然起敬。 他是一个贪官不假,但同其他贪官比,至少在他心里还装着百姓。这就是区别,也是令政敌最为敬重的地方。 “唉!老齐啊老齐,你为什么就是国民党呢?”老许默默地感叹,一种英雄惜英雄般的豪情,在心中荡气回肠。 “作为回报,我可以帮你找到李先生留下的东西,让你没有后顾之忧。”说到这,齐公子狠吸了一口烟,紧接着鼻子一酸,眼角泪光闪烁。 国民党的失败,已是不可避免了,齐公子深知,李维恭的东西就算能搞掉许忠义,可对于大局来讲业已是于事无补了。另外许忠义这个人,多少还能为百姓办点事,倘若再换一个官,能不能做得比他更好,每每想到此处,齐公子心中是一点都不托底。 “老齐啊,如果你是从百姓利益出发,说句心里话,我没有任何理由来拒绝你。唉!其实啊,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,只可惜你生在一个错误的家庭,错误的时期,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角色。” 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,齐公子若能选择投奔共产党,许忠义则完全有理由相信,他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。但遗憾的是,他的拳拳报国之心,令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。 “是非功过,留给后人评说吧,忠义啊!既然我们已经把话谈开了,那好,我们就说说你想要的东西吧。”说话间,他走到衣橱旁边,拭了拭抽屉上的血指印,徐徐说道,“忠义,李先生临终前曾留下过血书,我想这一点,你是可以猜到的。但你想不出,他为什么不将血书直接交给我,而是非要故弄玄虚呢?” 这正是许忠义一心要弄清的问题,可他冥思苦想反复揣摩,就是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“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想法:倘若李先生一死,那么他的位置就是由我来继承,对吗?” 老许吸吸鼻子。 “事实上,不管你们怎么想,最终都会认定李先生是在为我铺路,然后假借我手,来给你们制造麻烦。呵呵!我没说错吧?” 许忠义点点头,心说:“没法不这么想,因为实在是想不出其它可能了。” “所以为以防不测,你们就得盯上我,把我同外界所有的联系,统统监视起来。” “你还是接着说吧,不用咨询我意见了。先声明一下,你对我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。看来我无论想做什么,都逃不过你的眼睛。” 齐公子眯眯一笑,紧接着话锋一转,又道:“可你们忽视了一件事,李先生并不相信我,你们认为他能将证据交给我,这是大错特错!” “嗯?”老许愣住了。还甭说,齐公子的话,他还真是没有考虑过。潜意识当中,他一直以为李维恭和齐公子的关系,即使再不济,那也应该比自己亲近多了,不然李维恭调任行营二处时,为何偏偏要带上齐公子呢? “这说明不了什么,”齐公子叹口气,“那时候,只要你愿意,他也同样会带上你。可带上你是一回事,重用你又是另外一回事。不然到后来,我欠你帐的时候,他为什么不给我报销呢?这就表示我在他心目中,是可有可无的。” 当时的情况,许忠义至今还记忆犹新。李维恭当时也的确没干什么,他的所作所为,完全不像是德高望重的先生,反倒更近似于一个藏头缩脑的懦夫——这也难怪,当时的李维恭已对许忠义起了杀心,他正巴不得齐、许二人斗个你死我活,最后落个同归于尽的悲惨下场。 “他既然不相信我,那还会把证据交给我么?于是从这个疑点入手,我发现个问题,只要李维恭一死,你我的矛盾就会激化,就算我不惹你,你投鼠忌器也不会轻易放过我。可你想过没有,我势单力孤,也许还没等到上位,恐怕就已经坚持不住了。既然是斗不过,那我还凭什么跟你们周旋?所以李先生此举绝非在帮我,而是不折不扣地害我。他是想利用我这枚闲子,来吸引你们的视线,然后再从容不迫地达成他个人的目的。呵呵!这招‘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’,他玩得很高明。唉!只可惜你们不是我,无法设身处地体会到我的感受,所以不能堪透迷局,这也是意料之中。” 依照齐公子的说法,李维恭设下这个局,同众人之间的矛盾是息息相关的。它的高明之处就在于,就算让你知道他的真实想法,那也避免不了圈套。因为齐、许二个人的矛盾,是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。既然不可调和,那就只能被李维恭乖乖牵着鼻子走了。 许忠义不露声色地听着,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,他不可能轻易相信对方的话,除非齐公子所说的一切,都能拿出充分有力的证据。 “至于佐证嘛!想得到也并非难事。如果按照我的假设能找到他的东西,即可证明我的推论是完全正确的。” 既然如此,那就赶快找吧?有你齐公子帮衬,他老许多少也能清闲些不是? “李维恭暴毙后,是谁先发现他尸体的?”齐公子问道。 “咱们的师母。” “我记得……师母也好像是咱这行的?” “特务处时期,鸡鹅巷的老人儿。呵呵!咱们这行的高级职员,想娶个外姓人做老婆,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。” “那你说,李先生在临死前,会不会把东西交给她?” “我的手下问过了,她说除了一瓶毒药,李先生什么都没留下。要是再逼她,那她就服了毒,陪李先生一同去了。”说到这里,老许尴尬地扭扭脖子。如此对待一个未亡人,而且还是自己的长辈,一旦传出去,那也是好说不好听。可他实在是没办法,为了毁灭证据,也只好将就一下,偶尔狗急跳墙一回了。 “我想,你逼她是没有用的。除非动刑,否则想从她嘴里套出实情,这无异于痴人说梦。不过呢,若是换个方法,兴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” “哦?既然如此,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。反正李先生想害的人,他又不止我一个,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。”老许也没客气,直接把差事给一推二六五了。整座李公馆,早已被他的人给团团围住,倘若证据真在此地,就算被你齐公子抢先一步拿到手,呵呵!你还能飞出去吗? “你不怕我阴你么?”齐公子似笑非笑地问道。 “不怕!我都被你阴习惯了,不在乎多这么一次。再说,你一家老小都在这里,你前脚阴我,那我后脚就去阴赵致,看咱俩谁心疼。”老许这话很有创意,他不用担心齐公子会报复顾雨菲,为什么呢?因为齐公子舍不得这个表妹。 “‘店小二’!我说句公道话,你他妈真是缺了大德!”狠狠一咬牙,强行按耐住胸中怒气后,齐公子气急败坏地说道,“放心吧!这证据它丢不了!我敢保证李先生入殓之后,它自己就会跑回来的!” 第137章 操办后事 齐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,许忠义一听“它自己会跑回来”,当即眼睛一亮,立刻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。“我明白了,”他自言自语道,“李维恭这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’,玩得挺高明。”抚抚那血指印,老许脸上泛起一阵嘲弄之色。指印本身并没有奇特之处,但与衣柜那暗红的色彩搭配后,若非换一个角度去看,几乎就不能发现它的存在。 李维恭的丧事,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。前来吊唁的人不少,可大多都是冲许忠义的面子来的。老许通吃商、政两界,人缘极佳,他一表露出要给自己先生办个风光的葬礼,底下影从的人,立刻就趋之若鹜。 于大姐曾劝过他,说干咱这行的,不带这么招摇的,小心有人以此为借口,到层峰挑拨是非。 “可人都死了,还忌讳那些干嘛?李先生这辈子,不是藏头缩尾,就是为人低调,到老了,您还是让他堂堂正正做回人吧。”老许是自有打算,不趁着葬礼捞一把,那就不是他“店小二”了。不过呢?碍于老军统家规的限制,李维恭这葬礼规制,是怎么也不能超过戴笠的,以免给别人留下话柄,说他是“僭越”。 负责守灵的应该是孝子贤孙,这个孝子嘛!老许就当仁不让了。他领着一干同窗,披麻戴孝跪在李先生灵前,哭天喊地痛不欲生。那模样在外人看来,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,倘若一把拦不住,没准这老许都有可能一头碰死在灵前,直接追随老师于地下去了。 “唉……这师生情谊啊……”惊闻噩耗后,特意从南京赶来的文强,一见这场面,也被感动得不行不行了。世人都说军统里找不到真感情,可你瞧瞧人家“店小二”,怎么样,谣言不攻自破了吧?甭跟我说他那满脸眼泪是用生姜了,我闻过,没有!绝对没有! 事实上,老许也的确是没借助过化学刺激,他不需要。只要在心里想想小丫头,这眼泪就跟水龙头似的,“哗哗”往外流。“先生啊!先生啊!你怎就丢下我去了?老天哪!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吧……”小丫头生前也是个先生,她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,引领着许忠义走上了革命道路。所以这段感情对于老许来说,那是刻骨铭心、弥足珍贵的,比起李维恭这名义上的先生,要更加亲近和真挚。老许平时不敢轻易谈及小丫头,但这回算是找到借题发挥的机会了,所以他这眼泪比起其他人,就来得更加真实,也更加情真意切。 “‘店小二’不去当演员,真是有点可惜了。”低头干嚎的齐公子,瞧准机会,偷偷对赵致说道,“要不是知道事实真相,不瞒你说,连我都快相信他这悲伤,嗯!是发自肺腑的。” 来宾瞻仰遗容,孝子要还礼。负责领头还礼的是陈明,他那脑袋从早磕到晚,脖子都快脱臼了,可即便这样,也没说换换别人。不是别人不想替,而是他自己不愿意。因为一个头就是一份钱,这差事你打听打听,上哪去找啊?几百个头磕下来,那就是十几万美金,刨除看病治脖子的费用,他怎么也是有赚无赔。 李先生去了,这搁在谁心里都“不好受”,可再怎么不好受,你也不能白死啊?趁着尸骨未寒,你还是再发挥点余热吧!这眼瞅着共党就要攻占东北了,没准你的死,那就是大家能捞到的最后一笔钱。 可倒霉的是李维恭的未亡人,一分钱捞不到不说,还得出钱供这些人吃吃喝喝。所以在众人当中,她哭得也是最情真意切,不为别的,就为这心里委屈,作为师母能活到这份上,那还不如追随先生一同去了呢! 三天后,也就是李维恭入殓之日,即是要把亡者从灵床移放入棺。入殓之前,要先批批孝子们的八字,看看有没有和李维恭相冲相克的。不巧的是,除了“店小二”和齐公子,其他人都跟这位李先生犯说道(也不知先生是怎么算的,他们俩的八字和李维恭吻合,这说出去谁信哪?)。得!那就由齐、许二人亲自动手吧?不然孝子的辛苦钱,那也太好赚了吧? 入殓开始时,先由孝子背死者坐于灵堂正中,面前置一瓦盆,将系上白线的竹棍,和一个饭团分别搁置在死者手里,并把棍子另一头放进瓦盆。据说竹棍、饭团都是为亡者在黄泉路上防狗所备。接下来便是“烧起身袋子”,即用缝好的白布袋,装上7斤黄表纸,先在死者肩上搁一下,再于瓦盆中焚化,意为死者在阴间通行的盘缠。死者移棺的过程,要用陀罗经被遮挡“三光”(日光、月光、星光),入棺后,还要在棺材内垫一层草灰,灰上铺“冥钱”,四周填放死者生前所穿过的衣物等等。 装殓完毕合上棺盖,但棺盖不能盖严,棺底点一盏“长明灯”,灵前放一盏“座头灯”,并设香案、祭品等物。正式封棺被称为“封梓口”,要一边钉钉,一边叫着亡者名字,并嘱咐说“不要怕”。可就在这时,长眠不醒的李先生,眼角居然流下了一滴泪…… 关于这滴眼泪,事后有两种说法,一种是说李先生在九泉之下,仍在为党国前途殚精竭虑。而另一种呢,就比较可笑了,有人传闻李先生是被他的学生们给吓哭的。像尔等这般捞钱手段,不但活人,就连鬼……他也受不了啊? 依照师母的意思,她想把先生的灵柩送回湖北老家安葬。可现在时局糜乱,战火频频,沈阳城都是“火车南站通北站”了,你想回老家?恐怕还没等走出新民,就被共党给拦下了。 “那怎么办?”瞧瞧这位许副座,师母提心吊胆地问道。 “咱还是飞机吧!天上的事,眼下还不归共产党管。” 派飞机运送一个特务的灵柩,这在共党共党还没有先例。但老许相信,只要你肯出钱,这世上就没有办不到的事。 “钱,又是钱……”一提到钱,师母的肉就开始哆嗦了。不是她心疼这几个花费,而是实在拿不起了。李维恭生前积攒下来的家底,她也不知道放在哪里。整个葬礼的开销,若没有这些弟子们的“资助”,单凭李先生身后事这一项,就得让她沿街乞讨了。 但这种资助,大家都是心知肚明,相对来宾们的孝敬,那不过就是个零头罢了。 “我出钱吧!”老许毫不犹疑地掏出支票,填上几个数字后,又对师母说道,“至于空军那边,也由我出面交涉吧。” 许副座肯帮忙,那这件事就算落实了。李师母欢天喜地地接过钱,开始筹划起回老家后,自己该如何去安享晚年。丧事进行到这一步,基本也就要告一段落了,师母赚着支票,望着老许,似乎还有话想说。 “有什么吩咐,您尽管说。”老许毕恭毕敬弯下腰。 “你……你们也累了好几天,要不……先回去歇歇?” “歇息?呵呵!不用了吧?我们几个商量过了,不打算走了。” “啊?你们不走?”师母惊呆了,惊恐在她眼内一闪,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“您放心,我们是自备干粮,绝不劳您大驾。”说着老许一拍手,命人打电话给“洞庭春”,订了一桌上好的酒席。 “他们怎么能不走呢?怎能不走呢?”躲进房内的师母,开始坐立不安了,多年的职业生涯告诉她,这一回,恐怕真是要凶多吉少了。 “你们干嘛不走?丧事都办完了,还赖在这干嘛?”瞧瞧丈夫,赵致不解地问道。 “呵呵!不但我不走,你放心,谁都不会走。”齐公子答道。 “为什么呀?” “因为李维恭的东西,还没有回来。” 两天后,就在李师母准备动身赶往东塔机场时,门外突然来个邮递员,他捧着大包裹,不停地向院内探头探脑。 “让他进来吧!”撂下酒杯,老许冲一旁的陈明使个眼色,“我们要等的东西到了。” 在众人瞩目下,于秀凝小心翼翼拆开包裹。先拿出件血衣,紧接着又取出李维恭的存单和荐书,除此之外,许忠义最需要的东西也随之露面了。 荐书是为他老婆写的,从内容来看,他是想让老婆拿着这些东西,到南京去找郑介民。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,李维恭在生前,由于担心许忠义会从中作梗,所以没敢把物件直接寄往南京。他耍了个小把戏,先把物品存放到邮局,然后再掐着时间,让邮局把物品送往沈阳的家中。 这个办法很巧妙,一则,谁也不知道他未亡人的姓名,既然不知,所以邮局的内线便不会关注寄给她的物品。二来,许忠义等人在他家里,不可能没完没了地折腾,倘若移灵之前还是找不到东西,那么许忠义也只好乖乖地放行了,否则再纠缠下去,这必然会引起世人非议,足可以导致他身败名裂。 李维恭把时间捏得很准,从存放物品到邮局邮寄,正好能赶上灵柩发送。所以单凭这一点,许忠义就不得不佩服他:姜,还是老的辣。若非齐公子果断地选择跟他合作,若非血指印让他想到问题还可以用多角度来看待,不然鹿死谁手,这恐怕真就要难以预料了。 事后,许忠义曾在私下里对顾雨菲说道:“李维恭递交证物方式,不外乎有两种,自己提交和请他人转交。自己提交这已经不可能了,于是我就调查李维恭死前,凡是跟他有过接触的人,但查来查去,还是找不到证物的下落。因此我就想,他会不会是把证物存放邮局,准备寄往南京了呢?但从邮局内线反馈的消息来看,很遗憾,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。寄往南京的物品中,根本就没有李维恭的东西。不仅如此,就连能跟李维恭贴上边的物品,也找不出像样的一件。就在这时,我想到了那个血指印,并把思维稍稍变换了一下:既然找不到线索,那么李维恭会不会是以陌生人的名义,把物品寄给了陌生人呢?也只有这样,他才可以成功地避开眼线,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。不过,这陌生人一定要具备个条件:她必须是李维恭最信赖的人。可在李维恭信赖的人当中,有几个不被我们熟悉呢?想来想去,最后我发现他老婆实在是太可疑了,因为从我认识她那天起,她就是个中规中矩,不显山不露水的人,我们一向称呼她为‘师母’,从未想过要去打探她名字。既然不知道她名字,那么她算不算是陌生人呢?所以跟老齐和于大姐协商之后,我们决定冒险一试,呵呵!果不其然……” 听罢这番话,顾雨菲心里一个劲地后怕。李维恭这个局,就连聪明绝伦的于秀凝都没瞧出端倪,可想而知,它该是多么的圆滑? “我算看出来了,”顾美人苦笑道,“如果不是你跟表哥‘国共合作’,那么这一次,我们可真要悬了。唉!‘国共合作’,‘国共合作’,想不到他的威力居然会这么大?” 她这番话,也只能跟丈夫私下说一说,摆在明面上那就不行了。此时的中国,国民党一心想消灭共产党,而中共呢?更干脆,直接提出了“打倒国民党反动派”的口号。 都是中国人,都希望中国能够繁荣富强,又不是在抵御外辱铲除汉奸,难道政治上的偏见,就非要通过自相残杀来解决吗?不知发动这场内战的老蒋,在他有生之年,会不会对自己曾经的一己之私,产生深深地忏悔呢? 很难!能做到,那他就不是老蒋了。 第138章 势均力敌 找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,按理说,许忠义应该松口气才对。但结果恰恰相反,他长叹一声过后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 “又怎么啦?”顾美人一瞧他这模样,心里直起疙瘩,怎么想,怎么觉得不托底。 “这次,我相当于变相成全了你表哥。唉!这也是没办法,你表哥太会找机会了,我在销毁证据和扶他上位之间,必须要做出个抉择,想要两全其美,这是不可能的。” 李维恭留下的东西,证据归了许忠义,存单则是被齐公子拿走了,他需要用这笔钱来为自己的升迁铺路。事实上,他能积极配合许忠义,这其中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,那就是用证物死死缠住老许,让他无暇去阻拦自己擢升。 两个人的目的都达到了。三天之后,总部下达了委任状,齐公子继承了李维恭的职位,如愿以偿成了督察室另外一个副主任。由此,齐、许两大集团的实力,再次变得势均力敌。 权力斗争是永无止境的,为了能与许忠义抗衡,齐公子特意扩充了督察大队,由原来的200人,变为了近千人。不仅如此,他还在内部设立了情报、电讯、总务等部门,不明就里的,还以为督察大队就是个独立的小团体。 “这是我的错,”两个月后,许忠义见到老杨时,仍对自己当初的妥协深感后悔。 但为时已晚,老杨只能拉着他的手,不停地安慰他:“老许啊!这怪不得你,你已经尽力了,只是对手的实力,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。”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,这才面对面坐下,这把话题转到了工作重点上。老杨说:“老许啊!经过你的不懈努力,我军现在物资充足,士气旺盛,已经把东北的国民党,给彻底逼进了绝境。鉴于你为我党我军做出的巨大贡献,上级决定要对你进行嘉奖。另外,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经中央和东北局研究决定,我们原先预定的五年内解放全东北全境,现在要改了,改成在三年之内。呵呵!不是我们狂妄自大,而是我们的确具备这个实力了。” “好!好!”老许欣喜欲狂,连连拍案叫绝,“这还要归功于同志们,知道么?他们在战场上打得越好,我们这些搞地下的就越安全,替我向东北局转达一下,就说我谢谢同志们了。” 两个人的话题逐渐轻松起来,从我军后勤物资的储备,一直谈到了战士们的斗志。不过就在这时,老杨微微一笑,突然问了句:“老许啊!你还记得马政委么?” “记得啊?他就像我的老大哥一样,怎么啦?他还好么?” “他现在担任独立师政委了,没事就念叨你,说是到现在也忘不了你给部队带来的好。为此啊!他还教育后勤的同志,要把工作重点向经济看齐,说是谁能减轻地方上的负担,谁就是独立师的许思德。” “许思德?”老许哭笑不得了,“我怎么感觉又回到冀热辽了呢?” “呵呵!这没办法,谁叫你给部队的指战员们,留下了深深的烙印?哎对了,还记得王胖子吗?这家伙已经调出后勤,现在是一名营长了。他还总念叨着:‘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老许,要是能看到,没说的,就把他留下来给我当教导员了。我负责打仗,他负责持家,咱们俩这配合,那叫典型的一爹一妈拉扯着一群孩子!’结果,弄得现任教导员,都快把你给妒忌死了,发誓要超过你这许思德。” “呵呵……”老许憨憨一笑,随后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,他脸上红扑扑的,仿佛是喝了烧锅。 “可让你当一个营教导员,这有点大材小用了。经东北局研究决定,在你结束任务后,立刻升任东北军区后勤部副部长。怎样啊老许,为即将扩充的百万大军操持家务,有没有问题啊?” “问题倒是没有,不过……我是不是升得太快了?” “不快!不快!你在国民党这就已经是少将了,回咱自己的家,怎么也不能亏待你不是?” “不不不!为部队服务,这是我分内之事,不过呢!关于担任副部长的问题,还请组织再考虑一下。” “不能再考虑了,”老杨苦苦一笑,尴尬地说道,“解放军总后勤部也点名要你了,我们再不下手,你就直接从黑土地蹦到黄土高坡了。呵呵!一想到你要走了,说句心里话,我还真有点舍不得。”再优秀的共产党员,也有他的小心思,不过呢,只要不影响大局,他们还是能够把握好分寸的。 老许挠挠头,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居然成了香饽饽?也难怪,不管是战争年代,还是在和平时期,经济方面的人才肯定都是国家的宝贝,而共产党呢?恰恰就缺乏这样的宝贝。 “毛主席也想见见你,知道么?他一直想跟你探讨下书法方面的问题。” “我在毛主席眼里,就不能有别的优点吗?”许忠义弱弱地想道。 在和许忠义交流的过程中,杨克成一直避免谈及顾雨菲。不是不想谈,而是担心展开话题后,会涉及到小丫头。小丫头是许忠义的心病,令他抱憾终身。私下里,顾雨菲曾问过许忠义,如果小丫头没死,那他会不会娶自己呢?结果老许沉默了,他没有回答,怕回答之后会伤了顾雨菲的心。 可不回答的本身,也就是一种回答了。顾雨菲很痛苦,也很无奈,但好在她的心比较宽,认为自己已是得到了幸福,实在没必要去吃亡者的干醋了。 对于小丫头的死,组织上也有了结论:给顾雨菲记大过一次,暂时不追究她的相关责任,让她以待罪之身,在日后的工作中用实际行动来洗刷自己的污点。这个处理决定也是合情合理的,因为在地下工作中,不管你有什么理由,也不能拿同志的命去换取情报。谁敢触犯这一条,谁就要为自己的行为去承担后果。 “该解决的问题,差不多都已经解决了,眼下,我们就缺一个胜利了。”望着老杨,许忠义欣慰地笑了笑,“为了这个胜利,我甘愿去赴汤蹈火。” 民国三十七年三月,中共结束了长达两个多月的“冬季攻势”。此次战役,总共歼灭国民党军156470人,将东北的国民党势力,彻底压缩在锦州、沈阳、长春三座孤岛之中。结合“夏季攻势”和“秋季攻势”,至此为止,东北人民解放军,总共消灭国民党军30余万人。可以说,基本上是把国民党精锐给换了一茬。 不得不说,共产党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,首先要感谢象老许这样的地工,此外,还要感谢陈诚的“改革”。没有陈诚,就没有眼下东北的大好局面,这一点,就连对他信任有加的蒋中正,也是始料不及的。 “杀陈诚以谢国人!”党国内部再次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,可老蒋对这种声音极为反感。陈诚打了败仗这不假,可他打败仗之前,你们都干嘛去了?那时候怎不见你们站出来说话?一个个就知道纸上谈兵,真需要你们出主意,哼哼!你们除了呱噪搅局,还能干些什么?所以陈诚不能杀,真要杀了他,那不就显得我不会用人吗?你们不是在针对陈诚,而是在暗地里针对我! 但东北危局已不容他犹豫不决了,放弃东北,他舍不得,因为他也知道东北的重要性。谁占据了东北,谁就等于得到了天下。所以想来想去,他决定还是临阵换帅吧,没准再派一个人过去,局面或许还能好一些。 可是派谁呢?就在这时,老蒋做出个令他抱憾终生的选择——调卫立煌担任“东北剿总”的司令长官。 “东北剿总”是“东北行辕”改组后的名称,成立于民国三十七年一月。这也是陈诚在东北执政期间,国民政府实施的最后一项改革。国民党在东北这两年,地区最高统帅部的名字换了不少,不管怎么说,这也算是“改革”的成果了。可问题是,你总改名有什么用?共产党怕你改名么?这名字再怎么改,你不也是人家的手下败将么? 但老蒋顾不上这些了,他只想讨个好彩头。这个卫长官也绝非等闲之辈,跟共产党打过多次交道,据说对中共比较熟悉。外界曾传闻,他在抗战时期就跟中共来往密切,甚至还私下会晤周恩来,请求要加入中共。因此卫立煌去东北,一开始并不让人看好,许多国民党元老都对此是顾虑重重。可就在紧要关头,蒋中正又犯了个致命的错误。卫立煌对他信誓旦旦地保证:自己到达东北后,一定会自给自足,不但不要中央的财政补贴,而且还会迅速组织力量,来击溃“气焰嚣张”的东北共党。 这句话老蒋爱听,不但爱听,而且还备感欣慰。仗打到这份上,国家已经穷得不能再穷了。老蒋现在就盼着,最好是想一分钱不掏,也能把共党给剿灭了。所以他顶住所有压力,决定对卫立煌来个“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”,让卫立煌用自己的实际行动,来给那些反对者们一记响亮的耳光。 军国大事如此儿戏,这不叫胡闹么? 卫立煌对中共大多数的高级指挥员,的确是比较了解,可唯独这个林彪,却不在他的熟知范畴之内。为什么?因为平型关战役之后,身负重伤的林彪,就从抗日战场上退下来了。即便卫立煌想要了解,可也没有那个机会。 历史跟国民党开了个小小的玩笑,偏偏让熟悉共产党的卫立煌,遇上了自己并不熟悉的林彪。 卫长官莅临东北,这是一件头等大事,国统区各界人士,都对他寄予了厚望。唯独“店小二”是一反常态,把苦大仇深直接就挂在自己的脸上了。 “你怎么啦?”顾雨菲好奇地问道。 “心痛啊……” “心痛?” “是啊……陈诚这个癞子,卷了我的钱,什么都没干就跑了,让我连水漂都没瞧见。唉!现在好了,卫立煌这一来,我和陈诚的帐那就算一码归一码了,他非但不会替前任还账,反而还会堂而皇之地管我要钱。” 仔细想了想,顾雨菲认为丈夫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。你跟陈诚的帐,那怎么也不能算在卫立煌头上啊?再说了,卫长官还跟人家老蒋保证过,说是不要中央财政。可你不要中央财政,那就得祸害地方了,可问题是,地方上的实力派代表,他究竟是谁呢? 瞧瞧自己丈夫,顾雨菲忍不住将他揽在怀中,拍拍他的肩膀,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声:“小二,你受苦了。” “受点苦没啥,我就担心卫立煌这椅子还没坐热,又拍拍屁股走人了。你说说,我趁多少钱能架得住这么折腾?唉!我算看明白了,这国民党太他妈黑了,都不用巧立名目,只靠走马灯似的换将,就能把地皮给你刮干净了。” 老许说的是事实,可顾雨菲也没办法。长官要是请你“帮帮忙”,你敢说个不么?人家卫长官能夸下海口,没准就是冲他这财神转世的“店小二”。 “小二,咱这也是没办法啊!现在连你都快受不了了,更不用说那些穷苦百姓。唉!国民党不亡,这可真是天理难容!” 第139章 战事 民国三十七年的五月,是东北历史上最不寻常的一个月份。在乱世的夹缝中艰难喘息着的长春市民,突然从湿冷的空气中嗅到一股子血腥味。 五月中旬,解放军以两个纵队又三个独立师的兵力,向长春外围突然发起了进攻。并于五月下旬,攻占了长春与外界的唯一通道——大房身机场。至此, 10万国民党守军连同50万市民,被迫深陷于孤立无援的悲惨境地。 对于共党围城,国民党也并非是毫无心理准备。至少在几个月前,东北督察室一个姓齐的少将副主任,就对今日的局势进行过大胆地预测。遗憾的是,好的不灵坏的灵,他居然把这场惨剧给说中了。 齐公子对许忠义的身份一直是耿耿于怀,以前动不了他,并非是不想动,许忠义背景复杂,牵一发而动全身,想要动他的人,不亚于同整个官僚体系为敌。可现在不同了,齐公子也成了这个体系中的一员,双方实力旗鼓相当,只要打击得力,想战胜对手也绝非是空穴来风。 既然这样,那就开干吧? 国民党经过一番挫败后,在东北的势力只剩下长春、沈阳和锦州这三块孤岛。比起长春,沈阳的情况能略好些,至少东塔机场还在共党的掌控之下,与外界的联系尚可正常地交流。 但就在这时,齐公子突然发现个问题:沈阳一些高校的大学教职员工,在围城之后便接二连三地失踪了。他自己失踪也罢,最奇怪的是,连同家属也一块失踪,这样一来,就不得不引起国民党情报部门的注意了。 “我怀疑,他们很有可能是逃往共区了。”齐公子忧心忡忡地说道,“共产党正在为夺取天下后,人才的储备做着打算。” 共产党同国民党争夺人才,齐公子并不惊讶,可人才不通过机场就能跑出沈阳,这才叫人感到费解。“估计中共是有自己的秘密运输通道,查!一定要查!” 结果查来查去,所有的疑点,全都集中到一个被称之为“店小二”的副主任身上。 “哎?这‘店小二’什么时候改行做人贩子了?”齐公子攥着调查报告,有些疑惑不解了。据内线反馈,凡是跟“店小二”有过接触的大学职员,事后都无一例外地失踪了,很意外,也很蹊跷。“这里面一定有事,我倒想看看,这些人的失踪是不是跟你‘店小二’有关!” 然而查来查去,虽然没有摸到不利于许忠义的证据,但却意外地发现了‘店小二’的一张关系网。这个关系网究竟有多复杂,谁都无法想象,齐公子拿到名单后,刚刚看了几眼,就被这庞大的势力给彻底震惊了。 名单上即有中国人,也有外国人,上至南京政府的高官,下至底层的贩夫走卒,基本上都被囊括在内。 “这只是一部分,根据从侧面分析的结果来看,有许多事情,我们还是两眼一抹黑,”赵致对他说,“名单上的人,跟共产党并没有多少来往,所以靠他们把大学先生弄出沈阳,这几乎不可能。因此我敢断定,在‘店小二’手中应该还有一张网。而这张网,就是他们的秘密渠道。” “你说得没错,”齐公子心有余悸,“据我所知,共党后勤补给的能力,比起两年前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。有些本该被禁运的物资,现在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共区。所以你想,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?不在要害部门,没有极大的权利和关系,运得出去吗?” 齐公子的话,还反映出了一个关键。如果参与的人员成分复杂,那么在行动过程中是很容易出现问题的。可这条线至今也没有暴露,这说明什么?说明这条线上的人,都是清一色信仰坚定的共党分子。 “早知这样,当初就该跟他一争到底,”赵致悻悻地说道,“我们要能早点腐败,他也不至于坚持到今天。” 她这话有点委屈齐公子了,实际上,齐公子也一直没打算放弃跟“店小二”争斗。只不过以前一动他,这国统区的经济就滑坡,连续折腾了几次,次次都是如此。弄到最后,连一些国民党上层官僚都快承受不住了。共党归共党,可你齐公子也不能为了共党,把党国的经济基础给抽条啊? 但是现在,这个顾虑不存在了,国民党在东北的经济已然是彻底崩溃了。“哼哼!‘店小二’只要不玩经济,那我还怕他么?现在是跟他彻底清算的时候了。”可要清算,就得师出有名,你齐公子打算以什么名义跟他了结此帐呢?“通过这条秘密渠道,找出他是共党的铁证!” 以往的证据,都无法扳倒许忠义。这家伙很鬼,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,用合理的借口为自己脱身。因此一般的证据是肯定不行了,这一次,必须要讲究个铁证如山。 “对了,我们手中不是还有他通共的纸条么?可不可以利用一下?”赵致问道。 “那张纸条没用了。”齐公子摇摇头,“你恐怕还不清楚,当初在南站负责剿灭共党的那伙共党,全都在战场上反水了。你再追究这件事,没准‘店小二’会借口说,这件事是那伙共党干的,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。” 情报和证据都要讲究个时效性,赵致把这个重要的环节给忽略了。不过忽略了也无所谓,正是这以往的经验教训,才迫使他们掌握了跟“店小二”周旋的技巧。 “这是我们能将他置于死地的最后一次机会。”看看墙上的日历牌,齐公子无奈地叹口气,神色变得极其忧郁,“共党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,我要在他们破城之前,为党国除掉这个祸患!” 长春外围是中共对国民党发起了进攻,而督察室内部呢?倒过来了,齐公子准备同许忠义展开战略性的大决战。他果断出击大胆穿插,几天之内,就将“店小二”的外围据点,给一一拔除。某些同许忠义交往多年的军警宪特一把手,也在此间纷纷落马,被齐公子冠以通共之罪,给递解到南京绳之以法了。 “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?”老许很生气,找来齐公子后,两个人面对面摊牌了,“他们不过就是贪点、占点,跟通共还是有本质区别的。再说现在这民国,有几个官不贪不占?你还能把他们都一网打尽了?” 齐公子没吭声,他心说:“你当我愿意以通共罪名来收拾这帮混蛋?那不是没办法么?我要说他们是贪官,不得得罪整个官场么?弄不好连我自己,都得以贪官的名义被人整下台了。” “姓齐的,咱们今天就把话说开,你到底想怎样?” “我想怎样,你是心知肚明。呵呵!许副主任,你我斗了这些年,你想干什么,我想做什么,难道还用解释么?” “忘我之心不死啊……”翻了翻眼睛,老许感慨万千,“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?” “那我就不知道了,你自己慢慢想吧,我还有事,不奉陪了,再见!” 望着齐公子离去的背影,老许心里明白,他和齐公子进行殊死决战的时刻,已经到来了,不是你死便是我亡,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。 该怎么办呢? “玩经济这不灵了,还是跟他斗专业吧……”老许犯愁了,他捂住脸痛苦地想道,“唉!敌人也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啊……” 返回家中后,许忠义紧急联络了顾雨菲,让她通知隐秘运输线上的同志,立刻放下手中工作迅速转移。 “怎么啦?有人暴露了?”顾美人惊讶地问道。 “还没有,可也差不多了。安插在督察大队的眼线告诉我,今天下午,齐公子已派人盯上了我们所有的外线关系户。所以我猜想,他一定是得到什么风声了。为以防万一,我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。” 老许那些明面上的外线关系户,数量极其庞大,既然齐公子能够精确地锁定每个人,这表明他手里一定有名单。连名单都能搞到,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?因此,触及许忠义设下的隐秘运输线,那不过就是个迟早的事情。凭齐公子的能力,想解决这个问题也并非很难。 “好,我马上行动。可是……小二,不知你想过没有?做准备是一方面,可我们也不能总被动挨打呀?你想好该怎么反击了吗?” 齐公子落在许忠义手里的把柄,目前也只有非法敛财和卖官鬻爵这两项。但这两项并不是齐公子的专利,许忠义也犯了同样的毛病。想凭借这个去咬住对方,那不叫五十步笑一百步么?更何况,党国的政权是岌岌可危,它还有哪心思收拾贪官?同想要它性命的共产党相比,这些贪官又算得上什么? “我还真就没有反击的实力,”老许摇摇头,显得很沮丧,“现在这官,不投共就是党国的栋梁,你表哥在这一点上,比我走得踏实。” “那我们不是要束手就擒了吗?” “差不多,反正我是没辙了,靠你了,还是你多努努力吧。” 这叫什么事啊?有这样当人家丈夫的么? 但顾雨菲不以为然,她能理解丈夫的难处:“小二,咱可不能放弃啊?遇到困难就缩,这不是共党员的本色。” “我知道,但你能想出办法么?” “现在是敌强我弱,敌人进攻我们防守,对不对?” “对啊?” “你怎么忘了?我军跟敌人斗争的策略是什么?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,正面不行咱可以打游击嘛!你只要放手发动了人民群众,让他陷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,还怕收拾不了他?” 顾雨菲是要把齐公子当成小鬼子打。管不管用先不说,可这想法倒是挺新颖的。因此,一筹莫展的老许听到后,登时来了兴致,怂恿她赶快讲下去。 “咱们这条秘密运输线,难道只是靠几个党员吗?单靠几个人能发挥出这么大作用么?” 这倒也是,几个人就能解决我军后勤,那他们不成了神仙?事实上,这个秘密运输通道也不单纯是一条线,而是有若干条线编织所成的一张网。在组建这个秘密通道时,老许从安全角度出发,考虑到它有可能遭到国民党破坏,所以就没敢使用串联线路,而是把它们分开来,组成了并联结构。如此一来,就算某一根线路出现了问题,也绝不会对大局造成致命的影响。 顾雨菲也深知这一点,所以她一语便点明了齐公子所忽略的重点:“他想直接动你,这根本不可能,没有证据又能把你怎样?所以我猜,他是想从下至上,通过破获秘密支线的手段,来对付你这根主线,可他忘了,只有你这根主线出了问题,才会让整个路线瘫痪下来。你说说,他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?既然本末倒置了,那还怕他做什么?没准查到你头上的时候,呵呵!东北都已经解放了。” 许忠义马上心领神会。顾雨菲说得没错,自己自乱阵脚,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,你越想毁灭证据,齐公子抓住的把柄也就会越多,没准弄到最后,你反倒不是在保护自己,而是在变相成全对方了。此外,眼下的时局也是对老许有利,我军已开始围城了,东北解放指日可待。在这个节骨眼上,你还有什么理由怕他呢?着急的应该是他,而不是你啊! 因此想到这处,老许打定了主意,就跟齐公子慢慢打游击吧。你不是想“三个月内灭亡中国”么?可以,那我就用“空间来换取时间”了。 欣慰地看看顾雨菲,老许突然感觉到:娶了她这个老婆,自己的确是省了不少心。用流传在督察室内部的一句话来形容,那就是“嫁人当嫁‘店小二’,娶妻当娶‘顾美人’”——呵呵!天作之合。 第140章 灾荒 要想精确捕捉到许忠义的秘密运输线,就要掌握好一个楔入点。赵致对这个楔入点的判断是:应该先明察暗访,找到货物的行踪,然后再顺藤摸瓜,一举破获整个网。 齐公子说:“你错了,你这种思维属于大众思维,既费时又费力,而且还收效甚微。具体的方法,应该是从人入手。”他大胆地断言,共产党一定会把每个秘密成员看成是眼珠子,宁舍五指,不盲一眼。 “可他们的人在哪,你怎么查呀?难道想动用我们在共区的战略特工?”赵致不解地问道。 “你又犯了大众思维的错误,”齐公子找来辽宁地区图,点点国共两军交汇处的缓冲地带,说道,“若想把东西送进共区,肯定是要经过这些缓冲地带。现在有一个问题:他是怎么通过缓冲地带的?如果缓冲地带没有他们的人,你认为这能办到么?” 驻扎沈阳地区的国民党军,以第8军团的周福成部和第9兵团的廖耀湘部为主,总共7个军,18个师。摆在齐公子眼前的难题是,保密局的人可以对共党高级将领进行监控,但要想摸清中下层军官的底牌,那就有点鞭长莫及了——人家并不买保密局的帐。 另外,驻守缓冲地带的共党都是以连排为单位。也就是说,既然货物能够畅通无阻,某些连、排长很可能是靠不住了。可是连、排长的数量过于庞大,一一甄别起来实在是过于繁琐。 “这个简单,”齐公子说道,“找黑市的人一问就清楚了,我们不知道的情况,他们肯定能知道,而且还会比我们知道得更详细。” 黑市的人经常来往于国共之间,因此对于所有关卡的严密程度,基本上是了如指掌。 随后抓住几个黑市人员一审,果不其然,他们纷纷供出:53军几处哨卡,都普遍存在着暗地通共的现象。甚至有人还指出,一些较大宗的买卖,也基本是从这里走。 “抓还是不抓?”赵致等待着齐公子的命令,可齐公子想了想,却无奈地摇摇头。 “你打算放过‘店小二’?” “如果把他们全抓了,那一些市民的生活来源也就断了,我们共党归共党,但不能要了老百姓的命,眼看着老百姓饿死,我于心不忍。” 这叫个什么说法呢? “不瞒你说,有时候我也挺矛盾,”长叹一声过后,齐公子又道,“抓了一个‘店小二’,就能挽救党国的败局么?我们今天走到今天这一步,是不是应该好好地反思呢?老百姓为什么会抛弃我们?我们是在为老百姓服务吗?” 赵致万万没有想到,自己的丈夫会说出这样一番话。刚才还在兴致勃勃要收拾“店小二”,可现在呢?这个口气怎么完全变了? “我对党国忠心耿耿,上不愧天地,下不愧父母,可不管我怎么努力,也无法阻止他一步步败亡。唉!或许这就是天意了。事到如今,我才真正体会到于秀凝为何会选择堕落。你知道么?她原来不是这样的,也是个为国为民,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青年。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?是她改变了党国?还是党国改变了她?对此,你我真该是好好想一想了。” 赵致感觉丈夫的思维很混乱。按理说,齐公子并不是那首鼠两端的人,但他现在的情绪,怎会突然变得阴晴不定了? “原先我以为,只有国家安定,百姓才能安居乐业。可我错了,维护一个腐败政权的安定,也就是在加深老百姓的痛苦。唉!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,什么叫做助纣为虐。”粲然一笑,齐公子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,“小致,我感到累了,不想再掺和政治了,在一滩污水中,不管你怎么洗,身上也都是黑的。我想走了,远远地离开这里,找一个没有争斗,与人为善的地方,守着你平平安安地过咱们的下半生。” 赵致震惊了,她没想到齐公子居然会萌发了退意。可眼下的形势已不容他收手,箭在弦上不得不发。你若是退一步,那么“店小二”就会进一步,此消彼长,最后难免会自刎乌江。 “那……”赵致咬咬嘴唇,忐忑不安地问道,“‘店小二’的秘密运输线,咱们还查么?” “查!当然要查!”齐公子想了想,随即又补充道,“但不要把它破坏,给我留着,我将会有大用。” 赵致彻底糊涂了,她不知道丈夫的葫芦里,到底要卖什么药?但她没有追问,因为她相信齐公子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。 “同样的历史,也一样会让‘店小二’反思的。”默默说了一句话,齐公子转过身,看了看墙壁上那“天下为公”的横幅,“也许是几天,也许是几个月,他迟早都会变的。” 齐公子这句话是掷地有声,可赵致却听了个稀里糊涂。然而没过多久,发生的一幕人间惨剧,却让她深深领悟到了丈夫的苦心。 东北重镇长春,曾是伪满洲国的首都。由于城市周边没有城墙,为了加强防御,于是共党便顺着市郊地形构建了工事。为针锋相对,围城的某军也顺势建立了一道包围圈,如此一来,便在双方阵地间形成了三、四公里宽的无人地带。 某军占领大房身机场后,切断了城内的物资供应,并且还不准许一粒粮食进城。因此在短短的两个月间,长春粮价迅速飞涨,凡是能吃的东西,全都变得物价奇昂。有的地区粮价,甚至一下子上涨了700多倍。 八月之后,城里就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,树叶、南瓜藤、鸟屎……但凡能吃的,几乎全都被吃光。平素价格昂贵的古董,这时候也算不得什么,连一栋百十来间的大楼,只要用一袋大豆既可换得。城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死绝了,很少是自然死亡的,相比之下,漂亮大姑娘那就更不值钱了,只要给她一个大饼子,想怎么睡就怎么睡,睡完把她卖进窑子里,她还得感谢你是救命恩人。 灾荒严重如此,可某军呢?还在时不时地向市区开炮。百姓们一般都听天由命,因为已没有力气跑动躲避了。被炮弹炸死,总比那饿死的滋味要强,有些人在临咽气之前,还在念着某军的好,顺便谢谢某党把他们给成全了。 长春围城惨状举国震惊,国民政府立刻组织人力物力,从南京、北平等地起飞运输机,不停地向长春空投物资和食品,但遗憾的是,这些运输机无一例外都遭到了高射炮的猛烈射击。以至于还能没等靠前,就把物资投向了对方的阵地。全国同胞都尽了一份支持的力量,但几十万人的口粮,仅靠有限的空投是无法解决的。为此,困守孤城的国民党,不得不采取措施准备疏散市民了。 可当逃难的市民抵达无人地带时,某军突然发话了:不许他们过,谁过来打死谁,还说这是“谁谁谁”的命令。这下子,老百姓算是没辙了,挤在这狭窄的地带上,或者是自杀,或者是活活饿死,发展到后来,遍地都是腐臭难闻的死尸,其状惨不忍睹,犹如人间地狱一般。 许忠义得到这个消息后,立刻就被长春的惨状给震惊了。一开始,他还不敢相信,直到齐公子拿来空军航拍的照片给他看,这才彻底哑口无言了。 “忠义啊!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政治,只想问你一句话,长春这些无辜市民,你打算救,还是不救?” 老许的脸色阴霾了。 “好吧!我也不逼你,如果你想通了,就给我打个电话,我会在电话旁等着你。”说完这番话,齐公子转身出去了,诺大一间办公室,只剩下抱头沉吟的老许。 当晚七时许,许忠义紧急约见了老杨,他把照片往桌面上一拍,问了句:“你给我解释一下,这到底怎么回事?刚开始,我还以为是国民党在污蔑咱们,也没往心里去,可你瞧瞧,这遍地的尸体难道都是国民党兵吗?” 老杨吸着香烟,不停地眨动着眼睛。 “老杨,咱这么做就不对了,跟国民党斗争,你干嘛要扯上老百姓?这些老百姓都是无辜的,他们真就该死吗?”话音未落,“店小二”泣不成声了,他拍着桌案大声喊道,“我们党的宗旨是‘为人民服务’!是‘为人民服务’啊!” “你给我坐下!”一摔烟头,老杨厉声喝道,“有你这么跟领导大呼小叫的吗?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成什么了?还像一个党员吗?” “那你告诉我,党员该是什么样?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,难道我错了吗?” 想了想,杨克成摇摇头,再想想,再摇头。 “老杨啊!长春市民是无辜的,咱不能做这天理难容的事情啊!把他们都疏散出来,这也未尝不可呀!包围圈中的国民党,他是怎么也跑不出去了,迟早都会缴枪投降,你说说,咱们还差多等上几天么?人命关天哪!我的好同志!” “对不起……忠义啊,你的心情我理解,可这是上级的决定,我无权更改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兵不血刃,尽快解决包围圈中的敌人。老许,我想你能够理解,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……” “混账!混帐!混帐!”气急败坏的老许,流着眼泪说道,“长春的老百姓也是人哪!国民党投不投降,这关他们什么事?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们的死活?啊?他们就该死吗?七十万人哪!这可是七十万条命啊!我们党是要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的!要为老百姓服务!” 两个人争执未果,最后,许忠义泼着泪水,跌跌撞撞回到了家中。顾雨菲看到他这神情后也是一愣,连声追问怎么了? 摆摆手,老许说自己的心很难受,想喝酒,喝烈性的酒。 “你什么时候成酒鬼啦?” “快去!”一声咆哮过后,顾雨菲被丈夫的嗓门吓了一跳。可她不敢耽搁,取过杯瓶之后,默默坐在丈夫的身边,心疼不已地看着他。 “小菲,我要做出个最艰难的决定,你会怪我吗?”一口喝干酒水,老许揉着辛辣的咽喉,红着眼睛问道。 “那你想干什么?” 老许没有正面回答,只是苦笑一声,用沙哑的声音说道:“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,是因为我感受到党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党。它让我看到了希望,看到了中国未来的辉煌,为此,我就算赴汤蹈火,也是在所不惜。可现在,我却很迷茫,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听党的话,应不应该遵照党的决议。小菲,你说我是不是思想动摇了?是不是因为长期的腐败生活,让我迷失了自己?你能不能告诉我,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?” “出什么事了?” 摇摇头,老许突然放声痛哭:“长春啊!七十万无辜的百姓!就要被活活饿死啦!他们是无辜的!是无辜的!老天爷呀!你就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吗?啊?我们的红色江山,难道要建立在无辜者的白骨上吗?我们是共产党啊!是要为人民服务啊!天哪……” “啪!”地一声,将酒杯狠狠拍在自己的头上,一股殷红的鲜血,从额头汩汩溢出…… 第141章 救赎名单 “我不能看着老百姓受苦而坐视不理。如果我这个决定是错误的,那我将会一直错下去,”许忠义说出了自己的心声,然后,他就彻底放松了下来,“人民是无辜的,人民不是共党共党的牺牲品,我这个党员,就要为人民服务!” 顾雨菲听明白了,也知道他想做什么,可就在这时,她的心却如刀割一般疼痛:“小二,你这么做是违反组织纪律的,会遭到严厉处分!” “我知道,如果我的命能为长春的百姓换来一条生路,那我无怨无悔!” 顾雨菲听得是心中泣血,但潜意识告诉她,丈夫这么做是对的,既然丈夫没有错,那么错的是谁?“组织会处分你的,会处分你的……”她喃喃地说道,很无助,很彷徨。 当晚23点左右,一个电话打进了齐公子的卧室。说话人的嗓音极其沙哑,以至于齐公子琢磨了半天,这才品出是“店小二”。 “你……你能来一趟么?”许忠义犹犹豫豫地问道。 “去哪?” “办公室谈吧,我等你。” “好!” 撂下电话,许忠义正想穿上外套,不料一旁的顾雨菲,突然紧紧抱住了他:“小二,不要啊……你会没命的……”她哭了,哭得缠绵悱恻,天昏地暗,“呜呜呜……我舍不得你,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!” “放手!”一把挣开妻子,许忠义拽过绳子想将她捆上,谁知二人纠缠来纠缠去,反倒是顾雨菲把他给捆上了。 “你干嘛!放开我!”老许暴怒不已。 “早知今日,你当初就该好好学学战术课程,”捧着丈夫的脸,在他唇边轻轻一吻,顾美人擦擦眼泪含笑说道,“不过你放心,我会达成你心愿的,不管怎么说,我也是一名党员。小二,你要保重……” “小菲!” 深情地望了丈夫一眼,顾雨菲转过身毅然离去。组织交给她的任务是保护好许忠义,所以她不能看着老许有任何闪失。在某些利益间做出选择,这是件两难的事情。可不管怎么难,她也不能放任丈夫泥足深陷。 “小二,对不起了,哪怕你恨我一辈子,我也必须要阻止你。”她决定代替许忠义,去跟齐公子见面。这样就算出事,也是她一个人承担后果,跟许忠义毫无关系。 可她还是想错了,齐公子想见的人是“店小二”,而不是她顾雨菲。 两人刚一见面,齐公子愣了愣,问道:“你怎么来啦?忠义呢?” “他不想来了,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吧!” “我跟你谈不上话!”齐公子站起身,边走边道,“这是我们男人间的事,你个女人跟着瞎掺和什么?” “你要干嘛去?” “找忠义,我有话想对他说!” 结果刚走到门口,迎面就遇上了气喘吁吁的“店小二”。老许捂着抽痛的小腹,冲他摆摆手,苦笑道:“别……别折腾了,我来了。” “哎?你是怎么出来的?”顾雨菲目瞪口呆地问道。 “下次再绑我,别忘了先把家里的菜刀收走。” 瞧瞧这对活宝似的冤家,齐公子有些啼笑皆非了。 “老齐啊!时候不早了,咱们赶紧有话说话,说完了就各忙各的。”许忠义把他叫到沙发上坐下,顺便又冲顾雨菲使个眼色,叫她赶紧出去备茶。但顾雨菲磨磨蹭蹭,捧着壶在屋里打着转转,怎么也不肯走。逼得齐公子迫不得已,只好把她给推出去了。 “哎呦!表哥,你干嘛?” “你先出去呆会儿!老爷们的事儿,你个娘们家家听了不方便。”关门落锁后,齐公子取出一份计划书,轻轻搁在老许面前,“我找到一批存粮,可钱不够,需要你帮忙。” “钱不够我替你补,倾家荡产也没问题,可粮食怎么送进去?空军过得了炮火封锁么?” “这就是我要请你帮的第二个忙,把你的秘密运输通道借给我。”齐公子坦诚地笑了笑,又道,“空军的运输能力有限,要想把大批粮食送进去,这还得靠你。” 老许吸吸鼻子,一点头:“好,没问题。” “嗯?你怎么连犹豫都省了?” “我干嘛要犹豫?” “你不怕我算计你?” “只要能给老百姓找条活路,被你算计了又何妨?” 感动,除了感动还是感动,齐公子狠狠一抹下颌的胡子,对老许伸出了大拇指:“想不到最后肯帮助我的人,居然是一直跟我水火不容的人。” “我也没想到,”老许憨憨一笑,“不过这都无所谓了,还是赶快想辙救老百姓吧!” “好!” 两个人开始商量起救援的细节。齐、许两家各掏家产去购粮,然后再通过许忠义的秘密运输线,将粮食分批送进长春城。 “我最担心的是时间问题,多拖上一分钟,就会多饿死一个人。”许忠义说道,“空军那边要能帮忙就好了,不管怎么说,飞机运送的速度,怎么也比我们快。哎!你知道么?我刚得到个消息,政府正准备把一批军粮投放长春。但很可惜,这批粮食数量有限,连驻军都不够吃,甭说是普通老百姓了。所以咱们得想办法,让老百姓也能吃上一口,如果有点食物垫垫底,老百姓就可以撑到粮食进城了。” “把空军交给我吧,我来想办法。” “你想对空军使坏?”老许有点难以置信,“老齐啊!这可不是闹着玩的,弄不好会枪毙的!” “随他们便吧!只要能救老百姓,我他妈认了!哎对了,咱们说到哪了?粮食进城……对对对!是说到粮食进城了。忠义啊!你能保证这批粮食不被共党扣留么?” “交给我处理吧,你放心,大不了我也使坏。呵呵!只要能让老百姓吃上饭,是杀是剐,我他妈也认了!” 眼前这两个人,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,为了老百姓,他们都打算豁出去了。像这样恣意妄为的国民党和共产党,整个中国你还能找出几个? “还要注意,千万不能让城里的知识分子饿死,中国可以没有你我,但少不了他们,哪怕全城的人都死光了,他们也必须得活着!”齐公子掏出一份名单递给老许,“你能把粮食送进城,就能把这些人弄出来,越快越好。不然耽搁下去,我开战之后,覆巢之下岂有完卵?” “嗯!没问题,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。” “那好,咱就核对一下人员吧!” 为什么要核对人员呢?许忠义心里明白,这是因为齐公子对于长春站的人不太放心。谁知道给他发来的名单里,是不是把某些另类人物也给算进去了?结果查来查去,果不其然,这里面还真有走后门的。 “这个姓王的,是长春站站长项乃光的小舅子,我见过此人,连自己名字都写得丢三落四,他算什么知识分子?”提起笔勾掉这个人,齐公子不屑地撇撇嘴。 “哎老齐!你是不是跟项乃光提过这个撤离计划?” “是啊!不提,他能给我名单么?” “那你得把这个人带上,不然一准坏菜!” “你的心思我明白,可这回绝对不行,咱俩今晚所做的一切,是为了民族的千秋大业。像这等废物点心,还是留给共党吧。再说,督察室马上就要撤销了,东北三站都要归保密局直属,跟咱没有半点关系了,他就想报复,也没地方找你去。” 撤销督察室,这是保密局刚刚出台的决定。自从文强调离,李维恭自杀后,督察室就只剩下争权夺利了。所以毛人凤经过一番慎重考虑,认为再留着它,除了能给自己添堵之外,也不会有个正经营生了。因此想来想去,他决定还是由自己来亲自督管东北这乱摊子,以免纵容下去,日后会尾大不掉。 齐公子心里很清楚,督察室撤消后,其他人的工作安排还好说,唯独他是一个难题。高不成低不就,怎么安排都是个麻烦。所以,他想趁着在位这几天,赶紧替老百姓办点实事,不然百年之后,自己也会觉得良心不安。 二人挑来选去,结果从上百人之中,查出大多数都是想走后门的。经过老许鉴定,证实这些人也都是当地有权有势的显赫人物。由此推测,项乃光一定是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。 “这群混蛋!就应该让共产党好好收拾他们!”齐公子破口大骂,“忠义啊!咱们赶紧重新拟定名单,把这些败类都给我剔出去!” “那好吧,这个……我对长春比较熟悉,我说名字你来写,怎么样?” “行!” 定定心神,许忠义开始凭借记忆,把他所熟知的大学正副教授,一一阐述出来。 不知说了多久,他忽然停顿了一下,问道:“有多少人了?” “96个。” “差不多了。” “再添点吧,最好把一些年轻有为的讲师,也给补进去。” “不行啊!”摇摇头,老许有些为难,“人多目标太大,我担心会暴露行踪。” “再添几个吧!凑足一百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忠义啊!我求求你了,中国的未来,兴许就靠你救出的这些人了!”说着话,齐公子站起身,向他深深鞠了一躬,“再想想办法,一定会有办法的,如果连鞠躬都不管用,那我就给你跪下,替子孙后代给你跪下了!” 齐公子是说跪就跪,弄得老许一阵手忙脚乱:“哎哎哎!你这是干啥?起来!起来!” “再想想办法!求求你了!” “好好好!我答应,答应还不成?” 一来二去,这名单上又添加了五十多人,眼瞧就要突破一百五十人的大关了。最后老许叹口气,无奈地说了句:“不行啦!这已接近我能力极限了。再加几个人,就会惊动国共两党的高层了。” “再加一个,好吗?”齐公子竖起一根手指,哽咽着说道,“就加一个,一个总该没问题吧?” “可是……” 关键就在这了,那么多留守人员中,还有许多各行各业的精英,无论加谁或者不加谁,这都是难以取舍的矛盾。 “加上一个搞国学的吧!”齐公子建议,“中国人,什么都可以丢,唯独这文化传统和道德规范,是绝对不能丢的!丢掉他,也就等于丢掉了中华民族复兴的希望!” 一个民族能否复兴,是靠国力和素质来双重决定的。国力再强,没有良好的国民素质和道德规范,也照样会被世界瞧不起,乃至最终抛弃。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流氓打交道,除非这个人本身也是流氓。 “好!”咬咬牙,许忠义在名单下,又添上了一位国学学者及其家属。数来数去,刚好凑成了一百五十人。 “唉!想想那些留下来的人,我感觉自己很没用。”强行抑住悲愤,齐公子唏嘘不已,“我无权去决定他们的命运,可我真希望自己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。他们本该无忧无虑地活着,从事着自己喜欢的事业,不需要别人来救赎。可这一切全都变了,是谁改变了他们?是谁改变了他们的命运?我们中国人,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自我反省,不需要别人来救赎?” 第142章 纰漏 齐公子和许忠义的对话,被门缝外的顾雨菲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。她吓坏了,浑身乱颤。 可她无法阻止,因为两个人商议结束后,就立刻向自己部下下达了命令,根本不给她留有劝阻的时间。“你们是在捉死啊!”顾美人哭了,嘤嘤呜呜,可就在这时,许忠义突然推开房门,探出了半个脑袋。 “别哭啦!你该干啥干啥去!” “呜呜呜……你个死没良心的,连老婆都丢下不管了,嫁给你,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,呜呜呜……” 眨眨眼睛,店小二愣住了,他没想到温文尔雅贤德淑良的顾美人,居然会像个市井小民一般,说出这么大煞风景的话来。“你没事吧?”老许怔怔地问道。 “还管我干什么?让我死了吧,呜呜呜……”顾美人一捂脸,干脆放声痛哭起来。 “行啦!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?一哭二闹三上吊,像个什么样子?”齐公子从内室走出,厉声斥责,“去!回去抄十遍‘女训’!” 齐、顾两家的传统就是这样,男尊女卑。男人要讲究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而女人呢?则是相夫、教子、持家。可现在呢?顾雨菲明显是违背了家训,开始干涉起男人们的事情了,单凭这一点,令齐公子是大为恼火。 “你们不能这样对我!”顾美人一咬牙,彻底豁出去了,“我有了忠义的孩子,你们不替我着想,难道还不为孩子着想吗?” “哎呦!我的祖宗哎!”老许一个箭步冲上去,将她紧紧搂在怀中,“那你可不能再哭了,啊!别哭了,求求你,乖!乖!” 齐公子翻翻眼睛,心说还有这么劝老婆的?换做是我,一个命令下去,她就得乖乖老实了。 “我的心肝啊!我的心头肉啊……”老许口中念叨个不停,样子也极其谄媚。弄得齐公子再也忍受不住,一溜烟,远远地跑开了。 嫁人要嫁‘店小二’,娶妻要取‘顾美人’,像许忠义这样百般呵护老婆,难怪督察室的女特务们,择夫标准都会向他看齐了。“唉!这两位啊!他是怎么凑合的?肉麻死了!”齐公子嘬嘬凉气,感到后脖颈子直发麻。 当夜,二人各自回到家中,开始着手自己的那份计划。齐公子调来长春站上交的“空投指示图”,仔细看了看图上用铅笔描绘的预设地点,微微一笑,小心擦去了所有痕迹,将预设区域改在了贫民区。 而老许这边呢?谁也没有想到他刚一着手实施,计划就出现纰漏了。弄出纰漏的不是别人,正是那号称“怀了他孩子”的顾美人。 顾美人左思右想,认为纵容“店小二”这般胡闹,那不是在帮他,而是在害他。另外,共产党员有向组织反映情况的权利,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,向组织隐瞒这显然是不对的,没准组织知道后,还能及时阻止“店小二”,防止他进一步泥足深陷。于是她把心一横,趁“老许”不注意,就紧急约见了廖文韬,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 廖文韬得知消息后,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。他心说老许这胆子也太大了,敢跟上级的决议叫板,你长了几颗脑袋?情急之下也没敢多想,叫上一辆人力车,火烧屁股似的跑到老杨住处,也不管人家是否睡觉,报丧一般地“哐哐”地砸门。 老杨“腾”地一下坐起身,拽出手枪直接奔向了有利地形。可是等了半天,发现并没有人破门而入,这才揉揉眼睛,蹑手蹑足地穿衣下地,小心翼翼地向房门迂回过去。 “老杨,是我!快开门!” “怎么是你?谁叫你来的?怎么能这时候来?”启开一道门缝,把廖文韬悄悄让进屋,惊魂未定的老杨,随便向门外看了一眼。 “老杨啊!出事啦!出事啦!”廖文韬一边擦着汗,一边拖着哭腔叫道,“你有没有裤子?先给我找一条!” “怎么啦这是?你怎么还尿了?” “老许啊!这个老许啊!把我治好多年的老毛病,又给整犯了!唉!唉!我都快被他给急死啦!” “老许怎么啦?出什么事了?廖文韬,组织上是怎么吩咐的,叫你关键时刻替他牺牲,你怎么还站在这儿?” “嗨!”一拍大腿,廖文韬愁得都快活不起了。“要是牺牲能解决问题,我还来找你干嘛?老杨啊!老许要犯错误啊!要犯大错误啊!”当下,他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老杨听,没承想听完之后,老杨一哆嗦,他也尿了。 “‘店小二’!‘店小二’!你小子是想捉死啊!”点点廖文韬鼻子,随口说了句“裤子自己找”,然后就在屋里气急败坏地转个不停,“‘店小二’!‘店小二’……” “老杨!你这裤子有小号的吗?我穿上去像高丽棒子。” “滚!” “哎哎哎!是是是……” “‘店小二’,‘店小二’……”说来说去,也就这三个字,老杨狠狠一闭眼,身子摇晃了一下。 “老杨!老杨!你没事吧?” “能没事吗?我头晕……” “快快快!赶快躺下!”扶住老杨,将他拽倒了炕沿,廖文韬那没系紧的裤子,“唰”地一下拖在了脚面上。狼狈,万分地狼狈。 “‘店小二’,‘店小二’…….”老杨喘着粗气喊道,“你可真能给我惹事啊!祖宗!” “老杨!老杨?那现在该怎么办?老许这么一折腾,长春围城的计划,那不就得泡汤吗?” “现在不是泡不泡汤的问题了,而是怎么让他别把事情搞大!” “啊?你不去阻止他?”廖文韬惊呆了,“老杨,你再纵容他折腾下去,那不是把他往死路上推吗?” “废话!我阻止得了吗?‘店小二’使坏,你发现过谁阻止成功过?同志啊!赶快想辙,把他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点,这也是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了。”瞧瞧廖文韬,老杨一瞪眼睛,随口又问了句,“你这裤子是怎么穿的?形象都不顾了吗?” “哦!是是是……”撩起裤子窝了窝,廖文韬尴尬地揉揉鼻子。 “瞧见没?‘店小二’一出手,你我就得手忙脚乱,唉!这家伙呀!也难怪敌人会对他头痛,我干了这么多年地下工作,就没见过像他这么能折腾的情报员!一出手就是大手笔!什么敌我矛盾,什么人民内部矛盾,他根本就不考虑!” 廖文韬点点头,心说老杨你这评价可真是太地道了,没错!“店小二”的确是这种人,他一折腾起来,天昏地暗日月无光。低头看看自己的下体,廖文韬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:“这不,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这儿,我也被他给整个屁滚尿流了。” 由于事态紧急,老杨也不敢耽搁,他决定马上联系上级。可在说辞方面,廖文韬却看出了问题:“哎?老杨,你这不是想收拾‘店小二’呀?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帮他?” 上下打量他几眼,老杨叹了口气,反问:“他可是咱们的同志啊!不是阶级敌人,你能把自己同志往火坑里推吗?再说了,刨除利害关系,你能说他的做法是错的吗?为人民服务,这有错误吗?” “你怎么不早说!”廖文韬立刻就急了,“我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帮他!这回好了,三个党员一个小组,咱们的意见统一了,那也算是党小组的意见了,对不对?” “少废话了!赶紧起草电文吧!” 什么叫做同志?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。许忠义怎么也没料到,自己的战友们,居然会在这节骨眼上帮了自己? 老杨首先向组织汇报了长春的情况,并重点指出:长春市内各大院校的教职员工,那可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宝贝。不能伤着他们,也不能饿着他们,要保证每一个都能吃饱饭,太太平平度过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。 如果围城部队不能做到这一点,那也好办,先保证他们的安全,让他们远离战火。对此老杨建议说,可以通过内线同志,通过秘密渠道,把他们全部转移出长春城。结果没想到,上级很快就批准了他这一请求,而且批准的速度,也比往常足足快了一倍。 掂着密电,老杨欣喜欲狂,他没想到组织会如此通情达理,更没想到自己能替“店小二”,意外地讨来了这个“免死金牌”。 “哎!老杨,从这个反馈速度来看,就足以证明我党我军在近期内,会有较大的动作。”廖文韬跟他考虑得完全不一样,他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密电的背后了。要不怎么说,他也是个优秀的战略特工呢?不管接触到什么,他这职业病都有可能随时发作。 “先别管什么动作了,你再帮我想想,怎么能让老许的运粮,也变成合理合法呢?” “老杨!你再这样可就犯错了!领导没这么当的,你不是在纵容他犯错误吗?” “同志啊!偶尔纵容一下也无所谓了,你还能天天捧着那原则过日子吗?要是没有这个纵容,老许他还能为我党服务吗?在冀热辽,那就得上刑场了!唉!怎么办呢?我该想个什么办法呢……”老杨陷入了苦思冥想,他深知无论找什么借口,想往城里运送大批粮食,这肯定是行不通的。但“店小二”要干的,也恰恰正是这个行不通。“老许啊老许,你太让我为难了!我堂堂一个地区负责人,竟然帮你编瞎话?唉!这要传出去,我是没脸见人了!” “要不这样吧,先送进去一部分,就说那些知识分子饿得走不动,让他们先恢复点元气再说。”廖文韬这瞎话编的,也是一套一套,看来在国民党的警察队伍里,他真是没白混,“咱总不能抬着那些教授走吧?对不对?他们有两条腿的,你干嘛不利用呢?” “对呀!那接下来呢?几百人的口粮顶什么用?你能救几个长春市民?” “嗨!老杨啊!你这脑子怎么不会变通呢?这几百个人没家属么?没个三姑六婆么?瞎话嘛!你就可劲编呗!实在不成,你就对上级说刚刚得到消息,城里的国民党军要起义,起义的条件就是让我们给弄点粮食!那这数量不就一下子上去吗?” “噢!为帮老许擦屁股,我还得去策反国民党啊?” “要奋斗就会有牺牲,你认了吧!还有,咱们包围长春的目的,不就是想兵不血刃吗?” 得!谎言升级了。 当下两个人是一拍即合,准备连蒙带唬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。不料组织上接到电报后,没过多久,便一连先后发来了两份回复。 第一份是斥责,质问他们:长春的工作,什么时候轮到沈阳地下党指手画脚了? 第二封则更干脆,上来就问:你们在长春的六十军当中,有关系户吗? 第143章 60军 在国民党第60军内部,老杨肯定是没有关系户了。他没有,可老许有啊!老许是干什么的?“店小二”是干什么的?连擀面杖都能给你改装成吹火筒,就不用说60军这碟小菜了。 “瞧见没有?”老杨点着密电,感慨万千,“关键时刻,还得是人家老许吧?不保他行么?不纵容他行么?是不是?人家就有这资本,你眼馋去吧!” 原先是打算替老许编瞎话,但现在用不着了,这瞎话要变成实话了,成不成,就看老许这一锤子买卖。于是老杨当机立断,命令廖文韬立刻联系许忠义。 不过“店小二”听说是老廖找他,马上一溜烟,“吱溜”一声钻进了厕所,无论顾雨菲怎么叫门,他死活都不出来。 “小二!老廖找你,估计是有要紧事!开门哪!你快开门听电话!” “不开!就是不开!打死我也不开!别骗我了,这一定是要处分我,我心里明白的!小菲啊!咱俩夫妻一场,现在大难临头了,你也快点飞吧!啊!我抽屉里有存单,你撬开锁,拿了就赶紧逃吧,那些钱够你和孩子用一辈子了。” “这都哪跟哪呀?”顾美人哭笑不得了,“上级要想处分你,你逃得了吗?小二呀!你可是党员哪!做这种顾头不顾腚的事,你还要不要自己的形象了!” “咯吱”,许忠义把门板启开了一道缝,末了,他还有点不放心,怯怯地问道:“你确信组织不是要收拾我?” “嗨!瞧瞧你这德性,吓成这个样子,你还是个爷们吗?”揪着丈夫耳朵,把他拖出了洗手间。来到电话旁后,顾美人将话筒一把塞进他手中,“快点听电话哦,乖!” 结果,老许还在惊魂未定,廖文韬那里已经扯开脖子吼上了:“许副座!您方便吗?我有事找你!” “不方便!” “哎?你这什么态度啊?” “咔嗒!”老许把电话给撂了。 “小二,你是不是吃错药了?干嘛呀这是?”顾美人也气得不行了,心说你可真是做贼心虚,连同志的面都不敢见,有你这么做情报员的么?说不定落到敌人手里,你一准就做叛徒了。 “哎!我是不是有点做贼心虚?”擦着冷汗,许忠义怯怯地问老婆。可他老婆一撇嘴,反驳了句:“你还有脸问我?” “不问你问谁呀?谁叫你跟我最亲?” “一边去!你呀你!”点点他脑门,顾雨菲失口埋怨道,“你可真轴!”当下,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了,顾美人一边穿着外套,一边数落道,“行啦!你就在家慢慢藏头缩尾吧!我先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?” 出去没多久,拎着礼盒的廖文韬,被顾美人请到了家中。老许一见到他,二话不说,一头钻进床底去了。 “老许啊!你玩什么呢?这么有兴致?”廖文韬“呵呵”笑道,“出来吧,咱们说说话。” “想都别想,你一定是抓我来的。反正我是不出去了!就躲在里面,你能把我怎么样吧?” “不是……你怎么连犯纪律都理直气壮的?有你这样的人吗?怎么还想跟组织耍流氓啊?” “反正我就这样了,等我救完长春的百姓,要杀要剐随你,现在我是必须先保住这条有用之躯。” “这都哪跟哪呀?”廖文韬快气疯了,大声吼道,“姓许的,你听仔细了,没人想把你怎样,明白没?听明白没有?” “你说什么?” “装什么糊涂?没人想把你怎样!赶快出来吧!” “你确定不是在骗我?” “嗨!你这地下工作搞的,怎么对谁都不相信哪?出来,赶紧出来!我有事找你商量。”当下和顾雨菲连拖带拽,总算是把这个活宝给拖了出来。廖文韬龇着牙,瞧瞧他那狼狈的样子,忍不住笑道,“哎老许,你这钻床底的本事,是哪个特训班教的?” 老许很尴尬,心中有苦却也说不出。对于丈夫的那些糗事,顾美人如数家珍,他们俩是从一个特训班朝夕相处过来的同学,所以丈夫以往的“光辉事迹”,现在仍然是历历在目。 在汉中班的时候,许忠义一听到枪响,就条件反射似的往桌子底下钻,想拦都拦不住。因为这个臭毛病,他也没少受罚,可不管怎么罚,他就是铁了心地屡教不改。弄得那些教官们,一提到他就长吁短叹,说是把这样的人派往敌占区,估计十有八九是会做汉奸的。既然知道他会做汉奸,到还不如趁早把他给毙了,国家省心,老百姓也放心。 那时候的顾美人,也是很瞧不起“店小二”的,认为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。有一次,大家在食堂共同进餐的时候,顾美人突发奇想童心大发,冲着许忠义大喊了一声:“砰!”结果余音未绝,这“店小二”就“连滚带爬,一阵风似的从桌面上消失了。 这对金童玉女的即兴表演,惹得周围同学哈哈大笑。当然,老许是很没面子了,顶着菜汤爬出桌底后,他羞臊难当气急败坏,质问顾美人为啥要开这种玩笑? 顾美人回答说:“好玩呀!” “拿别人来寻开心,有你这样的么?” “呵呵!跟你闹着玩啦!瞧你这小气样。不过呢,你真该好好练一练了,不然上了战场,你能抗战杀敌么?还不得被鬼子给俘虏了?” “杀敌有多种方式,难道只有靠枪才能解决问题吗?” 许忠义这句话是义正言辞,不过顾雨菲听在心里,却没有过多地思考。当然,那时候她还小,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。事后,两个人都将这段陈年往事深深地埋在心里,结成夫妻之后,偶尔还拿出来互相调笑一番,当作闺房中不可多得的乐趣。但不管怎么说,顾雨菲现在是理解“店小二”的那番话了,消灭敌人,的确是不能单靠枪来解决问题,无形的破坏,有时候比武器要具有更强的杀伤力。 “老许啊!我今天来,是有件事想问问你。”拉着“店小二”在沙发上坐下,廖文韬递给他一根香烟,“长春的60军里,你有熟人吗?” “熟人?你指谁啊?曾泽生、陇耀、白肇学、李嵩……你想打听谁呀?” 一口烟气喷出,廖文韬剧烈地咳嗽了几声,喘着粗气问道:“这些师长、军长们,你都熟悉?” “是啊?他们跟我都是老关系,还得指望我吃饭、搞给养呢!” 一拍大腿,廖文韬心说什么叫做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”?老许啊老许,你要早点说出这层关系,还至于我跟老杨替你满口编瞎话吗? “不是……你到底什么意思?没事打听60军干嘛?不会是……” “你太聪明了,”一点老许的胸口,廖文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,“没错,就是想策反60军。如果能把他们拉过来,老许啊!你这偷运粮食的事,那就算是将功补过了。” “嗨!你怎么不早说?” “早说什么呀?谁知道你跟60军有这层关系了?” 老许不甘示弱,梗着脖子叫道:“废话!那你们谁跟我提起过策反了?” 两个人跟斗鸡似的,谁也不让谁,看得一旁的顾美人,也是频频摇头窃笑不已。活宝,一对活宝。 “哎对了,”老许似乎想起了什么,“如果我能让长春的新7军也停止抵抗,那么夹缝里的老百姓,可以疏散到城外了吧?” “啊?你跟新7军也熟悉?” “对呀!新7军军长李鸿,还有他那几个师长,原来都是新1军的,跟我是过了命的交情,他们每个人手里,还有我给的份子钱呢!” “老许!老许!老许!”廖文韬已经不能用兴奋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了,他一把抱住许忠义,没命地亲他,死劲地亲他。 “哎哎哎!你这是干啥?我老婆在旁边呢!” “呵呵……老许啊!你可真是咱们的宝贝啊!宝贝啊!放心,我这就老杨商量去,告诉他这个好消息。”临走时,他还拍拍老许的肩膀,笑容可掬地给他吃了颗宽心丸,“行啦!你不就是想往长春运粮吗?运吧!可劲地运吧!这回你就算想反悔,呵呵!中央都得跟你急了。” 廖文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许公馆,又风风火火地找到老杨住处,谁成想,他把话刚一说出口,杨克成那反应,比他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——干脆一个高儿蹿起来了:“什么?这些人全是老许的关系户?” “没错呀!要不怎么说人家老许是咱们党的一宝呢?” “这消息可靠吗?” “别人要敢这么说,那我得怀疑一下,可老许是谁呀?蒋宋美龄牛不牛?那都得低三下四跟他讨字画,嗯!要是能讨到,顺便还得说一声‘卖唠嗑的’(My lucky)。” “我的天哪!我的天哪!这个老许呀!老许呀!呵呵……哎哎哎!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英明?啊?当初在冀热辽,咋就想着要把老许给策反了呢?呵呵……没想到啊!没想到啊!”当下也不再犹豫,他立即给长春方面拍发了电报。 这电文还挺有说道,就是为针对第一封电文,而特意拟出的文稿,翻译过来,内容大致如下:我们沈阳地下党,从未打算对任何人的工作指手画脚。不过想冒昧地问一下:你们长春方面,有谁跟曾泽生、李鸿是老交情?有谁说一句话,就能让曾泽生、李鸿等一干属下乖乖地俯首帖耳?有吗?要是有,长春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!恭候佳音了。 电报刚一发出去,长春方面连想都没想,立马回复。亲自执笔的,是长春地下党总负责人老聂,他头一句话就是:老杨,我错了,你别跟我一般见识。还是快点告诉这个人是谁吧。 “为安全起见,这个人的名字不能说!你乖乖配合就行了!” “你让我怎么配合?” “必要的时候,你,以及你的手下,都要为他去无条件牺牲!这不仅是东北局的命令,也是中央的命令!” 两座大山“咔嚓”一声砸下来,长春方面的同志,全都给弄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了。“天哪!”机要员攥着抄报纸,失声喊道,“东北局和中央的双重命令,这个人的份量也太重了吧?他是哪位首长啊?” 别人不知道这神秘人物是谁,还有情可原,可连老聂也不知道,那就显得古怪了。“是啊?这个人到底是谁呀?我干情报那么多年,像这种来头的人物,还真是没见过。怪事了,也没听说咱们内部里,有谁能跟国民党扯上这么大交情啊?” 第144章 反水 沈阳、长春两地地下党,都在为能看到兵不血刃的前景而欢欣鼓舞。可老许呢?自从送走廖文韬后,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劲地发愁,并且还不敢让顾雨菲瞧见自己发愁,只要她一进来,立马就换上了亲切的笑脸。 他到底怎么啦?为什么会这样?理由很简单,因为他跟组织吹了个牛。实际上,“店小二”和60军以及新7军的关系,远不及他对廖文韬所说的那样。他是保密局的特务,人家连防备还来不及呢,又怎会跟他走得这么近?可是没办法,长春的老百姓正等着粮食救命,他不撒谎,组织就会处理他,这样一来甭说运粮,自己能不能有好日子过,那都要两说了。 可谎言已经编出去了,两地的地下党正翘首以盼,如果接下来没有较大的举动,这势必会引起人家的怀疑。“唉!可怎么办呢?”老许愁得都快要不行,揪着头发去努力思考着对策,“60军的人,我只跟暂182师师长白肇学熟悉,至于曾泽生,不过才有数面之缘,人家凭什么听我的?”由此类推,新7军军长李鸿,跟他也没有多少交情。这两个军当中,真正能对他俯首帖耳的,也只有后勤负责军需的军需处长。 倘若中共得知老许和长春的共党高级将领是这种交情,估计那眼镜片,肯定会稀里哗啦碎一地的。 “我还是先解决60军吧,相对新7军那死硬的顽固脑子,他们还算好对付些。”策反60军,这不能靠组织来直接配合自己,老许深知只要组织一介入,最后是非得露馅不可。那该怎么办呢?聪明绝顶的许忠义,突然灵机一动,想到了自己的身份。 不管怎么说,他也是堂堂的党国少将副主任。就算督察处要撤编了,可沈阳站方面已经递过话来,准备接他去当少将副站长。一个保密单位的副站长,那就是优势啊,他可以接触到外人所不能接触到秘密。 当下不再犹豫,他直接找到了于秀凝,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,就是让于秀凝把长春方面的情况拿给他看。 于秀凝说长春方面的情报,已经不在督察室备案了。保密局总部有令,东北三站的情报,以后全都归他们直接管理。 “能不能帮我找到存根?” “你想干什么吧!” “姐,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,你和姐夫要想安全离开沈阳,共党方面放出话了,说是必须帮他们搞些长春方面的情报。至于干什么用,我想你肯定能猜出来。” “是不是想让60军反水?” “啊?你早就知道?”许忠义大吃一惊,他没想到于秀凝在这个问题上,居然走得比自己还要远。 “这有什么难的?我听长春站的项乃光说,60军暂21师师长陇耀的女儿——陇若兰,十有八九是共产党。从她去年一到东北,长春方面就已经注意上她,要不是顾及暂21师出乱子,早就把她给逮捕了。还有,你想陇若兰突然出现在东北,这意味着什么?有184师的先例,保密局是不可能不防的。” 于秀凝的话,道出了一个事实:国民党的特务机关,绝非如同外人所想象的那般笨蛋。倘若不是腐败了、内斗了,共产党的情报机构想占到上风,这恐怕还要多花上一番心思。 “姐!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?帮不帮我?”老许忐忑不安地问道。保密局的人,没一个是省油的灯,特别是这于秀凝,表面上是什么都不管不问,可她蕙质兰心,能瞒住她的事情,基本是少之又少。 “那你能保证我一家安全么?” “能!如果你需要,我可以给你搞到共党的通行证。” “好,忠义啊,姐帮你了。不过姐还有个条件。” “请讲。” “跟姐一块走好么?你留下来,姐不放心,共产党不是那么好伺候的,我怕你会吃亏。”于秀凝说得是声情并茂,望着许忠义的眼神里,也充满了浓浓的手足之情。 老许感动了,他的眼睛不经犹豫,一下子就湿润了。于秀凝这辈子,很可能是没说过几句真话,可这一句,却是毋庸置疑的肺腑之言。“姐……” “忠义啊!听姐一句劝,你不欠共产党了,该替他们办的事,都已经办了,还是跟姐去国外吧,到了国外,你还是可以替中国老百姓办事的。” 同齐公子一样,于秀凝也是个难得的战略特工。问题是,他们都对中共持有成见,至于为什么会如此,许忠义不得而知,他只知道自己是共产党员,离开老百姓的共产党员,就如同鱼儿离开了水。 “姐,这件事以后再说吧,我先把你和姐夫安顿好,你们俩过得幸福,我心里才能踏实。” 听完这句话,于秀凝哭了,眼泪汩汩溢出,把衣衫都给打湿了。她拉着弟弟的手,没过多久,便泣不成声。 “姐!你这是干啥?好象是生离死别了,至于吗?” “我就担心咱们俩这一别,很有可能就是生离死别。” “姐……”老许也动情了。以往,他一直以为于秀凝跟自己,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。可现在,他发觉自己错了。几年朝夕相处下来,就算是泥人也能动了土性,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着外人所不具备的和谐? “姐,我的好姐姐……” 在于秀凝和陈明的帮助下,许忠义很快便摸清了长春的虚实。保密局长春站在围城之后,就对各军各师的官长加强了监控。尤其是针对家属这一块,项乃光不遗余力地派出大批特务进行盯防。他为何要这么做,老许是心知肚明:正因为他是中共叛徒出身,所以才对中共的某些工作方式比较了解。比如说后院放把火,挖挖墙角什么,他不但是了如指掌,而且以前也这么干过。 “陇若兰不能再暴露了,否则发展下去,长春一大批地下党都会受她牵连。”老许找到杨克成,对他千叮咛万嘱咐,“项乃光非常熟悉我方的情报工作,所以往后的工作开展,应该把方式变换一下,不要给敌人留下任何规律可循。” 许忠义的话,那就相当于圣旨,老杨对此是万分重视。由于这些话是不能用笔记录的,所以他就拼命往心里记,并在某些关键之处,还做了加深提示。 “长春的工作,还是交给我来办吧。据我所知,陇若兰直到现在也仅是让她父亲犹豫不决而已,还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。现在,我们可以这样安排,利用陇耀把长春站的视线全部转移过去,然后我从白肇学下手,让他从侧面迂回接近曾泽生。这么做有个好处,一来工作可以照常进行,二来还可以瞒天过海,不会引起敌人警觉。另外,曾泽生‘疏远’了陇耀,敌人会认为他是一心想报效党国,不愿意同我们为伍,自然而然,也就对他放心了。” “老许啊!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?把项乃光的心思全都给琢磨透了。”老杨暗暗钦佩。与此同时,他也从许忠义的话里看到了曙光,和平解放长春,这应该不再是梦想了。 “另外,为了配合我开展工作,我希望中央能够考虑一下,是否应该疏散两军交界区的平民呢?还有就是粮食,60军不比嫡系新7军,他们的补给向来都是个大问题,所以能不能迫使他们起义,这粮食就是重中之重。但你想过没有?如果60军突然搞到了粮食?国民党方面会不会立刻警觉呢?他们会不会调查这粮食的来源呢?因此我打算这么做:把粮食送进城后,先投放到平民区,然后再让60军去搜刮。至于能否从百姓家里找到粮食,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,如此一来,既可以让他们避免麻烦,也能解决部分百姓的吃饭问题。” 说白了,这就是一场埋宝和挖宝的游戏,老百姓是绝不会把到手的粮食献出去的,而60军呢?若不想坐以待毙,就只能改行做侦探了。 “你这个主意很好,”老杨赞道,“不但替我党挽回了形象,还能顺利地开展工作,嗯!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。” “至于新7军,我主张先不要动他们。李鸿这个人我比较了解,满脑子都是效忠和气节。不过呢,如果60军起义了,那他们独木难支,必然会对前途产生绝望。人在这时候,往往考虑的不是什么报效,什么尽忠,而是收刮来的钱财该怎么办?所以我想那时候的新7军,必然会兵无斗志之心,将无恋战之意。被迫投降也并非不可能。所以我建议中央对长春的工作重点,应该是以保障长春市民的生命安全为主,迫使60军起义,逼迫新7军投降。” 老许最后补充的那句话,日后被载入了中国史册。可史册上并没有他的名字,中共用“经过全体地下党一致努力”,这短短一句话,就代表了他为长春人民所做出的巨大贡献。为什么要这么写?不得而知,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中共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封杀老许。 “60军的工作我去做,老杨,你还有什么要补充?”许忠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 “嗯!你别说,我还真有事情要交给你。”撩开炕席,老杨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,“你先看看,有没有什么困难?” 这是一份来自东野的命令,要求老许为他们提供一个敌人深信不疑的地下潜伏组织,而且这个组织,最好是在哈尔滨市内,靠近东野的双城指挥部。 这种事情,也就老许能办到了,别人想要探听到国民党的情报,无疑是势比登天。尤其潜伏在哈尔滨地区的秘密人员,这在保密局都属于绝密中的绝密,不是其内部资深人员,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。 “我从沈阳站那里刚刚获悉,在哈尔滨有个‘二五七组’的电台。这个电台是独立的,潜伏得很深,保密局对他提供的情报是深信不疑。稍后,我会告诉你具体情况。” 点点头,老杨由衷地感叹道:“唉!老许啊,知道么?你又立功了。” “立……什么功啊?这都哪跟哪呀?” 摆摆手,老杨又道:“以后你就会知道了,你呀!为我党我军立下了赫赫战功。只可惜啊!干我们这行是不能公开身份的,不然你啊,一定会成为后世情报员争相效仿的榜样。” 也就是说,老许可以被称之为情报大师了。 老杨的这番话,把许忠义弄了个稀里糊涂,他想不出为什么没开战,东野就要给他记头功了。 顶着一脑袋问号离开接头点后,刚一返回家中的老许,就突然发觉气氛有些不对了。 双眼红肿面满泪痕的赵致,一见他回来,立刻挣脱顾雨菲的搀扶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老许面前,苦苦哀求道:“表妹夫!表妹夫!求求你,快救救我家老齐吧!我给你叩头了!” 第145章 幕后指使者 国民党空军按照原定计划,向长春方面的守军空投了一批粮食。可是没多久,长春方面便发来电报,质问空军这批粮食是怎么投放的?不但严重偏移了目标,甚至有些空投点,干脆就是南辕北辙,直接便宜了饥肠辘辘的市民。 一开始,空军方面那还不以为意,因为飞机要躲避共党的高射炮,找不准目标也是有情可原,直到长春方面再次发来指示图,他们两下一对比,这才察觉了问题的严重性。 后来一经调查,具有有重大嫌疑的齐公子便进入了他们的视线。于是在国防部二厅的授权下,行营二处迅速出动,将其连夜逮捕。 “表妹夫!你快救救老齐吧!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长春百姓,不是为了自己。这你是知道的,知道的,我拦不住,真的拦不住,现在就连我也被停职了……”赵致说话,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,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,在脸上纵横驰骋着。 顾雨菲不露声色地看着许忠义,从内心深处来说,她也希望丈夫能够摒弃前嫌。但又一想表哥和丈夫间那错综复杂的矛盾,当下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了。 “小丫头不是老齐要杀的,”赵致一头磕在地上,惨然说道,“是李维恭,是他在背后捣鬼。” “什么?”许忠义愣了愣。 “事到如今,我也没什么可隐瞒了,表妹夫,我和老齐制定了一份计划,想必你是知道的。但你不知道,这份计划是在李维恭的授意下实施的。一开始,老齐只想把小丫头终身囚禁,可李维恭说她知道得太多,影响太大,并且还要就此考验一下表妹,所以就让老齐迫使表妹把她……” 悲剧啊……. 老许难过得痛不欲生了,他一拳打在墙壁上,牙齿咬得“咔咔”作响。 “另外李维恭还说,表妹要是不敢杀小丫头,那就表明她立场有问题,如果小丫头死后你不娶表妹,这就表明你十有八九也是心向共产党的。他会把你们俩一块除掉。” 事实上,李维恭早就怀疑许忠义是共产党了,但一直苦无证据。后来,由于他发现自己曾配合许忠义跟共产党进行过几宗交易。如此一来,他就上了贼船,想抽身也难了。所以为了摆脱干系,这才打算杀人灭口,千方百计要将老许以非共党的名义置之死地。 可是赵致的话,老许并不敢轻信,都是在特务系统混的,谁能相信谁呀?当下,他瞧瞧赵致心念一动,问了句:“你想让我帮忙救老齐,那就得拿出诚意来。该怎么做,不用我再提醒了吧?” “这……” “我不缺钱。” “那……”赵致心下明白,“店小二”这是想要计划。可她做不了主,因为这份计划是丈夫的命根子,如果没有丈夫的首肯,一旦把详情和盘托出,那么她不死也得拔层皮了,恼羞成怒的齐公子,是绝不会轻饶了她的。“你……你能不能换个条件?” “不能,我对别的东西都不感兴趣。”许忠义这是典型的落井下石,但不这么做又不行,齐公子把这“渗透”计划攥得太紧了,就连聪明绝顶的许忠义,也无法接近它的核心内容。 “计划和名单都在老齐手里掌握着,我也没有。不过我知道些细节,用这个跟你交换可以吗?” 老许心说一些细节也行,有收获总比两手空空要强。因此和顾雨菲对视一眼后,便果断地点点头。 “这份计划,是参照你的情况来制订的,老齐把它称之为‘绝症’。他训练了52名战略特工……” “停!”许忠义一摆手打断了她,“怎么是52个?” “对呀!就是52个。” “哦……那好,你继续说。” “这52名特工,他们会以各种合理合法的手段进入共区,目的并非是窃取情报,也不与任何人有联系。终身只做一件事,既用潜移默化的手段,拉拢、腐蚀共产党的干部,并将这种现象愈演愈烈,让共产党杀之不尽,斩之不绝,直至最后同腐败一起灭亡。老齐说,他认为中共夺取政权后,肯定会实行一党专政的,只要是一党专政,就对付不了腐败,也许是二十年,也许是六十年,迟早有一天,共产党员必将前仆后继倒在腐败的面前……” 老许倒吸了口凉气,他被齐公子这份战略计划的构思,深深地震撼了。“绝症”的渗透力以及破坏性,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,他是在逼迫共产党必须要实行真正地民主,否则就只能陪着制度一块灭亡。 “……这52名特工在受训期间就学一件事情:怎么谄媚上司;怎么让上司们互相勾结,变得越来越贪婪;怎么让上司对中央决策阳奉阴违,从而为自己捞取大量的好处。” “那五十多个人,你能认识几个?”顾雨菲插嘴问道。 “我只负责编写教材,具体的人一个都没见过。但你们应该是见过的,奉天女中地下防空洞里关着的共党**,那些人就是啊?” 听罢这番话,老许的肠子立刻就悔青了。千不该万不该,自己当时不该被冲动毁灭了理智,从而放走了那些不起眼的“共党**”。 “表妹夫,凡是知道的我都说了,你可以去救老齐了吧?” “好!我答应你。”稍后又跟她说了几句安慰话,老许连哄带劝,这才把哭哭啼啼的赵致给打发走了。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看,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。 顾雨菲建议道:“赶快通知老杨,让他对‘三下江南’战役后参加我军的人,进行一一排查。兴许还能亡羊补牢。” “来不及了,”苦笑一声,许忠义无奈地摇摇头,“我军经历几次战役后,部队基本换了一茬,大部分战士都是‘解放战士’出身,你怎么查啊?这一查,还不乱了军心士气,白白便宜了国民党?再说,我猜你表哥不可能将这些人一股脑地塞进解放区,他会分批次、分阶段来进行。也就是说,在各个战役、各个阶段参加我军的人,都有可能是国民党特务。如此大面积的排查,甭说东野不答应,就连中央也是不会同意的。” 无计可施了,难道就只能眼看着“绝症”,在我党内部进行着渗透和蔓延? “最好是能找到名单,有了参照之后,我们就可以按图索骥,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。”许忠义提出了自己的见解。可顾美人却摇摇头,说出了她心存已久的疑惑。 “有个问题我想不通,如此严密的计划,赵致怎会向你轻易透露?难道她不晓得你有某些嫌疑么?还有,这些特工现在变成52个人了,总感觉和我们估算的104人差距太大,不错!整整差了一倍!莫非,是我们的考虑有误?” 在没有看到名单之前,所有的怀疑也只能是一种假设,老许不敢轻易下结论了。他很清楚,自己一个不经意的错误,都有可能对结果的推断产生巨大的偏差。而这个偏差,又可能是足以致命的。“先不要管他了,”长长叹了口气,老许敲敲发胀的额头,默默说了句,“还是想想该怎么救你表哥吧,既然咱们答应了赵致,那就总得付诸行动吧?” 齐公子惹了大麻烦,他擅改军事行动,这个罪过是很大的。不客气地说,可以够上枪毙了。但他对此却无怨无悔,平静地等待着宪兵的到来,又笑着让人家戴上了手铐。 行营二处的人很同情他,一个看守对他埋怨道:“老齐啊!你这是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啊!怎么能办出这种蠢事呢?那不是变相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么?” “无所谓了,这是我心甘情愿的,”走进牢房后,他转过身,对那看守平静说道,“以前,我一直认为为国就是为民,可现在呢?我终于想明白了,只有为民才是为国。呵呵!想想长春的老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饭了,我这心里美得很,也得意得很,我总算是能为老百姓做件实事了。人生致斯,酣畅淋漓,痛快呀!痛快!” “可你傻呀!这是会掉脑袋的!” “呵呵!我一条命能换得成百上千条命,这笔买卖是很划算的。哎哎!我跟你说,要是层峰能晚点察觉,那就更好了,我还可以再为长春百姓送去一批粮。唉!可惜啊可惜!可惜天不遂人员哪……” 看守最后是流着眼泪走的,他一边走一边哭,这泪水是怎么抹都不干。 “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在尽一个国民党员的义务,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依然会选择为百姓去赴汤蹈火……”在写给妻子的遗书中,齐公子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,“也许有人会说我傻,但傻就傻吧,如果有来生,我照样还会做个傻子,一心一意为老百姓服务的傻子……” 赵致接到信后,当场就哭昏过去了。她怎么也不敢相信,自己的丈夫居然是抱着必死之心,来做出这种塌天大事。为了长春那几十万百姓,齐公子不顾家庭,不顾事业,准备慷慨赴死永照乾坤。这等人格魅力,就连许忠义看到,都是由衷地钦佩不已。 “我们许多党员,都不具备他这种大无畏的风范。唉!老齐啊老齐,你可真是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年代,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。”评说人家齐公子的同时,许忠义也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。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如果不是出身卑微受尽冷落,那他也不会转而投靠共产党了,没准就在国民党里舒舒服服地腐败下去了,弄不好还会以人民为敌。 “那你还打算救他么?”顾雨菲不经意地看看他,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。 “和老齐相比,我这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。人家为了百姓可以不顾己命,而我呢?居然趁人之危落井下石。呵呵!要说谁更像共产党,我承认,他比我还符合条件。”当下不再犹豫,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警备司令部。宪兵队长一听说是许副座,立刻就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。 “老许啊!不是我不帮你,而是老齐这件事太棘手,我一个小队长根本就说不上话啊!” “那你告诉我,这件事是谁负责?” “行营二处是接到国防部二厅的通报后,才动手抓人的。您也知道,二厅的郑长官是他的老上司,现在连老上司都不敢保他,说明郑长官也是爱莫能助了。所以能不能保住老齐的这条命,那就得看蒋总统了。” 这就是说,全中国唯一能救齐公子的人,只有蒋中正。可老许跟总裁是无法直接对话的,即便能对话,按照惯例,这个时候他也应该避嫌。“豁出去了!”一拍脑门,许忠义发了狠心,“不为亲情,就为老齐体恤百姓的这份操守,我他妈上刀山下火海了!”说这句话时,他慷慨激昂热血澎湃,却忘了自己跟齐公子还有着私人恩怨。当然,就算能想起恩怨,他也顾不得了,同百姓相比,个人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?“小菲!你出去准备准备!” “啊?准备什么呀?” “给我买一口上好的棺材,我要抬棺去为民请命!” 第146章 文章预言 顾雨菲出去没多久,就回来报告说沈阳城现在已是棺椁告罄,问他骨灰盒行不行? 老许犹豫了一下,最终只能无奈地点点头,勉强接受了现实。骨灰盒就骨灰盒吧,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。再说了,捧着这个也方便,一个顾雨菲就能搞定,不然还得雇人去抬棺,实在是太麻烦。 做好一切安排后,许忠义要通了毛人凤的电话,可还没等说上几句,毛人凤就告诫他:齐公子的事最好还是少管。说起这齐公子,毛人凤也是一肚子火气。你说你本职工作不干,跑去掺和人家军队的事情干嘛?为人民服务,这是你一个大特务应尽的义务么?嗯?你是吃老百姓的饭,还是吃国家的饭? 许忠义回赠毛人凤:为民就是为国。不料毛人凤一听这话,立刻火冒三丈。说全国上下的老百姓,现在正反对党国呢,你为老百姓服务,那还叫为国吗?想了想,他又觉着自己的话有些不对,便连忙叮嘱许忠义,要把刚才的话当作没听见,最好是没给他打过电话。紧接着,还未等老许反应过来,毛人凤就“喀哒”一声,把电话给急匆匆地挂断了。 “这什么人哪?”举着话筒,老许摇摇头,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。跟毛人凤请命,看来是行不通了,这家伙比泥鳅还滑,一见风头不对,就马上缩着脖子钻进淤泥独善其身去了,请他来帮忙,那还不如不请让人省心。“怎么办呢?难道说,我真要和蒋总裁直接对话么?” 他正在左右为难,可就在这时,接到顾雨菲通报后的老杨,托廖文韬给他带来了上级的最新指示。内容很简单,就一句话几个字:全力营救齐公子。 “哎?我没看错吧?组织想救他,这不是开玩笑吧?”老许一头雾水了,甚至他都考虑廖文韬是不是在假传圣命? “没错的,老杨说了,上级首长看过齐公子的计划后,讲了一句话:国民党几百万军队的战斗力,同齐公子的这份计划根本就没法比。” “没说别的?” “没有,反正就是命令我们,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齐公子,只有把他保住了,才有可能把计划搞到手。” 这回老许是听明白了,说来说去,原来还是冲着计划去的。“可他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,连郑介民和蒋太子都怕受他牵连,你说该怎么办吧?” “老杨说不是还有蒋宋美龄吗?别人不能跟蒋介石直接对话,可她能啊?你跟她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吗?” 不愧是组织,连这一点都给想到了。的确,蒋宋美龄是对许忠义有好感,可那也仅是好感而已,能不能站出来为他说话,这还要两说。 就在许忠义左右为难之际,突然,从狱中再次传来了消息。身陷囹圄的齐公子,现在仍不知道安分,居然打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准备提笔著书立传了。 “他要写书?”老许惊讶万分,心说你一个特务,连命都快保不住了,还整这时髦干啥?你想著书立传,那写什么呀?写你怎么挖空心思害人?这谁敢给你出版哪? 但惊讶归惊讶,等到从赵致那里看到文稿后,老许立刻变成肃然起敬,再也不敢小瞧这个老对手了。 齐公子的著述,是围绕着未来中国的发展,而进行的战略分析。在这篇分析中,他大胆预测了中共将会夺取全国政权,并将中共夺取政权后所面临的问题,进行了一一剖析。 首先,中共夺取政权后,必然会为实现其党纲的奋斗目标而改革。既然中共宣称自己是无产阶级政党,那么必定会取缔资本私营。但中国的现状是民族工商业并不发达,日后中国的发展,也只能是依靠工商业,非但不能取缔,反而还要大力扶持。如果中共逆潮流而动,势必会造成国力停滞不前,民生艰苦。这对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,是百害而无一利。因此他断言:在中国实行纯粹的共产主义,这是完全走不通的,希望中共能够慎重考虑,以免误国误民。 其次,他根据以往历朝历代打江山坐天下的特点,推断中共很有可能会实行一党专政。凡是“枪杆子里出政权”的,必定会惧怕其它“枪杆子”夺走政权。在中国历史上,为防止造反地频繁发生,明朝实行的是“厂卫制度”,而清朝则是大兴“文字狱”。共党共党的中统、军统很类似于“厂卫制度”*,所以中共的政权,弄不好便是“文字狱”天下。这两者间虽然没有必要的联系,但历史往往是惊人地相似。专制政权想要扼杀民主自由的言论,“文字狱”往往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。 …… 老许看得是汗流浃背,不管齐公子的预言能否成为现实,可他说得是有板有眼,由不得你不信。“这家伙太有才了!”老许暗暗想道,“要照他这么胡扯,那我不成引清军入关的吴三桂了吗?”照照镜子,无论怎么瞧,他也没找自己跟汉奸有着共同点。“不行啊,如果让他这篇文章流传于世,那肯定会贻祸无穷的。”正想把它扯掉,谁知转念一想,他又乖乖放弃了,“哎?我要是毁掉它,这和阻塞言路的‘文字狱’还有区别吗?难道说……他的文章就是专门针对我写的?”还真有这个可能。事实上,齐公子同共产党并没有什么交情,如果真要说有,那也仅局限于他和顾雨菲之间的私情。因此,齐公子也犯不着替共产党的政权操心,能留下这篇文章,估计十有八九是想向许忠义暗示些什么。 “他想暗示我什么呢?”老许皱着眉,陷入了苦思。 “他想告诉你早点离开共产党,以免为虎作伥误国害民,在青史上留下骂名。只不过说得比较隐晦,先让你在潜意识里赞同他的观点,然后再引起你对信仰的质疑。”要说了解齐公子,“店小二”就比不上顾美人了,人家从小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,所以齐公子的那点心思,是怎么也瞒不过他表妹的。 “他很阴险哪!”老许感慨了,“通过潜移默化的手段,让一个共产党员丧失信仰,我得怎么评价他这种手段呢?该用个什么名词来定义呢?” 这个问题还是交给后人吧,不过呢,齐公子这篇文章在许忠义看来是一种效果,辗转交到南京后,对国民党上层又产生了不同的作用。 有人说,齐公子这是在为共党拟定国策摇旗呐喊,实属大逆不道。还有人说齐公子信口雌黄,通篇悖论不足为信,唯茶余饭后略增一笑耳。但有一个人读罢文章后,却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当中,这个人就是蒋中正蒋公。 文章是由夫人蒋宋美龄呈交给他的,一开始,蒋公也没往心里去,只是夫人的美意不好推辞,这才勉强看了几眼。结果不看则已,一看便是触目惊心。 “这个人用于做情报,实属大材小用了。”事后,蒋公对夫人说,“他是治国之太岳,勘乱之伯涵*。只可惜,我没有及早发现他。” 听到这句话,蒋夫人那颗七上八下的心,总算是踏实了。可为了掩饰自己的意图,她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:“达令,这个人年轻气盛不识收敛,你给他的考评是不是过高了?” “不!”摇摇头,蒋公信心十足地答道,“一个能把共党前景看得如此透彻之人,照样也能通晓党国未来之命数。总之,这个人如不能为我所用,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共产党。” 共党共党不是没有能人,但问题是,善于治国的人才实在是少之又少,仅有的几个,还都跟着共产党去革党国的命了。所以这样一来,蒋中正就对这个齐公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 一封电报从南京送抵沈阳,刚刚破译出来,行营二处副处长张树勋便马不停蹄地赶到监狱,亲自会晤了齐公子。 “有人要我问你,对民国未来有何主见?”张树勋正襟危坐,神情如临大敌。 “退台湾,保平安,观其变,收人心。”十二个字,齐公子答得是行云流水。 “退台湾?难道……你认为大陆会守不住么?” 眯眯一笑,齐公子微微颔首。他倒是挺从容,可张树勋却坐不住了,脸色阴晴变幻。 “倘若总裁能及时撤出东北部队,还有半壁河山可守。不然……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!” “这怎么能当你没说呢?不行啊!你得说呀!这关乎我党未来之命运。”后面那句话,不是张树勋自己加上的,想知道答案的人,其实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。因为临行之前,上司曾嘱咐他,倘若齐公子能看出国府有经营台湾之意,那就让他说下去,否则还是趁早打住,让他继续坐牢等待上刑场吧! “退台湾,是指从现在开始,要做好退守台湾的准备。一旦真是到了退守台湾的尴尬境地,那么往下就不要急于共党,而是先站稳脚跟徐图发展,收拢人心之后再等待时机。这个时机有可能是几十年,乃至上百年。但我相信终有一日,共产党定会被他们的腐败搅得民心尽失。到那时,才是‘三民主义’真正重现中华之日。”为什么不能急于共党,齐公子也给点明了其中道理。用一隅之地去对抗数十倍于己的大陆,这不是闹着玩的,当年的郑氏家族都没能得手,就更不用说内忧外患的共党共党了。 张树勋冷汗直流,他不知道自己回去后该如何回复。党国大多数人都在叫嚣进攻,可齐公子却偏偏主张防守,这听上去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。 “总裁不该心急啊!唉……”齐公子叹道,“倘若能等个十年八年,以共党首脑的治国方式,必然会引发百姓流离、民怨鼎沸。共党若能趁此高举‘奉天伐罪’之义旗,其功效不但事半功倍,而且与今日时局相比,也是不可同日而语。唉!可惜啊!可惜!大好局面,白白拱手让人了。” 张树勋这冷汗,算是长流不止了。他没想到齐公子不但敢说,而且还把矛头直接指向了蒋中正。像这种人,已不能用胆大妄为来形容了,按照前清的规矩,就该在菜市口被凌迟处死。“怪不得他敢擅自更改军事行动,嗯!这根源我算是找到了。”张树勋弱弱地想道。 共党共党*同前明政权在很多地方都很相像。同样实行“厂卫制度”,同样是以造异族的反起家,就连中山先生的革命口号“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,创立民国,平均地权”,跟朱元璋的《奉天北伐讨元檄文》也很相像,只不过后者是“驱除胡虏,恢复中华,立纲陈纪,救济斯民。”总之,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,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归纳,笔者在此就不过多赘述了。 *明末首辅张居正,号太岳。清末两江总督曾国藩,字伯涵。 第147章 齐公子的观点 齐公子的对答被上抵南京,蒋中正听罢之后久坐不语。过了良久,这才对夫人说道:“国家不能重用人才,这是我的错,我没有当好这个家。”随即他找来蒋公子,简单询问了齐公子的情况,当听到此人是为长春百姓而以身试法时,蒋中正忍不住热泪盈眶。他礅着手杖说道:“此乃吾党之楷模,民族之精英!” 齐公子的为人,蒋公子是一清二楚,所以他能闯下这番滔天大祸,蒋公子并不感到任何奇怪。但奇怪的是父亲的赞誉,这种考评搁在齐公子身上,是不是有些缪誉了? “毫不为过!建丰*啊!你可知此人乃是百年难觅之良臣?” 蒋公子摇摇头。虽说摇头,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,父亲对齐公子的考评,确实是恰如其分。 “此人若能加以磨练,他日成就必不在房杜之下。你要细心笼络,待之以诚,切莫让人才为他人所用。”蒋公让儿子出面去救助、笼络齐公子,这说明他是打算将齐公子留给儿子重用,到那时“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”,君贤臣忠,必能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话。可怜天下父母心,自己已年逾花甲,所放心不下者,唯身后儿孙之事。 不过蒋公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,他把齐公子比喻成唐代名相房玄龄,这一点都不为过。但与“房玄龄”齐名的“杜如晦”,他老人家转世投胎跑哪去了?很不凑巧,被共产党给挖走了。督察室内部有一句考评,说五大狐狸精当中的三个人,是“房谋杜断,女中诸葛”。“房”指的是齐公子,“杜”是喻示那个可亲可敬的“店小二”,至于“女中诸葛”,毫无疑问,就是比喻撒手不问世事,正一心一意在家奶孩子的于秀凝。 倘若这三人能联手,那么共产党甭说在东北立足,能不能再来一个二万五千里新长征,这都是说不准的事。因此东北局势弄到了现在这个结局,要怪也只能怪国民党虽藏龙卧虎,但却不能识英雄重英雄,任由英雄埋没,以至于为他人所用。 相比之下,共产党对许忠义的重用程度,就足以令国民党汗颜了。至少人家“店小二”还没有完成使命,中共中央就要调他去西柏坡就职。 “中央已经下达了命令,让你准备准备,马上去西柏坡报到。”老杨依依不舍地看看许忠义,然后就握住他的手,不停地掉起眼泪。 “这么急?”老许也是没想到,他还以为中央下令是打算要处分他。 “头两份调令,东北局给压下来了,可这份不行了,中央使用了斥责的语气。” “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啊?再说了,我这还犯着错误呢,那批粮食刚刚运抵长春,就有同志打我小报告了。”老许这特务没白当,连秘密运输线上的同志向东北局反映情况,这都能被他及时掌握。看来中央调他进京,这真是没选错人,此人就是个从政的多面手。 “嗨!你说这件事啊?”擦擦眼泪,老杨古怪地笑了笑,“毛主席替你打包票了,他老人家说,不就几袋粮食嘛!送就送了,反正也没送给外人,老百姓嘛!和咱们是一家人。邻里间还要讲究个帮贫救困,更何况是一家人呢?他还告诫某些同志,不要那么小家子气。几袋粮食,影响不到你们开春种地。”主席的原话是怎么说的,许忠义并不清楚,但从老杨嘴里转述出来的话,却逗得他哈哈大笑。 “还有一点,”老杨又道,“齐公子他怎么样?有没有事?” “哎?你们干嘛对他这么关心?” “能不关心嘛,知道么?蒋介石已经对他动了爱才之意,打算启用他。” “这我不感到奇怪,他就是人才嘛!脱颖而出受到重用,那也是情理之中。” “可惜他不能为我党所用,”说到这句话时,老杨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凝重,“所谓房谋杜断,他是转世的房玄龄,你是转世的杜如晦,现在是房杜分家,这民族还怎么中兴啊?只有把你们俩搭配在一起,那才能真正谈及振兴中华的伟业。” 那就国共合作吧!可目前看来,这似乎有点不太可能。房杜分家各伺其主,民族之不幸,华夏之悲哀。 “也许在有生之年,这将是我与齐公子最后一次合作了。其实不瞒你说,我同他合作,不管遇到什么困难,都可以从容应对迎刃而解。但只要一对抗……唉!天崩地裂了。”老许唏嘘不止,可也没办法,命!这就是命。个人的命运,国家的命运,整个民族的命运。 齐公子在狱中写“杂记”时,许忠义就怀疑过他的用心。后来直到蒋中正插手,蒋公子亲自出面平息事端,他这才领悟到齐公子的真实用意——很简单,就是“自救”两个字。也许在东窗事发之前,他就想到了自己应该何去何从。因此身陷囹圄,还能从容不迫地上达天听,用才华来为自己谋夺了一线生机。 “还有,那个于秀凝可不可以再争取一下?上级的意见是最好请她留下来。”老杨瞧瞧许忠义的脸色,又道,“她也是个难得的人才。” 谁要敢说于秀凝不是人才,老许肯定会第一个不答应。不是人才,她又岂能在鬼子大后方卧薪尝胆数载?日伪几次联合围剿,都被她从容应对一一击破,没有经天纬地之才,她还能活到现在么?所以说,于秀凝等人若能留下来配合许忠义,那么华夏中兴或许还是很有希望的。 然而,他们却偏偏选择了离去。宁愿客死异乡,也绝不留恋故土。 “她是决心已定了,”许忠义无奈地摇摇头,“既然决心已定,你再劝也是没用的。呵呵!也许洋面包,真就比我们的煎饼果子要好吃吧……” 人才的大量外流,是20世纪中国一个最显著的特点,当今世界也同样如此。真正肯为国效力的人才寥寥无几,愿意留下的,基本都是欺世盗名碌碌无为之辈。国家民族为何会演变于斯,现已无从考究,但炎黄子孙第四次亡族灭种之祸,业已为期不远! 监狱对齐公子的待遇也大大改观了,不但给他更换了舒适的监舍,而且还允许家属随时探视。在这期间,齐公子又再次上书,痛陈自己对东北战局的某些看法。 他着重指出,中央主张的“打”和卫立煌主张的“守”,这全都是错误的。国民党军在兵力上早已处于劣势,野战能力又不及共党,再打下去,很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。另外,一味的防守也是没有前途,三座孤岛弹丸之地,既无战略缓冲,又无可固之险,与其舍不得,倒不如尽早放弃,将大军撤守华北、华中,以巩固中原地区和长江天堑。 他这是想将中国变成第二个南北朝,可南北朝的局面,却又是蒋中正和毛泽东谁都不愿意看到的。因此这份报告出台后,便造成了老蒋犹豫,中共头痛的严重后果。 本来正准备提前离开东北的许忠义,突然接到了上级的命令,让他暂时中止行程,无论如何也要迫使国民党上层先打消撤军的念头。 “这肯定又是你表哥干的,我敢打赌,别人没他这种战略眼光。”接到命令后,老许对顾雨菲苦笑着说道,“这家伙,不仅要改变中国的命运,就连我的命运,他也要给改变了。” 齐公子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,他正趴在椅背上,深邃的目光盯住地图,久久也不肯挪开。 “老齐啊!客人来了,你也不说招待招待?还得是我自己倒水。”老许倒了杯茶,一边喝着,也一边瞧上了地图。可瞧着瞧着,便不由自主地坐到齐公子身旁,随后,他的眼睛也是一动不动了。 此时的沈锦线,已被共党彻底切断。东北战略要地锦州及其附近属地,正完全裸露在中共面前,形势极为不妙。 “我要是共党,只要一拿下锦州,东北数十万国军也就插翅难飞了。”从“店小二”手中抢过茶杯,齐公子喝了一口,“如果我没猜错,此时共党主力,恐怕已经大举南下了。” “不可能吧?据我们的内线报告,共党主力正分布在北满,大军南下……这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呢?” “跟我还装什么糊涂?”齐公子瞥他一眼,不满地说道,“连这步棋都看不出来,那你还是‘店小二’么?” “要照你这么说,东北剿总也应该能看出来,可他们为什么没得到消息呢?” “那是共党想给他们个惊喜。我敢跟你打赌,你派人摸到阜新、彰武地区,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。如果共党没有南下,我敢把脑袋输给你。”说到这,他又喝了口茶,然后不经意地问道,“长春现在怎样了?老百姓吃到粮食没有?” “我办事你放心,谁敢饿着老百姓,”“店小二”把脑袋一侧,贴在齐公子耳畔说道,“我倾家荡产跟他玩命。” “呵呵!有你小子这句话就行,哎!你怎会来看我啦?” “不是我愿意来啊……唉!”故作为难地叹口气,许忠义“惨然”说道,“是良心逼我来的,不来他就闹腾,一闹腾就没完没了,愁死人了。” “呵呵……”齐公子爽朗地一笑,略一停顿后,他又道,“哎!忠义啊!中共夺取天下,这不再是秘密了,你赢了,真的。” “什么意思啊你?” “这不正是你期盼的么?行啦!别假惺惺了,告诉你说,以后做了中共的官,对老百姓要好一些,尽量把他们的苦痛降到最低点。如果能答应我这个条件,我就算到了九泉之下,也会念着你的好,保佑你长命百岁。”话说到这里,齐公子眼圈一红,声音哽咽了。 “不是……你说什么哪?动不动就要死要活,你还像个爷们吗?” “忠义啊!你不明白的,你们是谁都有活下去的理由,可我不行,我的心已经死了,已经随着‘三民主义’的败亡,被彻底埋进了土里。”挠挠头,齐公子挤挤眼泪,发出了一声幽叹,“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再找你麻烦的原因,因为没有用了。多你一个许忠义,少你一个许忠义,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,既然如此,我又何必再增添一个家庭的痛苦呢?如果非要用暴行和野蛮的手段来维护一个政权,那么这个政权就是反动的,是必须要推翻的。” 老许心说你既然能明白这些,那为何还要给南京政府出谋划策? 齐公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意,话锋一转,说道:“忠义,我制订的那份计划,想必你是知道了。按理说,为了民族和国家的大义,我非但不应该这么做,而且还应当把计划内容适时公布出来。但思前想后,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。因为他是一把剑,一把悬在中共头上的利刃。有了这把利刃的威胁,中共在夺取政权后,一旦要恣意妄为,他就得想想这后果。呵呵!不为老百姓办实事,不体贴民意,那么党国的今日,就是他们的明朝。” 老许的眼睛开始不停地眨动了…… “其实啊!真正能中止计划的人并不是我,而是中共,他们只要一心一意为老百姓服务,那么这份计划就是一纸空文,执行计划的人,也不可能逃过老百姓的眼睛。如果中共明白了这一点,他们就不该再派人来窃取计划,否则……那就是居心叵测了。忠义啊,我的话你能理解么?” 老许无言以对…… “国民政府我会尽量保全的,哪怕他偏安一隅也好。有了他的存在,再配合上那把剑,中共就必须得学会居安思危,不然……老百姓就命中注定还要再经历一次战乱。” *蒋经国的乳名为建丰。 第148章 辽沈战役 齐公子并没向许忠义隐瞒自己的观点,这是由于他认为:那份计划是臻于完美无懈可击的,就算让许忠义听了去,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。 但老许却不是这么想,在他看来,无论你有何等高尚的理由,也不能作为埋下祸乱的借口。也许日后的中共会出现些腐败现象,但人民是无辜的,你不能让他们无缘无故地招受无妄之灾。 这就是房杜分家的真正原因,即意识形态领域的严重分歧。同样都是在忧国忧民,齐公子则把目光过多地放在了将来,他所提出的政治主张,也基本是在为日后的危机而做打算。而许忠义呢?他更关心的是现在。如果老百姓连现在都过不去,你还何谈将来呢?所以解决了眼下问题,那就是在为将来而铺路。 要不怎么说,他二人若能联手互补有无,中国的事情也许真就好办多了。 这二人思想上的差异,还体现在对民族未来走向的不同理解。同样是一份关于美国亚洲政策的研究报告,在他二人眼里,便出现了截然不同的理解结果。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,美国对于东亚的政策是扶植中国,压制日本。并且打算将日本的生产设备,有计划地运往中国,支援中国的国民政府。另外,他还限定日本国民的生活水平,不得高于曾遭受其侵略过的国家。 可自从国共开战以来,尤其是国民政府败象初现之后,美国便逐渐修改了这一政策。对此,齐公子的理解是:内战导致中国丧失了一次绝佳的崛起机会。而许忠义呢?则认为有没有这次机会也无所谓,与其相信美国人能扶植中国,倒不如把心思用在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上。连美国人的话也敢信,呵呵!你说你得天真得多么可爱? 于是针对着这个话题,两个人发生了争执,谁也不让谁,最后搞得面红耳赤。临分手时齐公子摔了个茶杯,许忠义帮他扫了扫,清理了一番,然后一拱手,很有礼貌地说了句“告辞”。 可一走出监狱大门,冲着天空直眨眼的老许,忽然想起个问题:他是来干嘛的?难道是为了跟齐公子吵架?咬咬牙一磨身,他又回去了,打算再给齐公子下个套子什么的。然而典狱长不答应了,他说老许你折腾个什么呀?真把齐公子当成太太啦?两口子吵架是床头吵完床尾合,表亲戚间可没这说道。天色不早了,你呀!还是赶紧回去吧,齐公子再好,他也不能代替你媳妇。 此言有理,不陪媳妇陪你一个臭男人,我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?于是老许一拍屁股,便拉着顾雨菲回家过日子去了。 两口子一边走,还一边交流着对工作进展的看法。许忠义说,齐公子已经堪破我军南下的秘密了。顾雨菲对此表现得异常冷静,她从不质疑表哥的能力,只是想知道许忠义是怎么判断出我军动向的? “很简单,我从西满潜伏人员的调查报告中,发现了一个细节。从哈尔滨到阜新,一些集市的顾客流量,是由北到南曾线性排列锐减。为什么会这样?你想过没有?” “这么说,是又要准备开打了?会不会是……我军想进行秘密战略迂回,因此所经之处便禁止老百姓出村?” 老许连连点头:“没错,不然不会这么巧。经济危机都是由点到面波及,哪有曾线性扩散的?军事这东西很奇怪,它不是一个单纯体,往往会涉及到许多领域。比如说有些军事情报,往往就是从经济学角度来破译的。”“店小二”的判断力,有时连顾雨菲也自愧不如。这个本事,也正是齐公子最佩服的地方,不管如何预谋怎样使坏,到了“店小二”眼里,卡巴卡巴眼皮,就能把实质给看穿了。要不怎么说,他们俩是房谋杜断呢? “阜新离锦州很近,我想这一次,双方很有可能是大打出手。”顾美人想想锦州那十余万国民党守军,心说己方惯于集中优势兵力,所以参战人数肯定不会比这个数字少。问题是,这十余万守军可是隶属于国民党的第6兵团,我军现在要打人家兵团的主意,这手笔真可谓是够大的。“天哪!那不是要进行战略性的大决战吗?哇呜……” 一把捂住妻子的嘴,老许透过车窗左右看看,嘴里一个劲地埋怨着:“你小点声,生怕国民党听不见是怎么着?” “小二,锦州一旦被攻克,那沈阳城破也就指日可待了,天哪!天哪!咱们总算要看到胜利了。呵呵……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,解放区得人民好喜欢,民主政府爱人民呀,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,呀呼嗨嗨……” 她不顾一切地手舞足蹈了,逗得许忠义也是“嘿嘿”傻笑:“看把你给能的,不是告诉过你别没事总收听‘敌台’吗?被共党了吧?嘿嘿嘿……不过仗还没打呢,鹿死谁手言之过早,你先甭忘乎所以。干我们这行的,越是到关键时刻,就越要保持头脑冷静。平常心,平常心对待……” 既然领导发话了,那就赶紧收敛一下吧,顾美人咧开的小嘴,是怎么也合不上了,迫于无奈,她只好对着反光镜,像模像样地抹起口红。 车窗外,余晖下的沈阳城依旧灯红酒绿歌舞升平,完全是一幅太平景象,找不到一丝大战来临前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。路边的乞丐,仍然成群结队穿梭于行人当中,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太太小姐们,能多赏他们一个大子儿。过往的军警宪特对他们棒喝连连,仿佛摆在面前的就是一群草籽,随着哀嚎四处飘零,然后又哀嚎着聚集在一起,互相舔舐着身上的伤口。 太平盛世,阴暗角落;达官贵人的太平盛世,穷苦百姓的阴暗角落;太平盛世算是离不开阴暗角落了…… “小二!为庆祝我们期盼已久的胜利,我提议,”在丈夫脸上深深一吻,顾美人眯眯笑道,“咱们一起去买菜吧……” “呃……” 1948年9月12日,东北野战军对锦州至山海关段铁路发起攻击,至9月29日,东北野战军先后攻克河北省的昌黎、北戴河和辽宁省的绥中、兴城,切断了辽西走廊,完成了对锦州、义县的包围。至此,解放战争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三大战役之一 ——“辽沈战役”,被正式拉开了帷幕。 关于“辽沈战役”,国民党方面称之为“辽西会战”。会战伊始,国民党曾一度正确地判断出了中共的意图,但在接下来的决策阶段,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错误,最终导致了彻底地失败。譬如说固守增援锦州,这从战略上来考虑,其本身并没有任何不妥,关键是如何固守如何增援。 蒋中正命令卫立煌从沈阳出兵,打通沈锦线以达到增援锦州的目的。可卫立煌呢?考虑到自身难保,建议蒋中正应该从华北派兵。结果一来二去,双方出现了致命的分歧。但随着战役的进展,最后是沈阳方面和华北方面共同出兵了事,如果这个共同出兵,能提前到锦州围城伊始便进行,那么毛泽东建议先打锦州的计划,则很可能会就此出现纰漏*。 许忠义得到会战爆发的通报,是在民国37年的9月29日,也就是齐公子从牢里被释放的那一天。 齐公子刚刚走出牢门,东北剿总便遣人通知他做好准备,说是有人想要见见他。究竟谁想见他,这还不得而知,但没过多久,张树勋便把他请到了办公室,就当前战事进展的情况,进行了当面讨论。 齐公子认为照这样犹豫不决地打下去,共党必败。当务之急,应该是迅速突围保存实力。 张树勋说:“你是不是想主张放弃锦州退守华北?” “都被人家给围上了,还怎么退?往哪退?现在不是考虑撤退,而是突围,向华北突围。再这么迟疑下去,那可就夜长梦多了。锦州一完,沈阳也就随之完蛋,君于我,也就只能做个丧家之犬了。” 这个比喻挺不吉利,好在张树勋也没生气。稍后,关于增援锦州的事宜,他又征求了齐公子的看法。 齐公子回答说:“廖长官若一周前出兵辽西,战事或有可为之,然此刻进军,就是肉包子打狗了。” 张树勋听得很泄气,但他仍不死心,询问齐公子还有无可解之法。 “放弃沈阳,退守营口,尚可保存些实力。” 这怎么都是逃跑的决策?张树勋听得很泄气。堂堂的国民革命军,何时沦落到只会逃跑的尴尬境地? “保存实力,徐图东山再起吧……” “现在我是想知道,廖长官若兵发辽西,怎样才可以避免失利,你有没有办法?” “为什么非要打辽西呢?”点着地图上的长春、沈阳,齐公子又道,“令沈阳全力以赴解救长春之围,对围城共党造成内外夹击之势,不要管辽西,把辽西交给华北方面处理。他们打他们的,我们打我们的,待长春之围一解,两军兵合一处进攻营口,这总比被人家各个击破要好吧?”只要占据营口,便进可攻退可守,同时也能对辽西和华北形成策应,这在战略上就争取了主动。而这个主动,也恰恰是国民党目前所最需要的。 还甭说,这个方法张树勋是闻所未闻。倘若按照齐公子所说去做,东北局势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势态,即辽西的我军无力去支援长春,而长春围城部队,也会遭到数倍于己敌人的反包围。这样一来,林彪真正担心的问题就会出现,东北战局肯定会扑簌迷离了。 此外,锦州方面可以联合华北增援部队,内外夹击全力向葫芦岛突破,就算有损失,也只是局部的损失,共党主力部队尚可保全有望,总比被人家全歼要好得多。 不过,齐公子的构思是以弃守东北保存实力为主,即到关键时刻,共党也不能总把着政府军面子不放,该做流寇时,也得学学当年的共产党。可放弃土地对于蒋中正来说,不但肉痛,心也痛。要不怎么说他是地主阶级呢?在这一点上和那可亲可敬的“店小二”相比,倒是很有得一拼。 不放弃一城一地的得失,最终必是人地两失。 *毛泽东坚持攻打锦州,虽然他最后赢了,但从军事战略角度来看,他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大冒险。能成功,实属天命所归老天帮忙。倘若东北剿总司令长官依然是陈诚,那么国民党上层之间的意见分歧,很可能就会不出现,其结局如何,这就要值得耐人寻味了。 毛泽东的战略眼光还是很高明的,但也并非像某些人所吹捧的那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。此人在战术上是灵活多变,而在战略方面就表现得极为冒险,主张“化四平为马德里”,便是其真正水平的真实写照。与之相对应的蒋中正,则是由于过度保守,从而丧失了一个又一个的契机,所以此消彼长,毛在军事方面就占据了上风。(个人看法) 第149章 决策 齐公子制定的战略,令张树勋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当中。从内心的来讲,张树勋认为这个战略是当前最切可行的方针,但他拿不定主意,不知道蒋总统会不会采纳。 老蒋舍不得地,也不想担负丢失东北的重责。他不可能像毛泽东那样,宁愿领着中共中央在陕北的山沟里打转转,也不愿意和国民党的主力部队去争夺一城一地。所以面对这种“逃跑性”战略,老蒋肯定是犹豫的,不到万不得已,张树勋估计这位老总统,也绝不会轻易地放弃东北。 果不其然,老蒋看完齐公子的策略后半晌无语。这是一种犹豫不决的表现,说明他心里也是拿不定主意。但也没有想到,被老蒋搁置的这份计划,却被我方内线中途获悉。老杨接到东北局的通报后,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。 东北局为什么要急三火四找“店小二”帮忙?这说明齐公子的策略,是打在我军软肋上了。如果敌人真要根据他的建议制订出作战计划,那么鹿死谁手也就未尝得知了。 “上级指示,绝不能让齐公子影响到老蒋的决心,不然我军就被动了。即使成功夺取了东北,那么在全局上也会变得异常吃紧。你要知道,这几十万大军一旦投放平津、华东,那就是最具有威胁性的战略机动部队。我中原、华北的兄弟部队,不仅要压力倍增,很可能还会影响到全国解放。”老杨这回是真着急了,一边说话一边冒汗,望向许忠义的眼神,也充满了乞求。 “让我想想,”许忠义慢条斯理地点根香烟,又慢条斯理地吸了两口,最后咂咂嘴,细细品味了一下当前的时局,便从容说道,“看来这件事,也只能从老蒋入手了,毕竟他是国民党的最高决策人,只要他不采纳齐公子的决策,那么东北的局面就好说了。” “你有办法影响到他么?” “可以先试一试,齐公子能给老蒋上书,我也能,就看最后谁能成功说服老蒋了。” “店小二”这招叫做浑水摸鱼,先把水给搅浑了,然后再从中捞取好处。他不像齐公子那样喜欢秉笔直书,字里行间中,除了阐明自己对当前时局的看法之外,还处处透露着对领袖无比地敬意,以及誓死效忠党国的决心。 典型的狗腿子作风。 轻轻撂下笔,吹吹未干的墨迹,老许将一手唯美绝伦的“瘦金体”递给了老杨:“你先看看有何不妥?” 接过文稿后,老杨刚刚看了几行,内心的焦虑便一扫而空,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。“老许啊!想不到你的字还有修心养性的功效?不管如何心浮气躁,只要看了你的手迹,就会变得心绪宁静气定神闲了。” “老蒋不是在着急么?我的字可以让他先冷静下来。他一冷静,就能将我的文章看下去,然后再细细揣摩个中滋味。”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作用,能让人过目不忘认真揣摩的文章,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好文章。也就是说,许忠义通过他那超凡脱俗的书法,先让老蒋掉进了一座不易察觉的陷阱。 在这篇文章中,许忠义重点阐述了进攻长春的弊端。他指出:长春守军因遭受长期围困,早已是兵疲将惫,若想成功突围,就必须丢掉大批辎重轻装前进,否则便会影响到全军的行进速度,给共产党创造出在运动中歼敌的大好时机。 此外弃守东北之后,东北一百万共党即可星夜入关支援华北,这样一来,共党在华北、华东刚刚取得兵力优势,在顷刻间就会丧失殆尽。既无兵力优势,又何谈主动呢?因此东北当前的局势只能是固守,绝不可轻言放弃。待稳住局势后再徐徐图之,或许还能力挽乾坤于狂澜。 老许这是在跟齐公子唱对台戏,不过他唱得还是蛮有道理的。首先点明了长春突围的凶险,然后再谈弃守东北对大局的危害。将百万共党拖在东北和任其大举入关,哪个形式能对党国有利?他请总裁三思。 “如果我是蒋介石,看到你和齐公子这两份截然不同的意见,估计脑袋是肯定会晕的。”老杨叹为观止了。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倘若让他来取舍这两个意见,照样也是拿不定主意。 “事情都有个两面性,有利既有弊,利弊往往是不可分的。”许忠义对老杨解释道,“齐公子谈及的是利,而我呢,言及的是弊,都是客观存在的问题,如何定夺,就看老蒋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了。我预测,这利弊之争还会在国民党内部继续存在。他们争得越激烈、越持久,形式就越对我们有利,呵呵!你别忘了,战场可是瞬息万变的,机会稍纵即逝。或许还没等他们争出个结果,我军就已经占据主动了。到那时,不是他们应该怎么做,而是我们应该怎么消灭他们。” 一番话,为我党我军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战中,奠定了必胜的信心。东野统帅林彪,也就此坚定了攻打锦州的决心。 1948年10月3日,林彪与政委罗荣桓、参谋长刘亚楼紧急磋商后。于上午9时联合给军委发电表示:“我们拟仍攻锦州。”10月4日晨6时,毛泽东复电表示:“你们决心攻锦州,甚好,甚慰。”……“在此之前我们与你们之间的不同意见,现在都没有了。” 中共领导层能在短时间内统一意见,许忠义立下了汗马功劳。事后,毛泽东主席给予了他高度评价,说他是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于千里之外,创不世开国之勋,实乃古今良臣第一人。 这评价可实在是太高了,把“龙潭三杰”都给比了下去。“龙潭三杰”中的钱壮飞,也只是在关键时刻挽救了中共中央而已。可“店小二”呢?不但在危难之际挽救过东北局,挽救了“向北发展,向南防御”的战略方针,而且还在谈笑间,将几十万国民党大军弄得灰飞烟灭,从而加速了新中国的建立。所以从这一点来看,说他是“开国功臣”也毫不为过。 但听到这个评价后,“店小二”把头一低,脸红了:“不带这样夸人家的,人家都不好意思了……” 民国37年10月2日,蒋介石飞抵沈阳召集军事会议,决定从华北和山东海运至葫芦岛7个师,再加上葫芦岛阙汉骞的第54军4个师,组成“东进兵团”,由华北第17兵团司令侯镜如指挥;以沈阳地区的5个军11个师和3个骑兵旅,组成“西进兵团”,由第9兵团司令廖耀湘指挥,准备东西对进以解锦州之围。 这个决议同齐公子的主张是大相径庭,因此听到消息后,五内俱焚的齐公子,仰天长叹道:“党国!危矣!”事后经过一番调查,他得知自己在给南京上书之后,“店小二”也没闲着。正是由于他横生枝节搬弄是非,所以才将一盘妙棋,给生生搅得混沌不堪。 当然,不摆弄是非那就不是“店小二”了,小人自古以来都是大奸若忠,大恶若善,“店小二”那骨子里,肯定是巴不得共党共党早点完蛋。 “‘店小二’啊‘店小二’,你是‘误党、误国、误民’!”齐公子给许忠义下了三个评语,可他也只能这么做了,谁叫蒋中正一瞧见他那字体,先是赏心悦目,然后就被触动了灵魂深处。既然人家说得在理,被当头棒喝即行顿悟的老蒋,又岂能不为之动心? 仔细研究过许忠义的报告后,老蒋认为他同齐公子一样,是伯仲难分的不世奇才。于是在晚宴的召见名单中,他又把许忠义的名字给加了上去。 蒋中正的下榻官邸,设在原“大和旅馆”。同师长以上将领会餐之后,便是单独接见军政要员。很不巧,许忠义和齐公子的名字被并列在一起,也就是说,蒋总裁要同时召见他二人。 “我怎什么事都要和你扯在一起呢?”齐公子瞪着许忠义,愤愤不平地说道,“也不知碰见你,是不是我上辈子没积德?什么好事都让你给搅合了!” “老齐啊!别生气,咱们是各抒己见,你还能不让别人说话吗?对不对?你要觉得自己有理,待会儿见到总裁,也可以自行分辨嘛!谁敢拦着你啊?” “‘店小二’!你可真是居心叵测!党国若是危亡,也是亡在你的手里!我若有那三尺尚方宝剑,真恨不得第一个就宰了你!”齐公子气坏了,都快失去了理智。此等关乎国祚之大计,眼见就要毁在一个佞臣手中,他恨,他不甘,空有一腔报国之心,却又无法力挽社稷于将倾,可叹,可悲,可怜。 齐公子流泪了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青天白日旗前,哭得是泣不成声。“民国呀民国!你让我怎么做,才能救你于水火呀?” “老齐!老齐!你这是干什么?大伙都看着呢!赶紧把眼泪擦了,一会儿还要召见呢!”许忠义手忙脚乱地将他拽起,可齐公子抹抹脸,对他冷漠地说了声“滚”。 “我招你惹你了?”“店小二”也不愿意了,他臭着面孔质问,“你还讲不讲理啦?噢!只许州官放火,不许百姓点灯,你自己说话可以,别人说话那就是犯罪啊?这你也太霸道了吧?有你这么做人的吗?” “滚!”擦擦眼泪,齐公子也懒得和他废话,倔强地把脸扭到一边。不过他心里清楚,今晚将是上天留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。能否说服总裁采纳己谏,就要看他有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了。“决胜即在今晚!”齐公子心中暗道,“文死谏,武死战,我宁可舍上一身剐,也要力谏总裁改变决策!” 两个人算是耗上了,许忠义千方百计要阻止蒋中正改变主意,齐公子则是挖空心思要促使总裁改弦更张。 蒋中正的心情很糟糕,东北局面弄成今天这个地步,他也是万分沮丧。沮丧之余,又苦于无人替他分忧,一种强烈的危机感,压得他几乎寝食难安。就在这时,两个活宝走了进来。一左一右站在他面前,礼毕之后,便准备聆听总裁的教诲。 看看齐公子,又瞧瞧许忠义,这两个人都很年轻,均在三十岁左右,应该算是党国少壮派的代表人物了。 “听健生说,你是墨老的长房长孙?”挥手将齐公子招到近前,蒋中正仔细端详着他。 齐公子应了声“是”,随即又道:“蒙校长垂怜,学生寸功未立,实在有辱门楣。” 一听“学生”两个字,蒋中正的眼睛突然一亮。敢在他面前自称学生的,也只有黄埔系的军官,难道说,这齐公子还跟黄埔有关? “学生毕业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三期。”齐公子补充道,“于四川铜梁的毕业典礼上,学生有幸聆听过校长的教诲。”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前身,就是大名鼎鼎的黄埔军校,因此,齐公子称蒋中正为校长,这毫不为过。而蒋中正呢,也是直到此时,方得知齐公子乃是自己的学生。为何会搞成这样?其实原因也很简单,齐公子做人低调,只想凭本事升迁,不想抱着天子门生的招牌四处招摇, 但齐公子却是蒋中正所有门生当中,混得最倒霉的弟子,即便空有一身本事,也只能是在宦海中沉浮,怎么挣扎也翻不过身来。 第150章 许齐争论 齐公子一报出自己是天子门生,许忠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。你不早不晚非要在这个时候拉关系,目的是什么,那还用想么?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 与齐公子不同的是,许忠义并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,他出生于市井小民,完全是靠着个人努力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。因此若想靠资历同齐公子周旋,很显然,这是极为不明智的,其结果必然会适得其反一败涂地。既然如此,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? “君子言义,小人言利。你齐公子总把国家和民族大义挂在嘴边,算是占据了道德上的优势,所以没办法了,那我就言利吧,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小人。”因此,当老蒋问到他的情况时,许忠义双手下垂,毕恭毕敬地答道,“职出身于浙江乡下农家,祖上世代以耕织为业。”民国时期,下属在拜会上司时,已经取消了“卑职”这一称谓,一律改用“职”。但话又说回来,他不得不选用这个称谓,那也是实在找不出能与老蒋拉近关系的好办法了。总不能像齐公子一样,称自己是“学生”吧?乱攀关系,老蒋是会生气的,后果极其严重。 果然,当蒋中正听到他的称谓后,面无表情地“哦”了一声,不过随后又点点头,不咸不淡地说了句:“原来你也是浙江人?” 许忠义灵机一动,心说你只要承认我是老乡,那就好办多了。有了这层关系,就不用再忌讳齐公子的特殊身份了。 接下来,老蒋便开始询问二位对当前东北时局的看法。齐公子先声夺人,一针见血地指出:兵发辽西实乃不智之举,万一不能解围,既有全军覆没的危险。另外,自从辽西走廊被切断以后,锦州已失去了战略要地的意义。孤城一座,内无粮草外无援兵,与其浪费人力物力,不如把重点放在沈阳、长春两地,在战略上寻求主动。 一听这话,许忠义马上问道:“齐副座,锦州您不打算要了吗?没有了辽西走廊作依托,那沈阳和长春怎么办?两地数十万国军,你准备送给共党吗?” “退守营口。我收到可靠情报,沈阳、辽中、盘锦至营口一线,共党防范空虚,我军正好可以趁此时机打通渤海的出海口。另外,华北方面也可以策应锦州,从锦州到锦西之间一马平川,非常适合机械化大兵团的展开,唯一的麻烦就在塔山,其地形狭窄,象个葫芦口。但大军想突破这一要地,应该不是困难吧?” 蒋中正的眼睛,不由自主盯上了沙盘的塔山。据情报显示:塔山位于锦西与锦州之间,是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。这里东临渤海,西接白台山,山与海之间最狭窄地段仅有十二公里宽。北宁路从村东侧穿过,山海关至沈阳的公路也与铁路并行。村子周边地势平坦低洼,村西通向高桥的地方,是一片开阔地;东边靠着渤海湾的山包就是打渔山岛,涨潮的时候是岛,退潮的时候与海岸连成一片滩涂。从海边往西,地势逐渐抬高,形成约两百米高的白台山,是唯一的一座防御制高点。 “要是突破不了塔山呢?”许忠义也不甘示弱,他在打鱼山岛、塔山、白台山上圈了圈,说道:“我先在这里构筑大量的防御工事,兵力不用多,几个师就够了,不服你就进攻,看我怎么把你挡回去!” 这是公然叫板了,而且还是当着蒋中正的面。齐公子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,要论打仗,堂堂中央军校的毕业生,能被你一个小商小贩给吓倒吗?你想实战演练?可以,那咱就来吧,谁怕谁呀? “战前,我先进行炮火准备,破坏你表面阵地……”齐公子话音未落,许忠义一摆手,叫停了。 “就算你能破坏我表面工事,但地堡、铁丝网,你怎么办?只要一延缓你步兵的突破速度,守军即可依托残破的工事进行抵抗。还有,难道你有炮火,共党没有吗?他们的炮兵不比你少啊?如果别的不打,专打你二梯队的集结地域。你进攻部队没有了后续支援,我看你这冲锋能坚持多久?行!就算让你占领了阵地,可你立得住脚么?敌军一个不要命的反冲锋,就能让你哪来回哪去!哎对了,不要命是共党的专长,生死攸关,他们很可能会这么干的。” 许忠义的话,令齐公子大为恼火,一来,他不习惯对方说话的口气,(也不知道这“店小二”是吃错了什么药,竟敢在总裁面前没大没小?)二来……人家说得的确是在理嘛!令他不得不正视起来。 “那我加强炮火配备以及海空军火力支援。海空优势,共党他没有吧?我会借助优势持续进攻,令各部队组成梯队敢死队,兵退杀兵,将退斩将,我就不信他们敢不卖力气!” “齐副座,你这方法没用,别忘了塔山周边是地势狭窄一马平川。派敢死队进攻狭窄地形,这势必会造成兵力密集过于集中,再加上无遮无拦,你不是给共党当活靶子么?难道……你想拿国军士兵跟共党子弹?看看是人多还是子弹多?” 齐公子气坏了,他很不习惯许忠义那半挖苦式的话语,可当着总裁的面,一时又不好发作,就只能暗暗告诫自己一忍再忍,千万不可失态,以免因小失大坏了事。但许忠义是明显看穿了他的用意:“你不是不生气吗?那我就变着法儿地让你生气,只要你一失态,被老蒋撵了出去,再想进言也就没机会了,这样一来,呵呵!我就达到了目的。嗯!咱是战略上藐视敌人,姓齐的,我就藐视你了。” 这“店小二”可是够坏的。 “我人数占优!”齐公子很不服气,“我可以集中兵力对塔山村、铁路桥头堡和白台山进行连番攻击。另外我还可以从华北、山东调集战车部队进行支援。共党他也是血肉之躯,血肉之躯能抵挡得住战车吗?波兰骑兵倒是很厉害,可你看看他们用马刀对抗德国装甲部队的下场,这还用我再解释吗?” 老蒋点点头,他把目光又对准了许忠义。 老许冲齐公子勾勾手,不冷不热地问了句:“齐副座,像你这般进攻,打算用多长时间拿下塔山?” “快则数个小时,慢则一天。” “哦……那你这数个小时包括使用战车吗?” “包括。” “可你怎么把华北、山东的战车部队,在数小时之内调集到辽西呢?” “呃……这个……”齐公子语塞了。还甭说,老许这个提议,他还真是没有留意,可许忠义偏偏就抓住了他这个疏忽。 “你从华北、山东调集战车到前线,最快也要十天的时间,倘若再赶上交通不便什么的,两周内能到达,那就算是兵贵神速了。我问你,你当共党其他主力部队都是吃素的吗?这两周之内,人家攻克锦州之后,不会给你来个反包围么?到时候你被内外夹攻,这十几万大军还怎么跑?” 此言一出,不仅齐公子是目瞪口呆,就连老蒋也开始冒汗了。如果事实要像许忠义所预料的那般,恐怕辽西会战的后果,真就是不堪设想了。 “鉴于锦州是沟通关内、关外的战略要道,因此要想固守东北,减轻华北、华东的压力,就必须保证锦州不能有失。”老许眯眯一笑,又道,“所以派遣西进兵团是完全必要的。东西对进,用西进兵团来钳制共党主力,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,那么解除锦州之围,我们就增加了胜算。”他这招挺阴险,是用“锦州”这个大诱饵,牢牢拴住了蒋中正。事实上,齐公子也没看好锦州,他只不过是想放弃锦州,来保全沈阳和长春那几十万精锐部队而已。 听罢二人的对话,老蒋一点头,暗暗松了口气。他起身离座,仔细看看面前这二人,忍不住说了句“后生可畏”。老蒋称赞他们,这是有根据的,因为许忠义同齐公子争论的内容,也正是国防部刚刚出台的作战想定。这二位能把国防部的构思一五一十地演练出来,其本身的能力,自然是不在话下了。 “校长不可!”齐公子一着急,张口劝道,“第9兵团绝对不能派往辽西,当心有去无回呀!”他这一嗓子喊得挺高,把老蒋给生生吓了一跳。当下也顾不得失礼,齐公子迈步上前快速阐述起自己的观点,“不知校长想过没有,第9兵团一旦进攻受阻,会有什么样的后果?” “齐副座!请你注意自己的口气!有这么跟总裁说话的吗?”老许狠狠瞪了他一眼,摆出一副要维护领袖形象的高姿态。不料老蒋一摆手,悄然打断了他,随后冲齐公子点点头,示意他可以接着往下说。 “哎!没办法,谁叫人家是嫡系呢?这要换做旁人,早就被撤职了…….”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,老许心中一阵气苦。可也没办法,谁叫他不是黄埔系出身呢?假如他有齐公子这履历,也不至于被人当作弄臣来对待不是?但话又说回来,能考上中央军校那就不是他“店小二”了,想从军统特训班毕业都这么费劲,更不用说军事院校了,那种高强度的体力活,只能把他给逼得寻死上吊。 稍微稳定一下情绪,齐公子娓娓说道:“校长,从沈阳到锦州,只有黑山、大虎山一线是平川,其余各地均为沼泽和丘陵。所以我断定,共党必会在黑山、大虎山设伏拦截第9兵团。倘若久攻不下,校长,第9兵团可就插翅难飞啦!那可都是党国的精锐啊!” 老蒋解释说:“如果久攻不下,他们还可以退守沈阳、营口,何来插翅难飞这一说?” “校长,共党只要派兵扼守住台安、新民,第9兵团不就成了瓮中之鳖?” 这个“瓮中之鳖”用得欠考虑,所以蒋中正听完之后,神色是极其不悦。与此同时,许忠义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老蒋的失误。这个失误,就是他自己所说的“沈阳、营口”。假如果真出现像齐公子所说的那种情况,那你是打算让第9兵团撤回沈阳,还是想让他们退守营口呢?沈阳和营口是两个方向,地理位置不同,战略意义就不一样。作为一名大军统帅,你总不至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吧?能说出这番话,说明你心里也没个具体安排,由此可见,第9兵团的确是凶多吉少了。 “我累了,你们先下去吧……”挥挥手,惆怅不堪的老蒋打算送客了。对此,许忠义倒也无所谓,不管怎么说,他阻挠齐公子翻案的目的算是达到了。 但齐公子不同,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扭转战局的机会。所以一冲动,便不管不顾地跪倒在老蒋面前,声泪俱下喊道:“校长!不能啊!这会葬送党国的前途啊!请您慎重考虑学生的建议,还是派第9兵团兵发长春吧!” “下去!”蒋中正冷哼一声,不耐烦地一甩袍袖。 “校长!” 几个侍卫冲上前,欲劝说齐公子离开,不料他一头扑倒在蒋中正脚下,抱住对方脚踝苦苦哀求,“校长,古人云:夫未战而庙算胜者,得算多也。我方现在是进退失策,万万不能再执迷不悟啊!” “下去!” 随着蒋中正一声暴喝,几个侍卫拽住齐公子就往外拖。被摔出门外的那一刻,万念俱灰的齐公子,顿足捶胸嚎啕大哭:“民国啊民国!完啦!完啦……”被人扶起来之后,他含泪遥望一眼中山广场,看看纪念碑上“国家至上,民族至上”那八个大字,对手下泣不成声地说道:“我……我死之后,你……你们就挖了我的眼珠,把它放在这块碑上,我……我要亲眼看着共党是怎样进城!民国是如何地灭亡!” 第151章 齐公子意冷 天空阴霾,窗外飘起了淅沥的小雨。一口火盆坐落在正厅中央,齐公子抹抹被浓烟熏出的泪水,将文件一张张地丢进了烈焰。 这是他多年的心血,记录着在各个历史时期中,他所归纳总结的情报分析成果。然而这些成果,却随着他那无比绝望的心情,一点点化为灰烬了。 “阿齐!你要干什么?”赵致冲出房门一把抱住他,哭着哀求道,“这是你毕生的心血啊!怎么能毁掉它?” “英雄无用武之地,空有满腔热血又有何用?与其留下来让敌人白白捡了便宜,倒不如现在就毁了它,以免涂炭生灵。” “阿齐呀!你不该这么消沉,振作起来好吗?”赵致说着说着,便再也止不住眼泪,趴在齐公子怀中嘤嘤呜呜啜泣起来。“在我心里,你永远是个大英雄,大丈夫,是个为国为民忧公忘私的好官。好官是不该落到这种下场的,不该的,呜呜呜……” 闭目一声长叹,齐公子无奈地摇摇头,抚摸着妻子的秀发,他的眼睛也湿润:“小致啊!你说错了,其实好官……就该落到这个下场。也许‘店小二’说得对,做人的确是不能太认真了,认真的结果,唉!只能是众叛亲离。” 赵致拼命摇着头,泪水溅了齐公子的衣襟。 “我舞象从军,立志尽忠报国,岂料时至今日,人生之路是越走越窄。天要灭曹,曹何以勘?时也、命也、势也。今大势已去,我等只能困守待毙任人宰割,唉!这命运多舛的共党共党呀,他怎就走到这个地步?” 齐公子这是要打算交待后事了,赵致听得心惊胆颤耳如钟鸣。“阿齐!你万万不可走绝路!你……” 摆摆手,打断了妻子的劝说,齐公子惨然一笑,又道:“时局我看得比你通透,你可知共产党破城之日,已是近在咫尺了?立冬前后即见分晓。我若不早做准备,必将祸及家小。”稍后,他取出一张存单轻轻塞进赵致手中,“这是我多年积蓄,你拿好了,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远走他乡,再也不要踏上中国的土地。切记!切记!” “阿齐呀……” “共产党是不会放过我的,他们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,来对付我这个阶级敌人,甚至包括我的家属。所以从现在开始,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,我会想方设法把你送出沈阳城,绝不能让你落到共党手里受苦。”抬头瞧瞧墙上的日历牌,齐公子摸摸光秃秃的下颌,又道,“我这辈子啊,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实在是太多了,到现在,也是该替自己好好打算的时候了。投奔共产党?呵呵!这想都不要想,他们能容下逆来顺受的无知顺民,却容不得我这持有不同政见的异己分子,必会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…….唉!眼见这大好河山就要变了颜色,我真不知道对于百姓来说,这究竟是福还是祸?” 也就是说,齐公子根本没看好共产党,也不相信共产党能给中国的百姓带来真正地幸福。甚至连同共产党合作,他都打算放弃了。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,齐公子很清楚一点:那就是在未来的新中国里,像他这样的人,基本上是死得越多越好。 与齐公子那心灰意冷的情形相比,许忠义则是意气风发喜出望外。他成功地阻止了老蒋改变主意,这就意味着“辽沈会战”的前景已经是一片光明了。因此,当他哼着小曲找到了老杨,二人便开始憧憬着革命胜利之后,那欢天喜地的场景了。 老杨说:“老许啊!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白肇学和陇耀已成功说服了曾泽生,长春和平解放,业已近在咫尺。” “是吗?那太好了。” “鉴于你为东北解放所做出的贡献,上级决定给你记上一个大功。对了,你还有什么要求吗?” “要求……”老许想了想,突然问道,“我可以先不去西柏坡吗?” “哦?这是为什么?” “齐公子的计划,直到现在也没有搞到手,我想善始善终,把这个任务完成了,才可以心无旁骛地走马上任。” 老杨有些犹豫不决,因为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。从个人感情角度来说,他并不希望老许离开,甚至还梦想着两个人最好能一辈子工作在一起。另外在沈阳的地下党当中,谁也不具备老许这种特殊身份,甚至毫不客气地说,再想找个能跟齐公子对抗的人都很难。所以老许走了,那齐公子该怎么办呢? “我想齐公子也知道,这将是我跟他最后一次较量了,不决出胜负,我们俩都会在心里留下遗憾的。”提起笔来写下“52”,老许看了看,又在数字上画了个圈,“经过分析,我想齐公子训练的特工,恐怕还不止这些人,他一定是留有后招,想借此来转移我的视线。” “哦?这是怎么说?”老杨一下子就来了兴致。 “赵致肯把她知道的告诉我,这就是最大的疑点。你想想,齐公子是完全有能力自救的,既然如此,那赵致为何还要苦苦哀求我呢?说明她求我是假,想把某些情况告诉我,这才是主要目的。还有,我找到参与过‘奉天女中’营救的宪兵,并让他们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况。虽然对于嫌犯的相貌、年龄和身高,他们大多都记不清了,但是对于自己抓过几个人,这还是很容易就想起来的。结果一统计,你猜怎么样?前后总共有104人落网。由此,我就开始怀疑起赵致为什么要打折扣了?后来,当我和齐公子争论起塔山的时候,我突然想明白了一点。他是想放弃锦州,用锦州做诱饵来拖住我军,这样一来,长春那十万守军就可以被从容地解救出来。说白了,这五十二个人跟锦州一样,只不过就是一个大诱饵,齐公子是想用他们吸引我的注意力,借此来掩护那剩下的一半人。由此可见,这家伙是很难缠的。我担心自己一走,留守的同志根本就对付不了他,为了子孙后代,为了咱们的红色江山,我甘愿再铤而走险一次!” 一开始,老杨还是边听边点头,可当老许说出那最后的几句话,他一下子就被吓懵了。双手不停地摇动着,他苦苦哀求道:“老许啊!你可不能冒险!你要有个三长两短,沈阳市委这些同志还活不活了?你得给多少家庭造成痛苦啊?” “哎?你咋这么说话呢?好像是我要害他们似的?” “差不多,这就叫‘我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’。这么办吧,咱也不用连累无辜,你就说该怎么做,我替你去死。” “这叫什么跟什么呀?刚才还一本正经的,你怎么说不正经就不正经?哎!我刚认识你的时候,你可不是这样啊?现在怎么变成油腔滑调了呢?” “跟你接触久了,想不坏都不行,这叫做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” 二人相视而笑。最后老许摇着头在老杨胸口上一点,彻底无语了。 “好吧老许,你的意见我会向上级反映。不过在此之间,你可要多加小心,当心这齐公子会狗急跳墙。” “他再跳也跳不出沈阳城了,知道么?保密局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东北的后事了,现在谁去谁留这都不好说。但我保证,齐公子十有八九是不会在名单之列了。呵呵!谁让他昨天开罪了老蒋?要是没有老蒋点头,谁敢安排他呀?那不是自找麻烦么?” 按照一般惯例,国民党在转移之前,肯定要在当地留下大批潜伏特务。老杨现在最关心的问题,除了齐公子那份名单之外,也就是辽沈地区的潜伏特务了。 “潜伏特务名单是由沈阳站制订,然后上报到总部。陈明、于秀凝这对儿夫妇虽然可以跟咱们合作,但他们绝不敢把名单泄露出来。因为一旦泄露,保密局就会不惜代价对他们实行密裁,哪怕跑到天涯海角,也要置之死地而后快。” 这就是说,潜伏名单也只能靠中共自己想办法了。可这里有个细节,于秀凝制订名单时,并未让许忠义这个挂名副站长参与,说明她现在,就连老许也开始小心提防了。 “交给其他同志来办吧,老许,这件事你不要管了。对于你来说,现在是安全第一。” 即使老杨不这么说,许忠义也不想再插手此事。一来没这个精力,二来嘛……还是聚精会神去对付齐公子吧。只有齐公子手头上的东西,那才够刺激,够分量,够得上他亲自出马,其他的……都算是小儿科了。所以小儿科的事情,还是由小儿科的战术特工自己去解决吧。 不过想归想,于秀凝可并没打算让他躲清闲。 离开接头地点后,刚刚返回家中的老许,便接到了于秀凝的召唤电话。于大姐声音很急,也没说什么事情,几句话就把电话给撂了,弄得老许是忐忑不安,感觉好像要大难临头了一舨。 “怎么啦这是?”点根香烟,默默地吸着,老许苦思了许久,也捋不出一点头绪。最后把烟一掐,他决定要亲自去拜会于秀凝了。 陈明夫妇都焦急地等待在家中,一见许忠义到来,于秀凝赶紧迎上前失声喊道:“忠义,大事不妙了,你姐夫收到了保密局的密令,让我们潜伏沈阳等待伺机共党。” 怪不得她着急,原来是无法脱身。许忠义心说你不走最好,为了保命,就很可能选择与我党合作了。 不过于秀凝找他的目的,并非是想要跟哪个党派合作,而是希望许忠义能帮她想个脱身的办法。由此可见,这聪慧过人的于大姐,现在已是彻底地心乱如麻了。 “姐,南京方面还有其他指示吗?” “有!打算把你我还有小齐的家属择日送往南京。忠义啊!这是典型的挟持人质,连我那吃奶的孩子也被他们给例入名单了。” “这南京政府还有没有点正事了?”老许都快气迷糊了,他义愤填膺地说道,“不去想法对付共产党,怎么总把心思打在自己人头上?” “你说得一点都没错,”陈明在旁边插言道,“民国二七年,我奉命潜伏沈阳,那时候,他们就关照过我在南方的家属。现在又来这一套,你说说,他们还有完没完?是不是想吃定我们一辈子?” 这就是军统系的规矩——用人用到死。许忠义奉命潜伏冀热辽根据地时,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,远在浙江的父母,就被军统给牢牢控制了。因此对于敌人的这种卑鄙手段,他非但不感觉到意外,反而还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——这也是没办法,他都被军统给欺负习惯了。 根据于秀凝介绍,许忠义对保密局这次安排有了个大致了解。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,自己居然会被保密局给相中,出现在第一批转移名单当中。因此对照之下,那顾雨菲也就只能选择留守了——谁叫她是许忠义的家属呢? “她是巴不得留守啊……”老许哭笑不得了,“这样一来,她直接等待黎明就是,再也不用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了……” 第152章 军统外逃 于秀凝还在坐立不安,陈明仍在发着他的牢骚,只有许忠义,眼睛一眨一眨,就跟没事似的。 于大姐埋怨他说:“忠义啊,你快点拿个主意啊?眼下时局混乱,这要一分开,弄不好就是见家人最后一面了。” “那就不要分开了。” “啊?你想抗命?”于秀凝惊得合不上嘴,“抗命是会受到制裁的!” “呵呵!抗什么命啊?姐!你怎就忘了,现在飞机这么紧张,你搞得到机票么?再说,这孩子是他们派人来接,还是你派人给送过去呀?” 替你接孩子?保密局又不是托儿所,他可没这义务。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先往后拖一拖再说?” “对呀!”许忠义手指一点,笑着说道,“姐!小孩子有几个不闹病的?你找个借口,就说这孩子病了,住院了,总部还能拿你怎么样?” 这的确是个折中之计,于秀凝想了想,这才暗暗松了口气。可是没过多久,陈明的一句话,又将这暂时的平静给打破了。“忠义啊!如果不离开沈阳,中共进城后能放过我们吗?” “可以,不过中共有个前提,希望你们不要再做危害人民的事情。” 陈明点点头,但他随即一愣,怔怔地问道:“那什么才叫危害人民哪?” “你是不是要制订一份潜伏名单?” “没错,这是惯例,就算我不想干,南京总部也会这么做的。” “姐夫,”老许犹豫了一下,又道,“想揣着特务名单通过共党控制区,唉!你认为这有可能吗?做生意是要讲究个等价交换的,你总不能让人家做赔本买卖不是?” “可名单上的人……那不是个小数目呀?倘若闹个全军覆没,总部定会追查到底的,到时候我跟你姐,就要没处躲没处藏了。” 老许默默地听着,他没说话。不说话的目的,是想给这二位施加一种精神上的压力,迫使他们能够让步。 但于秀凝明显是看出了老许的心思,她偷偷一掐陈明,暗示丈夫先不要做出决定,然后便转移了话题,跟许忠义唠起了家常。待午餐过后将他送出家门,这才转过身来对陈明说道:“看见没有,国民党、共产党全都不是省油的灯,一个个都恨不得把我们赶尽杀绝。” “老婆子,忠义他……我怎么感觉跟他,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?” “这很正常,谁叫咱们跟他走得不是一条路呢?所以自然而然,你就会感觉到生疏了。”哀哀叹了口气,于秀凝磨身走到摇篮旁边,看着自己那粉雕玉琢似的小宝贝,无奈地说了句,“老头子,现在是谁也指望不上了,这主意啊,还是咱们想办法吧……” “那名单……” “绝对不能交给共产党,不然你我下辈子,就得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了。” 可不交给共产党,那该怎么离开东北呢?保密局并没有给他夫妻二人撤离的指令,跟随党国大员们一同逃跑,这显然是不可能了。 “难道老天,真就要断绝我夫妻的生路吗?” “我刚刚接到南京的通知,让你放下手上的工作,即刻启程去总部述职。”拉着妻子的手,齐公子依依不舍地说道,“这一别,不知何时还能相见。想不到你我夫妻二人,就要缘尽于此了。” 齐公子说得很伤感,赵致听得是肝肠寸断。他们俩都明白,这是保密局专门用在潜伏人员身上的传统规矩,谁也违抗不得,否则就要家规制裁。 “阿齐,我要是走了,你怎么办?”赵致愁苦地问道,她那清澈的目光中,露出一丝绝望。“能不能想想办法,跟我一起走?” 齐公子沉吟些许,最后无奈地笑了笑,一声感慨过后,他极为沉痛地说道:“自国共开战以来,只有狼奔豕突的将士,没有恪忠职守的地方官,我,愿开此先例。但愿我以我的鲜血,能唤醒千千万万‘三民主义’志士,使得共党共党能够共和长存,青天白日永照我土!” 如果这番话被许忠义听到,肯定会认为这齐公子是脑袋生锈了。共党共党已到了非推翻不可的地步,你还为他尽忠干什么?忠臣不该是这么个做法,你要真有这种打算,那就典型的二百五了。 但赵致却不同,她敬英雄爱英雄,哪怕这个英雄是颇具争议的。如今能看到丈夫这般豪情万丈,她不由得胸中一热,毅然说道:“你要不走,那我也不走了,咱们俩死在一起,埋在一块,黄泉路上有你有我,这日子也不会寂寞。”说这番话时,她没有选择小儿女般的缠绵悱恻,更没有像个家庭主妇似的哭哭啼啼。因为她已经活明白了,在紧要关头,真正的女人是不会用眼泪去抚平内心伤口的,战斗!不屈!牺牲!这才是一名战士最完美的归宿。“两年前我背叛了共产党,那时候我还年轻,在生死关头,只想着该如何保全自己。可是现在,我已经没有退路了,即使我能背叛党国,可我也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丈夫,因为丈夫是我生命的全部,是我今生唯一的精神寄托……”她这声音激昂澎湃,很像个具有大无畏精神的女中豪杰。但是谁也想不到,不远处一座豪华公馆里,有人正在对他夫妻二人实施着秘密窃听。 摇着头,顾雨菲默默摘下了耳麦。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来临各自飞。可这夫妻二人呢?却要同生死共患难。排除他二人的特殊身份,这份真挚的感情,就足以令顾美人深深地动容了。 一杯咖啡轻轻放在她面前,许忠义重播了一遍录音,听了听那“可歌可泣”的谈话内容,随手点根香烟,不声不响地吸食着,眉头渐渐蹙成了一团。 “小二,不知为什么,我现在感觉心里很难受……”顾美人幽幽说道,“原本是想探听一下‘渗透’的内容,谁知……唉!怎么听到这些了?” “这有什么不好的?现在就连敌人也不否认自己的失败了,看来,我们是真的要胜利了。” “那……组织上决定要怎么处罚表哥了么?” “只要他肯交出名单,不再与人民为敌,组织上会考虑留他一条生路的。” “哦……这还好……”拍拍高耸的胸脯,顾美人那颗七上八下的心,算是平复了许多。 但齐公子会考虑共产党的忠告吗? 蒋介石于民国37年10月2日飞抵沈阳召开军事会议,第二天,也就是10月3日,他又匆匆离开了沈阳。这一前一后,连屁股都没坐热便不辞而别了。由此,沈阳市民们纷纷猜测:国民党看来是真要不行了,就连委员长都不敢在沈阳多待,其他的官儿那就更不用说了。 果不其然,几天后,一些国民党官员就开始陆续地消声灭迹了。据东塔机场附近的老百姓传闻,他们在公路上看到过不少小轿车,什么型号都有,但无一例外,全是大包小裹夹带行李。有些平素比较讲究的官太太,现在也顾不得深沉和风度了,手上的金银饰物是能戴多少戴多少,弄到最后,她们便开始拒绝再跟熟人握手了——这主要是因为太沉,抬不起胳膊。 准备外逃的官,都是跟“统字辈”有交情的人物,保密局一决定“大批量收购”家属,他们就闻风而动,打着去南京“述职”的旗号,卷起能带走的家产,预谋溜之大吉。眼下的东北实在是不太平,长春围城给沈阳某些官员提了个醒,与其到时候用金戒指、姨太太跟人家换烧饼,倒不如趁早打算,赶紧远离这块四非之地。所谓“一任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”,该捞的也都捞了,剩下那些带不走的,就留给老百姓吧,算是积德行善了。 然而老百姓却不领他们的情,众人议论纷纷,暗暗斥责这些官员都是寡廉鲜耻之辈。说你们在东北这些年都干了什么?税没少收,金子、屋子、娘们也没少捞,用来教育别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,说着说着,都能把自己给感动哭了。怎么一到需要你们出力的时候,个个都是这副德行呢?“这些官啊!排成队挨个枪毙,一定有冤枉的,隔上一个枪毙,那是一定会有漏网的。” 呵呵!要不怎么说,官吏腐败就是引发革命的导火索呢?国民党能走到今天这一步,也怪不得旁人。党国、党国,把党凌驾于国家之上,挤得人民没处藏没处躲,老百姓不恨你那真就出鬼了。 底下官员们的异动,引起了东北剿总的警觉,如果不管不问任其发展下去,那这场仗还怎么打?这座城还怎么守?于是震怒之下,东北剿总下令,告诫下属官员在这非常之际,必须要跟中央保持步调一致,凡是擅离职守者,一经查实就地枪毙。 国民党这是真着急了,可你现在着急还有什么用?早干嘛去了?枪子要是能管用,那这些人当初何必还要行贿受贿呢?又有几个贪官不是胆大妄为藐视法纪?结果,这道看似杀气腾腾的命令,却意外地引发出了连锁效应。 你不是不让我擅离职守么?那好,咱就拉关系走后门花钱买手令吧!有了准许外出公干的手令,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呢? 因此,民国三十七年的沈阳城,就出现个怪现象,剿总手令的价格开始呈几何基数攀升,持手令滞留在机场的官员,居然比留任的官员还要多。城市最繁华的地段,既不是中街,也不是太原街,而是城郊那座毫不起眼的东塔机场了。 某些倒卖假票的票贩子,也就此脱贫致富,从此迈进了小康和大亨的行列。(当然,他们这种荣耀并没有持续多久,共产党一进城,他们就开始怀念起做穷人的好处了。)一些平素耀武扬威的姨太太们,现在也不值钱了,某些人贩子漫天要价,官员们坐地还钱,把她们全都给批发零售处理了。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:机票数量有限,乘坐不了那么多人,与其花高价为她们疏通门路,倒不如利用一下这些女人的剩余价值。 当官的心肠之狠毒,由此可见一斑,平时的甜言蜜语、海誓山盟,在大难临头之际,居然连张机票都不如了。 陈明和于秀凝这对夫妇,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——主要是这机票搞不到,没有南京的调令和剿总的手令,有钱也买不到机票。至于是否跟沈阳城共存亡,在这一点上,于秀凝连想都没想,在她看来,这个口号并不亚于一个神话,同“盘古开天”、“女娲造人”、“实现三民主义”是有得一拼了。所以逼得没办法,她就只好跟美国驻沈阳总领事华德进行私下接触,看看在关键时刻,能不能寻求个政治避难什么的。 于秀凝夫妇是走不了,但能一走了之的“店小二”,却是不打算走了。他用调令、手令换了张机票,然后往枕头下一塞,就再也不管不问。摆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务,便是根据手头仅有的线索,来看看还能否从齐公子身边,再找出些关于“渗透”计划的蛛丝马迹。 第153章 窃听器 齐公子是个头脑灵活心思缜密的劲敌,自从他干上情报这一行,也只有他算计别人,很少被人家给算计。像这种人一般都有个特点,既是夜路走多了,便会不知不觉地防范起夜鬼,算计别人的人,自然都会小心谨慎地提放被人算计。 扩音器仍在播放着齐公子夫妻的对话,从表面来看,这二人的心态都很平静,说明藏匿在他们家中的窃听器,应该是没有被察觉。可许忠义却不这么认为,潜意识告诉他,烛影无风自动,那就是在闹鬼。“专业特工每天都会检查自己的住宅,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,你表哥居然还没有发现窃听器,你认为这正常么?” “很正常啊?”顾美人对丈夫的怀疑深表不满,认为他就是在变相讥讽自己的无能。顾美人是谁?那是设置窃听装置的高手,据说她埋设窃听器的方法,是参照山东民兵地雷战悟出来的,真真假假,虚虚实实,不见表哥不挂弦。如果有人能看穿她的手段,那这个人就可以载入情报史册了。“哼哼!我就不信表哥能有这么大的本事?” 一百米外的齐公馆…… 齐公子一边和赵致唠着家常,一边抬头仰望着墙上蒋中正的戎装像。相片、相框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因此,他的眼睛便牢牢盯住挂相框的钉子。 摘下相框,用钳子小心翼翼拔出锈迹斑斑的钉子,仔细看了看孔洞,由于洞口狭窄深邃,又被红砖碎屑填充,因此齐公子并没有察觉有何异常。在他记忆中,这根钉子是去年岁末搬进新居后,由他亲手钉进去的,自己伺弄过的东西,总该不会有问题吧? 可问题大了。 走出家门,转过小院来到墙体对侧,齐公子看看那平滑洁净的水泥外装,眉头紧蹙不已。这座墙是房屋的承重墙,并没有特殊之处,但没有特殊,也并不表示它不特殊。 给赵致使了个眼色,让她用菜刀有节奏地剁起砧板。自己则拔出匕首找准定位,然后一点点剜开水泥墙面。没过多久,一根细长的电线便被挑了出来。 “窃听器?”掂掂手中这枚特殊小零件,齐公子又拿出一根细长的铁丝,共党窃听器的钻眼,这才拍拍手转回了厅内。 正厅里的赵致已经完全惊呆了,她双眼死死盯住从钉孔里探出的铁丝,表情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。 “她把窃听器和钉子连在了一起,利用我的疏忽作掩护,很巧妙,让人防不胜防。”齐公子开始佩服起他的表妹了,像这种鬼斧神工般的窃听技巧,换做别人是完全想不出,也做不来的,因为精确判断出钉尖的位置,这本身就是一项技术含量极高的苦差事。 “我现在只想知道,在她面前我们还能守住多少秘密?” “放心吧!她自己会告诉我们的。”走进内室打开壁橱,齐公子揭开监听设备上的绒布…… 扩音器中突然传出“哐哐”的剁菜声,顾美人一摇头,暗暗叫起苦来:“糟糕,被发现了。”随后赶紧起身,开始在房间内进行细细排查。 “你干嘛?”许忠义低声问道,“用不用我帮忙?” “战术情报员的活儿,你帮不上忙,还是到一边想你的问题去吧。” “哦!那你忙,我不打扰了。” 过了有一会儿,顾美人突然兴高采烈地喊一声:“呵呵!果然不出所料,表哥呀表哥,可真有你的!” “得手啦?” “嗯!哎小二!你猜表哥把窃听器装在哪了?” “我怎么知道?我战术专业从来就没及格过。” “他把窃听器连在相框的钉子上了,呵呵!这可真是鬼斧神工啊!不过呢,他一发现咱们的窃听器,我就想到他会怎么动手脚了。” 用同一种方法来互相陷害,这对表兄妹算是对得起“青梅竹马”那句评语了。 “我怎么感觉这叫做报应呢?”许忠义有些哭笑不得了,“知道我战术课为啥总也不过关吗?因为我鄙视那种下三滥的行为,在我眼里,搞战术的人就是一群宵小之辈。” 顾美人没吭声,她暗道:“你还高尚起来了?想高尚别干这一行啊?哪里混不得一碗饭吃?”她并不知道许忠义当初那辛酸的经历,当然,这也是由于老许好面子,想在妻子面前做一个完美的好男人,所以就没将自己过去那点糗事和盘托出,以免夫纲沦丧。结果这样一来,就给顾美人造成了个假象,还以为他一直都是这么优秀呢!所以就不停地崇拜他,认为他就是个脚踏实地白手起家的超级天才。甚至有时侯,将自己和“店小二”的经历比对之后,她还感觉有些惭愧,有些自卑,认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资本家,就是不如勤劳善良的平民百姓。嗯!自己的确是要好好进行一番思想改造了。 “他们也发现咱们的小零件了,”将拆下来的窃听器往角落里一丢,齐公子瞧瞧妻子,不无遗憾地摇摇头,“看来,‘店小二’对我这份想定是志在必得了。” “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跟他周旋了,再相持下去,吃亏的必然是我们。” 寒光在眼中一凛,齐公子咬咬牙,把心一横:“既然这样,那我就设个套子让他一命呜呼吧!” 在以往的较量中,无论齐公子怎样出招,许忠义总能找到化解办法。结果斗来斗去,旗鼓相当的两个对手,最终是谁也占不到上风。可这次不同了,因为上天留给他们的时间,已经是屈指可数了。 “我有一种预感,如果不能成功地击倒‘店小二’,这份想定就很有可能会落入敌手。所以为慎重起见,我必须要仔细策划,以免被他钻了空子。” “你有把握能让他入彀么?不知为什么,我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,我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。”一想到要跟“店小二”过招,赵致就信心不足。这也难怪,以往那不堪回首的经历,已在她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。“阿齐,我现在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,往后该怎么做,我全听你的,你可千万不能再疏忽了。” 齐公子笑了笑,表情显得很轻松,但实际上,他心里是一点都不轻松。这次设局,他是想以自己为诱饵来引导许忠义迅速咬钩。不这么做不行,因为“店小二”实在是太聪明了,倘若齐公子不能抱定必死之决心,不能在短时间内断绝他退路,最后的结局,恐怕又将是不了了之了。 “阿齐,你在想什么?”赵致怯怯地问道。 “哦!我在想……‘店小二’是不是已经觉察到我要出招了?” 盯着眼前被剪断的窃听器,许忠义陷入了沉思,他久久不发一言,犹如泥塑木雕。顾美人则安静地坐在一旁,她知道此时此刻,正是丈夫考虑问题的关键,稍有一丝异响,都有可能打乱他的思绪。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,老许的手却忽然颤抖了起来,越抖越烈,几乎无法自持。 “你怎么啦?” “我有点害怕……” “害怕?你怕什么?” “不知道,不过我有种预感,这次决斗很有可能是凶险万分。”握住妻子的柔荑,老许长长吁了口气。这不是放松的表现,而是他想用外表的不以为然,来麻痹内心的恐惧。 “你担心自己会失败?”掏出手帕,顾美人拭了拭他额头上的冷汗,“呵呵!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。” “你太抬举我了,这跟习不习惯是两码事,我呀……我就担心这次弄不好,会弄个鱼死网破的结局。” 也就是说,“店小二”其实是在怕死。不过这也可以理解,马上就要看到黎明了,谁愿在这个时候长眠不起呢?另外,他现在是事业有成娇妻傍膝,凭什么要抛下一切去伴随齐公子步入黄泉呢?所以既然是舍不得,那就彻底放不下,想来想去,也就只能是越想越怕了。 “你表哥太缺德了,进坟茔地也没忘记拽着我,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?”叹口气,老许哭丧着脸自怨自哀,“唉!我怎就摊上这么个亲戚?一点都不让人省心。” 眨眨眼睛,顾美人被他给说迷糊了。这才哪到哪啊?怎么一上来就要死要活的?凭你这士气,这战斗力,那还能打仗吗? “你表哥要跟我玩命了,真的,我绝不是吓唬你。”随手打开录音机的开关,齐公子那慷慨激昂的声音,被徐徐播放出来:“自国共开战以来,只有狼奔豕突的将士,没有恪忠职守的地方官,我,愿开此先例。但愿我以我的鲜血,能唤醒千千万万‘三民主义’志士……” 夫妻二人同时沉默了,这气氛很压抑,宁静的空气中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。过了许久,许忠义揉揉僵硬的脸庞,面无表情地说了句:“听见了吧,你表哥这几句话,那算不算是冲动呢?” “可你就敢保证,他说这话是在针对你吗?” “呵呵!别逗了你,不针对我还能针对谁呀?别人够份量么?舍不得一身剐,他能把我这皇帝拉下马么?”这倒是实话,若能轻易打败“店小二”,齐公子又苦未老先衰,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? 既然发现了对方的意图,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应对呢? “他已经出招了,而且这一招打出后,我还不能不接。”点点录音机,许忠义又道,“赵致要去南京了,假如我没猜错,他那份计划一定会交给赵致带走。” “但赵致不是表过态,说她不走么?” “那是给咱们听的,你也敢信哪?什么叫做下药?‘三十六计’中的每一计,你可以正过来用,也可以倒过来用。她说不走,结果就是非走不可!不然她买机票干什么?这叫做声东击西,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你我的判断。” “‘店小二’的目的,是想截获我们的想定,既然如此,那我就用名单跟他好好玩一玩。”齐公子的玩法很有个性,对于许多学者来说,也几乎是耳熟能详,“还记得民国24年,共党于流窜途中跟我们打的一场仗么?共党首脑毛泽东把它视为得意之作,并称之为‘四渡赤水’。” 对于这段历史,赵致还是比较熟悉的,可她不明白丈夫提起它来做什么? “这一次,我就用毛泽东的打法跟他斗,呵呵!我很想跟他比较一下,到底是谁对共产党更了解一些?” 用共产党的打法对付共产党,也亏齐公子能想得出。不过这样一来,问题就严重了,许忠义虽然是个红色“店小二”,可他从来也没经历过党内斗争,根本就不了解共产党的斗争特点。所以此消彼长,胜负真就很难预料了。 “我坚信:这个为共产党立下过汗马功劳的‘店小二’,最终一定会死在共产党的手上!” 第154章 打土豪 分田地 齐公子打出的第一招,便是共产党在土地革命时期使用过的手段——打土豪,分田地。“土豪”自然是指“店小二”,整座沈阳城,如果他不算“土豪”,那就没人敢说自己是有钱人了。 这“土豪”打起来是很有讲究的,跟斗地主差不多。先明确目标,然后再利用某些“共党共党**”和“群众”贪小便宜的心理,对“土豪”进行从下至上的“阶级革命”。但在齐公子的构思当中,这场革命与农村的土地革命还有着本质区别。共产党在农村是以土地换民心,而他呢,是想以许忠义的财产来诱发“群众”对其产生刻骨地阶级仇恨,然后再把他给折腾个半死。 “沈阳的市民阶层,是由贫民、流浪汉和散兵游勇组成的,这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,恐怕没等共党进城,就得饿死、冻死一大批。为了生存,我想在关键时刻,人人都会铤而走险。所以只要利用好这一点,我们就能牢牢地把握主动。”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,齐公子还特意准备了一套方案。在这个方案中,他明确了许忠义的阶级性质——是新兴的官僚资本,帝国主义的忠实走狗,外国势力在中国的代言人。 这三个定义,哪一条也没冤枉许忠义。新兴的官僚资本——整个东北地区,数他最有钱;帝国主义的忠实走狗——他总拿“美国朋友”压制党国官员,这不是走狗是什么?外国势力在中国的代言人——很多党国要员在涉及国际纠纷时,都得去找许忠义讨教,你不是代言人,人家凭什么跟你商量对策? 这样一来,许忠义就被定性了,他是广大革命群众坚决要镇压的反革命对象。所以群众如果想要镇压他,抢他的财产,那就是合情合理,不用再承受道德上的压力。至于这么做是否符合法理?齐公子根本就不屑一顾。你共产党没收人家财产时,考虑过法理了么?没有,既然没有,那我还跟你客气什么? 结果,齐公子的传单发出去没几天,许忠义设在城内的店铺,就被散兵游勇们给掠劫一空了。一开始,附近的百姓们还在观望,可一瞧警察都不敢管,便纷纷加入“革命”队伍,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中去了。 几十座店铺被洗劫一空,老许接到这个消息后,还挺配合,二话没说,“哏喽”一声就昏过去了。经过顾雨菲连捶带打,悠悠转醒的老许,是顿足捶胸嚎啕痛哭:“我的店铺啊!我的财产啊!天哪!这可要了我的命啊!” “小二!你快想想办法啊?照这样发展下去,咱们的家也要保不住了。” “快给警察局打电话!”一拍脑袋,老许又把这建议给否决了,“别别别!别找警察!那帮家伙只会白吃饭不干活,还是找共党吧!对对对!找共党,找共党!” “你找共党干嘛?想组成还乡团反攻倒算哪?”顾美人这心里是越想越不是滋味。当初参加共产党是,她就是想跟党一起领导人民群众,推翻这万恶的旧社会。可现在呢?怎么一转眼,人民群众居然会调转枪口,把革命对象锁定在他们身上了?奇怪呀?伤脑筋啊? “心疼啊!心疼啊!”“店小二”痛不欲生地喊道,“这不是我个人的家财,那可是党的财产啊!党的财产啊!” 共产党在当时,算是全国最穷的政党了。许多情报员由于活动经费不足,小日子都过得都紧巴巴的。为解决这一难题,共产党便在敌占区秘密开设了许多店铺,而老许的店铺就是其中之一。 可现在,党的店铺被革命群众给抢了,这笔帐该算在谁的头上呢? “你表哥!就是你表哥干的!这个混蛋,真是太缺德了,简直就是在刨我的祖坟!” 请国民党宪兵帮助阻止骚乱,这只是杯水车薪,毕竟宪兵人手有限,对这种大规模的“群众运动”,基本是顾头不顾尾。既然宪兵解决不问题了,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? 没办法了,还是找组织寻求帮助吧。许忠义连滚带爬,急三火四地找到老杨,连个招呼都没打,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:“老杨啊!我不想活了,呜呜呜……” “哎?老许,你这是干嘛呀?” “店铺被抢了,呜呜呜……” “这个我知道,也派人去了解了,现在的情况已基本弄清,就是齐公子在背后搞鬼。不过……你至于这样吗?一点点损失就要死要活的,这还像个党员吗?” “那可不是我的损失啊!是党的损失,天爷爷啊!你快收了我吧,呜呜呜……” 老杨被感动了,心说这真是个好同志。能把组织财产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,你不愧是咱们的许思德。掏出手帕丢给老许,老杨命令他先冷静一下,可这招没用,老许的眼泪是再也止不住了。 “老许啊?我怎么觉你现在,就像个被斗倒的地主呢?” “你少说风凉话!呜呜呜……” “呵呵!我没那意思,你可不要误会啊?不过,我总感觉奇怪,齐公子他怎么会出这一招呢?很熟悉啊?好像在哪见过?” 能不熟么?这就是共产党惯用的套路。 “老杨啊!你就别举一反三了,赶紧帮我想个办法啊?再这样下去,组织上会怎么看待我?革命群众要认定我是地主老财,咱们的党能违背民意吗?” 还甭说,许忠义一语便道破了天机。如果人民群众硬要把他摆在被革命的对象上,那么就算他曾为中共立下过汗马功劳,可中共又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保他?两年前老孟对他的忠告,现在是要逐一实现了。许忠义这腐败整得太过火,连老百姓都忍不住要跟他清算一下了。 “老许,你先别急,让我想想,想想……”老杨想来想去,结果是越想越怕,最后他一拍桌子,喊了声“糟糕”。 “你怎么啦?”“店小二”不解地问道。 “怪不得我觉得熟悉呢!这姓齐的手段,就是我党革命的一个缩影!” “啊?”老许彻底傻眼了。难怪他如此被动,原来齐公子是在用共产党的刀,来削他这国民党的把儿。 许忠义在共产党的队伍中没待几天,根本就不了解共产党的斗争方式。所以在以往的对抗中,他只能使用国民党的手段,同齐公子来个“党国”对“党国”。另外,他潜入冀热辽根据地的时机也不对,抗战时期的共产党,实行的是“减租减息”,而不是被后世所熟知的“土改”。因此,老许就算想学习党的“土改”斗争经验,也没有那个机会了。再说了,共产党在土改过程中还是错误不断呢?又怎么可能给老许指引一条正确的“路线”? 幸亏天无绝人之路,老许虽然没经验,但老杨却有啊?杨克成同志是干什么的?老党员,老地工,从土地革命一直到抗日战争,他哪个阶段没经历过?但问题是,老杨并不能代替许忠义去跟齐公子直接较量,因为他身份极其特殊,眼下还不能从地下转到地上,否则被国民党特务盯上,那后果就严重了。 “不用急,我帮你,”老杨也顾不得这是不是急来抱佛脚,赶紧给许忠义恶补起我党的工作经验。另外,老许也的确是应该熟悉自己的组织了,不然他身上处处都是国民党的味道,那么建国之后,跟同志们该怎么相处呢?人家是把他当成反动派?还是当成自己的阶级兄弟?这挠不挠头啊? “马克思的书你看过没有?”老杨问道。 “看过,《工资、价格和利润》、《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说》……” “停!”一摆手,老杨打断了他,“你这怎么都跟经济有关?” “是吗?”眨眨眼,老许不解地答道,“可我就喜欢经济啊?” 叹口气,老杨愁得都快不想活了:“可你是共产党啊!《共产党宣言》看过没有?” “看过,能倒背如流……” “光倒背如流没用,你那是‘王明主义’,‘照搬苏联经验’,根本就不符合中国国情。” “可……可怎么做,才能让马克思主义符合中国国情啊?”老许头大了,这个问题不但困扰着他,许多共产党干部,也曾经是一脑袋浆糊。 “看毛主席著作啊?你得好好拜读一下毛主席著作,知道什么是‘毛泽东思想’了,也就知道马克思主义,是怎么跟中国革命结合在一起的?” “主席的著作,主席的著作……”可主席的著作上哪去搞呢?老杨手上没有,国统区也禁止发行销售,这不是逼着“店小二”去上吊吗? “《新华日报》曾经转载过,你在重庆的时候没读过?” “没有啊?主席的文章里,好像没怎么提到发展经济,所以我就没留意……” “你气死我了!”如果不是还有理智,老杨很可能会轮圆巴掌,狠狠给“店小二”来那么一下。“主席的著作你都不看,‘店小二’,亏了你没赶上延安整风,不然呀……”一吸鼻子,老杨又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。这个时候,还是以帮助、教育为主吧,吓唬“店小二”,那也是于事无补,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。“赶紧去找纸笔啊?傻坐在这干什么?” “可……可没有书啊?” “废话!有我在这,还用得着书吗?主席的著作,我可以倒背如流!” 天哪!幸亏坐在对面的是一个纯粹的布尔什维克,不然换成个工农干部,这俩个人非得抓瞎不可。 毛主席的著作有很多,不算诗词,其余的用两个字便可以概括——革命。有敌人要革命,没有敌人,哪怕创造敌人也要革命。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,中共革命的首要对象是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,民族资产阶级那是无产阶级的同盟——比如说像许忠义这样的。既然封建势力是革命的对象,那么代表封建统治阶级的国民党政权,便是中共要革命的对象了。要想革掉国民党的命,就要摧毁国民党赖以生存的土壤。什么是它的土壤?地主阶级和官僚资本。没有了这两项根本,哪怕帝国主义再扶持,再浇水,他这小苗也长不起来。 于是经过慎重选择,老杨决定先给许忠义推荐两篇文章: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》和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》。“你只要先把中国的阶级状况摸清、摸透,再知道农民为什么要革命,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。” “农民要革命……这不还是跟经济有关吗?我怎么感觉他们革命的目的……就是要地、要女人呢?”这“店小二”就是不让人省心,老杨听到他的理解后,便“哏喽”一声无语了。从对方那青黄不接的脸色上,“店小二”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:杨克成同志,怎么给人感觉像是在生气呢?他的手抖了,嗯!又抖了一下,嗯?开始颤抖了……. 第155章 暴露 后世有个说法,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。如果将这句话从侧面理解,那就是随着群体的知识层次越来越广阔,对于某些政治理论的质疑程度也就越高。某些统治阶级为掩饰其政治理论的先天不足,便会主动地采取愚民政策。但这种政策对于优秀的知识分子来说,显然是不起作用的,于是他们便成为共党共党中,最先牺牲的牺牲品。 牺牲一个民族的知识群体,也就等同于阉割了这个民族的发展动力。 许忠义很明显感觉到老杨是在愤怒,所以一紧张,就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。“店小二”别的本事没有,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比较出类拔萃的,既然你不爱听,那我干嘛要得罪你呢?只有你好、我好,这才能大家好嘛!由此他认为:不管是国民党也好,共产党也罢,谁都是喜欢听好话的。耿直讨人嫌,顺情说好话,这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。 “店小二”乖乖闭上了嘴巴,老杨也暗暗松了口气。孺子可教,你只要能管住自己这张嘴,党内斗争就找不到你头上。因此他对许忠义将来的政治前景,也是充满了信心。 “接下来该怎么办?革命群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,要不是宪兵出面,我的米行、煤场也全都得遭殃。”老许忧心忡忡地说道。 “那就不要理会了,让他们去抢吧。”根据眼下形式,老杨给“店小二”出了个主意,“反正这些铺子迟早都要归人民所有,赶早不赶晚。再说他们抢得越凶,国民党政府就越着急,一旦祸及其它商铺,为了稳定局面,不用你出手,国民党就会替你制止了。” 也就是说,要把人民群众和许忠义的矛盾,成功转嫁成老百姓和国民党之间的矛盾。这样一来,齐公子也就是在鼓动老百姓去对抗国民政府了。 要不怎么说,老杨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地工呢?跟他玩群众运动,齐公子还嫩得很。 “这主意不错,那往后呢?”一挑大拇哥,老许兴致勃勃地问道。 “沈阳政局一乱,就有利于我们开展工作,同时也会给解放沈阳创造出有利的时机。” “可齐公子该怎么对付呢?” “齐……不是,我说老许,你怎么一点主意都没有啊?这不是在变相让我跟齐公子对抗么?”老杨气坏了,心说你“店小二”到挺会省事?把我给推到风口浪尖上,自己跑一边去躲清闲……哼哼!门也没有。 “嗨!瞧您这话说的,咱不是对党的工作不了解么?所以想帮你也没法帮啊?老杨啊,这做领导的可得体谅下属难处,不然工作还怎么开展哪?对不对?” “咱们俩谁是领导啊?”杨克成一点桌面,气急败坏地说道,“中央有过指示,叫我全力配合你工作。既然连我都要配合你,那我能算是领导么?所以就算是要体谅,那也是你体谅我!” 本末倒置了不是? “可有你这么跟领导说话的么?”老许也不干了。在国民党里,讲究个官大一级压死人,也不知道在共产党里,这规矩还能不能适用?不管了,先用上再说吧! 没想到这一用,效果还是蛮不错的。老杨一听他这话,当即便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了。 “哦!还好,共产党也讲究这个……”暗暗松了口气,老许那颗七上八下的心,总算是落了地。“杨克成同志,对革命工作不能挑三拣四,毛主席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?‘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,所以,我们如果有缺点,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。不管是什么人,谁向我们指出都行。只要你说得对,我们就改正。’你瞧瞧他老人家的觉悟,再瞧瞧自己,不觉得惭愧么?同志啊!共产党员干工作,是不能挑三拣四地!” 老杨没吭声,心说你“店小二”不就会背一篇《为人民服务》么?还要半部《论语》治天下是怎么着?主席的那篇《学习白求恩》,你怎就不好好学学呢?“不少的人对工作不负责任,拈轻怕重,把重担子推给人家,自己挑轻的。一事当前,先替自己打算,然后再替别人打算。”老许,你就是这种人哪!赶紧脱离低级趣味吧! 要论起对主席著作的了解,许忠义根本不是老杨对手。可要论起使坏,几个老杨加在一起,也对付不了一个“店小二”。两个人经过一番激烈地争论,最后老杨惊奇地发现,自己居然会答应“店小二”,准备去出面对付齐公子了?“哎?我怎么答应他了?这不对啊?我原本是要坚决反对的!” 他能不答应么?“店小二”给他设了个“局”,不管你答不答应,都得按照他的路数去走。 在这个“局”中,“店小二”着重指出:要照齐公子这么折腾下去,就算国民党能平息事态,沈阳城的损失也一定是相当严重。到那时,即使我方能够接收沈阳,可接收的也是乱摊子,你总不希望沈阳城变成烂摊子吧?这样上级会批评我们工作没做好的。 用上级的上级压老杨,最后杨克成是举双手投降了。“店小二”暗暗得意:“跟我耍领导派头?呵呵!别忘了我在国民党也是领导。”但这个得意还未持续多久,廖文韬便送来了一份紧急情报,将这刚刚和谐下来的气氛给再次打破了。 “塔山那边打起来了……”念完情报后,老杨的神色凝重了起来,“国民党十余万大军组成‘东进兵团’,对我4纵驻守的塔山发动了猛烈攻击。形式危急,不容乐观啊……” “哎?”老许一愣,急切地问道,“你刚才说……是谁驻守塔山?” “4纵。” “哦……那我就放心了,呵呵!要是换成旁人,我还可能急一急,4纵嘛!咱在沈阳见识过,个个都是英雄。老杨,你就放宽心吧,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的!” “可敌人是数倍于我呀!老许,你怎就敢保证4纵一定能顶住呢?这万一……” “没有万一,哦对了,有件事我忘跟你说了,关于塔山一战,之前当着老蒋的面,我跟齐公子曾经演练过,结果他输了,输得一败涂地。过后我会把详细情况写给你,你看一看,如果4纵是按照我的打法防御,那塔山就丢不了。” “你还能给野战军出谋划策?老许啊!你比101首长还牛!他直到现在还提心吊胆呢!” 塔山阻击战,事关攻打锦州的成败,其意义自是非同一般。此一战,不但引起了中共中央的高度重视,国民党方面更是如临大敌。蒋中正于10月3日飞离沈阳后,时隔数日,又准备再次莅临沈阳督战。由此可见,双方都把这次会战当作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决战。 经过许忠义一番劝说后,老杨心里这才平稳了些许。可没想到就在这时,顾雨菲又急匆匆地跑来,送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。 齐公子发动攻势后,在“革命群众”地配合下,竟然出人意料地找到了许忠义“秘密运输线”上的中转站。不仅如此,他还迅速出击,一举擒获了几位来不及撤走的中共党员。 许忠义旗下的店铺,成了中共的秘密中转站,这是个什么性质?已经不言而喻了。欣喜欲狂的齐公子,立刻把这一消息直接上报给蒋中正。 此次较量与往日相比,存在着许多不同。其中一点便是蒋中正极为关注东北战局,命令所以关于东北的情报,要在第一时间内送给他亲自阅览。若不然,齐公子的报告在辗转途中,说不定又会出现什么意外,没准被“店小二”动动手脚,最后又是不了了之。 蒋中正得到消息后立刻震怒,他下令要将许忠义严加查办一追到底,于是在东北的政坛上,便突如其来地刮起了一阵旋风。 首先倒霉的是于秀凝夫妇,这对儿跟许忠义有着莫逆之交的老同学,被保密局迅速扣留,据说不日将押往南京受审。 还有更倒霉的,一些跟许忠义有着亲密往来的政坛要员,现在也纷纷失势,整座沈阳城的上空,立刻被一片乌云给团团笼罩住了。 “小二,你的身份暴露了,只要一走出去,就会被特务给盯上。”顾雨菲心有余悸地说道,“我表哥这次下手很快,根本就不给你还手的机会。若非事发后于大姐通知我,恐怕连我都要遭殃了。” 从许忠义找到老杨研究对策,直至东窗事发,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。可就在这三个小时之内,形式直转之下,令人猝不及防。 “我现在终于相信了,群众的力量的确是无穷的……”老许有些哭笑不得了,“我真没想到有一天,自己会败在要为之献身的劳苦大众身上?” “说这些已经晚了,老许啊!从现在开始,你不能再抛头露面了。”老杨当机立断,给一旁的廖文韬下达了指令,“你马上去趟沈阳市委,告诉市委书记老何,命令城内所有党团员必须放下手中工作,立刻行动起来,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老许,同国民党打赢这场殊死的较量!” 关键时刻,还得是组织出面才行啊!听到老杨的命令后,老许感动得不行不行了。 “老许,你准备一下马上转移,弄不好,连我这里也不安全了。今天晚上,咱们就去铁西躲避,那里工人较多,群众基础也较好。” 可老许实在是怕了群众,一听“群众”两个字,这心里就开始哆嗦。 “放心,有组织在,你不会有事的。另外你还要切忌,同国民党的一切关系,从现在开始都要断了,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踪。”老杨的话表明,许忠义是不可能再追查齐公子的计划了,他已彻底失去了追查的机会。 但老许不同意,他坚持要留在沈阳,想把这份事关我党生死存亡的战略计划,打算一查到底。 “交给其他同志来办吧,老许啊!你要听话,别让我跟你操心,如果你有个意外,说心里话,我会内疚一辈子的。” “可要拿不到那份计划,我也会内疚一辈子。”老许是针锋相对,这二位又顶上牛了,“老杨,虽然我不是个合格的党员,不知道一名合格党员应该具有什么样的革命情操,但我有着对组织无比的忠诚。就凭这一点,才能让我这个不像党员的党员,在敌人的心脏里顽强地战斗下去。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,也为了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,我义无反顾无怨无悔!如果你还把我当成是领导,请不要阻止我,阻止了我,你就是在对革命犯罪!” 他这么一讲,那老杨还能说什么?流泪吧,握住老许的手,酣畅淋漓地流泪吧! “老许啊……老许啊……”老杨的声音愈发哽咽了,“这眼瞅就要解放了,答应我,你……你要好好地活着,咱们……咱们一起建设未来的新中国……” 老许点点头,这也算是答应了老杨。可他心里实在是不托底,因为他的对手,将是那极为可怕的齐公子—— 一个情报界百年难遇的罕见奇才。 第156章 许忠义落难 齐公子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,利用群众对腐败的深恶痛绝,一个冲锋就把许忠义集团给击垮了。另外,他还幸运地接替了陈明,成为了保密局沈阳站新一任的站长。 “店小二”败得莫名其妙,这一点谁都没有料到。以往,齐公子是挖空心思也没把他怎样,可现在呢?在群众地配合下,轻而易举便达成了目的。所以在享受胜利果实的同时,齐公子也不得不感叹:历史的确是由人民创造的。 打败“店小二”不是目的,最主要的,是必须挖掉他幕后的“黑手”。通过严刑拷打,一个被捕的共党头目最后招供:他的上线是一个叫做“老杨”的人,这个人很可能跟“店小二”有关。因为在诸多紧要关头,这个老杨总是要发动党团员,去保护一个不知名的地下工作者。 “不用问了,那个要被保护的共党地工肯定是‘店小二’,”齐公子对赵致说道,“所以我敢保证,只要找到了这个‘老杨’,就能找到‘店小二’。” 但是当特务们赶到老杨住处后,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,对方很可能是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了。 “还能不能再发动一次‘群众运动’呢?要想找到他们,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。”赵致劝道,“根据我的经验,共产党都是隐藏在老百姓之中,如果老百姓不保护他们,那他们就没处躲没处藏了。” “可以,不过你要记住,一定要跟底下人说明白:许忠义的财产远不止目前这些,谁找到就归谁。” 这两口子算是尝到了“群众路线”的好处,可这样一来,“店小二”就受苦了。 夫妻俩随老杨转移到铁西,在一处偏僻的小院住下。顾雨菲临逃难时,只带了家中一点现金,和许忠义的钱加在一起,刚好能凑够三千美钞。另外,许忠义的机票和存折她也带上了,尤其前者,这东西比较值钱,倘若到黑市上去兑换,怎么也能卖上个好价钱。 这点钱与两个人往日的花销相比,根本算不上什么,可在老杨看来,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。 “这个月我不用出去工作了,”老杨眉开眼笑地说道,“怪不得齐公子要打你的土豪,嗯!其实就连我看着也是怪眼红的。” 中共地下工作者是全天下最穷的情报员,活动经费少得可怜不说,有时候为了生计,还得自己出去谋生。老杨的级别很高,但即使这样,他也得自谋生路。每天外出工作要十个小时,这十个小时之外,才是他搞情报的时间。因此计算下来,为了能替党工作,他也只好尽量减少睡眠时间了。 可有一点却不得不说,当时的中共情报员,是世界上工作效率最高,也是完成任务有最出色的情报员。 “东厢归你,西厢归我,条件简陋些,你们两口子先凑合一下吧。逃难嘛!怎么也不比在家。”说完这番话后,老杨瞧瞧许忠义,那意思也是很有意思,他希望老许能够意思意思,算是同志间救救急。 抽出一千美钞递给老杨,许忠义笑着问了句:“够吗?” “够够够!能把这间房子给买下来了。哎呀……老许啊!还是跟着你干革命比较幸福……” “哦……跟着我比较幸福?那好吧,这钱就算我交党费了。” “哎哎哎!这不能算党费啊?怎么着?你想把一辈子的党费都交了?那不行啊!老许啊,你现在要弄明白,我是你的下级,所以你得给我发工资,对不对?这天下哪有白使唤人的道理?” 许忠义无言以对了,看来这老杨,还真不是一般的穷。唉!没办法了,谁叫咱是阶级兄弟呢?总不能看着你吃了上顿没下顿吧?于是他心软了,结果这一软,就出了状况。 老杨领到“工资”后,马上把拖欠其他同志的经费,也给一并补齐了。要知道,许多同志自打认识杨克成以来,就没看见他这样大方过。如今一见他阔绰了,谁还敢放过他?过了这个村,还有那个店吗?因此便纷纷登门,打算把陈年旧帐也跟他一并算了。 “老杨,二十块!你还欠我二十块!” “老杨!我这还有四十块呢!” “老杨……” “老杨!” “咕咚”一声栽倒在地,老杨口吐白沫了。他倒不是真的羊癫疯发作,而是被逼无奈。不装不行,这帮人太黑,连利息都跟他算,这还让不让人活了?眼瞅着手里还剩下一张十块钱的美钞,他正想悄摸塞进口袋,不料房东马大婶一个箭步冲上来,笑嘻嘻地将他人赃并获了。“老杨啊!干革命可不能吃独食,我这也是几月没开张了,你就帮帮忙吧!” “帮帮忙……帮帮忙……”躲在一旁的老许,听到房东这句话后,心里“嗵嗵”地敲起了小鼓。他估计用不了多久,这老杨还得找自己“帮帮忙”。可总这么帮下去,那也不是办法啊?他现在正处于落难时期,哪有闲钱来帮忙啊? “老许啊!这个……”低着头,悻悻地找到许忠义,老杨一咬牙,豁出脸皮问道,“你能不能帮帮忙,把下个月的工资也给我结了?” “你当我是地主老财啊?” 听到这句话,杨克成狠狠地一点头:“差不多,你比我富裕。” “不是……要照你这么搜刮,那我还躲什么呀?反正齐公子是打土豪,你也是打土豪,那我在家等着他好不好?哪怕再狠,看在亲戚的份上,他怎么也能给我留下个块八毛吧?” “嗨!这性质能一样么?他那叫阶级斗争,我呢?应该算是阶级互助吧?” “哦……那我听明白了,这互助是不是要把我助得一干二净?” 老许这明显是气话,可在杨克成听来,却不亚于天籁之音。他心中暗道:“我可没说要把你刮得干干净净,既然你这么实在,那好吧!咱就一毛不剩了。”结果连说带劝,连懵带唬,又把老许兜里剩下的两千块钱,给一股脑地搂走了。 出门的时候,老许是西装革履,可回来之后呢?身上就剩下裤头背心了。幸好老杨没下死手,还给他留了条领带。老许举着领带,在自己光秃秃的脖子上比划了半天,这才无奈地叹口气,一顺手,把它当作裤腰带给系上了。 “怎么啦这是?你遇到土匪啦?”一瞧丈夫那模样,顾雨菲当即就目瞪口呆了。 “别提了,跟土匪也差不多。哎媳妇儿!你能不能帮我找件衣裳?阿嚏!”一个喷嚏打出去之后,老许感觉自己有点发抖了。 “我出来得急,哪还顾得上带衣服?要不……你先钻被窝里躺一会?我去给你熬点姜汤。” “也好……唉!夭寿啊!我是不是跟老杨处得太熟了?他竟然连张欠条都没给我打呀……” 现金是一点都没剩,不过,花旗银行的存折还在,可存折里虽然有钱,但也不能去银行兑换哪?天知道齐公子是不是就在银行等着他?该怎么办呢? 还别说,关键时刻这老扬还挺讲究,他亲自登门安慰许忠义:只要有他一口吃的,就饿不着你们两口子。但老许一摆手,毫不客气地说了句:“情义我领了,现在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!”你老杨上顿是白菜豆腐,下顿是豆腐白菜,这两口子山珍海味吃惯了,能咽得下你这粗茶淡饭么?想让他们吃,那也不是不可以,你得先用鸡汤鸭汤,把这白菜豆腐煮一下才行。 “老许啊!你们这也太难伺候了吧?现在可是避难啊?我上哪给你整大鱼大肉去?” “那你把钱还给我!” “想都别想了!这钱是给有需要的同志解决困难的,你不会这么小气吧?再说了,我们的战士连白菜豆腐都没得吃,你这个共产党员,就不能先将就一下?我跟你说,中国革命的胜利,它来得容易吗?” “白菜豆腐可以将就我,但我将就不了白菜豆腐。老杨,没办法了,我只能在非常时刻办非常事情了。”冲顾雨菲努努嘴,把她叫到近前,老许问道,“想吃牛排吗?” “想……” “你让房东拿我这块表去趟当铺,对了,让她穿体面些,免得叫人怀疑她跟这表不搭配。”一瞧老杨那烁烁放光的眼神,许忠义不干了,叫道,“老杨!你再这样,可别怪我到上级那告你!” “别别别!嗨!你外道了不是?我哪能跟土匪似的?这有一有二,可没有再三哪!” “那就好!”一扭头,对顾雨菲又道,“我这表啊!是限量版的瑞士表,全世界也没超过一百块。估计能带起这块表的人,不是总统也得是富豪。你呀!可得嘱咐好房东,叫她别给我当赔了!” “限量版?”一听这话,老杨登时紧张了。限量版的手表,沈阳城能有几块?这要一当出去,弄不好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。“老许啊!你可不能当表,算我求求你!” “不当表?那我吃什么?” “我……我还你钱还不成吗?” “只还钱就行了吗?” “西装、皮鞋,我全退给你……可咱得说好,你先让我穿几天,过过瘾还不成吗?” “到底几天?” “一个月……”一瞧老许那眼神,杨克成赶紧改口,“半个月?” 老许摇摇头。 “七天?” 还是摇头…… “那……三天?三天总可以了吧?” 勾勾手,把老杨叫到近前,老许叹口气,耐着性子笑了笑:“杨克成同志,我来问你,你把我扒得一干二净,这三天内,你让我怎么出门?怎么上厕所?人家房东家里可是养着好几个大姑娘呢!我这整天穿着裤头,到底算怎么回事嘛?你是不是打算要我在炕头上解决问题?啊?有在炕头解决问题的领导吗?” “那……一天,一天总可以了吧?老许啊!说句贴心窝子的话,你衣裳这料子,我连见都没见过,一辈子能穿上那么一回儿,就算马上到刑场就义,这咱都干了。不然见了阎王,他老人家一旦问起我这辈子是不是穷命?你让我怎么说?有了你这身衣裳,咱也能回答自己总算是阔过那么一回了,对不对?” “那好,就一天,到了明天晚上,你得把衣裳还给我!” “好好好!咱就这么说定了,哎呀……想从你身上卡点油,它咋就这么费劲呢?” 两个人互相抬着杠,总算把这问题给解决了。可就在二人皆大欢喜的时候,一阵空袭警报拔地而起,立刻震惊了整座沈阳城。 “糟糕!敌人要戒严了。”看看许忠义,老杨这眉头微微一蹙。 “是啊!接下来就该全城大搜捕了!姓杨的,你害得我光屁股!这叫我该怎么跑啊?” 第157章 大搜捕 这次大搜捕行动,毫无疑问,是针对“店小二”而设置的。“店小二”是蒋中正钦点的要犯,所以各军警宪特都不敢马虎,一定要在限期内将其绳之于法。(不限期也不行,谁知道沈阳还能守几天?) 可沈阳城这么大,又该如何找到这深藏不露的“店小二”呢? 两个小时前…… 齐公子坐在老杨的空房内,默默地想着问题。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屋,家装陈旧光线昏暗。根据房东介绍,齐公子得知老杨每个月的房租是金圆券2块钱,折合过去的“东北九省流通券”,大致应该为60万元。这个价钱不算高,而且老杨还经常赊账,由此可见,他的收入也一定是很有限。 “这就好办了,”赵致兴奋地说道,“他身上没钱,根本就藏不了多久,我猜在近期内,他一定会现身。” “错!”齐公子摇摇头,坚定地否决了她的观点,“你别忘了,他身边还有个‘店小二’,有了‘店小二’的支助,我想撑到沈阳城破,还是不成问题的。” 打开炕上的衣柜,又瞧瞧一旁的米缸,两者都是空空如也。很显然,主人在逃离时,把衣物和粮食也一块带走了,这说明他走得很从容。既然是走得从容,那么他对落脚点的安排,也应该是成竹在胸了。 “我问过左邻右舍的家庭妇女,她们都没发现这姓杨的离去。看来,这家伙一定是趁天黑跑的,因为在这个时间里,那些三姑六婆们忙着做饭,一般是不会出门。” “天黑?”齐公子立刻站起身,走到庭院中看了看。沈阳现在还是深秋季节,远没到下雪的时候,所以地上不可能存在明显的脚印。但齐公子向城西方向望了望,却果断地说道:“他们一定是去铁西了。” “嗯?你怎么知道?” “这里是北市场,三教九流鱼龙混杂。如果是坐洋车走,那些车夫们已经被咱们给买通了,有人能认出‘店小二’,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,我想他绝不会如此冒险。另外天一黑,电车就停运了,他也总不能靠两条腿跑路吧?背个米袋子招摇过市,这很容易引起巡街警察的注意。要知道在这一时期,粮食可是沈阳城最紧俏的物资之一,警察们要卡油,往往卡得就是粮食。所以说,聪明过人的‘店小二’,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。那么这样一来,能用于跑路的交通工具,还剩下什么了?” “北站?火车?” “对,这里离北站很近,而且路径繁多。一般来说,就算出现状况,也便于逃跑躲藏。另外沈阳城也古怪得很,‘火车南站通北站’,他既然选择在北站上车,那就只能到南站。可南站广场上到处都是我们的人,‘店小二’他敢轻易露面么?可南站西侧的铁西就完全不同了,那里全是穷人,平房鳞次栉比,外地人若是不小心走进去,迷路了也说不定。” 赵致想了想,认为齐公子的分析很有道理,于是她迅速调整布署,将搜查重点放在了铁西。 “命令宪兵和守城部队,把铁西给我围了!要快!决不能给他们留下思考的时间。”下达命令后,齐公子看看手表,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分。 “老杨!不好了,207师和宪兵一起出动,把铁西给围了!”廖文韬火烧屁股似的跑进来,他发梢上的汗水还在滴滴答答,可老杨丢给他一条毛巾后,就头也不回,又跟许忠义继续下棋去了。 “哎?我说,这都什么时候了,你们还有心思下棋啊?”廖文韬气坏了,伸手在棋盘上一通乱抹,厉声喝道,“叫你们下!叫你们下!我见过没心没肺的,可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没心没肺!” “你到底想干嘛呀?”撩起眼皮,许忠义极为不满地问了句。 “快点转移啊!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 “现在转移已经是来不及了。”杨克成一边将棋子归位,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,“共党党把铁西给围了,对不对?” “是啊?” “那你为什么还能跑进来?想过这个问题没有?” “哎?对呀?” “这说明国民党就盼着有人外跑,然后好来个守株待兔。”许忠义笑吟吟地说道,末了,他还冲顾雨菲一努嘴,暗示她进屋倒茶。 “我敢给你打赌,等到天亮后,国民党才会挨家挨户地搜查。你信不信?将军!”一记卧槽马,杨克成的老帅,趴在九宫里动弹不得了。 “哎?老许啊!你这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?” “我用小卒破你双相,你为了化解我这危胁,把别我马腿的炮给挪开了。怎么样?小卒子过河顶大车吧?” “小卒子过河?”廖文韬拍拍脑袋,好像想起了什么。“你是说,齐公子现在只是想派人试探一下,对吗?” “对呀!铁西这地方天黑之后,有些街道连个路灯都没有,你叫他们上哪找人去?不怕我趁乱跑了?所以啊!只能是先围上,等天亮再说。”把棋子丢进棋盒,老许看看廖文韬,问道,“哎!铁西有没有警署?” “有啊?” “那警署的拘留所,宪兵和军队会不会搜查呢?” “不会啊?哎?老许,你是想叫我……把你们送进监狱?” “没错,呵呵!现在什么地方能比监狱更安全?等搜查风头一过,嘿嘿!”侧着脑袋眯眯一笑,老许拍拍杨克成,“老杨,咱是不是该吃顿好的了?” “没问题,只要你出钱,吃什么我都愿意。” 这二位,是下定决心要跟齐公子打游击了,你不是擅长搞“群众运动”么?好,那我就在群众运动的基础上,用十六个字来对付你:敌进我退,敌驻我扰,敌疲我打,敌退我追。沈阳城咱又不是不熟悉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全在我这边,还怕你什么呀? “这倒是个办法,不过这么一搞,我的身份不也就暴露了?”廖文韬懵懵懂懂地说道。 “嗨!沈阳城都快解放了,你暴不暴露还有什么区别啊?”老杨敢说这句话,那是建立在坚信我军必胜的基础之上。另外此时的沈阳地下党,也与几年前不同,据下面的同志汇报说,为了应付突发事件,也为了能保护那位不知名的“首长”,沈阳市委特意策反了一支装备精良的地下武装——沈阳市警察总队第四中队。一百多名警员从上到下,个个都是中共的人。在必要时刻,他们会为保卫沈阳城,保卫“首长”而战斗到最后一个人。 所以大敌当前,这两个人还敢下棋,原因就在这里了——手中有张绝对的王牌。 送走廖文韬后,老杨对许忠义笑着说道:“现在着急的应该是齐公子,知道么,在那些军警宪特里,只要是手上没有血债的,谁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啊?也就是这齐公子,还在瘭呼呼地给国民党卖命。唉!可惜他那一身本事了。”从柜子里抽出警服丢给这两口子,老杨又道,“那个警察局长毛文佐,据说是要准备逃跑了,我们接下来的工作,就是策反警察总队,把这一千五百号人,牢牢掌控在我们手中。” 老许说:“我算是看明白国民党为什么会败了。”点点自己胸口,他自嘲地笑了笑,“像我这种忠实的‘三民主义’信徒,最后都乖乖地放弃信仰了,唉?众叛亲离,国民党焉有不败之理?” 廖文韬刚刚走出小院,突然从四周呼啦啦围上一群人。他吓了一跳,正待反抗,不料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。 “哎?老于?你这是……”瞧瞧对方那身警服,廖文韬一揉眼睛,没错,这正是自己的同事,“黑灯瞎火的,你们第四中队跑这来干嘛?” “嗨!上峰有令,叫我们抓捕疑犯。哎?你呢?跑这来干嘛?” “情况差不多,我也是抓疑犯,呵呵……” 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笑了笑,廖文韬抓住老于的手臂,轻轻一捏:“辛苦了,往后可全靠你们了。” “小意思,你忙去吧!” 廖文韬这一边走,一边心里犯嘀咕。他万万没有想到,这第四中队居然是自己人?那么由此类推,沈阳城还有多少队伍被我党掌控了呢?会不会没等野战军攻城?单靠这些地下力量,就能把沈阳城给解放了呢? 他这个疑问,齐公子也想知道。因为他来到包围圈外围后,这才发现负责警戒的宪兵们,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。 为什么会这样呢?因为国民党大势已去,这已不再是秘密了,连街头的乞丐、妓女,也知道这江山易主那是迟早的事情。所以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宪兵们,就再也神气不起来。往常最喜欢干的差事,比如说吃拿卡要,外带欺负老百姓什么的,他们也没了兴趣,再让他们去干,那就相当于要他们命一般,是会在背后骂祖宗的。“这姓齐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?都啥时候了,你还这么瞎折腾?妈了个巴子的,你不想活,可老子还拖家带口呢?”一个宪兵队长的脏话,清清楚楚传到齐公子耳朵里,他很想生气,可又气不出来。也许人家说的是实话,也许人人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。生死关头,除了他,又有几人能毅然选择舍生取义?或许这就是党国的命运,也是他的命运,他无法逃避,只能竭尽全力为党国尽到一份臣子的责任。 中国人终其一生所奋斗的目标,大多是为了个人的小家,而不是国家。所以中国总是在改朝换代的怪圈里徘徊。如果所有中国人都愿意为国家去奋斗,那么中华民族必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民族之一。反之,倘若中国人对家和国都不屑一顾了,那么中华民族必然会面临着灭顶之灾。这个道理很浅显,但堪破者又有几许?看看面前这些拿着国家俸禄的公职人员,再想想他们在国难当头所做出的表现,齐公子深深地绝望了。通体冰凉,肢体发麻。“都像你们这样,那共党共党还有救吗?有救吗?我真是搞不懂,如果你们能把个人心思的百分之一用在国家上,那这个国家还至于沦落致斯么?唉!中国人啊中国人,让我怎么评价你才好呢?我为你付出的这番心血,究竟值还是不值?” 谜,迷一样的中国人,他们能改天换地,却改不掉一盘散沙的习性。 第158章 患难夫妻 天亮时分,诈唬一宿的宪兵和青年军总算是出动了。对于他们的拖沓行为,齐公子很是不满了,可也没办法,谁叫共党不习惯夜战?既然是请他们来帮忙,那就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,否则老子不伺候,你自己看着办吧! 结果折腾了一天,经过地毯式搜寻后,居然是一无所获,甭说抓到许忠义,就连一个鬼影子也没看见。由此,宪兵们的不满情绪便再次高涨,对齐公子的指责,那就更加五花八门了。 有的说这些“统字辈”的人就是吃饱了撑的,有的埋怨他们是巧使唤人——光叫干活也不给点工钱。总之是什么难听的话都有,让你听见后能呕出三升血来。 赵致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,倘若再说上那么几分钟,她都有可能跟炸弹一样,“砰”的一声爆开。相比之下,齐公子还算好些,他默默蹲在水沟旁,望着水面的涟漪,不停地发着呆。赵致明白,这是齐公子在考虑问题,每每遇到无法突破的难题时,他都会像这样不吃不喝,不说不笑。 又过了许久,长叹一声过后,齐公子慢慢站起身,他把赵致招到近前,低声说道:“这是我的错,忽视了铁西还有我们搜不到的地方。” “什么地方?” “警署、政府机关等要害部门。你要知道,这些地方从外表看,应该是万无一失,不会有什么纰漏,但实际呢?‘店小二’会不会钻我们的空子?唉!灯下黑,灯下黑啊……”回头看看那些丘八,齐公子再次叹了口气,“还是我们自己干吧,我不想挡人前程,所以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,还是别麻烦他们了。” 话是这么说,但他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,一阵淡淡的忧愁席卷而来,那落寞的脸庞上,流露出无限地沧桑。 铁西警署…… 许忠义悠闲地躺在床上,一边享受着顾美人的捶腿服务,一边聆听着老杨那口干舌燥的读报声。 据老杨分析,这两天来,共党“东进兵团”对塔山发动连续进攻,可一无斩获,最后均以失败而告终。葫芦岛与锦州之间的战略要地塔山,依然在我军的掌控之下。 “哎对了,什么时候攻打锦州?”老许不经意地问了句。 “这个……我也不知道,要看东野是怎么布置了。” “锦州一拿下来,那就大局已定,剩下的也就是收拾廖耀湘和进攻沈阳了。” 老许说得很肯定,弄得老杨一个劲地瞧他,好像是看到了外星人。 “你干嘛这么看我?”许忠义不解地问道。 “老许啊?你咋对自己的推断这么自信呢?你是东野首长啊?” “嗨!这还用犹豫吗?你想想,我军拿下锦州后,下一个目标还能是哪?锦西?葫芦岛?呵呵!别开玩笑了,那里地势狭长,根本不利于大兵团展开作战。另外,葫芦岛的敌人是很有个性的,打不过,他们不会跑么?从海上跑到华北、华东,咱又没海军,你拦得住么?可廖耀湘和沈阳就不同了,你叫他们往哪跑?告诉你说,这是一围一个准儿,到时候啊!你就等着收容俘虏吧,保准收得你手软脚软。” 还甭说,要照老许这么一分析,杨克成觉得还蛮有道理。不过呢,现在还不是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,毕竟人家齐公子,正在想方设法要把你老许当成兔子抓。 “我们收拾收拾,准备离开这儿吧。”许忠义欠欠身子,冲顾雨菲使了个眼色。“这里不安全了,再呆下去,我怕咱们是想出也出不去了。” 根据老许在保密局所积累下来的经验,他猜到齐公子一无所获之后,必然会想到还有死角没有注意。说不准,他已经把目光对准了这些死角了。 “老许!不好了!保密局的人来了!”廖文韬满头大汗地跑进来,声嘶力竭地喊道,“他们要进院子了!” 老杨吓了一跳,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,他心说怎么来得这么快?就好似踩在了鼓点上? “老许啊!你快拿个主意,现在该怎么办?我们手里的第四中队,虽然可以支撑一下,但敌人的增援部队要是闻讯赶过来,那可抵挡不啊?” “你急什么?”瞪了廖文韬一眼,许忠义抓起帽子戴在头上,和老杨交流了一下神色,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,“他们来了,那就去迎迎吧?不过咱可说好了,打仗我不行,战术那东西太复杂,咱玩不转这个,你可得派人保护好我们两口子。” “啊?”廖文韬傻眼了,“你打仗不行?这是怎么个话说?军统出身的人,有几个是没受过战术训练的?你……你可别告诉我,连枪也不会使吧?” 拍拍老廖的肩膀,许忠义送上赞许的目光后,狠狠地点了点头。 “呃……” 齐公子断定许忠义是利用“灯下黑”来跟自己捉迷藏。不得不说,他这判断还是很准确的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:对手既然敢跟他打游击,那就必须要具备开展游击战的基础——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。 你齐公子跟共产党玩“群众路线”,这说明你挺有创意的。不过,仅凭发动饥民、兵痞来跟共产党对抗,那还是远远不够的。杨克成就想用事实来告诉他:什么,才叫做稳固的群众路线? 于是在1948年10月11日深夜,沈阳的无产阶级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。 铁西区几千名产业工人,在沈阳市委一声令下,纷纷涌到警署门前,强烈谴责国民党当局无故戒严,影响了工厂的正常开工,并责令当地警署官员出面,给大家一个说法。 警署署长是谁?廖文韬。他这职位还是老许一手给提拔上去的,连屁股都没坐热乎。原本,廖文韬正毕恭毕敬恭候着齐公子的到来,不料客气话还没说上几句,劳苦大众们便把警署给团团围住了,口号声是一浪高过一浪,态度非常一致,就是要见廖署长。 “齐站长,您先忙,兄弟有事先行一步了。不然事情一闹大,这跟上头也没个解释不是?” 瞧瞧手下这几十号人,又看看满院子持枪荷弹如临大敌的警察,齐公子心中也暗暗纳闷:这件事也来得太巧了吧?怎么我一到,工人们就闹起来了?心中怀疑,可他又无法阻拦,因为廖文韬这是公事公办,你不让他出去弹压,上峰追究下来,那责任算谁的? 但廖文韬出去没多久,这局面就乱套了,群众一拥而上,把所有的警察和特务们分割开来,几十号围住一个,不打也不骂,就是劈头盖脸一通数落。说什么的都有,有说谁谁最坏,也有说谁谁还算比较正派,更有甚者,几个大妈圈住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特务,轮番问他家里几口人?每个月有多少收入?娶没娶媳妇…… “这不对呀?”齐公子皱皱眉,对赵致气急败坏地说道,“这哪像来闹事?分明就是事先安排好的嘛!我敢打赌,‘店小二’现在一定是混进人群里溜了!” 这还用打赌么?就连赵致也看出里面有问题了:无产阶级虽说是最具有革命性的阶级,可你见过有几个工人是这般斯文?难道光靠耍嘴皮子,就能打破旧世界,实现全人类的解放吗? “大伙散了吧!啊?散了吧!再这样下去,可就算聚众闹事了。有啥要说的,你们明天派几个代表,到办公室里跟我谈!”廖文韬这官腔也打得像模像样,他是和颜悦色,一边说话一边偷着乐——能不乐吗?许忠义等人早就在工人的保护下,趁乱逃之夭夭了。呵呵!就算你齐公子能想到他们是藏身警署,可那又能怎样呢?有本事你就去抓吧? 挠挠头,聪明绝顶的齐公子,现在也素手无策了。用几十个特务去对抗几千有组织、有纪律的产业工人,不用想,他也知道这胜算能有几何。“唉!这个“店小二”啊……我是终于明白了,他就想采用一个‘拖’字,来慢慢消耗我的时间,拖到共党进城,等到沈阳变天。” 这两个老对手,现在玩得就是时间,反正“店小二”是不着急,你齐公子若有本事,那就跟他慢慢耗着吧。等解放大军一进城,嘿嘿!看看咱们是谁抓谁? “这个王八蛋!这个王八蛋!太阴险!太卑鄙了!”齐公子愤怒了,尤其是算准对手的心思后,心里的火气是“腾腾”往上蹿。“好吧!既然你想玩,那咱就一玩到底吧!看看最后谁先哭!” 逃出警署后,许忠义回头望了一那些有组织、有纪律的革命群众,不由得苦笑一声。稍后,他巧妙地支开老杨,把顾雨菲叫到了身边。 “小菲啊,有件事我想跟商量一下。”点根香烟,许忠义不紧不慢地吸食着,“可我又怕你放心不下。” “有话你就说嘛!咱们俩之间还用吞吞吐吐?” “那你答应我,不许提反对意见,可以么?” 顾雨菲提心吊胆地看他一眼,心里突然有种毛毛的感觉。 “你表哥的那份计划很重要,比我的命还重要。在警署的时候,我反复思量过,总跟他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。虽然我们能逃命,可对于掌握计划核心,根本就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,所以我想……” “你想干嘛?”问出这句话时,顾雨菲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。 “我想回保密局……” “不!”顾雨菲连想都没想,便厉声回绝了他。这声音异常凄厉,惊得树梢上的乌鸦振翅高飞,“嘎嘎”地哀号不止。 “小菲,你听我说!” “不!你什么都别说,乖乖打消这念头!”紧紧抱住丈夫,泪如雨泼的顾雨菲,泣不成声地摇着头,“小二,我……我知道你很倔强,打定主意,一般是不会改的。呜呜呜……可……可我现在要告诉你,如果你想自投罗网,那我也不会阻止,但你前脚走,我后脚就上吊自杀!呜呜呜……” “不是,你现在怎么……越来越像个家庭妇女了?一哭二闹三上吊,瞧瞧!你哪样没用全乎?” “我不管!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!贤良淑德我不要了,我就要我的丈夫!我就要丈夫能够平平安安!小二,别撇下我好么?我很可怜的,呜呜呜……我的命怎就这么苦呢?做了小三还不够,还要再做小寡妇,呜呜呜……” 一把搂住妻子,心潮澎湃的许忠义,紧紧闭住了嘴巴。 第159章 自投罗网 许忠义和顾雨菲商量未果,但却就此引发了诸多麻烦。由于顾美人担心丈夫会做傻事,所以她是千防万防,把丈夫当成贼一样来防。 躲避追兵的时候,以前是丈夫走到哪她就跟到哪,可现在呢?倒过来了,不管她去哪,都要死活拖着丈夫。这还不算,她对丈夫规定:吃饭要同步,洗漱要在视线之内。就连睡觉也很有特点,找根绳子,一头拴着丈夫,一头牵着她自己。 老许很郁闷,如今不但要防着齐公子,连自己的老婆他都要防了。男人做到这个份上,实在是毫无幸福可言。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应该怎样逃跑,可在战术方面,自己又斗不过老婆,往往是他刚一行动,顾雨菲那边就能精准地察觉到。玩了几次猫捉老鼠的游戏后,均以失败而告终的老许,不得不向老婆大人低头了。他的态度很诚恳,因此老婆也没生气。只是妩媚地摸着他的头,然后笑嘻嘻地说了句:“乖!听话啊!” 许忠义这些怪异地举动,也引起了老杨的高度重视。从顾雨菲那里打探到原由后,杨克成点点头,称赞她做得对。对于老杨来说,他现在并不指望老许能够搞到什么计划,而是希望他平安,他要把一个完完整整的老许交给党,交给人民。于是跟顾雨菲进行了一番磋商后,他毅然决定要加入对老许的监管行列。只要大家群策群力,呵呵,还怕你这‘店小二’会飞到天上去? 可谁也没料到,两天之后,就在锦州攻坚战打响的当天,一向规规矩矩的“店小二”,突然瞅准机会不辞而别了,溜了个无影无踪。事实上,这也怪不得顾雨菲大意,她怀有几个月身孕,再加上奔波劳顿,这身子早已是疲惫不堪。所以老许就趁妻子昏睡不醒之际,偷偷解开绳子从后院翻墙跑掉了。不过他跑得还不彻底,翻墙头的时候,技术动作施展得不算流畅,意外地在墙角下留了一只鞋。 “这个‘店小二’啊!怎么连逃跑都不让人省心?你就不能跑得漂亮点,让我们佩服一下吗?”惦着鞋子,老杨有些哭笑不得。他是哭笑不得,而顾雨菲那边干脆就是嚎啕大哭了。 顾美人一边拢着凸起的小腹,一边数落着“店小二”如何地不让人省心。一提起这“店小二”,顾美人就气不打一出来,你说你在特训班都干了些什么?就不能好好抓一抓你那战术水平?丢人哪!真是给军统丢人!再说你留什么不好,非要留下鞋子?就你这样的,让以后编撰党史的同志该怎么赞扬你呢?那不是逼着人家篡改历史么?可气归气,末了把心一横,她跟老杨说要去找丈夫。 老杨吓了一跳,说:“你都这样了,别跟着起哄了行不行?你要是再有个意外,那我怎么跟老许交代啊?” “不!我一定要去找他,就算死,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。”顾美人的态度很坚决,她打算来个“古人孟姜女寻夫”,即使找不到丈夫,也要找到丈夫的尸骨,即使哭不倒万里长城,也得把万里长城哭出个大窟窿。 “哎?你们这两口可真有邪的,连起哄都这么合拍?不是我批评你们,干革命的确是需要献身精神,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去冒险哪?再说了,你现在还怀着孩子,一旦有个好歹,你自己算算,这得是几条命?孩子是革命的后代,咱得爱护,对不对?谁给你祸害革命后代的权利了?” 共产党和共产党的后代,自然是就根红苗正,因此老杨这笔账算得还是蛮讲究的。但顾雨菲主意已定,一心坚持要去寻夫。 “你是打算‘寻夫’?还是打算‘驯服’?你告诉我,找‘店小二’到底想干什么?就他那个倔脾气,你拉得回来么?既然拉不回来,那你还找他干什么?哎?你不会是想用孩子来要挟他吧?” 说对了,顾雨菲正有如此打算。倘若“店小二”宁死不回头,那她就使出杀手锏,告诉“店小二”自己立马上吊,让你许家从此断子绝孙。 看看默不作声的顾雨菲,老杨心里有了计较,他暗道:“瞧瞧,让我说中了吧?那么多年的思想政治工作,咱还是没白干的,就你这点小心思,呵呵!还想跟我斗法?”可某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,否则会伤了同志的心,尤其怀了孕的女同志,这小心肝很脆弱,一伤就难以愈合。 那该怎么办呢? 思前想后,老杨决定应该先给她一个安慰:“小菲啊!你放心,老许只要还在沈阳城,那他就跑不了。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他,准保能毫发无伤地把他给带回来。”老杨最后那句话说得很坚决,可他心里却一个劲地发虚。倘若这“店小二”真是落入敌手,那你怎么救啊?你有什么本事能把他从壁垒森严的大狱里给弄出来? 顾雨菲还是没吭声,没吭声并不表示她相信了老杨的话。搞地工的人没那么好糊弄,头脑简单的人,早就投胎转世去了。 “你派人把她给我看紧了,绝对不能让她再出事!”回过头,老杨找来廖文韬,当面下达了死命令,“她要出半点差错,我就拿你是问!”为了生死未卜的许忠义,老杨就算豁出命,也要保住他的老婆和孩子,不然今后,他也没脸再对别人说,自己是老许的战友了。 廖文韬领命出去工作,可没想到当晚,顾雨菲就趁其不备,一板砖拍晕了他,然后也如出一辙地翻跃墙头,趁着夜色溜之大吉了。需要指出的是,她翻墙头还是很有水平的,不像许忠义那么狼狈。只不过在留下鞋子的地方,她给老杨留下了一封信,信中只写了几个字:我去中山广场找老许。 “哎?她怎么知道老许在中山广场?”揉着头上的包,昏头胀脑的廖文韬,感觉到不可思议了,“而且还把位置定得这么准确?” “你是不是让人家给拍傻了?这还用想么?肯定是老许在临走前,给她留下过信了。” “那信呢?”廖文韬懵懵懂懂地问道。 “被顾雨菲收起来了呗!你想想,老许的字那可是千金难求,这么值钱的东西,顾雨菲能不当成传家宝么?你还指望她留给你呀?” 想想也对,所以这廖文韬便不再坚持,直接跑一边补脑去了。 老杨分析得严丝合缝,没错,许忠义在临走前,的确是给顾雨菲留下过书信。他在信中恳请妻子能够理解自己,理解一个共产党员为信仰所做出的抉择。他说后人很有可能会把他当成傻子,但傻就傻吧,自己无怨无悔。他所做的一切,并非是想换取普通人的理解,而是要像所有不为人理解的共产党员一样,用自己的生命,去给老百姓争取个安定的生活,避免子孙后代再遭受一次罹难之苦。 之前,许忠义从未给顾雨菲留下过字迹,不管顾雨菲如何苦求,他总是用一枚印章应付了事。但今天,他终于肯放下架子给妻子留下只言片语了,只不过这些字,却极有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绝笔。 顾雨菲看完信后,先是“哗哗”流了一通眼泪,然后把眼泪一抹,对自己坚定地说道:“顾雨菲,小二是你的丈夫,你不能抛下他独自偷生,你这就应该去找他,陪他一块受苦,同他一块牺牲!” 这夫妻间的情分倒是很感人,可问题是你们这么做,那是不是让老杨为难了? 民国37年10月15日,东北野战军攻打锦州的第二天,蒋中正再次莅临沈阳。他此行有两个目的,一是敦促卫立煌同“东进兵团”配合,对我围攻锦州的部队实施两面夹击;二是空投命令给郑洞国,要其率长春守军立即突围南撤,否则将受到“严厉之军纪制裁”(他总算是考虑到齐公子之前的建议了)。第三……原本是没有第三的,不过一个手捧辩状,于中山广场长跪不起的特殊人物,硬生生给他增加了个第三。 “哎?‘店小二’自首了?”看到总裁批示后,齐公子惊愕不已。他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,许忠义还敢自投罗网? “总裁怎么说?”赵致问道。 “责令保密局将他暂时收押,定要查清原委。” “那……‘店小二’又是怎么辩解的?” “说他自己是一时糊涂,纯属跟共产党吃了瓜落。” 赵致沉默了,心说你个“店小二”可真能狡辩,人家都指认你是共产党了,还想死扛着不认罪啊?你这脸皮也太厚了。 可这“店小二”很会钻空子,他单等蒋中正飞抵沈阳才突然现身,然后又用极端的手段,引起了蒋总统的注意。这是兵行险招,以最快、最有效的方式,将自己的“委屈”直接上达天听。不然夜长梦多,谁知道拖下去会不会突起变故? 既然总裁已经批示了,那就先把“店小二”暂时收监吧。按理说,根据他犯案的性质,应该是被单独羁押秘密审讯。但也不知总裁怎么了,居然在批示中还加上一条:暂缓刑讯,妥善安排,勿辱其身体发肤,切记!切记! “嗯?校长这是怎么啦?”齐公子的眼前冒起了星星,他彻底懵了。千算万算,怎么也没算到“店小二”这共产党,居然会当得如此之舒服?“这不是要把他当座上宾对待吗?” “嗨!你不知道,蒋夫人替他说情了。”张树勋说道,“这至始至终,蒋夫人就不相信他是共产党。” 自从得知老许出事后,蒋宋美龄就一直吃不下饭、睡不好觉,她对蒋中正说:“达令,忠义怎么能是共产党呢?像他这种大买办,应该是共产党革命的对象啊?”抚摸着老许赠送给她的手迹,蒋宋美龄无不感叹地说道,“这太可怕了,太可怕了,从今往后,像这么好的书法,我是不是再也领略不到了?” 蒋中正没法安慰自己的夫人,他正在左右为难,突然这时候,毛人凤给他出了个主意:如果许忠义是受人所累,如果他还是“三民主义”最忠实的信徒,那么他定不会为共党所容,肯定还会回来。只要他回来了,就证明其中必有冤情。 结果没过多久,保密局隐藏在中共的内线便传回消息,说共产党也在找许忠义,想找他套出保密局的秘密,顺便再吞并他那庞大的家财——这还得感谢老杨的配合,他不愧是造谣公司的总经理。 从这个情报,蒋中正判断许忠义并没有投敌,他只不过是由于一时害怕,这才脚底抹油了。但不管怎么说,他还是回来了,能回来就好,证明党国还是很有魅力的,没到被人嫌狗憎的地步。因此蒋中正感觉心里很受用,他在一连串败仗的压力下,总算得到了些许地安慰。 “‘店小二’!‘店小二’!”得知事情的原委后,齐公子快气疯了,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,把赵致给吓得落荒而逃。“真有你的!真有你的!我他妈佩服你!佩服死你了!” 第160章 审问 在宪兵第十六团团长沙靖地陪同下,许忠义被送进了看守所。不过沙靖对老许很客气,他嘱咐手下,对许副站长要有礼貌,三菜一汤要顿顿有肉。末了还跟许忠义解释:“您先委屈一下,我们这里虽说条件有限,可只是是您提出的,我们都会尽量满足。” 这哪里是坐牢啊?简直就是在坐月子。原本羸弱不堪的“店小二”,这回非养胖了不可。 进牢门的时候,老许大摇大摆走在前头,宪兵抱着被褥紧随其后,那态度恭敬得就好像通房大丫头,要多谄媚有多谄媚。 “哎?忠义?”随着一声惊呼,陈明夫妇出现在铁栅旁边,尤其是于秀凝,她望着许忠义的眼神里,充满了极度地惊愕,“你怎么进来啦?” 冲他二人眯眯一笑,老许回身问宪兵:“串个门儿行吗?” “行行行!只要您不走出这栋楼,怎么串都随您。” “那麻烦您先把被褥给我搬进牢房。” “好嘞!” 您瞧瞧这服务态度? 三人落座之后,于秀凝瞧瞧四下没有旁人,开口埋怨道:“忠义啊!我不是告诉小菲,叫你们俩赶快逃吗?” “姐,我是自己回来的。” “自投罗网?你傻呀?怎能这么不冷静呢?都这时候了,你还回来干啥?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啊?” 许忠义没有正面回答,他侧过身,若无其事地逗着于秀凝怀里的孩子。 “忠义啊!你姐问你话呢!”陈明也忍不住开口了,“哎哎哎!你先歇歇,咱们说说话,别总故弄我儿子!” “还有啥说的?”老许看看他,坦然地说道,“你们俩坐牢,让我远走高飞,姐夫,做人能这么做吗?太不义气了吧?我跟你们说,要活一起活,要死咱一起死,往后别再说让我逃命的话,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姐夫。” 紧紧抓住忠义的手,老陈的眼圈一红,感动得不行不行了。什么叫做为人?这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。人生有四大最亲密的关系:一起扛过枪,一起同过窗,一起做过牢,一起嫖过娼。老许除了不嫖娼以外,跟陈明基本上是占齐了三样。所以说这两家的关系,想不成为刎颈之交恐怕都不成了。 于秀凝也很感动。以前她不相信军统这一系还有人情味,可是现在,不信也不行了,许忠义就是个顾亲情、讲义气的好男儿。 “忠义啊!你进来了,那小菲怎么办?她还怀着孩子,谁来照顾她呀?” “我已经安顿好了,您放心吧。” 正说着,远处突然传来“咯吱”的牢门响动,紧接着在宪兵的护送下,顾美人“挺胸叠肚”,神神气气地走了进来。 “哎?弟妹也来啦?”瞧瞧“正气凛然”的顾美人,再看看一脸错愕的许忠义,陈老大不解地问道,“老弟呀!这就是你的安顿?”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当下也顾不得搭话,许忠义几步窜上前,拉住自己的老婆,气急败坏地问道,“你怎么来啦?啊?我是怎么嘱咐你的?你这不是添乱么?” 点点丈夫胸口,顾美人同样也没客气,她厉声质问:“你还有脸跟我说?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,有你这么做丈夫的么?不管了,反正我已经来了?该怎么着,你自己看着办吧!” 坐牢还这么理直气壮?昏头胀脑的许忠义,感觉现在这女性,的确是跟前清的时候不一样了。“你怎么总给我添乱?” “你不也给我添乱吗?” “可我这是为你好!” “谢谢!情义我领了,但我主意已定,要活一起活,要死咱一起死,我决不忍受跟你阴阳两隔过日子!” “你……”老许气得两眼发蓝,可又不便当着外人发作,正在无计可施进退两难之际,于秀凝突然给他使了个眼色。“行啦!既来之,则安之,你们两口子也别吵了,过来坐吧!”瞧瞧屋里这一应俱全的摆设,于秀凝叹了口气,又道,“唉!到这里啊……就跟到家一样。” 两家所有人丁,这回算是彻底聚齐了,一个不多,一个也不少。 拉着顾雨菲坐到身边,于秀凝陪她唠着家常。旁边的陈明也没闲着,他犹豫了片刻,这才压低嗓音对老许问道:“忠义啊!你现在有什么打算?这个……哥哥问这话没别的意思,只想知道你为啥要回来?” “呵呵!我不回来,你们俩就出不去,一人做事一人当,我不想连累你们。” “唉!你的心意我领了,可出去又有什么用?沈阳城不还是一座大牢房么?我们迟早都得落到共党手里,还得继续坐牢。” “不一样啊!”拍拍陈明大腿,老许神神秘秘地说道,“我是想把你们送走,让你们远走高飞。” “啊?你有办法?”老陈喜出望外。 “有啊!我手里有张机票,可以转到你的名下。只要再搞到一张,你们一家就可以全身而退了。” “店小二”就是“店小二”,只要他说能行的事,迄今为止还有没出过纰漏。因此,陈明那躁动不安的心,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。 可问题是,许忠义为什么要送他二位离去呢?难道他不想要陈明手里的特务名单吗? 事实上,“店小二”正是经过审时度势,才作出的这番决定。陈明夫妇一经落马,由他们制订的名单肯定是不能再用了。根据齐公子那谨慎的性格,他一定会重新拟定名单。如此一来,陈明夫妇便失去了作用,与其让他们留下来继续受罪,但不如卖个人情,送他们远走高飞,这也算是成全自己和他们相识、相知的一场情份了。 “我敢跟你保证,用不了多久,咱们就都会出去。”许忠义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,半开玩笑地说了句,“你就当感受一下生活,体会体会什么叫做人生吧!” 要提起坐牢,陈明并不含糊,他比“店小二”更有经验。日本人的大牢他三进三出,小鬼子见了他,就跟看见熟人似的。但这次不同了,老婆孩子全都一栽到底,依照军统系一脉相承的个性,谁敢保证齐公子不会斩草除根? “你放心吧!他不会的,”许忠义信誓旦旦地保证,“别的我不敢说,要论起做人,小齐在这方面还真是个男人。” 有了许忠义的保证,陈明再无忧心事,两个人之间的对话,也就此轻松了许多。可没过多久,也不知这陈老大是哪根筋不对,他瞧瞧自己的孩子,忽然对许忠义说道:“哎!老弟啊!咱俩能不能亲上加亲?” “亲上加亲?你打算怎么加?” “小菲不也怀孕了吗?这样吧,如果她生的是女孩,那咱们就做亲家,要生的是男孩,咱就让这两孩子结为兄弟,你看怎么样?” “好啊!我巴不得呢!咱两家还有啥说的?这件事我做主了,成,就这么办!” 于是哥俩一高兴,就打发宪兵出去买酒去了,准备来个彻夜长谈一醉方休。 “这可真是把牢房当成自己家了……”宪兵攥着赏钱,嘟嘟囔囔地出去了,自打他干这差事以来,如此特殊的囚犯还是第一次见到。不但好吃好喝地供着,还得让他们过得舒心。“唉!这就是命啊!”宪兵感慨道,“如果坐牢都是这种待遇,那我情愿脱下这张皮,跟他们换着过了。” 许忠义和陈明整整唠了一宿,从参加军统特训班说起,一直回忆到二人在沈阳相逢。于秀凝和顾雨菲也没搞懂他们为何会有这般兴致?只觉得男人有些时候,这思维是挺让人操心的。 曲终人散之后,顾雨菲瞅准机会质问许忠义:“你怎么答应把这两口子放走啦?他们那些财产都是不义之财,应该交给人民。” “你错了,”老许想都没想,便一口否决了她,“那些财产都是他们应得的,从民国二十七年到三十四年,整整七年,他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,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苦苦支撑,那怕是弹尽粮绝,上街边去捡垃圾吃,也没说出‘投降’二字。单凭这份操守,你说他们不该安享晚年吗?” “可报效国家,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吗?” “那你用什么衡量?他们不想再参与政治,只想平平安安过个正常人日子,难道这个心愿也要遭到谴责吗?再说了,他们那些钱根本就不是刮地皮得来的,而是跟人家做生意一点点积攒的,一分钱一滴汗,你好意思让人家交出来么?” 顾雨菲无语了,可她不管怎么想,仍然觉得这里面有问题:“小二,你这么做,不怕组织处分你么?” “组织?呵呵!组织我不担心,我只担心你表哥,要是没猜错,你看着吧,他绝不会让我顺顺当当脱罪的。” 老许没猜错,入狱后的第二天,齐公子和张树勋便亲自过堂来审问他。齐公子先给他出示了上峰的手令,并告诉他,这是总裁非常重视的案子,规劝他不可懈怠。 “我明白,有什么话你就问吧!” 老许表现得很合作,但齐公子还是不敢掉以轻心。这个对手很圆滑,比泥鳅还要滑三分。既然好不容易逮到他,那就不能再让他溜走了,否则这辈子,齐公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。 许忠义顾忌齐公子那精明的脑子,而齐公子呢?又忌惮许忠义这见招拆招的过人本事,彼此间是麻杆打狼两头怕,所以一开场,他们俩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,生怕一先开口,就被对方抓住了把柄。 十几分钟后,张树勋等得不耐烦了,他心说老齐你这是干什么?审讯怎么改成相面啦?再这么拖下去,非得猴年马月结案不可,谁有这闲功夫跟你们消磨?于是他清咳一声,开口问道:“许忠义,你的店铺里出了共产党,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听他这么一问,齐公子的心立刻就凉了半截,他暗道:“老张你不是缺心眼啊?话能这么问吗?你这不是给‘店小二’创造脱罪的机会吗?” 果不其然,许忠义眉毛一挑,马上精神头十足了:“哎老张!话可不能这么说,军统电讯还出过共产党呢,你能说戴先生也有问题么?再说了,我开的是店铺,又不是开保密局,还用得着查背景么?谁能赚钱我就用谁,天下哪个买卖家不是这么用人的?” “那你私开店铺这也不对啊?公职人员怎么能做买卖呢?” “哎?我开店铺这是‘剿总’许可的。你别忘了,卫长官跟总裁许诺过,说是不要中央一分财政。可他不要中央补贴,那东北这几十万国军吃什么喝什么?没有大伙儿给他筹钱,还怎么跟共党斗?我是在替政府办事啊!” 老许这番话,暴露出国民党一个很显著的特点,那就是说一套做一套,上有政策下有对策。高调是人人喊,可真要到较真的时候,一个个全都缩了脖子。 “可被捕的共产党,有人指证你和他们的头目来往密切,这该怎么解释?”张树勋端出了王牌,他认为许忠义这下该无话可说了。即使你不是共产党,可通共这项罪名,那也够你喝一壶了。 这的确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,许忠义闭上眼睛,半晌无语。 第161章 筹码 沉默,并不代表无话可说,对于许忠义来讲,这种沉默就是在表达不屑一顾。 “你怎么不说话?难以回答吗?”张树勋咄咄逼人,他准备集中全部精力,来突破他这致命的弱点。 “首先,我不知道他是共产党,就算他是共产党,也不可能把身份告诉我。”许忠义稳定一下情绪,不慌不忙地又道,“如果说,跟共产党合作就是有罪,那么两次国共合作中,咱们在座的,有谁又能脱得了干系?” “可你有资敌的行为!” “我就一个人,能天天盯着那些下人做什么吗?盯得过来么?哦!他们私下干了些什么?这难道都要算在我头上?那我不累死了?老张啊!你听兄弟一句话,别太事事较真了,倘若真要说资敌,那咱谁能比得上卫长官?他在抗战中,光明正大地给八路送物资,这该怎么算?” “可那是国共合作!” “现在也没人说不是啊?你打听打听,有谁宣布过国共取消合作了?”“店小二”这句话还真是要命了,国共再次开战,那是因为双方谈不拢,一言不发就突然干起来了。要说谁单方面宣布过国共终止合作,这还真就找不出一份公开的文件来。“老张,二次合作之前,咱们跟共党打了十年,合作期间,那也是摩擦不断,远的不说,民国二十九年,咱就把人家新四军给悄摸收拾了。事后,谁又说不再合作了?好像没有吧?所以现在仍然是国共合作,只不过大家的立场不同,总不能把大帽子扣在我这小脑袋上吧?如果你硬说我通共,那也没办法,谁叫我用人不当交友不慎呢?另外蒋夫人最信任的阎宝航,现在也跟共产党跑了,难道你能说蒋夫人也通共?” “谁给谁扣帽子啊?”张树勋心里很不平衡,他感觉自己是拳拳打空,有劲使不上。这“店小二”也太滑头了,总是搬出一些大人物来替自己挡箭牌,先是请出了卫立煌,随后又扯出了蒋宋美龄,末了,再来个可怜兮兮的样子,证明自己是无辜的,是误交匪类,是属于被挽救和教育的对象。没有真凭实据,仅凭一个共党叛徒的口供,你又能把他这迷途羔羊给如何如之何呢? 看着张树勋的窘态,齐公子暗暗好笑,他心说:“怎么样?轻举妄动就是你这下场吧?告诉你说,‘店小二’他没这么容易对付,不然我早就把他给收拾了。” 既然张树勋是派不上用场了,迫于无奈,齐公子也就只好亲自出马,跟“店小二”斗法了。这种斗法虽说是很腻歪,但没办法,戏总得先唱下去吧?“老许啊!我就问你一个问题,”齐公子略一迟疑,徐徐说道,“这几天你上哪去了?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具体的经过?” 这是很要命的问题,如果老许把自己藏身经过说出来,那齐公子就很可能会去调查。查到那些用于藏身的交通站时,我方同志为了保护组织机密,肯定要推托说没见过老许,这样一来,不是谎话也就变成谎话了,后果对老许是极其不利的。但要信口雌黄随意编排藏身地,那没有影儿的事自然是漏洞百出,一查就能知道真相。总之不管老许怎样回答,齐公子都可以用老许“撒谎”这一点,来否决他所有的辩解。 “这是给我下药啊?”老许头痛了,眼前这个老齐,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让人省心。看似平平无奇的问话,实则是暗潮汹涌内藏杀机,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。 老许还不想让别人给自己送花圈,那东西看上去倒是很华丽,可没几个人愿意跟它亲近。但总不回答这也不是办法,人家就是来调查的,你什么都不说,那该怎么结案呢? 张树勋看看老许,又瞧瞧神色坦然的齐公子,心里暗自纳闷。自己那么凌厉的攻势,都没让“店小二”乖乖低头,可齐公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怎么就让“店小二”无声无息了呢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 “老许啊!我这问题很难回答么?”齐公子笑着问道。 “回答到不难,可我总得想一想,你到底想干什么吧?” “哎?这就奇怪了,我还能干什么呀?如果你是清白的,那就不怕调查嘛!对不对?”齐公子打得是官腔,实际上,他心里早有了计较。如果许忠义对自己的经历说谎,那自然就好办了。可他若说得是真话,这也没问题,自己还可以顺藤摸瓜端掉几个共党窝点嘛!自己的窝点被人家给端了,共党肯定会全力调查的,想要查到是谁泄密,这自然不难。到时候,哪怕“店小二”浑身是嘴,他也解释不清自己“出卖”组织的事实了。因此不管怎么看,齐公子都是占据了主动,最终倒霉的就应该是“店小二”。 可“店小二”也不是那么好对付,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就把齐公子的如意算盘给搅了个乱七八糟:“对不起,我想这个问题还是等面见总裁时,由我亲自跟他老人家说吧!” “你还想见总裁?” “是啊?因为我所说的都是机密,也只有总裁能听。当然,如果他老人家没时间见我,那我也可以行文。”许忠义说得很坦荡,从外表上看,这就应该是一个正气凛然的君子。可齐公子很清楚楚:所谓大奸若忠,就是你“店小二”这种德行。什么叫面见“总裁”?其实说白了,只不过是你回答不出,在故意拖延时间罢了。 可许忠义的这个要求,齐公子还不能一口回绝。机密上达天听,许忠义有这个权利,旁人干涉不得。所以,为什么许忠义的案子这么难办,由此便可见一斑。 “店小二”很从容地回到了监舍,无论于顾雨菲怎么看,都认为他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。可待宪兵一撤走,他四平八稳地往椅子上一坐,对顾美人吩咐一声“看茶”后,接过茶碗的手,便把盖子抖得“哗哗”作响。 “怎么啦这是?”顾美人不解地问道,“刚才不还好好的么?” “要命了……”许忠义的身体,抖得像筛糠,“差一点,就差那么一点点,我就真的回不来了。” “表哥发难了?” “何止发难?简直是想要我的命!” 许忠义说要命,那这件事就肯定轻松不了。顾雨菲相信:也只有表哥,才能把丈夫给逼得要死要活。 “我用一个瞎话先把你表哥给稳住了,可这瞎话维持不了多久,倘若再想不出对策?你、我,就等着上刑场吧!” “这……这么严重?” 许忠义把事实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,末了,他对顾雨菲又道:“现在你明白了吧?关键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密,所以该怎么跟老蒋说呢?不行!不行!你也赶紧帮我想,就算没有机密,也得编出个合情合理的机密来!” 这不是要人命吗? 想了想,最后顾雨菲一摇头说道:“我也编不出,这样吧,你还是去找于大姐,没准她能帮你。” “于秀凝靠得住么?你担保她不会出卖我?” “那你还有别的主意么?关键时刻,咱怎么也得赌一把了。不过,我觉得她帮你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,别忘了,你手里有她最需要的机票。” 既然有了筹码,那就好办多了,许忠义这颗心,总算是踏实了许多。二人来到于秀凝的监房,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后,不料这于秀凝先是皱皱眉,然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:“你连小齐都瞒不过,还想瞒过总裁,你认为这有可能么?总裁身边的能人,那也比比皆是啊?” “我当时也是没办法,不这么说,现在连尸体都得凉透透的。” “但瞎话毕竟是瞎话,只要一调查,就没挫不破的窗户纸。除非…….” “除非什么?” 瞧瞧没有外人在场,于秀凝压低嗓音说道:“除非你说得都是实话。” 跟老蒋说自己藏身于中共的情报站,这不就等于自寻死路吗?就算老蒋能饶得了他,可中共呢?想想这后果,许忠义的头立刻就大了。 “你是藏在铁西,对么?” 老许点点头。 “我记得铁西的街巷很复杂,偶尔记错藏身地的具体位置,这也是情有可原,毕竟你平时也没去过那种地方……” 于秀凝的方法虽说不是好办法,但它实用。比如说,倘若许忠义把藏身地故意说错一条街,那后果就完全不一样了。中共情报站一旦发现周围有特务巡查,便会马上警觉迅速转移,说不定还会就此逃过一劫。 但现在又出现个新问题:如果特务扑空之后,许忠义又该怎么解释自己提供的情报呢? “过两个小时后,你再补交一份材料,说是自己记错了,让他们马上更正,到正确的地点去搜索。”于秀凝又帮他出了个主意,这个主意,就是她当年用来对付小鬼子的,据说很灵,还没出现过纰漏。可能不能骗过老蒋,这就只有天知道了,于秀凝也不敢给他打这个保票,“你既然从一开始便选择了拖延,那还是继续拖延下去吧,躲一刻是一刻,躲一时是一时,没准躲来躲去,还能躲到共党进城也说不定。” 也就是说,许忠义现在的机会只能用小时来计算了。能撑到解放军进城,那算是他命好,撑不过去,也不能怨天尤人。 事已至此,没办法了,接下来便是开始编瞎话。这瞎话要编得有水平,不能像小学生似的,东一榔头西一棒槌,处处是漏洞,处处是窟窿。必须要让人家一看,就觉得合情合理。 “我这行文,能不能到总裁手里,嗯!这还得两说。不过你表哥肯定会是第一个阅读的。”轻轻撂下笔,吹吹便签上的墨迹,许忠义对顾雨菲愁眉苦脸地说道。 他猜得没错,这份行文刚一交上去,就被齐公子给留中了。他拆开卷封,看了没几行,便哭笑不得叫道:“哎?这个‘店小二’,他还真敢编?说什么被共党给绑架了,趁人不备这才逃出来。呵呵!共产党会做这土匪的买卖吗?打死我都不信!” 你信不信这没关系,只要老蒋相信那就成了。别忘了,在共产党的情报站里,还留有许忠义一只鞋子呢!不是逃跑,他丢鞋子干嘛?大大方方地进出,他至于这么狼狈吗? 第162章 蝴蝶效应 齐公子按照许忠义提供的材料,对重点目标进行了排查,结果一无所获。事实再一次证明了,这满嘴跑火车的“店小二”,眼下已是黔驴技穷,正在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。早早晚晚,他都会原形毕露。“行!你就慢慢编吧!还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,我看你还能支撑多久?”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,许忠义居然会先后写了两份材料,一份是故意拿给他看的,而另一份要提交给蒋中正的报告,则是实实在在,不惨半点水分。 第二份报告,是由宪兵团长沙靖给秘密提交的,同前一份相比,唯一的区别,就是他的藏身地不同,跟齐公子所看到的报告,只差了一条街而已。不过这个差距是很致命的,齐公子有理由相信:自己上了“店小二”的大当。共产党觉察到风吹草动后,肯定要立刻转移。再想抓,十有八九都会是个扑空的结局。 “姓许的,你很有个性!”齐公子本不想生气,可他还是气得不行了,“连我出去抓共产党这一点点时间,你都能搞出鬼来,行!可真有你的!” 10月18日,蒋中正第三次莅临沈阳,但这一次很特殊,他是来收拾残局的。原定于10月17日突围的长春60军,忽然在16日夜举行了起义。这样一来,长春守军突围的计划,就只能被迫搁浅了。 60军的意外,引发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。四面受敌的新7军也无心恋战,决定放下武器接受命运的安排。眼下东北的局势已是更加明朗,哪怕神仙降世,也挽救不了国民党失败的结局了。 长春乱了套,老蒋的心思也乱了,他一辈子致力于消灭地方势力统一中国,结果到头来,却是地方部队在他心头上狠狠剜了一刀。纵观整个解放战争,国民党嫡系部队起义的现象还真是不多,因为他们标榜自己是政府军。能起义和“转正”的,往往都是地方势力的部队,说白了,也就是军阀和冯玉祥的伪军部队。有奶便是娘,这是军阀们的真实写照,他们用这种手段,纵横于中国近代史数十年不倒,不得不说,这还真是中国历史上一大奇观了。更有甚者,就连日后攻占南京总统府的解放军,也是原冯系将领吴化文的伪军部队。所以说,真正葬送蒋家王朝的人,应该是伪军和地方军阀。那些实打实的老八路、老红军,在这场战争的收尾阶段,居然没有抢到头功,这让负责指挥攻打南京的粟裕将军,感觉到很没面子,由此,一场本应该大书特书的壮举,就变得默默无闻了——不是中共不愿意提,而是实在不好意思提及,丢不起那个人。 历史跟国共两党开了个玩笑,不知历史会不会再次跟他们开个玩笑? 蒋中正莅临沈阳时,显得忧心忡忡。他这种表情,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之现象,就连抗战最艰苦的岁月,也没让他如此沮丧过。共党共党,也许真的是走到穷途末路了,他感觉自己心力交瘁,他需要有个赤胆忠心的人能够站出来,来为他分担些忧愁。也就在这时,许忠义的报告被提交到了案前。 老蒋只是象征性地翻了翻,便把报告丢到了一旁。他实在没心思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只担心廖耀湘的第九兵团,其下场会不会是如同齐公子预料的那般糟糕。 但在齐公子的眼睛里,早就没有这个第九兵团了。他现在就盯着“店小二”不放,恨不得一鼓作气将对方置于死地。也就在这时,蒋中正再次召见了他,嘘寒问暖聊过几句话后,他告诉齐公子:许忠义的事情先放一放,交给别人去处理,至于你呢,赶紧收拾收拾,即刻启程去南京国防部报到。 “我拿东北换一个人才,值了!只要有他在,民国的国祚就会延续下去。”事后,蒋中正对侍从人员说出了自己的打算。态度很坚决,言语斩钉截铁。至于“店小二”,老蒋也有安排,先把他软禁在宪兵队,待形式稳定后再另行决定。 “这就麻烦了,”齐公子看着手令,对赵致愁眉苦脸地说道,“‘店小二’是个左右逢源的高手,接替我工作的人,肯定降服不了他的。唉!我担心如此一搞,就算是变相地放虎归山了。” “那可不可以把他……”赵致做了个杀头的手势。 “没有用的,甭说你杀不了他,就算能杀,某些人也不会让你杀,因为他是颗摇钱树。”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回答,对于整个官场,赵致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。完蛋了,完蛋了,想不到共党共党不是亡在共党的枪口下,而是被一些贪官、赃官,给硬生生榨干了血液。同以往历朝历代一样,他也没能逃脱这改朝换代的怪圈。 许忠义得知60军起义的消息,是在17日的清晨。几个人围在收音机旁,听完播音员那半死不活的声音后,全都无语了。 过了许久,于秀凝长叹一声,自言自语说了句:“想不到共党共党,竟然是个短命鬼。” “老婆子,管不了这么多了,咱们明天就要出狱了,还是多想想自己该何去何从吧……” 自己能有什么好想的?除了奔赴异国他乡,还有其他选择么? “姐,你们真打算要走么?”默默看着于秀凝,许忠义的眼圈红了,目光中,全是那说不完,道不尽的依依不舍。 “忠义啊!不是姐狠心要离开你和小菲,而是中国这情况,的确不适合姐呆,姐这次是决心已定,非走不可了。” “那……那不管你走到哪儿,都别忘记给我捎个信,姐,我……我……”老许哽咽着说道,“我总感觉咱姐弟俩还没处够……” 于秀凝也哭了,她也舍不得这知冷知热的好弟弟。此一别,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相聚。从今往后,他们也只能把对方的音容笑貌,深深地印在脑海中,有待于追忆,有待于细细回味。 顾雨菲手中原本有张11月1日的机票,可自从进了宪兵队,这张机票就随同个人财物,被齐公子给没收了。 可就算没有机票,于秀凝夫妇也是打定主意要走了。陈明想找找关系,看看能不能托托人,再弄上一张近期的单程票。 许忠义提醒他们,说共产党曾经许诺过,他们可以经共区到大连,再乘船抵达香港。但陈明笑着拒绝了,他知道想通过共区,就得拿保密局的名单换。但眼下甭说他搞不到名单,就算能搞到,他也不想用兄弟的血,来给自己全家换条退路。否则这辈子,都会感觉到良心不安的——自己已然是对不住党国了,那就不能再对不起兄弟。所以他告诉老许:共产党的人情不好欠,不到万不得已,他还不想麻烦这些有思想、有道德、有品位的人。 “可现在这机票价比钻石,你上哪弄去啊?别说是你了,就连我也搞不到。”老许有点佩服他这倔脾气,同时也是拿他没办法。 “哪怕能搞到一张,先把你姐和孩子送走也行。忠义,哥哥不瞒你说,这辈子……唉!我挺对不住你姐的。她跟我没少受苦。可我呢?为了要个孩子,居然背着她出去找女人?你说说,我这良心是不是坏透了?”陈明一边自责,一边流露出深深地悔意,“可她没怪我,虽然和我闹过,但最后还是原谅了我。所以我明白了什么才叫真正的结发夫妻?就为了你姐对我的感情,忠义,我决定拼一把,一定不能让你姐认为嫁给我,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憾事!” 怎么拼?陈明没说,可老许隐隐感觉到,他似乎想要铤而走险了:“姐夫,你有这心意就行,姐不会怪你的。知道么,你能平平安安,对于我姐来说,这才是最大的幸福,其他都是次要的,什么也代替不了一个完整的家。” 陈明笑了笑,没说话。或许在他看来,男人只能给老婆一个家,这还是远远不够的,必须要像“店小二”一样,能让老婆感觉到什么叫做幸福。也只有如此,男人和女人这辈子,才不会留有任何遗憾。“我这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?呵!也许吧……” 东北解放战争已进入了关键时刻。长春解放后,毛泽东认为东野下一仗,应该是向南打锦西、葫芦岛之敌。可林彪却不这么认为,辽西地势狭窄,大兵团根本派不上用场,一旦敌人依据工事顽强抵抗,战斗便会陷于胶着。但廖耀湘的西进兵团就不同了,如果他能乘虚进占锦州,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,就能造成我军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。因此当务之急,应该是先解决廖耀湘。 很显然,林彪这个意见是完全正确的,而且毛泽东也接受了他这个意见。 1948年10月20日,林彪发布作战命令:锦州地区7个纵队数十万大军,向新立屯、大虎山、黑山方向隐蔽疾进,准备从侧翼迂回包围廖耀湘的第九兵团;第10纵队和1纵3师由新立屯后撤至黑山、大虎山构筑工事,坚决阻敌前进,为主力回师争取时间。4纵、11纵在塔山地区继续阻击锦西方面敌军,以保障主力作战安全;独立第2师以4天时间赶到营口,切断敌军海上退路。 1948年10月23日9时,廖耀湘兵团向黑山、大虎山发起猛攻。东野10纵进行了顽强地阻击,化寸地为焦土,经过3天激战,牢牢守住了黑山、大虎山一线,使得廖兵团不得前进一步,彻底失去了南撤的宝贵时间。此仗,史称“黑山阻击战”。 1948年10月25日晚,久战未果的廖耀湘,不得不下令向营口方向撤退,行至台安附近时,突然遭到东野8纵第23师和独立第2师的阻击,结果昏头胀脑的廖耀湘,却误以为这是共党主力。迫不得已,他只好接受卫立煌的命令,准备调头向东撤回沈阳。但天不作美,在归途中却被从阜新、彰武地区南下的6纵堵住去路。至此,第九兵团10万人马全部陷入东野大军的重重包围。 对于廖兵团的围歼,某些作品描述说东野是展开边合围、边分割、边歼灭的战法,直捣其指挥中心。如此一说,好像我军是进退有秩,打得有章有法。但事实上,这是完全不靠谱的。双方的这场角逐,根本就是一场糊涂仗。胜利者赢得莫名其妙,失败者输得很不服气。 没开仗之前,东野参战部队就已经跑乱套了,纵队找不到师,师找不到团,整个战场乱成了一锅粥。不过共党虽然是乱了套,但相比之下,廖兵团比解放军还要乱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因为东野3纵的一个营,误打误撞端掉了廖兵团的指挥部,以及新1、新6、新3军的军部。这完全是一场意外,敌我双方事先谁也没有预料到,共党那个营打得稀里糊涂,而廖耀湘呢?也被打了个稀里糊涂。可不管怎么说,这个营的功绩是显而易见的。国民党10万人马顿时群龙无首,彻底乱成了一团。 共产党一心想抓住廖耀湘,但战场这么乱,应该上哪去找呢?就在这时,昏头胀脑的廖耀湘,办了他一生中最大的蠢事,用明语呼叫部队到二道岗子集结,直接向对手通报了自己的准确位置。林彪也没客气,既然是你叫我去,那咱就去吧?部队乱不乱,他完全是顾不上了,反正是哪有枪声就往哪里打,先把二道岗子拿下来再说。 1948年10月28日拂晓,战场彻底沉寂下来,廖耀湘西进兵团10万余人全部被歼,兵团司令廖耀湘、新6军军长李涛、第71军军长向凤武、第49军军长郑庭芨被浮。唯有新1军军长潘裕昆和新3军军长龙天武只身逃回沈阳。 当蒋中正得知西进兵团遭到围歼时,在日记中写道:“东北全军,似将陷于尽墨之命运,寸中焦虑,诚不知所止矣。” 老蒋正在暗自神伤无奈彷徨,他的嫡亲学生,黄埔四期毕业生——东野司令员林彪,于1948年10月28日挥军东进,并迅速占领辽河渡口,准备解放东北最大的工业城市——沈阳。 第163章 渗透计划 许忠义入狱两周后,也就是民国37年10月29日,沈阳城外传来隆隆的炮声。老百姓纷纷奔走相告:要变天了,国民党那些腐败官儿,这回有乐子可瞧了。 与此同时,国民党各大要员们也迅速收拾起家当,争先恐后拥挤到机场。谁也不想做范汉杰,谁也不想做廖耀湘,因此,原本就拥挤不堪的东塔机场,现在更加是人满为患了。老百姓对于这些官员们的丑态,开了一个很恰当的玩笑:如果共党的炮弹能打到机场,一炮下去,准保会弄死一群带“长”的。 宪兵团长沙靖也跑了,当兵的嘛!这腿脚向来利索。他这一跑,当兵的心思也就散了。许忠义用自己的金表上下一打点,那些兵们对他的行动也就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了。连他外出逛街,也没人再说个“不”字。 老许和顾雨菲就是这么出狱的。 出狱后的许忠义,立刻联系上警察大队四中队,他要赶在齐公子逃跑前,把那份机密的“渗透”计划截下来。 “我现在最担心你表哥也跑了,要知道,他手里有咱最需要的东西。”老许瞧瞧顾雨菲的肚子,心里有点担心,“由你负责监听沈阳内外的通讯,这不碍事吧?” “还行!”摸摸隆起的小腹,顾雨菲一点都没含糊,“还有几个月才生,力所能及的事情,应该是没问题。” “那好,你和四中队的同志立刻赶往电报大楼,那里是沈阳的通讯枢纽,所有市内市外的电话业务,都要经由它中转。所以我猜想,你表哥要是还在沈阳,他一打电话,我们就能准确捕捉到他的方位。” “你呢?你干什么去啊?” “我去找老杨,请他配合我展开行动。对了小菲,这次你可要听话,不要再跟着我了,不然……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。” “可你的战术水平……” “没问题的,打不过咱还可以跑嘛!你放心了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 许忠义向顾雨菲做出了保证,但这种保证的含金量能有多少,顾雨菲心里根本就不托底。另外她现在是有孕在身,想帮老许也帮不上,所以无奈之下,她只好望着丈夫离去的身影,在心里为他默默地祈祷,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。 杨克成现在也是忙得团团转,沈阳要解放了,他这地区负责人必须要为大军进城提供帮助。比如说安排向导,为我军指挥机关解决驻地问题等等,诸多琐事累得他透不过气。就连说话,也只能是吼着说,吼完之后,还要再跟对方赔不是,求得对方谅解。 一见许忠义走进来,杨克成也没客气,一边伏案签署命令,一边用手指点着老许:“‘店小二’,你不像话啊!太没组织没纪律了,说跑就跑,你跟谁打过招呼了?还是领导呢,天下有你这样散漫的领导么?” “我不是想盯住齐公子么?”老许笑着辩解道。 “那盯住没有啊?” “跑了……” “我说你这不是瞎折腾么?同志啊!搞地工不能一厢情愿,敌人是不会按照你的构思去的!”把笔一撩,老杨抻个懒腰,“唉……幸亏是你来了,我总算可以歇歇了。得!往后这些琐事……就由你来处理吧!” “哎?凭什么你一推二六五啊?革命工作是你这么干的吗?” “废话!谁叫你是我领导?你说你不干谁干?”咪咪一笑,老杨起身给他让个位置,“对了老许,你要抓齐公子,是不是感觉人手不够啊?” “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?” “呵呵!告诉你个好消息,上级要给你派遣一部队,专门配合你完成这次任务。过一会儿,我就领你去城外,顺便再看看你这些新部下。” 也就是说,许忠义不再是光杆司令了,他屁股后头也跟上带枪的了。 负责配合许忠义的人手,是从沈阳围城部队中抽调的,据说个个战功显赫,最差的一个人,也是立过三等功。由此可见,东北局对这次行动也是非常重视,他们也不想留着隐患建设新中国。 二人钻进小汽车,老杨望着沈阳城的街景,拍了拍老许的大腿:“解放了,可算是要解放了。为了这一天,我们艰苦奋斗了二十年,牺牲多少好同志?就连我,也几次差点去见马克思了。” 为了建立新中国,几百万烈士付出了自己的生命。这个代价很大,因为死去的人,都是这个民族的精英。有位学者曾经假设过一个场景:二十年代的中国,资产阶级立宪派代表人物康有为,和中共创始人李大钊在街头相遇了。李大钊说,你们的革命是注定不能成功的,因为你们没有发动全国的民众。康有为坦然一笑,淡淡地回敬了一句:我们失败了,可我们流的是自己的血,而你们呢?流的又是谁的血? 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,就如同问辛亥革命的烈士们,你用鲜血换来一个腐朽的共党共党,这值吗?不后悔么? 老杨的感慨并没有给许忠义带来深深地触动,相比对方那压抑不住的兴奋,许忠义反倒显得更加冷静些。新中国的建立,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,还不是结果。倘若不能从国民党的失败中吸取教训,那么新中国会不会再走上一个历史循环的怪圈呢?这一点,才是老许最关心的问题。 “哎?老许,你怎么不说话?” “说话?哦……老杨啊,这个……你的心情我理解,可你再激动,也没有拍领导大腿的道理啊?” “呵呵!失礼了……哎老许,知道给你派的部队,他们的负责人是谁么?” “谁啊?” “老熟人,王胖子,就是当初跟你竞争识字率第一的那个。呵呵!这家伙到现在也没弄明白,同样是一个肩膀抗着脑袋,凭啥他玩了命,也还是学不过你许振东?” “能学过我那就怪了。”老许心里暗暗好笑。许忠义是什么毕业?你王胖子又是什么毕业?你在欣赏地主半夜鸡叫的时候,人家老许早已是大学毕业了。 “知道吗?感觉技不如人后,人家王胖子把你当偶像了,一教育下面的战士,他就把你给搬出来,说人家老许刚当八路时如何如何,经过刻苦努力后又如何如何,学文化,就要发扬你这种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的精神。” 老许离开部队已经快三年了,想不到自己的战友们到现在还记得他。所以一激动,他想不哭也不行了,挤不出眼泪也得挤,否则就给自己一个处分吧。 “老许啊老许,你这辈子是甭指望别人忘记你了,知道么?你给我党、我军创造了很多奇迹,而这些奇迹,足可以让你名垂青史了。”杨克成说这番话是有根据的。老许的功劳,实打实就摆在这儿,谁也抹杀不掉。只可惜干情报这行不评先进,否则老许肯定会是个双料先进外加全国劳模。弄不好,毛主席都会亲自接见他,跟他握握手,请他吃辣椒。 汽车开到铁西后,为方便通过封锁线,两个人决定下车步行。他们没敢走207师防线,因为这支部队是老蒋嫡系,脑筋比较顽固,基本上是不买人情帐的。 “从暂53师的防线走,”老杨说道,“暂53师师长许庚扬,已决定要率部起义了,现正与我军接触,协商起义事宜。” 这还是长春的那套老办法,不过很管用,也很高效,至少可以避免对城市造成毁灭性的破坏。 果不其然,一位负责巡视哨卡的团长,看见二人走过来后,连问都没问,摆摆手就放行了。可就在老许离去的刹那,他突然一拍脑袋,仿佛想起了什么。“刚才过去的那个人,我怎么感觉面熟呢?好像在哪见过,他……哎?那不是老督察处的许科长吗?他怎么跟共党在一起了?莫非他也……”话到嘴边,不敢再说了,谁知道这手下里混没混进特务?特务虽然不盯小兵,可没说能放过他们这些带长的。 过了哨卡,那就算是解放区了。据说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,所以老许望着天上的浮云,心里甭提有多么欢喜了。 “老许啊!咱们要到家了,想好给亲人们带点什么见面礼没有?”杨克成开起了玩笑。 “放心,我身上揣着金条呢!今天就给部队改善生活。猪肉可劲造,咱管饱!” “呵呵……”老杨笑了。他原本是想让老许跟战士们讲几句话,没想到这个“店小二”七拐八拐,居然又把问题扯到钱上去了。唉!看来不管干什么,老许这辈子是离不开孔方兄了。不过也好,能让战士们吃饱、吃好,也算是他这个领导的责任,毕竟能把国计民生放在首位的官员,那才是最亲民,最值得让老百姓爱戴的好官。 “猪肉……粉条子……”老许嘴里嘟囔着,“粉条可不好买,那得进城采购,可猪肉有得是……行!咱就红烧肉了,”一扭头,他还问老杨,“这些战士里没有回民吧?要不要再整几只羊?” 老杨彻底心服口服了,这老许的的确确是个当官的好材料。如此精细的问题,连他都给忽视了,可老许呢?一语就点在了要害上。“老许啊,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才啊……” 可他话音未落,许忠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,他急忙说道:“哎不对呀?上级要给我派部队,那直接命令他们进城不就完了?暂53师肯定不会阻拦的,干嘛非让我出城亲自跑一趟呢?这个……”冷眼瞧瞧老杨,老杨正在那“嘿嘿”坏笑,“杨克成!你跟我说老实话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想打什么鬼主意?” 还能打什么鬼主意?这“店小二”一眼看不住,就跟你玩翻墙头,或是闹个失踪什么的。你说你这战术水平要是出类拔萃也行,可那半瓶醋的老底子,你还闹腾什么呀?跟你提心吊胆不?你有个三长两短,这是你个人的损失吗?那是我们党的损失!叫我怎么跟上级交代?我的写多少检讨,汇报多少思想,才能顺利过关? 所以说,老杨实在是跟他折腾不起,也操不起那个心了,因此一咬牙,决定把他诳出城,让部队好好关照他。这样一来,他省心,组织上也能放心。 “杨克成!你这坏蛋!连自己战友都敢骗!哼哼!你放心,有朝一日,我非给你小鞋穿不可,必须把今天这个面子给找回来。” 可老杨不以为然,他拍拍老许肩膀,得意洋洋地说了句:“随你了,呵呵!不瞒你说,我咋感觉这么自豪呢?能骗过你‘店小二’,这得是多大荣耀啊?我在这一行理,从此也算是出类拔萃了。呵呵……用小鞋换来荣耀,值了,太值了!子孙后代都会为我感到骄傲。” 单凭老杨这态度,还能再跟他生气吗?许忠义苦着脸,很想找人发泄一下。但老杨非常识趣,知道他心情不好,根本就不触他霉头。百无聊赖的“店小二”,这回算是无计可施了,他只得一边走,一边暗自下定决心:今天这顿肉,是坚决不给你姓杨的吃,算是对你进行惩戒了。“连领导都敢骗,不教育教育能行么?”“店小二”愤愤地想道。 第164章 欢迎活动 杨克成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干部,待人诚恳,从不打官腔,解群众之所需,排群众之所难。可是现在,他居然成了个油嘴滑舌的人,这让老许非常不适应。 事实上也怪不得杨克成,谁叫许忠义成了他的顶头上司?跟领导处好关系这很重要,其中有一点诀窍,就是不能跟领导太生份,也不能太过分,偶尔跟领导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,会增进上级和下属之间的感情。因此在这大前提下,真正属于杨克成的本性,便渐渐流露了。 中国有首老歌,唱得是人民军队和老百姓的关系,其中有一句便是:猪啊!羊啊!送到哪里去?送给咱英勇的八呀路军。老许就是边走路边收购,然后命令老杨赶着一大群猪羊,去犒劳咱们的子弟兵了。 赶羊这活,老许是不会的,他虽然出身于乡下农民家庭,可为了让他念书,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上层人,自小爹娘就只让他读书,没让他下地干过农活。所以直到现在,老许还保持着一身的细皮嫩肉。他不行,老杨就更不中用了。杨克成出身于一个大地主家庭,他看过别人赶羊,自己却没试过。更何况这个不起眼的羊倌,那还真是个技术活,没有两下子,这猪羊非跑乱了不可。 幸好这两个人都很聪明。咱不是不会赶吗?呵呵!可以用绳子把牲口拴起来。然后再用猪食草料来引诱,逼着畜生们乖乖跟你走。 这是领导干部当习惯了,只有让下属尝到好处,人家才能实心实意地跟着你。他们把这治人之道,给用在了畜生身上,不过效果还是蛮理想的,这再次证明了人和畜生,有时候真是相差无几。 王胖子的三团位于新民县的胡台镇,那里是个产粮区,因此部队的吃饭问题还是很好解决的。但只能混个肚圆,想吃上肉,仍然还是件很奢侈的事情。 部队一早便得到消息,说是有位首长要来视察工作。究竟是哪位首长,部队的还是地方的,上级并没有明确指示,仅是告诉王胖子这是秘密,你尽管招待就是,问东问西的,哪来这么多废话? 王胖子很郁闷,搞不清“敌情”便冒然出击,这会给革命造成损失的。迫不得已,他一大清早就把侦察兵派了出去,方圆十里之内,全都是他安插的眼线。中午时分,侦察连长报告说发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正向胡台赶来。从穿着打扮看,他们都不像是放猪倌、羊倌,可却赶着一群猪羊,那模样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。 “难道……这就是传说中的首长?”王胖子不敢怠慢了,拉上自己的政委,召集所有干部,在营房前排成一溜,准备用最热烈的方式,来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神秘首长。 政委是个有心人,他对王胖说:“咱们光怕巴掌还不行,你得整点节目啊!对不对?这才能显得咱们三团好客嘛!” 可这节目上哪整呢? 政委又提醒他:“咱们师的宣传队,不就驻扎在胡台吗?你把她们都请来,那个顶个都是漂亮的小女兵。” 中国的女兵也就这点作用了,在家伺候男人,在外伺候首长。 所以当老许走进镇口时,立刻就被眼前的气氛给惊呆了。喧闹的锣鼓声,披红挂绿扭着东北大秧歌的女兵,还有袖着双手在一旁看热闹的老乡。那场面是人山人海,不知道的,还以为这是要过年了。 “哎?老杨,这里今天有喜事么?”许忠义懵懵懂懂地问道。 “不像啊?这不过年也不过节的,干嘛要整上这一出呢?” 两个人正在胡思乱想,一群领导干部拍着巴掌迎过了来。 “欢迎!欢迎!热烈欢迎!”女兵们也很会营造气氛,娇滴滴的小腔调,再配合上那灵活的腰条,看得老许都快分不清东西南北了。 “老杨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怎么感觉……他们是在欢迎咱们?你瞧瞧,那些女兵又往我这瞧了,哎呦!还飞了个小眼神……” 老杨没说话,他的目光已盯在干部们打出的横幅上:热烈欢迎上级首长莅临我团指导工作。 “老杨!你发什么呆呀?我跟你说话呢!” “老许啊!别说了,这就是在欢迎你。呵呵!没错,你可不是首长吗?中央都点名要你。” 依照上级对老许的任命,他至少应该算是个正师级的干部,肯定要比王胖子级别高,所以人家说“欢迎首长”,这也毫不过分。可就在这时,老许也突然闭嘴了,因为他瞧见了远远迎来的王胖子。 这家伙还是那么胖,艰苦的生活,残酷的战争坏境,也没让他掉下一块肉来。不知他是吃什么长大的,穷人家的孩子能长成一副富态像,这可真是不容易。 “许……许振东?”走到老许面前的一刹那,王胖子傻眼了。伸向对方的手再也缩不回去,张大的嘴巴,就好似泥塑木雕一般,“你……你是首长?” 上级没通知王胖子迎接谁,本来是打算替老许这特殊身份保密,可谁承想,下面的同志并没有领会到精神,还以为是一般的首长。结果把事情越搞越大,想收手也来不及了。 “王广义!王胖子!谁让你搞这套的?”杨克成气得火冒三丈,斥责道,“你们马政委没告诉你保密么?” “说了……可他只说个保密,我还以为是跟我开玩笑,故意吊我胃口呢!” 杨克成彻底没了脾气。这老马办事也一马二虎。王胖子有那能领悟上级精神的弯弯肠子么?你在交代任务前,怎就不好好琢磨一下? 事已至此,多说无用。好在老许不以为然。他冲一旁的三团政委使个眼色,暗示他赶紧疏散群众。随后便握住王胖子的大手,用力摇了摇。“你还记着我?”许忠义笑着问道。 “咋能忘呢?咱是一口锅里搅过马勺的,比亲兄弟还亲。” 一把抱住王胖子,在他后背拍了拍,许忠义低声说道:“既然咱是老战友,就别这么见外,不要首长长首长短的,我听着不习惯。” “呵呵……”王胖子乐了,他还是那么憨厚。都当了团长,依照不改那为人厚道的脾气。 这场欢迎会是雷声大雨点小,来得轰轰烈烈,散得匆匆忙忙。小女兵们不扭了,她们跟那些基层指挥员一样,眼睛都盯在了猪、羊身上。不用问,也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。 “老许啊!你一回来,部队就改善生活了。哎我说!要不你跟上级商量一下,让我们团以后跟着你得了!”王胖子这大嗓门,震得老许的耳朵是“嗡嗡”作响。也难怪,凡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,嗓门都挺大,据说是被炮火炼出来的。 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交谈,相比王胖子的粗嗓门,许忠义的说话声就低了很多。给人感觉他好像是在用胸腔窃窃私语。 “老许啊!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声?”王胖子感觉听着累,他拍拍老许肩膀提醒道,“我这耳朵让美国炮弹给震过,到现在也没好利索,你说话声小了,我听不清楚。” 老许只好用苦笑来表达歉意了,他不是不想大声说话,而是职业习惯造就了他现在的特点。言语不入第三耳,这是每个特工必须要注意的常识性问题。 职业特工有许多外人所不了解的习惯。譬如说老杨,自从批评完王胖子之后,便默默地躲到一旁,不声不响。倘若不是刻意留意,一般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忽视了他的存在。 王胖子就把老杨给忽视了,直到走进团指,这才想起还没跟老领导打过招呼。 “你不用管我,该干什么就干什么,我自己会安排自己。”老杨也没怪他,一边说着话,一边打量着屋内的每个人。他就像个人贩子,不管瞧谁,都能把人往死里瞧,直到把人家给盯得浑身发毛为止。 “干保卫的都这样,瞧谁都像是特务……”附在老许耳畔,王胖子压低嗓音说道,“纵队搞安保的那些人,跟他有得一拼。”他自以为已是把嗓音压得很低,可老杨还是听到了。正因为特工讲究言语不入第三耳,所以他们才要想法设法,尽量磨练自己能听到别人的窃语声。 “你再把声音压低点,我听着还是有些震。”老许给他做示范,“最好是两瓣嘴皮子拍动,这样旁人就听不见了。” “那我还是甭说话了,没练过你这技术。”王胖子实在是忍无可忍,“不是……你们都什么毛病?在自己家说话也这样?”他算是问对了,老许在自己家也的确是这样说话。究其原因,那是为提防有漏查不到的窃听器,以免让敌人给钻了空子。 原本想跟许忠义叙叙旧,可这样一搞,王胖子便再也提不起兴致来。既然没法交流,那就扯扯闲话等着晚上开饭吧。 闲话自然而然就扯到了小丫头身上,王胖子说已经很久没见到小白老师了,挺想她的,问老许有没有她的消息? 老许没吭声,低着头,神色极不自然,一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表情。 “怎么啦?莫非你……知道小丫头的……”王胖子的心有些凉了,他及时收住了话题,眼睛眨也不眨,死死盯着老许。 赶紧深吸一口气,许忠义若无其事的笑了笑,说道:“我不知道,其实你一提起她,我也感觉怪想的,所以这心里就难受了。唉!小白老师,她可真是个好老师……”老许为何不道破小丫头的事情?这是由于小丫头的死牵扯太多,至少顾雨菲就逃避不掉。所以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,上级决定在老许身份没有公开之前,谁也不许再提及这件事,最好是能把它给忘得一干二净。“我能忘了小丫头么?”在心里摇摇头,许忠义给了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,“永远也不能,因为她是我的初恋,一段最真,最纯的感情。” 一听说晚饭要改善生活,团里的指战员全都坐不住了,大家奔走相告,说是把今天就当成年来过。三团“过年”,可宣传队的女兵怎么办?她们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呢?走还是不走?王胖子挽留过她们,说一起吃过饭再回去。但女兵们回绝了,推脱自己驻地已经备了饭,就不打算再麻烦三团了。 结果,这个从炮火硝烟中一路闯过来的老爷们,心地比谁都实惠。既然你们不吃,那好吧,演完节目就送你们回去。 听到王胖子这个决定后,许忠义愁得都不想活了,他苦笑不得地问道:“老王,你结过婚没有?” “结啦!当上团长没多久,组织就给我特批了一个。她是卫生队的护士,伺候人的……哎?老许,你干嘛用这眼神看我?告诉你说,咱可够二五八团的条件了,这不犯纪律!” “我没说你犯纪律,我是想问:你对女人了解多少?” “女人?你是说我媳妇?嗨!有什么不了解的?她腿粗胳膊壮,一瞧就是能干活好生养的……” 摆摆手,老许被迫打断了他,和老杨对视一眼后,他无奈地问道:“老王啊!这就是你了解的女人?” “是啊?有什么奇怪的?我们两口子是过日子的人,那说话也都是过日子的话。像什么等革命胜利了,咱就回老家种地去,再置办上一头牛,要母的,这样还能怀崽,买一送俩,稳赚不赔……” 老杨捅捅许忠义,毫不掩饰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:“老许啊!差不多就行了,你还是别跟他唠了,说不到一块去。要不想被他气死,你最好听我的。” 这可真叫做话不投机,就在老许郁闷至极的时候,突然作战参谋跑了进来,递给王胖子一张超报纸。 “嗯?齐公子明日乘机离沈?”王胖子挠挠头,自言自语道,“这齐公子是谁呀?一瞧这名字,这称呼,那就是地主家的阔少爷!” 第165章 憧憬与追忆 听到这个消息后,老杨把目光投向了许忠义,而老许则是若无其事地盯向了桌面。他知道老杨很关心自己的决定,可不管想些什么,他都不打算再让老杨知道。因为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打算,这就意味着他会横加阻拦。 “我算什么领导啊?有这么重要么?和国计民生相比,领导又算得上什么?” 这是老许一个认知上的误区,他以为在社会主义的中国,官员都应该是为人民服务的,不存在高人一等的待遇。当然,他这么想也没错,共产党也的确是如此宣传的,所以他一心想为人民服务,要当人民的公仆,也不能说这是错误的。 但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建立,都有个十分显著的特点——开国君主的出身和意志,决定了这个国家未来的某些政策,并且还会遗传下去,直至这个国家的灭亡。比如说,汉高祖刘邦是一个地痞流氓,因此他建立的国家,就遗传了欺软怕硬好勇斗狠的基因,经过三代隐忍之后,一举击破匈奴,报了白登之围的一箭之仇。唐太宗李世民,继承了游牧民族的血统,所以唐朝便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有扩张精神的朝代。明太祖朱元璋……很不幸,他是一个穷苦农民出身,小农意识非常强烈,结果终明一代,每个皇帝都是生怕别人谋夺皇位,像个守财奴似的,不折手段地把持着那个宝座。至于清朝和民国……不说也罢*。 新中国会是个什么样?这让老许很憧憬,他希望新中国是一个民主、幸福的国家。人民可以享受充分的自由,不再沦为官僚们的奴隶。为了这个憧憬,他下定决心要去赴汤蹈火。当时的知识分子大多都是这样,要以天下为己任,要以振兴中华为目标。老许也不例外。他很喜欢钱,也认为钱能给老百姓创造出福祉,但钱如果影响到了国家和民族的兴衰,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钱。按照他的话说,这就叫做舍小利而取大义。 老杨也知道许忠义是个晓以大义的好同志,所以他显得很紧张。你老许要是出事了,那对于组织来说并不亚于唐太宗失去了杜如晦,你叫我怎么跟党和人民交代呢?我死了不要紧,因为我只是个小人物,可你老许不同啊?你关系到国计民生了,你关系到新中国的建立和未来的发展了。“倘若我的死能换来你的平平安安,那好,咱用不着跟谁商量,老许啊!我代你去死!”杨克成不假思索地想道。 不过呢,这老许表现得很气人,他不声不响,顾左右而言他,就是不流露自己的真实想法,弄得老杨心里是忐忑不安,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。 晚饭的时候,炊事班端上来盆肉。所谓的盆肉,就是用脸盆装的炖肉,大家围在一起喝酒吃菜,这样会拉近彼此间的距离。 “还是部队的老规矩,没变。”老许端着酒碗,看看那满满一盆的肉,心里无限感慨,“大家都跟一家人似的,这该多好?没有阶级了,没有隔阂了,人与人之间也就融洽了许多。”共产党就是靠着大家的齐心合力,这才最终战胜了上下离心的国民党。历史的教训,令人深思遐想。 “老许啊!不管你走到哪儿,咱们都把你当成是三团的人,无论老团长还是现在我这个团长,都记着你为咱根据地做出的贡献。哎!知道不?听说你要来了,老团长和和马政委,明天一早就会赶过来。他们说哪怕再忙,也要看一看咱们冀热辽的许思德。” 老许的脸红了,这不是高粱烧给闹的,而是心中有愧。自己在根据地暂短停留期间,由于卧底身份的限制,并未对党和人民做出过多少贡献。可难就难在自己的这点小贡献,同志们居然还都记得。惭愧呀!惭愧。 小女兵们也过来敬酒,可她们敬得是老许。这不光是因为老许衣衫光鲜,在他身上,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。这种气质便是文化人那独特的涵养。尊重和理解女性,对女同志礼敬有加,像这样的男人,女人们能不喜欢吗?王胖子等一些老粗,跟“店小二”比得了么?那是一个壶里能尿出来的吗? “首长,谢谢你……”宣传队长的脸红了,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兵,今年刚满二十岁,由于受到组织规定的限制,现在还没有找婆家。不过值得一提的是,她这脸红也不是喝多了,究竟怎么回事,你老许还是自己去品味吧。 “你谢我什么?”许忠义笑着问道。 “谢谢你……嗯……能在百忙之中莅临指导工作。” 这叫什么借口?扯得上么?喜欢人家就是喜欢,女人哪!唉!干嘛总喜欢绕圈子? 从团参谋那里,宣传队长得知老许是非要挽留这些女兵不可。本来嘛!一见到猪羊,女兵们就没打算走。可女人脸皮薄,不好意思表露心迹,因此她们就把希望寄托在王胖子身上,希望他可以再三挽留,然后自己推辞不过,最后才“勉为其难”答应下来。不过这王胖子实在是不上道,心思比大象腿还粗。人家女兵把节目从中午演到晚上开饭,你还看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吗?给你机会都不知道珍惜,以后你还好意思求人家帮忙办事么? 三团政委也是个大老粗,虽说比王胖子强些,但也强不到哪去。他同样也是军事指挥员出身,最后才改行做了政治主官。要说打仗,这二位是行家里手,可要说摸透女人心思,俩个人加在一起,也比不上老许的一根毫毛。 宣传队长借着酒劲,偷偷问团部参谋,那个年轻的首长有那个了吗? “哪个呀?”参谋懵懵懂懂地问道。 “就是那个嘛……哎呀!你咋这么笨呢?就是组织帮忙的那个……”宣传队长恨得快不行了。 “哦……你是说对象啊?”参谋想了想,最后回答得挺干脆,“不知道……哎?你打听这个干啥?自己不会去问么?难道……你有心思了?” “去你的,”宣传队长的脸红得可以滴血了,她嗔道,“你不要乱讲,我是说我们宣传队女兵多,那位首长要是没对象,我可以帮他介绍介绍。” 醉翁之意不在酒,可惜的是这参谋没听出来。不知他是否喝多了,一扭脸,对王胖子喊道:“团长,小白队长说了,要给首长介绍个对象!” 一听到“小白”这两个字,本来正谈笑风生的老许,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。“小白……小白……” 宣传队长开始满世界找地缝了,她忸怩不安,羞愧难当。与此同时,也暗暗下定决心,从今往后再也不同这帮粗人来往了,就此绝交吧! “你别乱说,乖乖管住你的嘴!”关键时刻,老杨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。这些粗人的嘴呀……唉!怎么也没个把门的?老许的孩子都快出生了,你还要为他纳妾是怎么着?再说了,老许那老婆是一般的漂亮么?你们这些女兵就算长得不赖,可能跟顾雨菲相提并论的,也只有那个牺牲的小白老师……“小白老师……小丫头……”不知不觉中,老杨流泪了。为什么会难过?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。 可惜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好姑娘,可惜了这个指引许忠义走上革命道路的好同志。 抬抬手,向那小白队长虚敬了一碗酒,老许客客气气地说了声谢谢,然后转过身,和王胖子继续抢食吃了。 王胖子在炊事班时负责养猪,因此他把猪身上某些特点,也带到了日常饮食习惯中。他吃饭是风卷残云,不跟着抢,那你就准备舔盆底吧。老许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,对他这毛病非常了解,为了不饿肚子,迫于无奈,他也只放下架子,和几个团首长一起大碗喝酒、大块吃肉了。“先把老杨灌醉,回头我有话对你说。”趁着老杨不备,许忠义粘粘肥肉上的荤油,在桌面上写给王胖子看,“这是绝密!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!” 也不知王胖子为什么会对老许的指示俯首帖耳,总之老许让做什么,只要不违反原则,他肯定会一心一意地照办。团里几个能喝的“烧锅”在王胖子授意下,开始对老杨轮番敬酒。不喝不行,到了三团说你不会喝酒,那就相当于两手空空去拜会未来的老丈人,不仅失礼,而且还挺丢人。 老杨一开始不打算喝,因为他想盯着许忠义。上级倒没让他软禁老许,可他不这么做不行,这“店小二”太滑了,一眼瞧不见,他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。老杨自信在这方面,还不是“店小二”的对手,所以没办法,就把他当成特务对待了。 几个烧锅都是倔脾气,一瞧老杨是真不给面子,当即就火了,心说国民党的两大主力都被我们给收拾了,你个小样的还敢吱毛?不喝怎么办?那就按在桌子上灌!什么领导不领导的,酒桌无尊卑你懂不懂? 老杨还真是不含糊,我不想喝,可你们非逼我喝,好吧!那咱就练练!结果几大碗下肚,老杨一抹嘴,瞧瞧醉倒在桌子底下起不来的“烧锅”们,再看看一旁目瞪口呆的王、许二人,心说你们还什么能耐就使出来吧?我这个人别的能耐没有,防止被人灌醉套情报,嗯!这项本事我还是练过的。甭看我坐在一旁光吃菜不喝酒,那叫做深藏不露你懂不懂? “胖子,你的人咋就这点本事?”老许着急了,一着急,便把心里话喊了出了,“灌不到老杨,咱俩就从此绝交!” “你别逼我!”点点老许胸口,王胖子也急了。三团最能喝的是谁?拍拍自己的胸口,王胖子心说老将不出马,看来是真不行了,今天要是放你姓杨的走出这道门儿,那我以后在酒桌上也就不用混了! “哗哗”两大海碗烧酒满上,王胖子也顾不得上下级关系了,冲老杨一钩手,那意思是啥也别说了,说啥都是多余的,干吧!一切尽在酒碗中。 算上这一碗,王胖子今天可是连喝了五碗,折合成重量,估计足足有二斤多,这说明王团长是很有量的。但再有量的人,也架不住这么折腾。所以王胖子晃晃脑袋,一屁股摔坐在了炕头上。 老杨的神色依旧是冷静异常,他瞧向老许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色彩。许忠义点点头,说句我服了,眼睛便不由自主和老杨对在一起。正在这时,他似乎感觉到了异常,伸手在老杨眼前晃了晃,然后把手指很随意地引向了一侧,结果发现杨克成的眼珠子,已经是不会动了。“老杨!老杨!你没事吧?” “没……没事,”抬手撩了撩眼皮,舌头僵硬的杨克成大义凛然地说道,“除……除了眼睛不会动,一……一切正常。” “咔嚓!”一板凳敲在他脑袋上,看着倒地不起的杨克成,许忠义暗道,“酒精对你是没用了,不用这一绝招,我还真就撂不倒你!”再看看王胖子,他嘴角流涎,那模样是要多傻有多傻,“胖子!你可不能倒下!明天的活可全靠你了。” *据说,现在是不让写清朝的书了,原因是满族的爱新觉罗后裔很团结,写清朝的书,他们会闹,会抗议,会造成民族不团结。 另外关于民国,这里面的话题也很多。因为它国祚短暂,还没有什么正式作为,便匆匆夭折了。它离现代人并不是很遥远,只有一个甲子,但由于种种原因,许多人对它的历史真相并不是非常了解。知道的也只是一个反面而已。不过在民国时期,大学老师的待遇能令当今知识分子眼红不已,他们绝对是社会的上层。宋教仁遇刺后,上海地方法院可以传讯内阁总长、国务代总理赵秉钧出庭受审,这在今天也是难以想象的。它腐败,它军阀割据,它民不聊生,这都是事实,只可惜它好的一面,应该值得称颂的一面却没有流传下来。 第166章 沈阳硝烟 喝高的王胖子很有特点,一动不动地呆坐着,不管瞧见谁,都是“呵呵”地傻笑。怪不得他老婆不阻止他喝酒,原来是酒醉之后他比较让人省心,至少不用担心他会耍酒疯惹祸。 可你喝高了也不行,革命需要你,所以你得为革命出力。于是老许一狠心,找来值班战士热醋灌,冷水浇头,折腾了好一阵子,才算让王胖子清醒过来。 “老杨呢?还会走道不?”一抹脸,胖团长还没忘了这个茬。 “先别管他了,我有要事和你商量。”当下,许忠义把齐公子的计划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,末了,许忠义又道,“你今天收到的电文,是沈阳地下党汇报给老杨的情况,这消息很不妙。明天,齐公子就要离开沈阳了,我必须阻止他,不能让他把计划带走。胖子,凭咱俩的交情,我希望你能帮我一把,借我点人手,必须要把这份关系到子孙后代的计划,完整地搞到手。” 老许的话让王胖子感到万分为难。共产党的部队和国民党不同,没有上级批准,指挥员是调不动一兵一卒的。如果遇到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,也必须要由政委同意才行。 “老许啊!不是我不想帮你,咱部队你也呆过,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指挥员就能做主的。” “那就把政委也拉上,全团连夜向沈阳开拔。至于上级首长那边……你把报务员带上,咱们边走边联络。出了事我顶着。你别忘了,我可是东野未来的后勤部副部长。”用官位压榨王胖子,许忠义这是把国民党那一套给自己同志用上了,“如果能把计划给截下来,这可是件大功,就算上级不表扬你,你也会被载入史册的。知道什么叫载入史册么?那就是子孙后代都会纪念你,把你打板供起来。”没打巴掌就先给个甜枣,要论起忽悠人,这王胖子哪里是“店小二”的对手?三言两语,许忠义就把胖子的心思给说活泛了。 “可政委那……” “我去说,”老许拍拍胸脯,“你不说他是军事主官改行的吗?放心,一提起打仗,他比你这心里还痒痒。” 结果政委是更好忽悠。老许刚把来意一说,三团政委老段马上就同意了。弄得老许还直纳闷:他怎会这么爽快? “老许啊!按理说我应该拦着,可你说得对,沈阳一拿下来,东北就解放了,这往后啊!能打的仗可就不多了。不趁着机会多立点功,那咱对得起这身军装么?啥也不说了,打他个狗日的吧!” 他这么一说,老许反倒担心了起来,很明显,这家伙就是个典型的好战分子。一听说要打仗,后脑勺都能乐开花。“不是……你不怕上级会处分你么?”老许怯怯地问道。 “嗨!打仗讲究个审时度势随机应变,等上级批准了再打,好菜也得让你耽搁馊了。哎!知道我为啥改行当政委不?那是因为上级受不了我这先斩后奏,给发配到三团磨磨性子。再说了,只要能把仗打赢,就算先斩后奏,组织上也得从轻发落你不是?听我的准没错,要说对上级首长的了解,”拍拍老许肩膀,老段得意洋洋地说道,“我比你有经验,当八路的时候,我就是纵队首长的警卫员。”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你还用再犹豫么?老许心说也不知道是谁求谁,我还以为是你们求我去打沈阳呢! 一个团就敢进攻沈阳,老杨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,非得吓疯了不可。问题是沈阳城有十万国民党守军,这小小的一个团该怎么打呢? 拉出部队后,老段一边走一边跟许忠义解释:“国民党现在是惊弓之鸟,将无斗志,兵无士气。你这边一打,他摸不准你的实力,没准会以为是咱大部队进攻了。还有啊,只要咱们一打,其他兄弟部队为了抢功,也肯定会跟着打,这样一来,咱可就不是一个团打沈阳了,牵一发而动全身,弄不好,整个野战军也会趁机进攻沈阳。” 听老段这么一说,许忠义怕得要死了。他暗暗琢磨,要照老段这么分析,那得捅出多大篓子?几十万大军这么乱哄哄地围攻沈阳,那不跟辽西围歼廖耀湘的第九兵团差不多吗? “咱们团,那将是最先进入沈阳的野战部队,我敢说,史书上肯定会记下我名字的!”王胖子也很兴奋,他这文化没白学,知道名垂青史那是意味着什么。另外打这场仗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,因为老许是首长的首长,他下达的命令,咱有可能不执行么?敢不执行么?不执行那叫抗命。别跟我提老许是不是越级指挥,林总就喜欢越级指挥,这是咱东野的习惯。嗯!习惯好,习惯好,习惯了就有仗可打。 一个团,上千人的队伍,往沈阳这么一集中,行动隐秘性肯定是守不住了,不但我军的侦察部队察觉到了异常,国民党军也发觉了苗头不对。 三团要过的第一道防线,是暂53师把守的铁西。国民党守军一瞧这么多共党涌上来,那还有个不慌?守军团长一面命令部队进入工事,一面冲三团喊话,说共党兄弟不要误会,再过几天,他们也就是共党了,请大家保持克制,千万不要手足相残,以免亲者痛仇者快。 “既然是咱自己人,那就赶紧让道,老子要去打不是自己人的队伍!”王胖子也不含糊,他命令小兵对守军喊话,说一会儿要是下来俘虏,麻烦对面的兄弟部队帮着照看一下。 这还没打呢,你就知道自己准保会赢?牛!你可真不是一般的牛。老许佩服得不行不行了,怪不得国民党打不过共产党,瞧瞧共产党这队伍、这士气,你还勘什么乱?剿什么匪啊?谁剿谁啊? 对面守军听说不是来打自己的,便暗自松了口气。东野部队的战斗力,那不是一般的强,跟他们对决,简直比被撤职查办还恐怖。拍拍胸脯,稳定一下怦怦乱跳的心,守军团长谢了谢观音菩萨,暗叫一声:“还好不是来打我的,其他的友邻共党,你们自求多福吧……” 什么人哪这叫? 通过暂53师防线时,守军团长为了表示诚意,还特意给王胖子献上一张城防布署图。第八兵团各军的防御阵地,全都在这张图上标注了。为防止三团误打误撞陷入重围,守军团长还好心提醒他尽量在53师的防区内穿行,因为53师比青年军207师好说话。207师那帮人,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。“要不,让我的勤务兵给你们带路吧?”守军团长殷勤地说道。 这回可到好,连向导的问题也一块解决了。 东塔机场是沈阳与外界沟通的通道,同其他几座机场相比,这里的吞吐量是最大的。要想阻止齐公子跑路,就必须要拿下这座机场。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,许忠义认为部队应该顺着暂53师防区向东穿插。这样一来,柳条湖便成为了必经之路。 位于沈阳北郊的柳条湖,当地人曾叫它柳条沟,它也的确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小水沟。对于中国人来说,这个柳条沟并不陌生,日本人当年在其附近炸毁了南满铁路,事后反诬陷是中国军人所为,并趁机炮轰东北军的驻地北大营,酿成了震惊中外的“九一八事变”。因此国人每每提及国耻,就不能不想起“九一八”,想起了“九一八”,也就不能不说柳条湖。 路经柳条湖时是夜里两点正,王胖子的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。他虽然是个农民,但跟日本人在战场上也算是干了八年,知道“九一八”事变的爆发地,就是眼前的这条小水沟。 往昔的北大营早已荡然无存,就连断壁残垣也找不到。望着那片荒凉的空地,王胖子很感慨,他对老许说不打国民党是真不行,一枪不放就把东北丢给了小鬼子,并给中国老百姓带来了惨痛的灾难,像这样的政府,这样的军队,真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 “要打你就打,别在这唧唧歪歪的,”老段那边急得都快不行了,他没心思听胖子这些啰嗦,“才喝了几天墨水就把自己当成了文化人,你胖子就这一点不好,总摆不正自己的位置。农民就是农民,打完了仗,你可别忘跟我一块回家种地去。” 补习了文化的王胖子,虽说没像有些人那样总把之乎者也挂在嘴边,但动不动也是个“列宁说”、“斯大林说”、“毛主席”说,嗯!这伟人的先后顺序排得还挺到位?列宁和斯大林到底说过些什么,他并不完全清楚,总之,就算不是这两位伟人说过的话,他也没事总往上按。老段说他这行为应该算作严格执行了“党八股”,属于延安整风被重点批判的那一类。 批判就批判吧,反正王胖子是改不掉这习惯了。他现在浑身燥热,就一门心思想跟国民党好好干一仗。人家武松酒醉之后可以上山打老虎,王胖子呢?喝得肯定不比武松少,同样都是男人,那就要做男人应该做的大事业来。 “沈阳城!爷们来了!” 第167章 争执 许忠义手中曾有一张OPEN机票,原定日期是11月1日飞往北平。可随着共党围城,机票持有者能否赶上1号的班机,这就变得很难说了。因此他这张可以改期的机票,就变得价值不菲。 赵致以二十根金条将机票卖给了原督察处军医老丁。临交易时,她还嘱咐对方不要把事情说出去,理由是齐公子不知道,倘若知道后,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。 鬼才相信齐公子不了解内情,不过既然有了这张通行证,老丁也懒得多说什么。现在就是爹死娘嫁人——个人顾个人的时候,谁都顾着自己的身家性命,哪还有心思找别人的麻烦? 他不想找别人麻烦,但别人却来找他的麻烦。陈明花重金打点了机场的地勤,对方收到好处后,把所有乘客的资料,一股脑地交给了他,末了还对他说:“就算有机票也未必管用,目前班机紧张,拿着机票能不能登上飞机,这还得两说。” 但陈明已经连考虑不了那么多,他按图索骥,直接找到老丁家中,将三十根金条往桌面一拍,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你把机票给我,这些黄活就是你的。” 老丁想都没想,便一口回绝了:“陈老大,对不住了,您想找条退路,可我一家老小也不能坐以待毙啊?所以您的美意丁某不敢恭维,得罪了,得罪了,金条您收好,丁某就不恭送了。” “别忘了你这官是怎么当上的?”陈明冷冷说道,“要不是我,你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么?有钱去买机票么?再说了,这张机票本来就是老许让给我的,没想到节外生枝,被赵致那个婊子给做了手脚。” “谁做手脚我管不着,只要它现在属于我就行。陈老大,兄弟很忙,不能奉陪了,您还是……哎?你想干什么?”望着对方那黑洞洞的枪口,老丁傻了眼,他没想到陈明居然狗急跳墙,竟敢对他痛下杀手。 其实他早就该料到:陈明这辈子就是在刀口上舔血。为达目不折手段,是他们这行亘古不变的真理。 “你现在把机票给我还来得及,呵呵!杀人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,怎么样?要机票还是要命,我希望你能想清楚。” “陈老大,你这么做太不地道了吧?你有一家老小,可我也有啊?把机票给你,那我一家老小该怎么…….” “砰!” 陈明连想都没想,便果断地扣动了扳机。老丁一头栽倒在地,还未等捂住伤口,陈明上前又补了一枪。 “砰!” 吹吹枪口的青烟,陈明咬牙切齿踢了踢尸体,骂道:“你个混账王八蛋,哪来这么多废话?爷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!” 弯下腰,在尸体身上摸了摸,最后从衣服的夹缝中,找到了那张带血的机票。老丁把机票藏匿在身上,这说明他随时都有可能拍拍屁股溜之大吉。 “对不起了老丁,人都是自私的,希望你下辈子能好好记住。”临走前,陈明又在尸体上补了两枪。原本一动不动,没了气息的老丁,突然蹬了蹬腿,便再也不动了。看来这一次,他是死得透透的,连装死都没机会了。 “机票我搞到了,”见到于秀凝后,陈明欣慰地说道,“你带着孩子赶紧去机场,现在的情况是一天一变,这飞机能不能成了末班机,眼下谁都说不准。” “就一张机票?”看看那带血的票据,于秀凝有些承受不住了,她急切地问道,“你呢?你怎么办?” “不用管我,照顾好咱们的孩子,把他抚养成人。至于我……呵呵!大不了再去搞张票就是。” 听到丈夫这番话,于秀凝落泪了。这机票哪能说搞就搞到?持有机票的人,除了老丁这样的暴发户,有几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?陈明是打算用自己的命,来为一家老小赌上条退路。 “老婆子,以前我对不住你,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。我不是个好丈夫,但我会做个好丈夫。其他女人再她妈风骚,再她妈会贱,那也只是个玩物,和你根本没法相提并论。你放心,要是能躲过这一劫,咱俩往后就好好过日子,我对你不离不弃,再也不出去找女人了。” 陈明的话如同钝刀剜肉,令于秀凝的精神在瞬间崩溃了。她痛哭流涕,她肝肠寸断,她眼下唯一的愿望,就是希望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。 “记住我的话,千万不能落到共党手里,”陈明再三叮嘱,“一旦被共产党抓到,哪怕你没做过坏事,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。我们不想得罪共党,可也不能对不住自己的兄弟。” 在夹缝中做人是很难的,这一点,于秀凝非常清楚。一个小人物,哪怕他默默无闻,但也有着自己的原则,任何组织,任何政治观点,都无法迫使其改变。 “你可要平平安安的,”于秀凝泣道,“我只想要个完整的家,孤孤单单过完下辈子。” “尽力吧!”陈明算是对妻子做出了承诺,“但你也知道,有时候,一个人是抗拒不了命运的。答应我,不管遇到什么情况,你都要把孩子带大,都要开开心心活下去,就算我不在你身边,也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。不管在天堂还是在地狱,我都会一往如昔祝福你,保佑你,让你们母子平平安安。” 陈老大这算是活明白了,他有那么多女人,但在关键时刻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,只有眼前这个跟他一起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。他感到很欣慰,也感觉老天待他不薄。没被所有人抛弃,这怎么也不能算是一场悲剧吧? 黎明前,率队共党大北门的许忠义,意外地与王胖子发生了争执。原因很简单,许忠义告诉王胖子,为了不引起敌人警觉,让部队必须换上国民党军装。 可王胖子不同意,他说一瞧见国民党军装就想扣动扳机打他个娘的,还说战士们也不答应,他们好不容易“解放”了,谁也不想再做一回国民党。 “怎么个意思?”老许问道,“你手下的兵都在共党里干过?” “十有八九都是解放过来的。” “哎?那你不成国民党兵的团长了吗?” “差不多,反着这些当过国民党兵的,咱们都是抢着要。知道为啥不?他们都不用训练,一个诉苦运动过去,直接拉到战场上就能打仗,比土改后参军的土老帽强太多,那根本就比不了啊!不信你问问,其他主力部队,也都是这些解放战士在撑门面。” “要照你这么说……”老许惊讶了,“东北……那不是国民党兵给解放的吗?” “差不多吧!反正是国民党打国民党,狗咬狗……呵呵!老许啊!咱可是哪说哪了,千万别当着战士面提他们的过去,不然非跟你急不可,他们最忌讳这个。” 把国民党俘虏兵培养成合格的解放军战士,这是中共的一大壮举。譬如说,牺牲在朝鲜战场的特级英雄邱少云,就是国民党兵出身。可以这么说,共产党的天下,有一半是靠国民党给打下的,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事实:国民党的政权,真就是亡在他自己的手中。 要想让国民党俘虏全心全意替自己卖命,这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共产党的队伍中什么都没有,枪炮靠缴获,吃粮靠供给,甭说军饷,就连件像样的衣裳,也是补丁摞补丁,说不准还是从国民党死尸身上扒下来的——从外观看,国民党军服和共党的差不多,只是颜色稍有不同。这也难怪,他们原本就是信仰不同的同一支部队。 刚开始,政工干部们只是讲些大道理,说共产党是老百姓的贴心人,人民军队是老百姓的队伍。可这套并不怎么管用,俘虏们基本都不买账。不仅他们不买账,许多参军的老百姓也不买账。这些人是打定主意:先跟着你共产党混,倘若混不下去了,再反正继续跟着共党。因此在解放战争初期阶段,反水的部队特别多。老许在沈阳城就见过不少,有很多竟然是原先土生土长的中共士兵。就连海城起义的184师,最后也有不少人又叛变投靠了国民党。 能出现这种情况,这一点都不稀奇,因为中共进入东北后,一直忙于扩充队伍抢地盘,从而忽视了最重要的兵源素质问题。当时很多部队都存在着这种情况:招一个营,那你就是营长,招一个团,那你就是团长。所以为了当上营长团长,许多干部就对老百姓连蒙带唬,把人家稀里糊涂给骗进了部队。更有甚者,某些人为了图方便,干脆把成建制的伪满国兵也收容进来,这就为日后的四平兵败,打下了深深的伏笔。 但共产党最大的特点,就是能从失败中总结和吸取经验教训。他们及时发现了自身存在的缺点,并举一反三,居然创造性地弄出个“诉苦运动”,并通过这个运动,彻底解决了士兵“为谁而战”的思想问题。 诉苦运动最早是在三纵七师二十团九连搞起来的。他们结合土改教育,选择了苦大仇深的战士房天静、任纪贞和被俘后参军的“解放战士”罗玉祥,向大家诉说他们入伍前所受的苦难,启发大家回忆各自的苦。然后分班讨论,引导大家都来“倒苦水”、“挖苦根”。战士们一面诉苦,一面和蒋介石算总账(也不知这个人的帐怎么会算到老蒋头上?老蒋招谁惹谁了?),并迅速提高了阶级觉悟,纷纷检查自己给国民党当兵时“不知本,忘了本,忘了祖宗父母所受的苦,忘了天下穷人的苦”,表示一定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,在战场上杀敌立功。 这么一扇乎,那国民党还好得了么?他们精心培养出的士兵,现在是个个跟他们有仇,原本在战场上一听枪响,马上调头跑路的老兵油子,现在跟国民党也是不要命地往死里磕,重伤不下火线,临死前还拉着指导员的手,苦苦哀求要入党。 将不惜命,兵不怕死,这样的部队就是最可怕的。共产党用一个最普通的运动,就将部队彻底转变成为能征善战的百战之师。不能不说,搞起这个运动的三纵,的确是为中共立下了汗马功劳。 老许到达三团的当天,三团就是在搞诉苦运动。不搞不行,从辽西俘虏了那么多国民党兵,不尽快消化哪行?这个运动在上级支持下,由宣传队配合,一连搞了三天,许多战士在诉说自己的苦大仇深时,哭着哭着就稀里哗啦了,有些人弄到最后,差点没精神失常。有个战士就是这样:整个人都哭瘭了,不吃不睡不说不笑,就在那傻坐着。你要跟他说“毛主席叫你睡觉”,哎?他马上倒头便睡;你要跟他说“毛主席叫你吃饭”,多少个馒头他都能塞得下去;如果要是跟他说“毛主席叫你冲锋”,得!他就敢顶着子弹往上冲。 这样的战士当然是好兵了,可总让他神经兮兮的那也不成,部队毕竟不是疗养院,领着一群精神病去打仗——这传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。为防止再让战士精神失常的事情发生,团里和宣传队进行了合作,打算讲究个诉苦和娱乐相结合,最好是能互相调剂一下。 宣传队在三团表现得挺积极,尤其是看到老许后,表现得就更加积极了。一听说老许要闪击沈阳,这群女兵便再也坐不住,颠颠跟在三团后面,怎么撵都不走,逼急了就用“妇女解放”来反击,说你这是大男子主义,瞧不起女同志,等你再犯纪律,有本事就别求我们帮你写检讨!把一干大老爷们给臊得,恨不能挖坑埋了自己。 “现在这女同志都喜欢给别人扣帽子吗?”老许懵懵懂懂地问老段,老段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。 “老许啊!她们能跟过来,那还不是冲着你?你呀你,呵呵!真是太招人稀罕了。” “你胡说什么?” “呵呵!你就认命吧!这就像我们当兵的老爷们一样,八辈子也看不得一个好女人,同理,这些当兵的老娘们,呵呵!也八辈子瞧不得一个好男人。” 这叫个什么道理啊?老许很郁闷,他不断地反问自己:我有那么优秀吗? “你放心,”拍拍他肩膀,老段神神秘秘地说道,“等部队一休息,这些老娘们准保会找你汇报思想工作。不信咱就瞧着,看我说的对不对?” 第168章 伪装入城 老段说的这番话,只是一种玩笑,事实上宣传队的那些女队员,还是挺有操守的。她们对老许有好感,但这也仅仅是好感而已,知道他是个好男人,也知道他有妻室,所以还不至于动什么心思。 但她们的存在,的确是帮了老许一个大忙。战士们不愿意穿国民党军服,而她们却无所谓,女人嘛!谁不喜欢漂亮衣服?尤其是这国民党的女军装,款式新颖婀娜得体,穿在身上会展示出女性的窈窕身材,跟共产党那宽大的二尺半军装,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。 女人们都不计前嫌穿上敌人服装,你个大老爷们还好意思叽叽歪歪么?于是在宣传队地带动下,三团战士也只好在原军装外面,不情不愿地罩上了共党军服。 为几千人的队伍准备出充足的制服,这并不是件困难事,大东被服厂位于通往东塔机场的必经之路。顺手牵羊把它占了,并将其改成临时指挥部,三团决定以此为中心,彻底断绝机场和市内的一切交通。 “你们做好战斗准备,一旦弄清了齐公子的动向,我们就要马上行动。”许忠义对老段说道,“如果他已经抵达了机场,那就不用再考虑了,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,把机场给我拿下来!” “没问题,打仗咱是行家里手,”老段挺痛快,直言不讳,“老许,你告诉我拿下哪些目标就行,至于怎么打,我自己看着办。” “你政委去带队打仗,那我呢?我这团长干什么呀?吃闲饭哪?”王胖子很生气,甚至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。别人的政委都是负责处理人民内部矛盾,可他的政委呢?动不动就跟自己抢夺指挥权,每每一仗过后,自己的功劳总是要分出去一半,而且对方还美其名曰,说这叫“团结就是力量”,属于集体的功劳。 有这么论功行赏的么?王胖子很郁闷。要论资格,他跟老段比不了,人家是打小就参加红军,从警卫员到作战部队排长,再从排长熬到主力团长被撤职,这过程充满了戏剧性。他一个由厨子转行的团长,同人家根本就没有可比性。 “胖子,听话哦!别闹情绪了,咱下不为例还不行?”老段眯眯笑,可他这笑容明显是不怀好意。 “少来这套?你都几个下不为例了?到底咱俩谁是团长?” “不是……怎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?就你这点战斗经历,能担当得了那技术性差事么?抗战爆发后,我跟着部队端过阳明堡机场,论资历、论能力,你比得了么?你知道这机场哪些地方能动,哪些地方动不得么?同志啊!咱不是要炸毁一个机场,而是事后,还要把一座机场完完整整地交给人民!” 这理由找的,实在是太充分了,噎得王胖子一翻白眼,差点没背过气去。追根结底,这还是知识的问题。王胖子虽然学了点文化,可他自小就是在“半夜鸡叫”地熏陶下,跟地主结下了难以调和的阶级矛盾。甭说机场了,就连飞机是啥样,至今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。在战场上倒是被飞机给炸过,可挨炸的时候,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人家投弹,却无法近距离观瞧——要想跟飞机来个面对面,那他这团长也不用当,直接转世投胎去吧。 最后老许拍了板,说就让老段去。另外这里的防守也很重要,机场一出事,国民党肯定要增援,能不能挡住增援敌军,有效支援进攻机场的部队,这还得看胖子的本事。 还是老许会做人,两边都不得罪,双方利益均可以照顾到,领导当到这份上,手下想不爱戴都不行。 “只要战斗一打响,这姓齐的就甭想跑了,除非你长了翅膀能飞出沈阳城。”由于顾雨菲至今也没有通告齐公子的下落,所以老许猜测,对方很可能还在沈阳,不然自己那心有灵犀的老婆,肯定会说别费事了,还是另想主意吧。说白了,这就叫做默契,是《春秋》和《列女传》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。 “不好!共党进城了!”汽车开到被服厂时,从车窗看看门口的守卫,齐公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 “嗯?怎么回事?”赵致迷惑不解地看看他。 “你仔细看看那些兵,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,”齐公子忧心忡忡地说道,“他们一动不动,身上透露着杀气和坚毅,这跟我军那颓废的神情,基本就是两样。我们要有这样的兵,那也不至于把东北丢了。” 担心归担心,但想驾车匆匆离去,这已然是不可能。从被服厂到机场,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,根本就动弹不得。但凡市面上能见到的进口小汽车,在这里均可以轻易地找到。 “我们该怎么办?”赵致慌了,她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。二人原本打算乘坐上午的飞机,可没想到事事不顺,先是堵车,然后是共党突然进城,这样一来,弄不好机场都会不安全了。“要不……我们换条路冲过去?”她还有点不死心。 按按汽车喇叭,齐公子苦苦一笑:“算了,甭指望你这汽车轮子能赛过共党那两条腿。他们从江西爬雪山过草地,一路掩杀到东北,咱跟他们比得了么?” “那该怎么办哪?共党正在设卡盘查过往行人!” “没办法了,我们得分开走了。小致,你保管好那东西,我猜想共党是在针对我,你脱身或许还能容易些。记住,一定要把这东西亲手交给校长,党国日后可全要仰仗它了。” “可你呢?共党能放过你吗?要不……咱们先去‘剿总’躲一躲吧?不管怎么说,那里相对还是比较安全些。”说出这番话后,赵致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 “‘剿总’也不安全了,连卫长官都要跑,那里说不定是怎么个乱。”点燃一根香烟,齐公子默默地吸食着,眉头随着火星闪烁,皱得越来越紧。 赵致还在不停地哭,她彻心没了主意。背叛共产党她并不后悔,也不后悔嫁了眼前的丈夫,她只后悔为什么不留下许忠义的那张票,非要买个什么定期的?这下可好,想改期也来不及了。 “我失策了,一直以为时间还充裕,没想到共党会这么快进城?”将烟头抛到窗外,齐公子阴霾地说道,“不用猜,这一定又是‘店小二’搞的鬼,能把这么多人从城外悄悄弄进来,除了他,谁会干出这么大的手笔?”搂过赵致,亲亲她那咸涩的脸颊,齐公子涩涩一笑,又道,“放心吧!他们还不能把我怎样,想弄死我,‘店小二’还没长这本事。” “我不放心!”赵致叫道,“你不用骗我了,咱们这夫妻不是白坐的,你想什么我最清楚,答应我……呜呜呜……不到万不得已,千万别想着殉国,这不值得,呜呜呜……” 在妻子脸颊上蹭了蹭,齐公子没说话。想不到赵致从一个情报新手,已然渐渐成熟了起来,居然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了? 可夫妻诀别就在今日…… “阿齐,答应我,你一定要好好活着,你是个好人,好人不该沦落到这种下场的,呜呜呜……” 但问题是,好人就一定应该有个好下场吗? “小致,你的心思我明白,只是干我们这行儿的,终究要面对一个结局……”齐公子的声音逐渐沙哑起来,越来越低,直至了无声息。“……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刀尖上跳舞,痛苦和鲜血是敌人为我们伴奏的音符。所有倒下去的人,都是在为后人铺平道路,让那罪恶的刀尖不再威胁着国家的命脉……”心里默默想着,可有些话,却再也说不出来。“把眼泪擦干,不要有任何异常举动,以免让共党怀疑。登上飞机之前,按照事先想定,给我打个平安电话。”低低吩咐过后。齐公子毅然推开赵致,稳步走下车,迅速用后背撞上车门。就在妻子拍打车窗的一刹那,他头也不回,在黑暗之中迅速消失。 “阿齐!阿齐……”在玻璃上无力地一拍,赵致的眼睛模糊了。她很想追过去和丈夫同生共死,但责任告诉自己,绝对不能这么做,一名特工在任何情况下,首先要做的是坚决完成任务。 “阿齐……阿齐……” “我失策了,”一拍大腿,许忠义懊悔地捶捶头,“我怎么只想着盘查主干道?难道他不会靠两条腿绕道么?” 通往机场的主干道只有这一条,但并不表示就没其它道路可走。眼下这条主干道已是车辆拥堵,倘若雇上一辆洋车,靠两条腿跑到机场,或许要比坐汽车省上很多时间。 “老许,这样一来,我们就不得不分兵了,虽说我们团是个几千人的大团,可沈阳这么大,那还是人手不够啊!”王胖子为难了,他刚刚接到老杨电报,在电报中,杨克成把他臭骂了一顿。发泄一通过后,无可奈何的老杨只得认命,对王胖子千叮咛万嘱咐,叫他一定要保护好许忠义的安全。少根头发,就拿他是问。 “不行也得行了,早知这样,我就把你们师也忽悠来。唉!千算万算,这怎么还会有纰漏呢?” “店小二”是人,虽然聪明绝顶,但他毕竟不是神。 “可你的安全……” “抓住了他,我自然而然就安全了,放心吧!我能保护好自己,那姓齐的想要弄死我,他还没长这本事。”老许又开始忽悠起王胖子。他猜想老杨为照顾自己的面子,或许还没有告诉王胖子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战术水平。他想钻个空子,利用老杨的纰漏,骗得王胖子赶紧分派人手,不然等老杨一追上来,这胖子哪还敢分兵?非把他当成贼来防范不可。 “殊死一战,就在今日!”瞧瞧空荡荡的指挥室,老许暗暗松了口气。 门外枪声大作,警察第四中队和前来破坏的国民党军交上了火。挺着大肚子的顾雨菲,还在监听着沈阳市内的一切动静,她希望能从那错综复杂的电话、电报业务中,准确地找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。 电报大楼现在是沈阳城最繁忙的机关,每分钟都有上百条信息从这里经过。一般人甭说能捕捉到情报,就连听完每句对话,这都是很勉强的。但顾雨菲不同,她是受过训练的专业特工,什么消息对自己有用,她头脑里非常清楚。 “刚刚截获个电报,是三重加密,您看……”廖文韬将一份抄报纸递给她,不料顾雨菲瞧也未瞧,就把它顺手丢进了纸篓。“你这……” “这东西对我没用,我要的不是这种情报。”顾雨菲盯着指示灯,目不转睛地答道。 “那什么消息才是有用的?” “卫立煌,只有卫立煌侍从室发出的叫车指令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 廖文韬没听明白,也想不出这个指令为什么会如此最要? “国民党能让卫立煌落在我们手中吗?他们必然会派专机来接他。如果连卫立煌也走不掉,那么别人就更甭想了,能搭载上卫立煌的专机,这是我表哥最后的机会。” “就算知道卫立煌要走,可你怎么知道他坐哪辆车?我们又该怎么盯住他?” “很简单,他的专车是我先生提供的,红色,在沈阳独一无二,那些警察只要一看到这辆车,就知道车里坐着的是谁。” 想了想,老廖还是有些不放心:“那你表哥会不会另外找架飞机?” “应该不会,他预定的飞机已经提前飞走,现在跑道上除了麻雀,没有任何能飞的东西了。所以只有想办法让专机降落在他指定的机场,以运送绝密文件为借口,这才有可能被准许登机。”顾雨菲对问题把握得相当准确。同一架飞机,同一个命运,齐公子的生死,就看他自己该如何掌握了。但问题是沈阳有四座用于运营的机场,齐公子究竟想让专机降落在哪里,这分析起来未免会大伤脑筋,顾美人正处在怀孕期间,经不起折腾,其中的玄机,就交给那招人稀罕的“店小二”吧!谁叫他是自己的丈夫呢?做丈夫的替妻子辛苦一下,这也是分内之事嘛!因此她打定主意,只要盯住了卫立煌,就不难能找到齐公子。于是从这一刻起,她就把卫立煌的一举一动,完全锁定在自己的视野中,生怕一不留神让他给偷偷溜掉了。“嗯?”突然一皱眉,顾雨菲按住耳麦,好似听到些什么,她连声叫道,“奇怪!真奇怪!” 第169章 机票 许忠义手中曾有一张OPEN机票,原定日期是11月1日飞往北平。可随着共党围城,机票持有者还能不能赶上1号的班机,这就变得很难说了。因此他这张可以随时改期的机票,就变得价格不菲了。 赵致以二十根金条将机票卖给了原督察处军医老丁。临交易时她还嘱咐对方不要把事情说出去,因为齐公子不知道,倘若知道后,是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的。 鬼才相信齐公子不了解内情,不过既然是有了这张通行证,老丁也懒得多说什么。现在就是爹死娘嫁人——个人顾个人的时候,谁都顾着自己的身家性命,哪还有找别人麻烦的心情? 他不想找别人麻烦,但别人却来找他的麻烦了。陈明花重金打点了航空公司的人,人家说只要你有这张票,就可以改签到你想离开沈阳的日子。这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,按理说目前班机紧张,想改期都未必能遇到合适的飞机。 陈明直接找到对方家里,将三十根金条往桌面一拍,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你把机票给我,这三十根金条就是你的。” 老丁想都没想,便一口回绝了:“陈老大,对不住了,您想找条退路,可我一家老小也不能坐以待毙啊!所以您的美意曲某不敢恭维,得罪了,得罪了,金条您收好,丁某就不恭送了。” “别忘了你这官是怎么当上的,”陈明冷冷说道,“要不是我,你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么?能有钱去买机票么?再说了,这张机票本来就是老许让给我的,没想到节外生枝,被赵致那个婊子给做了手脚。” “谁做手脚我管不着,只要它现在属于我就行。陈老大,兄弟很忙,不能奉陪了,您还是……哎?你想干什么?”望着对方那黑洞洞的枪口,老丁傻眼了,他没想对方居然敢铤而走险。 其实他早就该料到:陈明这辈子就是在刀口上舔血。为达目的不折手段,是他们这行亘古不变的道理。 “你现在把机票给我还来得及,呵呵!杀人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,怎么样?要机票还是要命,我希望你能想清楚。” “陈老大,你这么做太不地道了吧?你有一家老小,可我也有啊?把机票给你,那我一家老小该怎么…….” “砰!” 陈明连想都没想,便果断地开枪了。老丁一头栽倒在地,还未等他捂住伤口,陈明上前又连补了一枪。 “砰!” 吹吹枪口的青烟,陈明咬牙切齿地踢了踢尸体,骂道:“你个混账王八蛋,哪来这么多废话?爷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!” 弯下腰,在尸体身上摸了摸,最后从衣服的夹缝中,找到了那张带血的机票。老丁把机票藏匿在身上,这就说明他是一见风头不对,便会随时拍拍屁股走人。 “对不起了老丁,人都是自私的,希望你下辈子能好好记住。”临走时,陈明又在尸体上补了两枪。原本一动不动,没了气息的老丁,这回蹬了蹬腿,便再也不动。看来这一次,他是死得透透的,就连想装死,陈明都不打算给他个机会。 “机票我搞到了,”见到于秀凝后,陈明欣慰地说道,“你带着孩子赶紧去机场,现在的情况是一天一变,这飞机能不能成了末班机,眼下谁都说不准。” “就一张机票?”看看那带血的票据,于秀凝有些承受不住了,她急切地问道,“你呢?你怎么办?” “不用管我,照顾好咱们的孩子,把他抚养成人。至于我……呵呵!大不了再去搞一张就是。” 听到丈夫这番话,于秀凝落泪了。眼下的机票哪能说搞就搞到?持有机票的人,除了老丁这样的特例,又有几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?陈明是打算用自己的命,来为一家老小赌上条退路。 “老婆子,以前我对不住你,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。我不是个好丈夫,但我会做个好丈夫。其他女人再她妈风骚,再她妈会贱,那也只是个玩物,在我心里,跟你没法相提并论。你放心,要是能躲过这一劫,咱俩往后就好好过日子,我对你不离不弃,再也不出去找女人了。” 陈明的话,如同钝刀剜肉,令于秀凝的精神在瞬间就崩溃了。她痛哭流涕,她肝肠寸断,她眼下唯一的愿望,就是希望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。 “记住我的话,千万不能落到共产党手里,”陈明再次叮嘱,“一旦被共产党抓到,哪怕你没做过坏事,那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。我们不想得罪共党,可也不能对不住自己的兄弟。” 在夹缝中做人是很难的,这一点,于秀凝是非常清楚。一个小人物,哪怕他默默无闻,但也有着自己的原则,任何组织,任何政治观点,都无法迫使其改变。 “你可要平平安安的,”于秀凝泣道,“我只想要个完整的家,不想一辈子孤孤单单地过日子。” “尽力吧!”陈明算是对妻子做出了承诺,“但你也知道,有时候,一个人是抗拒不了命运的。答应我,不管遇到什么情况,你都要把孩子带大,都要开开心心活下去,就算我不在你身边,也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。不管在天堂还是在地狱,我都会一往如昔祝福你,保佑你,让你们母子平平安安。” 陈老大这算是活明白了,他有那么多女人,但在关键时刻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,只有眼前这个跟他一起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。他感到很欣慰,也感觉老天待他不薄。没被所有人抛弃,这怎么也不能算是一场悲剧吧? 与此同时,率队进入大北门的许忠义,却与王胖子发生了争执。原因很简单,许忠义告诉王胖子,为了不引起敌人警觉,让部队必须换上国民党的军装。 可王胖子不同意,他说一瞧见国民党军装就想扣动扳机打他个娘的,还说战士们也不答应,他们好不容易“解放”了,谁也不想再做一回国民党。 “怎么个意思?”老许问道,“你手下的兵都在共党里干过?” “十有八九都是解放过来的。” “哎?那你不成国民党兵的团长了吗?” “差不多,反着这些当过国民党兵的,咱们都是抢着要。知道为啥不?他们都不用训练,一个诉苦运动过去,直接拉到战场上那就能打仗,比土改后参军的土老帽强太多了,那根本就比不了啊!不信你问问,其他主力部队,也都是这些解放战士在撑门面。” “那要照你这么说……”老许惊讶了,“东北……那不是国民党兵给解放的吗?” “差不多吧!反正是国民党打国民党……呵呵!老许啊!咱们可是哪说哪了,千万别当着战士的面提他们的过去,不然非跟你急不可,他们最忌讳这个。” 把国民党俘虏兵培养成合格的解放军战士,这是中共的一大壮举。譬如说,牺牲在朝鲜战场的特级英雄邱少云,就是国民党兵出身的战士。可以这么说,共产党的天下,有一半是靠国民党给打下的,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事实:国民党的政权,真就是亡在了他自己的手中。 要想让国民党俘虏全心全意替自己卖命,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共产党的队伍中什么都没有,枪炮靠缴获,吃粮靠供给,甭说军饷,就连件像样的衣裳,也是补丁摞补丁,说不准,还是从国民党的死尸身上扒下来的——国民党军服和共党的外表差距不大,只是颜色稍有不同。这也难怪,他们原本就是信仰不同的同一支部队。 刚开始,政工干部们只是讲些大道理,讲共产党是老百姓的贴心人,人民军队是老百姓的队伍。可这套并不怎么管用,俘虏们基本都不买账。不仅他们不买账,许多参军的老百姓也不买账。这些人是打定主意:先跟着你共产党混,倘若混不下去了,那再反正继续跟着共党。因此在解放战争初期阶段,反水的部队特别多。老许在沈阳城就见过不少,有很多竟然是原先土生土长的中共士兵。就连海城起义的184师,最后也有不少人又反水投靠了国民党。 能出现这种情况,这一点都不稀奇,因为中共进入东北后,一直忙于扩充队伍抢地盘,从而忽视了最重要的兵源素质问题。当时很多部队都存在着这种情况:招一个营,那你就是营长,招一个团,那你就是团长。所以为了当上营长团长,许多干部就对老百姓连蒙带唬,把人家稀里糊涂给骗进了部队。更有甚者,某些人为了图方便,干脆把成建制的伪满国兵也收容了进来,这就为日后的四平兵败,打下了深深的伏笔。 但共产党最大的特点,就是能从失败中总结和吸取经验教训。他们及时发现了自身存在的缺点后,居然创造性地弄出了一个“诉苦运动”,并通过这个运动,彻底解决了士兵“为谁而战”的思想问题。 诉苦运动最早是在三纵七师二十团九连搞起来的。他们结合土改教育,选择了苦大仇深的战士房天静、任纪贞和被俘后参军的“解放战士”罗玉祥,向大家诉说他们入伍前所受的苦难,启发大家回忆各自的苦。然后分班讨论,引导大家都来“倒苦水”、“挖苦根”。战士们一面诉苦,一面和蒋介石算老账(也不知这个人的帐怎么会算到老蒋头上?老蒋招谁惹谁了?),并迅速提高了阶级觉悟,纷纷检查自己给国民党当兵时“不知本,忘了本,忘了祖宗父母所受的苦,忘了天下穷人的苦”,表示一定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,在战场上杀敌立功。 这么一扇乎,那国民党还好得了么?他们精心培养出的士兵,现在是个个跟他们有仇,原本在战场上一听枪响就调头跑路的老兵油子,全都变得跟他们不要命地往死里磕,重伤不下火线,临死前还拉着指导员的手,苦苦哀求要入党。 将不惜命,兵不怕死,那这样的部队就是最可怕的。共产党用一个最普通的运动,就将部队彻底转变成了能征善战的百战之师。这不能不说,搞起这个运动的三纵,的确是为中共立下了汗马功劳。 老许到达三团的当天,三团就是在搞诉苦运动。不搞不行,从辽西俘虏了那么多国民党兵,不尽快消化哪行?这个运动在上级的支持下,由宣传队配合,一连搞了三天,许多战士在诉说自己的苦大仇深时,哭着哭着就稀里哗啦了,有些人弄到最后,差点没精神失常。有个战士就是这样,真个人都哭瘭了,不吃不睡不说不笑,就在那傻坐着。你要跟他说“毛主席叫你睡觉”,哎?他马上倒头便睡;你要跟他说“毛主席叫你吃饭”,哎?多少个馒头他都能塞得下去;如果要是跟他说“毛主席教你冲锋”,得!他就敢顶着子弹往上冲。 这样的战士当然是好兵了,可总把他弄成这样那也不行啊?为防止再让战士们精神失常的事情发生,团里和宣传队进行了合作,要讲究个诉苦和娱乐相结合,互相调剂一下嘛! 这宣传队到了三团后就没怎么动窝,但自从老许来了后,她们就不打算再动窝了,就连老许想要闪击沈阳,她们在队长的带领下,也颠颠跟来了,而且跟得还挺紧,怎么撵都不走,撵急眼了就翻脸,说你瞧不起女同志是怎么着? “现在这女同志都喜欢给别人扣帽子吗?”老许懵懵懂懂地问老段,老段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。 “老许啊!你就认命吧!这就像我们当兵老爷们的一样,八辈子也看不得一个好女人,同理,这些当兵的老娘们,呵呵!也八辈子瞧不得一个好男人。” 这叫个什么道理啊?老许很郁闷,他不断地反问自己:我有那么优秀吗? “你放心,”拍拍他肩膀,老段神神秘秘地说道,“等部队一休息,这些老娘们准保会找你汇报思想工作。不信咱就瞧着,看我说的对不对?” 第170章 斩断后路 老段说的这番话,只是一种玩笑,事实上,宣传队的那些女队员们,还是挺有操守的。她们对老许有好感,但这也仅仅是好感而已,知道他是一个好男人,也知道他有妻室,所以还不至于动什么心思。 但她们的存在,则是帮了老许一个大忙。战士们不愿意穿国民党的军服,而她们却无所谓,女人嘛!谁不喜欢漂亮的衣服?尤其是这国民党的女军装,款式新颖要形有型,穿在身上会展示出女性的窈窕身材,跟共产党那宽大的二尺半军装,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。 女人们都不计前嫌穿上敌人的服装了,你个大老爷们还好意思扭扭捏捏么?于是在宣传队的带动下,三团的战士们也只好在原军装外面,不情不愿地罩上了共党军服。 为几千人的队伍准备出充足的制服,这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,大东的被服厂位于通往东塔机场的必经之路。顺手牵羊把它占了,并将其改成临时指挥部,三团决定以此为中心,彻底断绝机场和市内的一切联系。 “还应该再派出一支部队占领机场,阻止任何飞机起飞。”许忠义对老段说道,“机场的消息,我可以给你随时提供,因为我老婆正在电报大楼驻守,机场内部的任何消息,都瞒不过她的耳朵。” “我电台随时开机,”老段挺痛快,直言不讳,“老许,你就告诉我拿下哪些目标就行,至于怎么打,我自己看着办。” “你政委去带队打仗了,那我呢?我这团长干什么呀?吃闲饭哪?”王胖子很生气,甚至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。别人的政委都是负责处理人民内部矛盾,可他的政委呢?动不动就跟自己抢指挥权,每每一仗过后,自己的功劳总是要分出去一半,而且还美其名曰,这叫做“团结就是力量”,属于集体的功劳。 有这么论功行赏的么?王胖子很郁闷。要论资格,他给老段比不了,人家是打小就参加红军,从警卫员到作战部队排长,再从排长熬到主力团长被撤职,这过程充满了戏剧性。他一个由厨子半路出家的团长,同人家根本就没有可比性。 “胖子,听话哦!别闹情绪了,咱下不为例还不行?”老段咪咪笑,可他这笑容里明显是不怀好意。 “少来这套?你都几个下不为例了?到底咱俩谁是团长?” “不是……怎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?就你这点战斗经历,能担当得了那技术性差事么?抗战爆发后,我就跟着部队端过阳明堡机场,论资历、论能力,你比得了么?你知道这机场哪地方能动,哪地方动不得么?同志啊!咱不是要炸毁一个机场,而是事后,还要把一座机场完完整整地交给人民!” 这理由找的,实在是太充分了,噎得王胖子一翻眼睛,差点没背过气去。追根结底,这还是知识的问题。王胖子虽然学了点文化,可他自小就是在“半夜鸡叫”地熏陶下,跟地主结下了难以调和的阶级矛盾。甭说机场了,就连飞机是啥样,他至今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。在战场上倒是被飞机给炸过,可挨炸的时候,他只能是远远地看着人家投弹,却无法近距离观瞧——要想跟飞机来个面对面,那他这团长也就不用当,直接转世投胎去了。 最后老许拍了板,说就让老段去吧。另外这里的防守也很重要,机场一出事,国民党肯定要增援,能不能挡住增援的敌军,支援进攻机场的部队,这就要看胖子的本事了。 还是老许会做人,两边都不得罪,双方的利益均可以照顾到,领导当到这份上,手下想不爱戴都不行。 “只要战斗一打响,这姓齐的就甭想跑了,除非你长了翅膀,能飞出沈阳城。”由于顾雨菲至今也没有通告齐公子的下落,所以老许猜测,对方很可能还在沈阳,不然自己那心有灵犀的老婆,肯定会告诉他别费事了,还是另想主意吧。说白了,这就叫做默契,是《春秋》和《列女传》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。 “不好!共党进城了!”汽车开到被服厂时,齐公子从车窗看看门口的守卫,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。 “嗯?怎么回事?”赵致迷惑不解地看看他。 “你仔细看看那些兵,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,”齐公子忧心忡忡地说道,“他们一动不动,身上透露着杀气和坚毅,这跟我军那颓废的神情,基本就是两样。我们要有这样的兵,那也不至于把东北丢了。” 担心归担心,但想驾车匆匆离去,这已经是不可能了。从被服厂到机场,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,根本就动弹不得。凡是市面上能见到的进口小汽车,在这里均可以轻易地找到。 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赵致有些慌了,她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。二人原本打算是乘坐明天上午的飞机,可没想到事事不顺,先是堵车,然后就是共党突然进城,这样一来,弄不好机场都要不安全了。“要不……我们换条路冲过去?”她还有点不死心。 按按汽车喇叭,齐公子苦苦一笑:“算了,甭指望你这汽车轮子能赛过共党那两条腿了。他们从江西爬雪山过草地,一路掩杀到东北,你跟他们比得了么?” “那该怎么办哪?共党正在设卡盘查过往的行人。” “没办法了,我们得分开走了。小致,你保管好那些东西,我猜想共党是在针对我,你脱身还能容易些。记住,一定要把这东西亲手交给校长,党国日后,可全要仰仗它了。” “那你怎么办?共党能放过你吗?要不……咱们先去东北剿总躲一躲吧?不管怎么说,那里眼下还比较安全。”说罢这番话,赵致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 “剿总也不安全了,连卫长官都要跑了,那里说不定是怎么个乱。”点燃一根香烟,齐公子默默地吸食着,眉头随着火星闪烁,皱得越来越紧。 赵致还在不停地哭,她彻心没了主意。背叛共产党她并不后悔,也不后悔嫁了眼前的这个丈夫,她只后悔为什么不留下许忠义的那张机票,非要买个什么定期的?这下到好,想改期都不可能了。 “我失策了,一直以为时间还来得及,没想到共党会这么快进城?”将烟头抛到窗外,齐公子阴霾地说道,“不用猜,这一定又是‘店小二’搞的鬼,能把这么多人从城外悄悄弄进来,除了他,没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。”搂过赵致,亲亲她那咸涩的脸颊,齐公子笑了笑,又道,“放心吧!他们还不能把我怎样,想弄死我,‘店小二’他没这本事。” “我不放心!”赵致叫道,“你不用骗我了,咱们这夫妻不是白坐的,你想什么我最清楚,答应我……呜呜呜……不到万不得已,千万别想着殉国,这不值得,呜呜呜……” 在妻子的脸颊上蹭了蹭,齐公子没说话。想不到赵致已然从一个情报新手,渐渐成熟了起来,她居然能看穿自己心思了。 可夫妻诀别就在今晚…… “阿齐,答应我,你一定要好好活着,你是个好人,好人不该沦落到这种下场的,呜呜呜……” 但问题是,好人究竟应该有个什么下场呢? “小致,你的心思我明白,只是干我们这行儿的,终究是要面对一个结局的。”齐公子的声音逐渐沙哑起来,越来越低,直至最终无声无息。“……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刀尖上跳舞,痛苦和鲜血是敌人为我们伴奏的音符。所有倒下去的人都是在为后人铺平道路,让那罪恶的刀尖不再威胁国家的命脉……”他心里默默想着,可有些话,却再也说不出来。 “把眼泪擦干,不要有任何异常的举动,以免让共党怀疑。”在妻子耳畔低低吩咐了一声。齐公子毅然推开她,稳步走下车,迅速用后背撞上车门。就在妻子拍打车窗的一刹那,他头也不回,快步消失在黑暗之中。 “阿齐!阿齐……”手掌在玻璃上无力地一拍,赵致的眼睛模糊了。她很想追过去与丈夫同生共死,但责任告诉自己,绝对不能这么做,一名特工在任何情况下,首先要保证的是要坚决完成任务。 “阿齐……阿齐……” “我失策了,”一拍大腿,许忠义懊悔地捶捶头,“我怎么只想着盘查主干道?难道他不会靠两条腿绕道走么?” 能乘车通往机场的主干道只有这一条,但并不表示就没其它的道路可走。眼下这条主干道已是车辆拥堵,倘若雇上一辆洋车,靠两条腿跑到机场,也比坐汽车要节省上许多时间。 “老许,这样一来我们又得分兵了,虽说我们团是个几千人的大团,可沈阳这么大,那还是人手不够啊!”王胖子为难了,他刚刚接到老杨的电报,在电报中,杨克成把他臭骂了一顿,临了,无可奈何的老杨在发泄一通后,千叮咛万嘱咐,叫他一定要保护好许忠义的安全。少根头发,就拿他是问。 “不行也得行了,早知这样,我把你们师长也给忽悠来就好了。唉!千算万算,这怎么还会有纰漏呢?” “店小二”是人,虽然聪明绝顶,但他毕竟不是神。 “可你的安全……” “能把他抓住,那我才是最安全的,放心吧!我能保护好自己,那姓齐的想要弄死我,他还没这本事。”老许又开始忽悠王胖子了。他猜想老杨为照顾自己这首长的面子,绝对没告诉王胖子自己那战术水平究竟有几斤几两。他想钻个空子,利用老杨的纰漏,骗王胖子赶紧分派人手,不然等老杨一赶到,这胖子哪还敢分兵?非把他当成贼来防范不可。 “殊死一战,就在今日!”瞧瞧空荡荡的指挥室,老许暗暗松了口气。 门外枪声大作,警察第四中队和前来破坏的国民党军交上了火。挺着大肚子的顾雨菲,还在监听着沈阳市内的一切动静,她希望能从那错综复杂的电话、电报业务中,准确地找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。 电报大楼现在是全沈阳最繁忙的机关,每分钟都有上百条信息从这经过。一般人甭说能捕捉到情报,就连听完每个对话,这都是很勉强的。但顾雨菲不同,她是受过训练的专业特工,什么消息对自己有用,她头脑里非常清楚。 “刚刚截获个电报,是三重加密,您看……”廖文韬将一份抄报纸递给她,不料顾雨菲瞧也未瞧,就把它顺手丢掉了。“你这……” “这东西对我没用,我要的不是这个情报。”顾雨菲盯着指示灯,目不转睛地答道。 “那什么消息才是最有用的?” “卫立煌,只有卫立煌发出个叫车指令,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。” 廖文韬没听明白,她也想不出这个指令为什么会是如此最要? “我表哥肯定是不会轻易暴露行踪的,但你要知道,如果卫立煌不赶到机场,那这架飞机就不能起飞,我表哥想走也走不了。” 国民党在东北的最高司令官,是不能落在共党手中的,这一点,顾雨菲把握得很准确。同一架飞机,同一个命运,齐公子的生死,已完全不被自己掌控了。 “就算知道卫立煌要走,可你怎么知道他想坐哪辆车?我们又该怎么盯住他?” “很简单,他的专车是我先生给提供的,红色,在沈阳独一无二,那些警察只要一看到这辆车,就会马上疏散交通,让他顺利到达机场。” 也就是说,卫立煌没象他官员那样狼狈逃往机场,是因为他有个身份的象征,而这个象征,就是保障他畅通无阻的特权。 “嗯?”突然一皱眉,顾雨菲好似听到了什么,她连声叫道,“奇怪!真奇怪!” 第171章 决定 卫立煌的侍从室,是专门负责安排、保卫长官出行的部门,因此,只要盯住他们所掌握的专车,就能知道卫立煌的行踪。但是一个意外发生了,侍从室突然打出电话,命令所有专车迅速准备。 顾雨菲额头见汗,她急忙叫来老廖,说道,“一定是出大事了,不然对方不会加强安保措施,给我们来个鱼目混珠!” “不会吧?刚才还好好的?怎么一转眼就……” “我不需要你的解释,我只想知道原因!这一情况,地下党为什么不及时通报?至于你的理由,等组织进行调查时再说!”顾雨菲也没客气,一句话,就把老廖给挤兑到南墙上去了。到底什么原因导致了情况有变,老廖哪会知道?他又没离开过电报大楼,怎可能通晓? 就在这时,顾雨菲突然皱皱眉,把食指一竖,对身旁的助手喊了声“停”。“刚才有个电话,好象提到过红色小轿车?” “有吗?”助手眨眨眼,为难地答道,“这么多电话同时打过来,我脑子都快听乱了,没留意到……” “5号线!叫5号线的电话员过来!” 5号电话接线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,岁数虽然不大,但工作经验却十分老道。听完顾雨菲的询问后,她难以置信地瞧瞧这孕妇,被彻底折服了:“没错,刚才是有个电话提及过‘红色轿车’,说这辆车是他们趁乱从‘东北剿总’搞到的。” 谁这么大胆子敢打卫立煌的主意?不用问,一定是沈阳的地下党。但问题是,如果卫立煌不再使用这辆专车,那顾雨菲还怎么追查他的行程? “怎么净帮倒忙呢?”顾美人生气了,对廖文韬吼道,“敌人还没消灭,怎就急着分配战利品了?‘渗透想定’和高级小汽车,孰轻孰重你们分不清么?这哪像我们专业地工干的事?简直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农民嘛!” 有消息说,东北局领导将在东北全境解放后进驻沈阳办公。于是给领导们找专车,变成为沈阳市委的重点工作之一。尤其是卫立煌的那辆车,款式新颖外观奢华,是东北局办公厅高主任点名想要的,所以不搞到能行么?总不能让领导靠两条腿走路上班吧?因此,潜伏在“剿总”的地工人员便瞅准机会,趁乱将它开了出来。 “趁乱?”听到这个关键词后,顾美人愣了一下,她随即追问,“‘剿总’出什么事了?怎么会乱?” “具体情况,我们也不是很清楚,只听说行营二处的张树勋,被个入室行窃的贼给打了一枪。” “入室行窃?到‘剿总’去入室行窃?”顾雨菲的小嘴合不上了。‘剿总’是个什么地方?戒备森严岗哨林立,这个贼敢去那里行窃,这胆子也太大了吧?不过转念一想,她忽然又发觉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。能躲过卫兵盘查潜入室内,这会是个一般的贼么?不熟悉“剿总”情况,他有可能潜进室内么? “十分钟之内,必须查清这个人是谁!要快!”顾雨菲果断地下达了命令,“另外,马上通知被服厂,就说情况有变,卫立煌很可能会提前离沈!至于他乘坐哪辆车,赶往哪座机场……”敲敲凌乱不堪的桌面,顾雨菲干涩地笑了笑,无奈地说了句,“情况不明……” 擦擦嘴角鲜血,陈明推推滑脱的玳瑁眼镜。一阵剧痛袭来,他用力嘬着凉气,紧了紧缠在腹上的布条。一道殷红的血迹,在迅速扩散、蔓延。 张树勋没有死,只是受了些轻伤,倒地之前,还顺手给他补上了这一枪。但不管怎么说,机票还是被他抢到了手。 “有机票就好……”揣着它,就如同揣着希望。陈明坐在昏黑的路灯下,一边大口喘着粗气,一边欣慰不已。“老婆子,我来了,你要等着我,咱们好好过日子……”他对着星空许愿,奢求上苍能满足他此生这唯一的愿望,一个曾经手握重权的地方实力派大员,在历史的剧烈更迭面前,第一次感到个人是这般渺小,这般无助,“但愿我能活下来,用自己的余生,来补偿对家人犯下的过错……” 东塔机场…… 于秀凝手持机票,却无法登上飞机。经过几个小时的耐心解释后,她嘴唇已经布满了燎泡。预定的飞机已经提前升空,还有没有下一班飞机,这谁也说不清。但地勤却不管这些,他们仍照样检票,只要有票,你就有了离开沈阳的希望,至于这希望的概率是多少……看看空荡荡的跑道,地勤无奈地耸耸肩、撇撇嘴。 于秀凝本来是可以搭乘上一班飞机,但她怎么也放心不下陈明,非要等到全家人团聚后,一起平安离去。只是她没有想到,机场地勤拒绝了为她改签,因为这没有影子的飞机,座位早就被一扫而空了。 自从共党围城后,机场内便出现个怪现象。持有机票的人,居然是座位数的几十倍。当然,在正常情况下,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,因为航空公司肯定不会去任意批发机票。因此,这些人手中的机票就很可能有真有假,孰真孰假,地勤人员正在尽力核对。那些倒卖假票的贩子,这回是彻底发财了,还甭说,就假票外观上来看,居然跟真票是一模一样,连地勤人员也叹为观止:真难为他们是怎么做的? 国民党大势已去,给诸多票贩子提供了大发横财的机会。这是一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非法敛财活动,至少警察是肯定没心思管他们了,此时此刻,谁都在忙着给自己找后路,黄牛倒票同杀人放火比较起来,呵呵!毛毛雨啦!只不过,倒霉的是那些受害官员,在机场被认定票据造假后,这群人便开始哭天抢地摔桌砸椅,闹得比城外的共党还要凶。为此,欺骗他们的黄牛还到处炫耀,美言自己是在“替天行道”。平日里你们作威作福,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回事,硬生生把沈阳的地皮给刮去了三尺,造成南郊浑河水位大幅上涨。现在怎么样?报应了不是?捞了钱就想跑?哼哼!门也没有!还是乖乖留下来,让共产党帮忙教育一下吧! 缺德!不过这德缺的,看上去还是蛮有道理的…… 鉴别机票真伪,就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。而于秀凝,也跟地勤足足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。日近正午,地勤困了,于秀凝也说不动了,可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得以解决。更为不利的是,远处隐隐传来了交火音,这一意外,令滞留在机场的人员,立刻变得骚动不安了。不甘心就此失败的于大姐,决定正道不通走偏门,她盯着停机坪上飞机,开始琢磨起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打锣鼓另开张? 一个电话打进保密局的秘密联络站,通报了自己姓名和职务后,于秀凝问对方,机场是不是有“自己人”? 于大姐的面子不能不给,更何况她夫妻二人,对这班手下也的确不薄。答案是肯定的,对方告诉她,棒槌就在机场,有什么事情,可以找棒槌直接帮忙。 棒槌,就是那个有事没事,总喜欢嘬手指头的小头目。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许忠义,但老许只是象征性地惩戒一番,便把他送到这偏僻的机场,叫他自生自灭就此终老,再顺便好好反省一下,这下属究竟该怎么做?幸好,棒槌是真的痛定思痛,下决心反省了。毕竟人家老许对他不错,不但提拔重用他,而且还让他全家衣食无忧,这份大恩大德,棒槌每每想起来就内疚,总觉得对不住许科长和于大姐,总想着自己不是人,应该被划进畜生道。 一块糖果塞进嘴巴,棒槌坐在托运行李上,美滋滋地嚼了嚼。现在这沈阳,几乎是家家吃不上饭,可他呢?还能有事没事嚼几块糖,这叫什么?这叫做神仙般的日子——给个总务科长都不换。正在逍遥中胡思乱想着,忽然一个手下走进来,趴在他耳畔说了句“于大姐来了”。一听这话,棒槌“腾”地站起身,吐掉糖果几步蹿到门外,还未等于秀凝发话,他先“扑通”跪倒在地,规规矩矩磕了几个响头。 “棒槌!你这是……”于秀凝彻底愣住了,她抱着孩子,不知所措地拽着棒槌。 “大姐!您放心,棒槌就算粉身碎骨,也要把您送上飞机!” “哎?你知道我找你的目的?” “肯定错不了,这几天找我的人,都是为了这件事。”看来,把人私自弄上飞机,棒槌是没少干这种事,所以在不知不觉中,就形成了条件反射。“请大姐放心,这事包在我身上!” 于秀凝那颗忐忑不安的心,总算是落到了实地。暗暗松了口气,她欣慰地点点头,摸出几根金条递了过去。不料棒槌一摇头,拒绝了:“大姐,咱之间就不用整这个了。你要当我是兄弟,就把钱收回去,不然以后,我在弟兄们面前也没法做人了。”于秀凝夫妇宁肯自绝生路,也不向共产党提供“潜伏名单”,这件事早就在业内广为流传了,特务们都交口称赞他们夫妻仁义。虽说于大姐俩口子平素贪了点,可在关键时刻,这做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,“义”字为先,符合军统一脉的道德规范。“不过,客舱座位肯定是没有了,……”棒槌略一迟疑,为难地说道,“我只能把您弄进货舱,还请大姐多多体谅。但您放心,货舱是咱哥们的地盘,大姐的位置绝对是货舱中的头等舱。” 能上飞机就行,那还有心思挑肥拣瘦?能有个位置,于秀凝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。“棒槌,大姐该怎么感谢你呢?” 一摆手,棒槌吓得手足无措,他连声说道:“大姐!大姐!您这不是折杀我么?自家人办事,还什么谢不谢的?只要您和陈老大能够平平安安,我就算被人给剐了,这死得也值不是?上对得起天地良心,下对得起后世子孙。”不愧是“店小二”带出来的帮手,这小话说的,让人怎么听都觉得感动。 于大姐落泪了…… 第172章 东塔机场的混乱 顾雨菲打来的电话,给许忠义提了个醒。卫立煌很可能随时动身,也就是说,齐公子随时都有可能跑掉。该如何正确判断出他的出逃路线,就成了重中之重。 沈阳至少有三座机场用于运营,不算铁西的滑翔机场,还有西郊的北陵机场,南郊的浑河机场,以及东郊的东塔机场。北陵机场主要是用于民航,所以大部分地方要员,一般都是去那里集合,造成北陵机场的拥堵现象,比东塔机场还要严重。浑河机场和东塔机场都是军、民两用机场,但不同的是,东塔机场有保密局的关系,是其内部人员进出沈阳的主要通道,这也是许忠义为何要力主对其监视的主要原因。 可随着三座机场拥堵现象的发生,卫立煌究竟选择哪座机场离沈,就变得扑簌迷离了。从黎明直至日上三竿,众人等得身上都快长草了,也依然没有找到对方的行踪。 “老许啊!这姓齐的能不能……从别的机场跑掉?”坐立不安的王胖子,拍着光秃秃的后脑勺,在屋里团团乱转,看得老许眼晕不止,差点没吐了。就在这时,手下侦查员进来报告,说北陵机场方向发生了异常骚动。 自从解放军大兵压境,沈阳的国民党空军部队,便开始全面着手撤退的准备工作,许多准备逃亡的军政官员,大量云集在北陵机场。随着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密集,机场的飞机明显是僧多粥少,根本就满足不了需求。只要有一架飞机降落,那些心急如焚的人便蜂拥而上,结果导致飞机严重超载无法起飞。空军派来部队进行镇压,可已经登机的人员就是不肯下来。混乱中,三架专门运送地勤人员的飞机见势不妙,便甩下未登机的同伴擅自起飞。机场人员纷纷从指挥塔台上跑出来追赶,但无论如何召唤,飞机还是强行飞走了。下午,从北平飞来几架飞机,见机场地面人头攒动,竟然没敢降落,盘旋几圈之后,便也逃之夭夭。此后,北陵机场就再也没有任何飞机起降。 听到这个消息后,许忠义淡淡一笑,不紧不慢地说了句:“这是个好消息,接下来,就要看咱们的了。我有充分理由相信,齐公子一定会选择东塔……” 可他还没有说完,侦查员便提醒他:“首长,我们的同志还探听到一则消息。不知是谁,说浑河机场还有飞机,结果那些反动派和他们的家眷,就扛起行李向浑河机场疯狂逃窜,那跑路的速度,居然比飞机还快。” 王胖子再也按耐不住,他马上紧急联络老段,通知对方立刻抽调部队,迅速向浑河机场方向进行包抄。“这老段也真是的,打了一上午,也没能靠近机场外围,真不知他这兵是怎么带的?”胖子心中腹谤道。 实际上,这是冤枉人家老段了。由于对沈阳地形不熟,老段费了很大一番周折,这才摸到了机场外围。可刚一到达机场,便迎面碰上了207师的防守部队。跟国民党精锐交手,老段并不含糊,新1军牛不牛?在辽西战场上照样被他给打个狗撵兔子。但问题是由于轻装前进,部队并没有携带重武器,这样一来,双方交战便陷入了僵持。久攻不下的老段,急得就跟兔子一样,在指挥所里上蹿下跳。听到胖子那吼声,他先是翻翻眼睛,然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句:“王胖子!你个狗日的,给老子添什么乱?这时候怎么能分兵?一分兵敌人还不得压上来?你到底会不会打仗?”说这话时,他只是一时兴起,也没理会对方愿不愿意听,结果他的牢骚,将心急如焚的胖子给顶得七窍生烟。 “你敢骂我?”胖子点着自己鼻子,怒不可遏地吼道,“反了你个姓段的!三团到底是谁当家?” “胖子,我没工夫搭理你,等我突破207师的防线,咱们再有事说事!”“咔嗒”一声撂下话筒,老段该干嘛干嘛去了。 “哎?这狗日,怎么一上战场就变成驴脾气了呢?”胖子正想找他去理论,结果,被一旁的老许给阻止了。 “老段说得对,这时候不能分兵!”许忠义说话依旧是慢条斯理,胖子那边早已急成一团,可他仍然稳如泰山不愠不火。“我怀疑浑河机场的消息,是有人故意散布的,目的是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。” “万一要不是声东击西呢?” “那我就把脑袋给你!”老许的态度也很坚决,点着自己脑壳,对他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如果我猜得不错,放出这谣言的人,肯定是齐公子。呵呵!他终于肯露面了。” 胖子想了半天,也没弄清老许为何会如此自信。与此同时,老许也在暗自纳闷,为什么三团的政委,打起仗来居然比军事主管还要有经验? “胖子,你这团长干多久了?” “也没……多久,围歼廖耀湘的时候,我们团长牺牲了,我就……就就就……从营长代理了……”闹了半天,这还只是个代理团长?怪不得事事总被他的政委压着。“这不……你一说要打沈阳,我就全力配合,为啥?”清清嗓子,胖子尴尬地挠挠头,“……就是想抢头功,把这代理给坐实了……”他到是一点也不委婉,直接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。但老许听后,却是哭笑不得。“胖子,你这头功抢得太好了,太正确了!没想到,我居然把你的命运也给改变了?” 这只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?整个中国的命运,也将通过这场战争被彻底地改变。 “老许啊!不去管浑河机场,我这心里总……总是不托底……”胖子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,他想通过实战,用实力来告诉手下的战士,自己这个团长是称职的。 但老许不得不打它的“脸”了:“胖子,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。浑河机场的人,自己跑路还来不及,又怎可能往北陵传递消息?叫那些人过来跟他们抢飞机?你认为这符合常理吗?” “呃……”胖子愣住了。 “如果不出意外,我敢保证,一会儿东塔机场也能接到电话,说浑河机场有大批飞机正云集待命!” 老许的话是掷地有声,果不其然,没过多久顾雨菲便送来消息,告诉他刚刚探听到国民党为缓解运营压力,已通知东塔机场把登机人员向浑河机场疏散。 听到这消息后,老许脸上波澜不兴,平静得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,这一点,令王胖子由衷钦佩。怪不得自己当年是怎么也学不过人家许忠义,瞧瞧他现在的表现,你不服气行么? 可他不知道,老许这种表现是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,一点一滴磨练出来的。就算在天塌地陷面前,他也必须要保持这种状态,哪怕内心早已是慌乱如麻,手中茶杯的液面,也不能晃动出细微的涟漪。 什么叫做专业?就此一目了然。 “老许啊?既然国民党官方都声明要疏散人流,那我们夺下东塔机场还有意义吗?” 缓缓眨动一下双眼,死死盯着地图的许忠义,轻轻抿了口茶,然后不慌不忙地答道:“你去告诉老段,叫他暂停攻击。” “好!那接下来该怎么办?是不是……要进攻浑河机场?” “不!”一摆手,许忠义果断地说道,“叫他原地待命!”“店小二”是下定决心要跟东塔机场耗上了,你齐公子不是想调虎离山吗?呵呵!我就是赖着不走,看你能怎么办?气死你! 王胖子彻底没辙了,心头那毛毛的感觉告诉自己,这回想要立大功,看来是八成要没戏了,不挨个处分被一撸到底,就算他那英年早逝的爹娘,在九泉下保佑自己了。 等吧!继续等吧!就把一分钟当成一年过吧!无意中瞧瞧老许,胖子突然惊奇地发现,他昨日里还是乌黑发亮的头发,现在居然是灰白一片了。 着急的不只是许忠义,齐公子的头发也白了,他死死盯住眼前的电话,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。按照事先约定,如果赵致能顺利登上飞机,便会拨通他面前这指定电话。然而,随着一分一秒地过去,他始终也未等到赵致的消息。“她不会有事的,不会有事的……”抹抹那凌乱的胡须,看看地上遍布的烟头,齐公子竭力安慰起自己。他从不信命,但此时此刻,也不得不向菩萨暗暗祷告起来。 所有该做和不该做的,齐公子全都做了,为缓解东塔机场的压力,他花钱找人打了个长途电话,用暗语请求南京方面,和那些准备仓惶外逃的东北地方要员们,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。他希望这个玩笑能够帮助赵致顺利逃脱,也希望就此能给共党共党留下一丝元气。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谁胜谁负,命运悬于一线。 电话……电话……电话…… . “老许啊!你怎么下令停止进攻了?这不给敌人喘息机会了吗?”电话中,老段的声音已无法用着急来形容了,那简直就是气急败坏,倘如许忠义不是“首长”,他都有可能破口大骂。 “不让你打,我自有道理,服从命令吧!乖!”简简单单回应了一声,许忠义就把电话给撂了。虽然他没有跟老段解释原因,但一旁的王胖子,确实在眼巴巴地望着他,很想知道他的具体打算。 “不但不打了,而且还要迅速撤离阵地,”老许端起水壶,用力摇了摇,原本满满的一壶水,现在是再也倒不出一滴。无奈地苦笑一声,他拾起了桌案上的自来水笔。 “老许啊!你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?” “攻打机场,是想斩断齐公子的退路,不打,也是为了斩断他后路。”许忠义似笑非笑地说了句,随后便伏在案前,四平八稳地练起字来。 挠挠头,胖子有些糊涂了:“你……你这啥意思啊?” 正在这时,他无意中瞥了瞥许忠义的字迹,紧接着,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。那唯美绝伦的字体,令王胖子眼花缭乱,就如同看到了超凡脱俗的绝代佳人。一个“服”字说出后,王胖子自此便收敛起要超越许忠义的决心,他知道,就算自己再刻苦再用功,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许振东同学那一成的文字功底了。 “如果东塔机场被我们攻克,你认为卫立煌还会从这走吗?”写完这些字后,许忠义轻轻撂下笔。 胖子的眼睛开始用力往后翻了,很明显,他是在竭力品味着老许暗示出的涵义。“这帮文化人,怎么尽是些弯弯肠子?”他小声嘀咕着,也不管老许是否会听到。 现在想要长途奔袭去攻打浑河机场,这已然是来不及了,甭说三团的人手不够,就算是满编,也未必能顺利突破国民党那几个师的防线。因此想来想去,老许认为还是守株待兔比较妥当,应想尽一切办法,把卫立煌给调回来。“命令沈阳市内所有党团员,不管目前正在干什么,马上放下手中工作,迅速赶赴浑河机场,”将写好的电文交给王胖子,老许迟疑片刻,马上又补充道,“让他们打着国民党官员亲属的旗号,去给我趁火打劫争抢机位。记住,一定要达到北陵机场的那种效果。” 沈阳究竟有多少中共地下党员?这一点,老许并不是十分清楚。但他猜测,应该是有很多吧?没有几百,也差不多过千了,虽说人手少了点,但怎么也能给国民党添点堵不是?唉!蚊子肉那也是肉,将就着用吧!可他算来算去,他还是低估了中共的发展能力,那些时刻准备着为他牺牲的党员们,连其家属带发展的关系加在一起,总数竟然高达数万人。这几万人若同时涌向浑河机场,卫立煌肯定是不敢从那飞了,可他还不得吓疯,直至崩溃得不能再崩溃了? 第173章 “渗透”现身 事实上,许忠义派遣中共地工去浑河机场捣乱,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。当卫立煌驱车赶到机场时,那些人潮涌动的逃亡人员,当即就让他吓了一大跳。专机降落后,失去理智的官员们无视飞行员警告,一哄而上强行登机,不管如何威逼恐吓,他们死活都不肯下来,闹到最后,竟然连舱门也关不上了。飞行员一边跳脚大骂,一边悄悄告诉卫立煌,让他立即去东塔机场。至于为何要去东塔机场,卫立煌也不清楚,然而此时此刻,他也只好照办乖乖离去。 目送卫立煌离开后,飞行员发动了几次飞机,然后声称机器故障,让众人下去推。为让大家相信自己的诚意,他特意表示搬上飞机的行李可以不拿下来,但人都要下来帮忙,不然弄到最后,谁也甭打算走了,全都到共党那里集合去吧! 已经挤上飞机的军政大员们再三犹豫,不过一瞧卫长官也没有登机,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这个飞行员。可等到所有人走下飞机后,飞行员突然关上舱门,驾驶飞机轰然滑向跑道,甩下大员们便仓惶离去。这些聚敛了大量民脂民膏,准备去逃亡享受的地方官员,到头来却是白白忙活一场,自己非但没有逃走,而且贵重细软也让飞机给卷走了,这巨大的落差和绝望,已突破了人类心理的承受底线。诸多军政大员和家眷在跑道上追逐、叫喊,最终也只能以捶胸顿足,嚎啕大哭来发泄自己的怨恨。 听到这个消息后,许忠义和顾雨菲都暗暗松了口气,他们赌赢了。既然卫立煌没有选择从浑河机场离开,那么眼下的重点,就是这座东塔机场了。 “小二,你怎么知道卫立煌会从东塔机场走?”电话中,顾美人的嗓音甜得发腻,那娇滴滴的声音,撩拨得老许心旌摇动——不过是白旗而已。 “这问题回家再告诉你,对了,你那里有没有新发现?” “有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是打往南京的,使用的是暗语,还需要你帮忙破解。” “交给我吧!” 暗语只有三句话:表哥向您问候,天凉了,加件水貂皮外套。 老许眨眨眼睛,心说这么粗浅的暗语还用破解么?“天凉了”,指的是“入冬”,水貂皮外套,暗示着“水獭”,合起来就是“冬獭”,即东塔机场。至于“表哥”是谁,老许对顾美人说:“是不是想考验我的智慧啊?你表哥是谁的,这还用我说么?老婆子,你都快当妈妈了,就不要这么顽皮了好不好?乖哦!” “好啊?”电话中,顾美人那声音依旧是迷死人不偿命,“还有啊!我听说你拐带了一队女兵,有没有这回事啊?” “连这个你也知道?”老许翘舌不已,他心说这老婆子了不得啊?都快赶上于秀凝了,甭是在三团……也安插了“娘们眼线”吧?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呵呵!老婆子,你放心吧!咱不是那种人,肯定会规规矩矩的。这不,我手头上一直备着《春秋》呢!” “呵呵……对你要不放心,那天下就没有能让我省心的男人了。小二,你是个好男人,我以你为荣。” 老婆子的称赞,都快成了许忠义的精神鸦片。一听到就能增添百倍动力,一听到就恨不得要为对方去赴汤蹈火。不过激动归激动,找到那份计划,这才是重中之重。 “呃……咱们还是说正事吧!从目前情况分析,我认为应该是你表哥在搞鬼。哼哼!他这手玩得很高明,那些急于逃亡的贪官们,全被他给算计了!” “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找到他,截下那份计划!” 没错!如何找到齐公子,这会直接影响到胜负成败。但问题是,他究竟躲在哪里呢? “你查到暗语的电话出处没有?”老许问道。 “嗯!这个号码在第一女中附近,我猜想……” “第一女中?”蓦地灵光一闪,老许打了个冷颤,随即就如同冷水浇身一般,变得呆若木鸡了。 “你怎么啦?”顾美人追问道。 “没……没什么……”怅然搪塞了一句,老许擦擦额头上的冷汗,暗暗叫了声“苦”。齐公子的暗语和行踪,毫无任何神秘可言,他摆明了就是想叫许忠义找到自己。可问题是,如果“渗透想定”在他手中,他会让许忠义这般容易找到么?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,那份绝密计划,一定不在他身边。倘若不在他身边,那么会在谁手里呢? “赵致……”痛苦地捂住脸,老许毁得肠子都青了。千算万算,怎就忽略了他二人会分开行动?如此一来,自己的精心布置岂不是打了水漂? “小二!你到底怎么啦?难道说……”迟疑了片刻,顾雨菲忽然失声叫道,“难道说,计划在赵致手中?” 不可否认,顾美人也是绝顶聪明之辈。只可惜,两个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,白白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。 “小菲!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,好好将养,剩下的问题交给我来办吧。还有啊,晚上吃什么你决定,我先忙了,就这样吧!”匆匆撂下电话,脸色灰暗的老许,为自己默默点上了一根烟。 电话又再次响起,不用接,许忠义也知道这是顾雨菲打来的。她肯定是放心不下,想跟自己说说话,给自己一个安慰。可对于许忠义来说,最大的安慰就是把那份计划搞到手,让新中国的老百姓,永远避开历史王朝更替的轮回之苦。 “小二!小二!你快接电话呀!千万别办傻事啊!”顾雨菲不停地播着电话键盘,急得都快哭了,一阵强烈地恐惧感袭来,她隐隐感觉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。“小二!小二!小二……” 紧要关头,许忠义毅然做出个大胆地决定,他想去女中会一会齐公子,把两个人的恩恩怨怨,做一次彻底地了结。就算拿不到计划,只要齐公子在他手中,慢慢查问下去,也同样能知道“渗透想定”的详细内容。打定主意之后,他不再犹豫,认为应该当机立断马上展开行动。 跟齐公子单独面对面对决,许忠义还没这胆量,他也知道自己那点战术水平,根本就不够晒,在齐公子面前臭显,最后是谁抓谁,不用想也能知道结果。所以为安全起见,他决定带上警卫班,有了这支作战经验丰富的部队,呵呵!姓齐的,我可以借你一对鸡翅膀,您就慢慢地飞吧!能飞出沈阳城,表妹夫我就佩服死你了。千万别怪我不讲道义以多欺少,主要是你的表妹夫能力有限,还不想被你往死里蹂躏。 关键时刻,这胖子也挺够意思,说一个班少了点,给你一个排吧!若不是部队分头把守关卡,造成人手严重不足,胖子兴许能把全团交给他。但即使这样,胖子还是有些过意不去,为此,他表示要跟老许一块去。 “你去干嘛呀?你走了,团指谁来坐镇?”老许问道。 “不是还有参谋长嘛!再说了,老杨给我的命令是,只要把你看住,就算我是将功补过。对了,他还说你这战术水平狗屁不是,哎哎哎!你咋整的,当兵吃粮那么多年,咋会混成这副熊样?” 尴尬地吸吸鼻子,老许唯有以苦笑来对抗沉默了。老杨连脏话都说,这就意味着他是气急败坏了,指不定怎么怨恨自己玩了他。按照国民党官场的规矩,老许这种行为就算是得罪人了。但胖子随后的一句话,却又让他释怀了许多:“老杨还说了,他这辈子最窝火的,就是被你小子给玩了,可最大欣慰,却是把你小子给成功地策反过来。” 既然好话坏话都让老杨给说了,许忠义也只好讪笑着,乖乖夹起了尾巴。干活吧!抓不住齐公子,不管怎么辩解,那都是在瞎扯淡。就在他们准备整装待发之际,突然国民党暂编53师,居然派出联络官意外地找上门,并向他们展示出东北局的命令,声称要配合他们完成任务。 “暂53师要配合行动?哎?他们怎会知道我们想干嘛?”胖子疑惑不解,可许忠义却是心领神会。不用想,这一定又是老杨通过东北局给他找来的援兵。不管怎么说,这也叫做人没到,可心意到了。 老杨对许忠义的战术水平了如指掌,所以醒酒之后一听说他“率队行动”,当即就急得不行了。东北局领导接到通报后,一方面替老许担心,一方面又被他这种“大无畏精神”所感动。可感动归感动,积极想办法帮助他,这才叫把“问题落实到实处”。派我军进城,这显然是来不及了,怎么办?紧要关头,暂53师地下党积极响应,说“起义部队”不也是自己人吗?干嘛摆放在那儿不利用呢? 如此一来,暂53师便与其他起义部队不同了。其他部队,只是单纯要求“起义”,而他们呢?还没正式起义就先立功,这比得了么?所以后来,其他部队均因不符合起义条件而被降格为“投诚”,只有53师,始终保留了“火线起义”这一定性。赶得早,不如赶得巧。 有了暂53师的支持,这场仗就好打了。与此同时,地下党代表还告诫老许,叫他千万不要擅自行动,一定要等老杨赶到后,再一起商量具体实施办法。如果非要抢时间抓捕齐公子,那也行,你坐镇指挥,让王胖子带人去执行。倘若你有个好歹,没说的,这王胖子马上就地枪毙。 “我招谁惹谁了?怎么总拿我说事?”胖子气坏了,按理说,他也是个老党员,可这党员和党员之间的待遇,差距咋就这么大呢? “王团长,你先别上火,”地下党代表不愠不火地问道,“你们团进城后,这待遇怎么样?” “那还用说?要吃有吃,要喝有喝,顿顿还有酒有肉,可劲造!” “就不结了?酒肉是谁给你们弄的?你那后勤管理员,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给你搞到全团的酒肉么?他有这本事么?” 王胖子的脑袋,“啪嗒”一声就低下了。 “同志啊!不服气不行,人比人,那会气死人的。” 所以杨克成为什么如此在意“店小二”,还用解释吗?不用了吧?你王胖子要想不明白,那这团长也就不用代理了,回炊事班背锅去吧! 第174章 激战 对于老杨的安排,许忠义并不是十分满意,他认为老杨要参与行动,这就是在浪费时间。什么叫做兵贵神速?什么叫做出其不意?等你赶到指挥部,没准齐公子早就逃之夭夭了。唉!老杨啊老杨,和百姓的安居乐业相比,我个人的安危有那么重要么?你是不是把这所谓的领导干部,看得过于重要了? 许忠义正胡思乱想,就在这时,侦察员进来报告,说到目前为止,东塔机场附近并没有发现卫立煌的行踪。 “难道说……卫立煌不走东塔了?”胖子又开始着急了,“老许啊!他会不会……改道铁西的滑翔机场呢?” “不会,”许忠义连想都没想,便一口否决,“到铁西要经过53军的地盘, 53军策划起义的事情,早就不是秘密了。所以你问问卫立煌,就算让他去铁西,可他敢么?不怕53军拿他邀功请赏吗?” 抓住东北最高的军政长官,这意味着什么?有了这个筹码,53军也不用再跟中共代表就“投诚”和“火线起义”的问题讨价还价了,直接要求“起义”,估计中共也会咬牙答应下来。 “因此,卫立煌必定会走东塔机场!”许忠义对此事作出了最后的决断,他不希望有人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。总为些琐事去争论,这很烦,浪费时间不说,还过多地牵扯了他的精力。 可他不想再争论,别人却未必能就此打消忧虑。世事难料,谁知道卫立煌会不会铤而走险呢?倘若他来个化妆逃跑之类的举措,那该怎么办?搞情报出身的许忠义,盯得是大特务齐公子,而王胖子呢?他是个军人,自然而然就盯着敌方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了。 又等了十几分钟,卫立煌依然没有出现。此时,地下党代表提醒老许,根据他们掌握的消息,207师一个团,正向东塔机场火速增援,再有几分钟,就可能抵达被服厂。“老许啊!是不是应该让段政委先撤下来?”地下党代表问道。 “可以!” “那我们是不是也该转移了?” 代表同志的这句话,捏住了老许的痛处。“店小二”虽然机智过人,但他也具有人类那普遍的弱点——怕死。打仗这方面,他并不在行儿,实力相当时,他都有可能被对手给打趴下,更何况是敌众我寡呢?跑吧!先保住小命再说,“走为上”这一计,绝对是“三十六计”中的精华所在。 结果这一跑,胖子是彻底心里没底了,直觉告诉他,老许这次八成是要判断失误了,不然好端端的,你跑个什么呀?我军的战术原则就是这样:打得过就打,打不过那才跑呢!逃跑,这就充分说明你不行了。唉!可怜在辽西战场上叱诧风云的老三团,一到了许忠义手里,就变成地地道道的“逃跑团”了。事实再一次证明:兵熊熊一窝,将熊熊一个的道理,嗯!古人真是诚不欺我。 然而,就在老三团团指撤退后不久,许忠义回身瞧瞧机场方向,猛然眉头一皱,他似乎想到了什么。 “老许啊!我看算了吧!你也不用自责,咱们还是去滑翔机场堵截吧!”胖子很同情他的感受,一边拍着他的肩膀,一边长吁短叹。 “不!带上暂53师的人,马上返回被服厂!”狠命地一摇头,许忠义劈手抽了自己一记嘴巴,叹道,“唉!怕死吧!怕死吧!耽误大事了!” “啊?你……你这啥意思啊?”胖子被他给弄得脑筋打结,再也解不开那死疙瘩了。如果像这样多来几次,没准他会就此疯得不能再疯。 “207师增援,这说明什么?在军队的保护下,你们还认为卫立煌不会走东塔机场么?” 一语惊醒梦中人,众人立刻就紧张了起来。 “我有个不好的预感,那份绝密计划,恐怕要与我失之交臂了。”许忠义忧心忡忡地说道,“赵致,我把她给忽略了,这是很致命的。我想卫立煌迟到的原因,十有八九是跟她有关。” 拦住卫立煌卫队,告诉对方机场附近有共党,并跟随着卫队一块进入机场,这不是不可能的。所以每每想到这个可能,许忠义便冷汗涔涔难以自持。 “那要不要加快行军速度,去拦住卫立煌?”胖子冒冒失失地问了句。 “来不及了,”苦笑一声过后,老许又道,“不用想,这一切的一切,又是齐公子的安排。” 很明显,齐公子是想以自己为诱饵,牢牢拖住许忠义,让赵致携带“渗透想定”和东北最高军政长官一起逃脱升天。他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,令许忠义感到万分钦佩,不得不承认,齐公子真不愧为一名优秀的战略特工,牺牲小我成全大我,他用实际行动,给赵致那“没到关键时刻,谁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勇敢”的高调,好好上了一堂政治课。 “唉!老齐啊老齐,你我虽被并称为‘房谋杜断’,但我不得不承认,你比我想象中的齐公子,还要厉害百倍。同样都是在为国为民,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党所用呢?难道‘房杜’二人,真要就此分道扬镳么?” 这是一个历史的遗憾,也是一场历史的悲剧,孰是孰非,迄今也没有个令人信服的答案。 卫立煌一行终于露面了。从浑河机场到东塔,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,乘车大致需要一个小时左右,但现在已将近两个小时,他才率领随员姗姗来迟。1948年10月30日下午3时半许,卫立煌在接应部队地掩护下,终于抵达了东塔机场。下午四时许,在卫兵地扶持下,卫立煌先上了一辆卡车,随后强行突破人群,驶向那架草绿色C-46 运输机的舱门。调转车身后,在舱门打开的一刹那,卫立煌被随员从后门快速推进机舱。 不用这个办法不行,机场虽说经过分流,但依旧是人数众多,不在非常时期采用非常办法,估计弄到最后,又得重蹈浑河机场的覆辙。 果不其然,卫立煌刚一登机,一群准备败逃的军人便蜂拥而至。不少人跳上卡车,前推后拥向舱内强行挤入,现场秩序立刻变得混乱无比。那些平素养尊处优的随行大员们,哪里挤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丘八?因此为了逃命,他们除了喊叫怒骂之外,枪把、手杖全都挥舞开了,在国民党的官场历史上,上演了一次精彩的全武行。多数大员在卫兵拥护下,最终还是挤进了飞机,比如说“被人拉着从旁边上去”的沈阳市长董文琦,东北“剿总”参谋长赵家骧,辽宁省府主席王铁汉等等。 “想从人头顶上被传进去”的原外交部次长,“剿总”政务委员会委员王家帧,最后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。很倒霉。比他更倒霉的还有合江省主席吴翰涛夫妇,嫩江省主席彭济群等,他们干脆就被人从卡车上踹了下来。不待他们爬起身分清东西南北,舱门便被强行关闭。几个胆大的军官扶着机翼爬到机顶,想打破玻璃由窗口进去,可当飞机徐徐前进后,这些人便被纷纷甩落生死不知。最后,这架可载员六十人的运输机,仅仅搭乘了十几名高官显贵,便狼狈地飞向了葫芦岛。 在舱门打开的那一刻,棒槌原本想将于秀凝送上飞机,不料于秀凝一摇头,给婉言谢绝了。理由很简单,陈明还没有出现。 “大姐!您不能再等了!要不您先走,我们去接应陈老大?”心急如焚的棒槌,愁得快疯了,“再这样下去,你们两口子可都走不成了,难道你们想留下来,跟共产党打游击?那是百分之百会送命的!” “不见到他,我绝不走,夫妻一场,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来活受罪。”于秀凝的态度异常坚定,跟随她多年的老部下们,从未看到她如此地果绝。“有句老话说,‘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来临各自飞’。可我不相信。鸟也有从一而终的,难道人连鸟都不如吗?我就要在这等着他,盼着他,他不来,我就不走。天上地下我都随他而去,不让他寂寞,不让他找小老婆……”说到最后一个字,于秀凝潸然泪下,凄凄切切,令身边的汉子们,一个个是唏嘘不已。 如果说女人这辈子是为了男人而活,那么于秀凝这辈子,就是为了陈明,为了自己的家庭在呕心沥血。她的要求并不过分,只想着一家人能够快快乐乐,只盼着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。所以她摒弃了党国,因为“国家兴亡、匹夫有责”对于她这个家庭主妇来说,实在是太过遥远了。 “大姐!您别怪兄弟嘴臭,老大要是真来不了,那你怎么办哪?总不能在这干等下去吧?不想想自己,你也得想想孩子啊?”也不知棒槌是不是跟许忠义呆久了,继承了“店小二”身上的某些元素,张口闭口,总能把话说到你心里,搅动你的灵魂深处。因此,于秀凝在听到这番话后,猛地一怔,随即不由自主地看看怀中的婴儿。 “姐呀!”棒槌跪泣道,“给老大留条根,这比什么都重要啊!您对老大的感情,兄弟们都能理解,可也不能忘了不孝有三,无后才是最大呀!” 跟于秀凝上纲上线了…… 眼见飞机关闭了舱门,开始慢慢滑向跑道,欲哭无泪的棒槌瞧着兀自犹豫不决的于秀凝,急得连连甩手,一个劲地感叹着“唉!唉!唉……” “棒槌,你不用这样,这架飞机走不成,那我就等下一班飞机吧……”于大姐终于开口了,但她这话一经说出,棒槌就连死的心都有了。 “姐呀!这已经是最后一班了,哪还有飞机能让你搭乘?” “你放心,我肯定能让南京再派一架飞机过来。” “再派一架飞机?姐,您不是开玩笑吧?空军可不是咱保密局开的!” “我说行,就一定行!”淡淡一笑,深吸一口气后,她缓缓闭上了双眼,“因为我是于秀凝……” 卫立煌的专机离开后,人流在咒骂和愤恨中,开开悄悄消散了。他们从多处渠道获悉:这是最后一架离沈的飞机,国民政府再也派不出飞机来接应这些“难民”了。会不会落到共党手里,还请诸位自己掂量,现在正是爹死娘嫁人最好契机,大家各奔前程吧! 什么叫做无情绝义?这就是个最好的例子。能在一起升官发财,却不能共同进退,国民党把他所纵容、培养的贪官,全都一股脑地批发了给共产党。反正我的地盘是归你了,既然如此,那这块地盘上的腐败问题,您就勉为其难辛苦一下,顺便也一块接收了吧?至少,您怎么也该让这些混账官员知道,为官一任,究竟该以何为安身立命之本不是? “人都疏散得差不多了吧?”望望窗外,于秀凝冷静地问道。 棒槌点点头。现如今的机场,就跟遭灾了差不多,狼藉遍地,垃圾、便溺随处可见。若不及时清理,于秀凝期盼的那架飞机还敢不敢降落,这就真要两说了。 “那好,”点点头,于秀凝从行囊中抽出毛衣,开始不慌不忙地编织起来,“你们把跑到清理后,给南京总部发电,就说真正的‘渗透想定’,在我和陈明手中!” 第175章 结局 当晚6时48分,正准备动身去探望许忠义的顾雨菲,突然截获一封电文:十万火急(2217密),毛局长亲密,特字一号战略想定,急需呈送,望火速接应。QSB21,三十晚。 其他人搞不懂这特一号战略想定是什么,但顾雨菲则不同,她毕生致力于电讯,对国民党情报部门的诸多隐晦,基本上是了如指掌。“渗透……”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,兴奋之余,居然喜极而泣,“它终于浮出水面了!终于浮出水面了!” 懵懵懂懂的廖文韬,急忙追问:“怎么啦这是?你到底怎么啦?” “渗透!渗透!”刚刚喊了两声,她突然一愣,随机又呆若木鸡了。这大起大落的精神反差,令周围的同志惊愕不已。“奇怪,奇怪……”带着落寞,顾雨菲怅然返回到电话旁,不久之后,她拨通了许忠义的电话。“小二,我刚截获一封电文,有人向保密局报告,说‘渗透’在她手里……” “赵致出现啦?” “不,是于秀凝于大姐。‘QSB’是保密局沈阳站的潜伏电台代号,‘2’表示第二电台,‘1’是沈阳站的总负责人。你应该知道,谁是沈阳站的后台老板?” 许忠义不吭声了,他搞不清于秀凝在这个时候出现,究竟意味着什么,到底是好还是坏?但不管怎么说,他也绝不相信于秀凝能接触到“渗透”的核心机密。 “于大姐使用的电台密码是我编写的,也就是说,她在向保密局发报时,根本就没考虑避讳我。所以你想一想,她为什么要这么做?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?” “换取陈老大的平安……”话说到这里,老许感慨了。想不到进退两难的于秀凝,为挽救自己的丈夫,居然在关键时刻向中共巧然提供了潜伏特务的秘密。如果按照这条信息去顺藤摸瓜,要破获保密局在沈阳市内的潜伏组,基本上是不成问题的。“于大姐这是想告诉我们,她已经向我们妥协了,无论如何,也请我们对陈老大手下留情。唉!可真是难为了她这一片苦心。”至真至深的夫妻感情,的确应该得到世人的大力推崇,但对于情报这一行来说,就是致命的大忌。为何当初戴笠不允许部下私自谈情说爱,从于秀凝身上,便可以找出准确地答案。女人为了爱情和家庭,往往会奋不顾身不惜一切。 “小二,现在该怎么办?组织上打算放过陈明么?” 陈明目前生死未卜,国共双方均无他的可靠消息。这也难怪,陈老大在沈阳经营那么多年,想找个藏身地方还是很容易的。 “如果他能积极配合如实交代,我想,组织上是会考虑对他从轻发落的。”这句话说了也等于没说,倘若陈明能够稍微“配合”一下,那么他也就不会继续东躲西藏了。 “老大!老大!你忍着点,把子弹取出来就好了!”为方便姐妹取出子弹,胖老鸨使尽浑身力气,死死压住了不停抽搐的陈明。陈老大这罪遭的,他下辈子都忘不掉。那个瞧上去挺胆大心细的小翠红,一拿起手术刀,就变得呆头呆脑了。要不怎么说是隔行如隔山呢?唉!这世道真是变了,连婊子都能拿手术刀了。 “老大!您就放心吧!小翠红是咱这里的大能人,不管怎么说,她也算是干过外科手术。去年给客人挖过鸡眼,就连客人都夸她挖得好,挖得妙,挖得呱呱叫!汗流浃背的老鸨,喘着粗气说道。护士这活,的确不是谁都能干的,这辈子只客串了一次,老鸨就打定主意再也不碰那高尚的,天使一般的职业了。 可不是呱呱叫么?若非嘴里塞着毛巾,陈老大现在痛得都能把亲娘祖奶奶给喊出来。找这帮妓女取子弹,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,自己刺伤了张树勋后,遭到国共两党的围追堵截。去医院是不可能了,目标太过显眼,但凡有个落脚之处,他也不会跑到南市区的“八卦街书馆”,请一帮子讲义气的妓女来庇护了。 摘下陈明嘴里的毛巾,老鸨瞧瞧他那惨白的脸色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老大,你还撑得住么?” “不……不是我撑不住,而是…...是你太胖了,压得我快撑不住了……” “哦!哦!对不起,对不起,呵呵!压着男人,我习惯了……” 这叫怎么个说道?陈老大当即就哭笑不得了。可没办法,不去医院找妓院,这是他自己的选择,肚子已然剖开,想后悔也来不及了。但问题是,他为什么一定要向妓院求助呢?这里有个原因:过去的妓女,意外怀孕的事件屡见不鲜,为了省钱,也为了省事,她们打胎一般都是靠自己人私下解决。所以一来二去,对于腹内的买卖,就比医护以外的其它行业,要更加熟悉一些。反正生孩子是从腹部开始,取子弹也是要从腹部开始,估计取子弹和生孩子,应该会差距不大吧? 错!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,那能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么? 为减少痛苦,便于取出子弹,老鸨事先给陈明灌了一坛子老酒。她以为只要对方一喝醉,兴许就能煎熬过去。提起这个方法,老鸨还振振有词,说给姑娘们打胎也是这么干,这行里的姑娘,又有几个不是这么过来的?倒霉的是陈老大居然会信以为真了。不相信也没办法,这年头,这世道,你让这些妓女上哪去搞麻药?就算让她们搞到麻药,可她们会用么? 还有更倒霉的,临时充当外科医生的小翠红,竟然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下喝醉了。一开始,她是无知者无畏,认为不就是取颗子弹么?硬梆梆的,只要用镊子一夹住,那就差不多该齐活了。但她没想到,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子弹头,就是这么不容易找。子弹一旦进入人体,撞击到脂肪、肌肉和骨骼后,多少都会发生些形变。射中陈老大的这颗子弹,虽然没有损伤肠管,但也掠过阑尾,最终改变弹道卡在了骨盆上。所以小翠红只是在腹腔里探来探去,不游离肠管探查盆腔,想取出子弹的几率有多大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 “这活儿可有点难度……”满头大汗的小翠红,不知所措地举着手术刀,反复考虑着是不是要给陈老大继续开膛呢?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,她迫于无奈,只好陪着陈老大一块喝酒。寄希望于那旺盛燃烧的酒精,能让自己这混沌的头脑立刻想出有效的对策来。可日里千杯不醉的她,现在却是越喝越迷糊,终于,她再也支撑不住了,把刀一撂,对老鸨说了句:“妈妈,这活我干不了……” 干不了?你把人肚子划开了,然后才说干不了?那你让陈老大怎么办?敞着肚肠去逃亡?有你这么做人的么? “要不这样吧,”小翠红晕晕乎乎地说道,“南市有个开私家诊所的大夫,请他过来帮忙,或许……” 她的话还未说完,就被陈明给打断了。“你……你不用说,那个大夫我认识,他是保密局的眼线,号称‘花柳圣手’……” 请个专治花柳病的医生取子弹,甭说,小翠红这主意还挺有创意?但治病救人可不是搞艺术,钉是钉,铆是铆,如果用艺术的想象力去对待病人,那医生和屠夫又有什么区别? “别……别去找大夫,不……不安全。”事到如今,陈明还在坚持着自己的立场,看不出,他倒是挺执着的?可执着也解决不了问题,接下来该怎么办?总不能让肚皮就这么一直晾着吧?“给……给她找本医书,临阵磨枪,不快也…..也光。” 什么跟什么呀这是? 幸好,离南市不远的马路湾就有一家书店,几个妓女跑出去之后,工夫不大,就把一本《外科手术学》给买了回来。翻倒“腹部创伤救治”那一章后,小翠红刚看了几眼,就舍不得离开书本了。“哇!博大精深啊?”手指蘸着口水,在书页上翻了翻,她啧啧称奇道,“没想到嗨!肚子拉一刀,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学问?嗯!解放后,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,上学,当大夫去!”她的个人理想还蛮崇高的? “你先别研究学问啦!这还有人躺着哪!赶快想办法呀!”老鸨是真着急了,所谓人命关天,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?要么动手取子弹,要么赶紧把人家肚子给缝上,我这毛巾都在伤口上按一天了,你当我是铁打的?不累吗?这么胖我容易么? “等会儿……再等会儿……我先熟悉一下过程……”看着看着,小翠红突然叫道,“哎呀!咱这不应该算是无菌操作吧?” 废话!滋生杨梅大疮地方,能算无菌吗? “管不了那么多了,你就看怎么取子弹吧!” “也没给禁食、输液……不对不对,像他这种情况,用不着禁食了……哎呀!怎么不拍个X光片呢?一拍片,不就知道子弹在哪了吗?嗯?不对不对,要能拍片,那不就得上医院吗?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 陈老大都快昏迷了,不是因为伤痛,而是被气的。生气的人还不止他一个,若不是要为他止血,没准老鸨都能跳起来,狠狠甩她小翠红一记耳光。 “哎?这里有‘枪伤救治’?太好了,让我先瞧瞧……” 瞧吧!慢慢瞧吧!不知道等你瞧明白了,这陈老大是不是还有命在? 皇天不负有心人,书本上几句不起眼的话,意外引起了小翠红地关注。那几句话强调子弹进入人体后,弹道不一定都是直来直去,很有可能会变向。至于向什么方向走行,这要看射击方位,受创人的体位,以及他本人组织、肌肉的缓冲能力。 “老大,你中弹时,对方是什么体位?”小翠红问道。 “面……面对面站立对射,他……呼呼!一枪打在我腹部……” “嗯?为什么要打你腹部?不打其它地方?” “子……子弹击中腹部,人……人会下意识弯腰,他……他手里的枪,也……也会随之改变方位,还击的子弹,就……就可以避开心胸,只对敌人腹部以下的非要害部位,造……造成伤害……” 看来该如何受伤,这也是一门大学问,张树勋故意射向陈明的腹部,原来他是不想被陈明的子弹击中要害。 “哦……面对面打你肚子,然后你就弯腰……哎呀!那子弹会不会跑到你……你那里去了?”卖笑这一行的女子,对“那里”都比较熟悉,所以在不知不觉间,小翠红便首先想到了问题关键。虽说跟实际情况有些差距,但差距也并不是太过遥远。甭说,这小翠红还真有学医的天赋,日后若能好好发展,兴许一不留神,还真能成为中国医学界的领军人物。 既然在病情的诊断上有了新突破,那就赶紧找吧?笨手笨脚地取过镊子,小翠红咬咬牙,又开始了新一轮地求知探索。 好在瞎猫终归能碰上死耗子,找了没多久,镊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。由于血液和渗出物的影响,最开始,她还不敢确认这就是子弹。又夹了夹周围的骨组织,直至察觉到手感不同,这才重新夹住子弹,小心翼翼地拽了拽。“怎么拔不出来呢?难道说……我又找错了?” 这次她到没搞错,可子弹卡在骨头上,普通镊子又如何拔得出? “你确信不是骨头?”老鸨心惊胆战地问道。 “应该不是,我用镊子磨过,只有铜铁才会这么硬。” “那就换钳子吧……” 一把特大号的老虎钳子被搜刮出后,陈明只看了一眼,便干净利落地晕了过了——吓的。这回省事了,不用再考虑麻药止痛的问题。醒来之后,他看一眼那带血的钳子,马上又昏过去了。日后睡不着觉,他想一想那把钳子,立刻就昏迷不醒了,彻底根治了失眠的顽症。 结局(二) 根据从机场内部反馈的消息,许忠义判断,赵致应该没有随同卫立煌一起登机。也就是说,如果无法截获“渗透想定”,那么只要抓住他夫妻二人,想搞请计划的详尽内容,这完全还是有可能的。于是到达第一女中后,他便开始着手布署行动,准备趁齐公子逃亡之前,将其一举缉捕归案。 但于秀凝的节外生枝,却给抓捕行动带来了麻烦。“渗透想定”到底在谁手中?这就变得扑簌迷离了。 “齐公子不可能把‘渗透’交给外人,所以于秀凝的电文,我们只能是听听而已,当不得真!”面对欲言又止的地工代表,许忠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。也难怪自己同志心存疑虑,他们不熟悉于秀凝,也没跟齐公子交过手,所以搞不懂这两个人的把戏,那也是在所难免。“如果我猜得不错,于秀凝也只是以‘渗透’为借口,想骗得保密局再为她联系一架飞机。” “保密局是那么好骗吗?”地工代表反驳道。 “那要看谁骗,如果是于秀凝出手,我敢保证,肯定是一骗一个准。”许忠义也不甘示弱,“眼下沈阳这么乱,保密局不可能去找齐公子核实,就算让他们去核实,在‘渗透想定’ 还没被安全转移之前,齐公子定会顾忌我的存在,不敢轻易抛头露面。所以我想,于秀凝也正是考虑到这个因素,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跟保密局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。倘若保密局是宁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那就一定会给她派来飞机。” 见老许说得如此肯定,下面的同志也不好再坚持下去,毕竟人家的身份、经验就摆在这,“房谋杜断,女中诸葛”,这三位的名号,那可不是拿来唬人的。 既然于秀凝可以不用顾忌,接下来,就该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收拾齐公子吧?可齐公子的脑袋也不是那么容易剃的,他和许忠义明争暗斗了多年,对彼此间的手段和特点,均是了如指掌。因此想要将其彻底击垮,老许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,错一步,就极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。 “该怎么找到他的行踪呢?”地工代表提醒老许,“沈阳有许多地方,还没有被我们掌控,这齐公子会不会溜到那里去了?” “我们不要管他能去哪,而是应该考虑他会出现在哪里?知道么,就算他会飞天遁地,但只要赵致被我们捕获了,他就肯定会出面营救。重亲情,这是他的死穴。”老许的想法很有特点,与其大海捞针,倒不如想个办法让他乖乖现身。可问题是,赵致又该怎么抓捕呢?地工代表再次提醒他,跟齐公子一样,赵致目前也正处于失踪状态,“嗨!费这力气干嘛啊?放出个谣言不就成了?如果齐公子无法与赵致取得联系,那么听到这个谣言后,你认为他会怎么想?”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,全市的电报、电话业务,都要暂时停止运营,直到捕获齐公子为止。幸亏电报大楼已在我方控制之下,想达到这一目的,还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。 “不过老许啊!你可要快,要是部队进城后,这电话还恢复不了,那我们也不好跟上级交代。” 不料听到这番话后,老许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微笑着说了句:“纠正一下,不是不好跟上级交代,而是不好向人民交待。” 晚七点四十分左右,全市电话在瞬间处于了静默状态。各指挥部间,全部以电台做为主要的联络手段。许忠义将人手进行了重新分配,包括暂53师参与行动的同志在内,一部分出去张贴告示迷惑齐公子,而另一部分,则是被分派到各个指定区域,比如说火车站、交通要道等等,以守株待兔的方式,来恭候齐公子的大驾光临。 对于这种分配方式,王胖子第一个站出来反驳,他说许忠义身边的人太少,不利于保护他的安全。 “我又不是泥捏的,留那么多人干啥?一个落难的齐公子,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?” “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!”胖子不甘示弱,“你别往忘了,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,第一个要倒霉的可是我!” “那你和老百姓比,谁更重要?” 胖子张张嘴,把脱口而出的话,又给强行咽了回去。 “放心吧!”冲胖子眯眯一笑,老许马上给他送去颗宽心丸,“我想起个好地方,只要呆在那儿不动,直到八十岁,我也死不了!” 什么地方?奉天女中的地下防空洞,也就是小丫头壮烈牺牲的殉难地。许忠义认为,只要把住洞口,不管来多少人,他手下的警卫班均可以让来犯之敌碰个头破血流。另外,他还有个私心,想在解放之前吊唁一下小丫头,顺便告诉她我们胜利了,让所有为民族解放而献身的烈士们,能够含笑九泉。 可问题是,这座已被遗弃的防空洞,它安全吗? “那里属于53军的地盘,应该没有问题。就算有问题,附近被我党掌控的部队,也会迅速前来增援。”地工代表解释道。 一听说还有增援部队,胖子立刻放心了。他马上把工作重点,全部放到配合老段去攻克东塔机场事宜上。但为了以防不测,他特意叫来警卫班长再三嘱咐:一旦遇到危险,就算整个警卫班拼光了,也要率先保护好许忠义。 如此精密的安排、布署,应该是没有问题了,但意外总是突如其来,令人防不胜防。晚八点二十分,刚刚返回被服厂的胖子,突然接到一条糟糕至极的消息,许忠义率领的警卫班,在奉天女中的地下防空洞,居然遭遇了不明身份人员的伏击。刚刚赶到指挥部的老杨,一听到这个噩耗,还没坐热的屁股,“腾” 地一下又弹了起来。 “胖子!我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?啊?放他一个人行动,你混蛋哪你!”揪住胖子的衣领,两眼血红的老杨,都快要吃人了,“老许要有个好歹,你有多少命够赔?” “老杨!老杨!你先别急,负责保护他的人,都是我手下身经百战的老兵。另外,还有地下党的同志配合他……” “放屁!”杨克成怒不可遏,卡住他脖子,前后左右拼命地晃动,“你以为敌人就是吃干饭的吗?那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!”在胖子的屁股上补一脚,老杨也来得跟他废话,命令立刻停止对机场的攻击,马上集合队伍向奉天女中方向火速开拔。 许忠义遇袭,这既是个意外,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。理由很简单,因为齐公子就躲藏在洞中。奉天女中是令老许不堪回首的伤心地,随着时间的推移,那种令他肝肠寸断的悔恨,并没有就此淡化下来。所以久而久之,他便选择了逃避,甚至不敢再想沈阳市内,还有这么一处倒霉地方。 而齐公子正是算准了老许的这个弱点,才放心大胆地将藏身处圈定在女中。结果没想到,许忠义不但来了,而且还是派头十足,带着警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。 两个人在计算上,均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纰漏。 双方人马展开了激战,齐公子充分利用对地形地利比较熟悉的特点,成功击杀了许忠义身边的警卫,两位本不该成为仇家的仇家,终于面对面了。 颤抖着手指,老许拾起粘满血迹的盒子炮,可还没等端稳枪,“啪嗒”一声,这把枪就掉在了脚面上,砸得他龇牙咧嘴,抱脚跳了好半天。 点燃马灯后,就着灯光,齐公子掰掰“柯特”手枪的机头。这把枪,还是当年从老许那儿顺来的,枪口粘有小丫头的血。“枪一响,我的行踪也暴露了,你们共产党闻讯后,肯定会过来增援。忠义啊!咱们是不是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?” “说句心里话,你这么有能力,杀了你真是怪可惜的。” “那你就瞧在小菲面子上,放我一条生路吧!”这个倒霉的“店小二”,直到现在,也没表现出共产党员那临危不惧的高风亮节,他如此地另类,让齐公子感觉到有点啼笑皆非。 “再跟你说句实话!你这样的共产党,可真他妈少见!英雄一点能累死你吗?” “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嘛!你听说‘店小二’这行当中,出来过英雄吗?” 言之凿凿,似乎很有道理。 “那你这算是服软了?” “对呀!” 叹了口气,齐公子苦笑着摇摇头,掂了掂手枪,他无奈地说了句:“我从不杀懦弱之辈,既然你开口求饶了,嗯!看在小菲面上,我可以放你条生路,就当是还了你小丫头的那条命。从今往后,你我各不相欠,桥归桥,路归路,咱们各走一方。”说罢他收起枪,正准备悄然离去。不料许忠义忽然拾起盒子炮,迅速堵在了通道出口。 “这枪你会用吗?知道怎么把子弹打出去吗?”吸吸鼻子,齐公子不屑地问道。 “那不用你操心了,”老许也当仁不让,“你走可以,反正我也留不住你,但得把‘渗透想定’留下!” “你认为自己……有要挟到我的本事吗?”哭笑不得的齐公子,伸手拨了拨盒子炮,随便还探了探枪口的温度,“刚才是谁向我求饶?你一转眼就忘了?” “为了自己的小命,我可以对你低三下四,但为了全天下老百姓,不再遭受罹难轮回之苦,我没有其它选择,必须要搞到你的计划!哪怕就此粉身碎骨! “这才像个共产党员嘛!”齐公子弱弱地想道。他忍不住再次打量一番对方,发现这“店小二”虽说是两条腿都在剧烈地颤抖,但眼神却是极其坚定,透露着一股子刚毅,一种要为天下百姓,舍我其谁的大丈夫气概。很显然,这不是装出来的,尽管他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。 “小丫头能做到的,我也一定行,因为我是共产党员,是要全心全意‘为人民服务’的共产党员!” “店小二”是彻底豁出去了,就算拦不住齐公子,也要死死咬住他的肉,让他拖着自己这一百多斤的尸体,想跑也不快。可就在这时,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一道血雾破胸而出,溅了齐公子一身一脸。 身子像节尺般慢慢折倒在地,激起了浓浓的烟尘。清脆的枪声,在洞中隐隐回荡,不绝于耳。 “忠义!”齐公子惊呆了,目光所及之处,惊魂未定的赵致正竭力抑制着恐惧。她手中的枪管,随着青烟徐徐在微微地颤动着。“小致!你……” “别怪我!千万别怪我!这叫先下手为强。我不想他伤害你……”赵致拼命地解释着,可她越说,就越是语无伦次。 “凭他那点射击水平,能伤害到我么?”齐公子急得都快疯了,“你想没想过,他要有个三长两短,小菲该怎么办?”说到这里,齐公子突然一拍脑袋,随后怔怔地瞧了瞧赵致,问道,“你怎么来啦?怎么不跟随卫长官一块走?” “我不走了……”长长吁了口气,赵致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,对齐公子情真意切地说道,“你能为我做出牺牲,那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同甘共苦?要活咱一起活,要死咱一起死,没有你,我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,一具行尸走肉而已。” 事已至此,再责怪已然是没有意义。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老婆,在她后背拍了拍,齐公子那凌乱的胡须,轻轻厮磨着对方泪痕斑驳的脸。“也好,你我夫妻二人就共同进退吧,命!本该如此……” 赵致能想到丈夫的藏身处,这也绝非偶然。同样,她也是算准了许忠义的思想盲区,所以才决定冒险过来看一看。不料在关键时刻,她发现“店小二”正用枪指着丈夫,于是在情急之下便果断开枪了。 “咱们不要耽搁了,快走吧!共党随时都有可能出现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 “好!”回身看一眼倒地不起的许忠义,齐公子拉着赵致,向地道口怅然走去。几步之后,他又痛苦地摇摇头,无奈地叹息道,“唉!都是中国人,自相残杀,这又何必呢?” 突然,他搀扶的赵致猛然一沉,紧接着,连带着他也踉跄了几步,随同密码箱一起向前摔了出去…… 枪声再次激荡于洞内,绵绵不绝…… “妈妈的……”舔舔嘴角的鲜血,老许对自己恨恨地责骂了一声。那支沉重的盒子炮脱手而落,“啪嗒”一声坠入了尘埃。“我明明瞄准了齐公子,怎么会打到赵致了?”偏科吧?偏科吧?这就是偏科结下的恶果。他本想以装死来蒙混过关,然后趁齐公子不备打伤其腿部,让对方想逃也逃不掉。没成想,结果和预期相差得居然如此之悬殊,连他自己都不敢接受这事实。 “砰!” 身体接触地面的刹那,齐公子反手补射了一枪。一股血水从许忠义肩膀飚出,将他后背的肩胛骨猛地爆裂开来。“店小二”撕心裂肺地喊一声,就此便一动不动了。 “小致!小致!”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,齐公子手忙脚乱地捂住伤口,然而赵致的血水,就如同水枪般,顶得齐公子的手掌不停地搏动着。“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是这样?”他慌了神,彻底不知所措。狠狠一咬嘴唇,强行忍住了鼻酸,憋回了眼里的湿气。 睁开羸弱的眼睛,向他二人看了看,老许嘴角露出了淡淡地欣慰:“我终于把你们留下了……”贴在地面的耳廓,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震动,那是一阵焦急、凌乱的脚步声,似乎有人正在向这里急速靠拢。不用想,一定是自己的同志。“自己的同志,好……好……好……唉?我的眼前怎么越来越黑了……” 几十把枪对准了齐公子。冷漠地看看那些警察,又看看披头散发的顾雨菲,齐公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,用手枪顶住了自己的额头。大丈夫顶天立地,拿得起就放得下,赵致受伤的那一刻,他完全有机会跑掉,可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。理由很简单:妻子为了自己,能舍弃最后的逃生机会,将心比心,自己这个做丈夫的,怎么也不能弃她于不顾,任由她自生自灭吧?于是他下定决心,要把妻子送往医院,陪伴着她,共同走完这段人生的旅途。 但他们已经跑不掉了。 瞧瞧神色迷离的赵致,又看看落寞沧桑的齐公子,顾雨菲急切地问道:“忠义呢?你们把忠义怎么样了?” 不是一家人,不进一家门,女人在出嫁后,眼睛里只有自己的男人。这一点刚被赵致验证过,现在,顾雨菲又再次验证了它。 “忠义要有不测!我跟你没完!”顾雨菲急得都快疯了,曾经端敬淑良的大家闺秀,现在就如同一头发威的母豹,那愤怒的眼神,几乎快把齐公子给生吞活剥了。 “呵呵!没完,没完……你跟我没完,共产党和国民党没完,斗吧!继续斗吧!为了个狗屁信仰,亲戚之间就得闹得自杀残杀,唉!怎么说你们这些人才好呢?” 没工夫搭理这满嘴胡柴的狗特务,几名士兵冲进地道,不多时,便将昏迷不醒的老许抬了出来。一看到丈夫的惨状,顾雨菲当即就吓得魂不附体了。她哆嗦着肢体,剪刀着脚步扑到老许身边,抱起他那惨白无血的脸,连该怎么哭都忘记了。“忠义啊!忠义啊…….” “忠义啊!忠义啊!我来啦!老杨看你来啦!你可不能有事啊!可……”连滚带爬冲进人群后,一见此情此景,原本满怀希望的杨克成,“呼”地一下,心就凉透了。 所有在场的同志,也全都傻了眼,一个个怔怔的,不知所措。紧要关闭头,还是这王胖子机灵,他一声暴喝,彻底打破了僵局,“还愣着干啥?赶快包扎送医院啊!” 一语惊醒梦中人,众人赶紧七手八脚为老许止血。紧紧守候在丈夫身边的顾雨菲,怎么也不敢哭出声,生怕这一哭会招来野鬼,就再也唤不回丈夫了。所以,她只好不停地抹着泪,越抹越多,越多越抹,最后整张脸,都被抹得一塌糊涂。 “小菲,表哥想求你件事,能答应么?”齐公子仍在和抓捕人员死死对峙。众人没有马上展开行动,那是因为顾忌他的“渗透想定”。反正这家伙也已经是走投无路了,那就慢慢熬吧!看你能坚持多久? “你……说吧……”顾雨菲哽咽着应道。 “我肯定是没活路了,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,你能不能高抬贵手,放你表嫂一条生路?至少……应该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吧?” “找大夫没问题,但能不能活下来,这要看人民怎么审判!我相信……” “切!”齐公子不耐烦地打断她,反驳道,“什么人民不人民?不就你们共产党一句话么?好,我现在换个提法,想要搞到‘渗透’,你们就得保证她不死!要让她好好地活着!听明白没有?” 都已经身陷囹圄了,还没忘跟对方讨价还价耍心眼,齐公子果真不愧为齐公子。顾雨菲为有这么个表哥,感到欲哭无泪了。“表哥,你现在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,放下武器束手就擒,争取宽大处理,这才是你的出路。” “要想争出路,那我当初何必还要跟你们斗来斗去?这不叫多此一举么?我这一生,无愧于国家,无愧于民众,有没有罪,还轮不到你们共产党来审判!”说罢,他掰开手枪机头,在自己额头上用力一抵。“在我死后,别忘了挖出我的眼睛,放在中山广场的纪念碑上。我坚信,它能看到的历史,必将会重演!” “表哥!你千万不要办傻事?” “黄花岗上埋忠骨,武昌城头立乾坤!这辈子,我该做的都做了,没什么遗憾了,对得起党国了。”向校园的青天白日旗敬个礼,礼毕后,他惨然一笑。 “表哥!” “阿齐!” “砰!” 枪响过后,齐公子摇晃一下身躯,便直挺挺摔倒在沙石地面上,鲜血在身下迅速弥散开来……. “阿齐……阿齐……”涩涩一笑,赵致颤动着手指向他慢慢摸索,终于,两个人手紧紧握在了一起,“我千辛万苦找到你,没……没想到却是这个结局?也好……终归是尘归尘,土归土,一块步入黄泉了……呵呵!我……我到现在才知道,在关键时刻,我究竟有多么地勇……”话音未落,她将手指探进伤口,随即拼尽全力狠狠一扯…… 一片落叶逶迤飘落,盖住了齐公子那死不瞑目的眼睛,从他眼角中,缓缓流淌出一滴晶莹的泪珠…… 轻轻撬开赵致的密码箱,顾雨菲含眼泪,为刚刚苏醒的老许展示了那份机密卷宗。卡车上,众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。卷宗启封后,顾雨菲微微一怔,又徐徐抽出张信纸。上书一行大字:腐败能毁掉国民党,照样也可以毁掉共产党。也许是二十年,也许是六十年,这把双刃剑,定会降临到共党头上。此话能否言中,吾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! “唉……功亏一篑。”虚弱地眨眨眼睛,许忠义惆怅不已。 “小二,咱们还有机会,老杨已派人去联系上级了,南京那边的同志,定会全力以赴截获‘渗透’。” 老泪纵横的杨克成,死命地点点头:“老许啊!你……你就放心吧……赶快好起来,我们…….我们都舍不得你……没有了‘店小二’,同志们会想的……” “没有用的,我......我恐怕是不成了……”剧烈地喘息几声,许忠义拉住泪如倾盆的顾雨菲,又攥了攥老杨的手,强行忍住剧痛和昏迷的双重侵袭后,这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,“国……国共之争,这是场历史悲剧,但愿这场悲剧,不要再重演了。国家搞不好,我们都有责任,这不是哪一人,哪一家的事…….” “老许啊!你别说话了,小心伤口。”回头瞪一眼望胖子,老杨气急败坏地喊道,“我不是吩咐过把车开快点吗?怎么还没到医院?连这点路都走得慢吞吞,你们难道是在爬吗?”实际上,老杨这是冤枉胖子了。负责开车的三团战士,就差没飞进铁路医院了。万幸这医院就在女中旁边,二者间的距离,也仅有短短的两分钟车程。 但老杨依然感觉度日如年。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车,也搞不清老许又是被如何抬上担架的,整个人的精神,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。 “老……老杨……” “老许啊!你别说话了,好吗?我求求你了!一会进了手术室,你可要挺住啊!千万挺住!这是党交给你的任务!你必须无条件地完成!”说罢这句话,老杨哽咽得几乎快透不过气来。 “还……还让我说吧,再不说,就……就来不及了……呼呼!你别怪战士,也别怪胖子,他们都是好同志,都是好样的。”说着,在老杨手掌上用力一捏,许忠义又道,“刚才我做个梦,梦见老齐捧着‘渗透’,冲我美滋滋地炫耀。不……不过,我没惯他那脾气,告诉他,就算拿不到‘渗透’,我也有变法对付它,这个办法就是……咳咳……”几口鲜血突然涌出,暂时打断了许忠义的话题。几声喘息过后,老许才吃力地说道,“这个办法……就是五个字——‘为人民服务’,只要我们党……能够全心全意为人民办实事,办好事……知群众之苦,缓群众之所急。那么‘渗透想定’,就永远也不能发挥作用。这才是一劳永逸,对……对抗它威胁的好办法。” 除了拼命点头,老杨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了。 再次拉住顾雨菲和老杨的手,许忠义的眼内,忽然涌出了一阵渴求:“新……新中国来之不易,不……不要让她变了颜色。保……保住这座红色的江山……” “老许!老许啊!” “小二!小二啊!你要挺住,可要挺住啊……呜呜!我求求你了,呜呜呜……” 在两个人急切地呼唤声中,许忠义缓缓合上了双眼,他脸上带着微笑,无怨无悔。思绪慢慢飞跃,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冀热辽,回到了老乡家炕头上的课堂。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兵,正用树枝点着黑板上的字,教他大声诵读:“为……人民服务!” 天亮了,一轮红日冉冉升起,照亮了整个关东大地。在激烈地枪炮声中,一个步履阑珊的男人,正向机场没命地奔去。他手捂着腹部,一道殷红的血迹溢出指缝,润湿了整条衣衫。 “老婆子……老婆子……我来晚了,你先走吧……不要再等我了……不值得……”一个趔趄摔倒在地,他顾不得擦去嘴角泥沙,迅速爬起身,顶着呼啸而过的子弹,继续向前艰难地跋涉。 “大姐!不要再等了,老大八成是不会来了!”望着那枪响方向,又看看跑道上的飞机,棒槌急得团团乱转,不停地搓动着双手。尽管他再三苦劝,甚至以下跪相要挟,但怀抱婴儿的于秀凝,依旧是固执地摇着头。 “大姐啊!兄弟不能再由着你性子了,老三!老四!”一摆手,棒槌决定豁出去了,“你们马上把大姐抬上飞机!” “你们敢!”于秀凝也急了,她正想抡起东西反抗,不料一瞧,这反抗的“武器”居然是自己的儿子。 孩子哇哇大哭,大人也是泪流如洗,几个人抱起连踢带打的于秀凝,不顾一切地向飞机上冲。 “大姐,对不住你了,只要您能平安,日后是杀是剐,兄弟认命了。”抹抹脸上的油汗,棒槌对一旁看热闹的伙伴说,“你们都给我学着点,这做人不能只顾自己,得讲究个义气!事到临头怎么办?”掏出糖块丢进嘴里,棒槌美滋滋地在腰上一拍,“没说的,两肋插刀了!” 飞机冲出跑道,开开慢慢爬升。离开机场的那一刻,透过舷窗,于秀凝看到了她生活多年的土地,也看到了这块土地上,从四面八方向涌来的中共士兵。在那密密麻麻的土黄色军服前,有一个踉踉跄跄的人,正在向机场没命地飞奔。他的手臂舞动着,好似在召唤飞机降落,又像是在为飞机送行。终于,眼前的一幕被云海彻底淹没,再也看不到了,于秀凝这才艰难地收回目光,紧紧地闭住了眼睑。她绝望了,彻底地心灰意冷,那灵魂深处的期盼,一下子脱壳而出,犹如虚无缥缈的浮云一般,在天空漫无边际地游荡、变形,直至渐渐消逝不见…… 孩子仍在啼哭,于秀凝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,总之,这脸上一直都是湿湿的。旁边的收音机里,传出了优雅的音乐声,那是风靡全球的电影插曲—— 《一路平安》…… 第176章 尾声 五十年后,两千年的清明节,沈阳桃仙国际机场…… 一个体态龙钟的老妇在儿孙地搀扶下,慢慢走下了飞机悬梯。她痴痴打量眼前的环境,而陌生的环境也在好奇地审视着她。终于,看到了候机楼上“沈阳”那两个字,她才默默地点点头,稍微恢复些支离破碎的记忆。 “变了,真是变了……沈阳不认识我,我也不认识它了。”嘴里咕哝着,徐徐走向为她专设的轮椅,扶着把手吃力地坐下后,她扭头吩咐身边的年轻人,“走吧!去看看你父亲出生的地方。唉!那个地方啊!我在梦里不知见过多少回了,总想回来看看,可总也回不来,这一晃啊!就是五十年,整整五十年,半个世纪过去了……” 绿色通道的出口,同样有个老妇在翘首盼望。陪伴在她身后的是那满堂的儿孙。期待的人终于出现在视野中,两位道长者的目光,悄然对视在一起。 “大姐……”顾雨菲那橘皮般的面容上,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“你可算回来了,还能认出我么?” “呵呵!小菲,军统的‘一支花’,共产党的顾美人。想不到,你老得跟我一样了……” 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,向个人笑拥而泣。 步入汽车后,顾雨菲挨着于秀凝坐下,两个人的手仍在紧紧相连。 “小菲呀!忠义还好么?”瞥瞥她神色,于秀凝迟疑着问道。 “他……唉!先不说这个了,还是说说陈老大的事吧!大姐,真是对不住,我查访了多人,许多所资料,最终也没能找到他的下落。你也知道,沈阳刚解放那阵子,光城内就聚集了八万散兵游勇。这些国民党兵不是被遣散,就是加入了我军,后来,还有不少人牺牲在解放战场,甚至是朝鲜战场。所以想在短时期内找到,这恐怕有相当大的难度。” “唉……”长叹一声过后,于秀凝无奈地摇摇头,低低说了句,“就算找到,恐怕也是黄土一捧了。”扭过头,望着窗外的荒野,一抹失落的神色,在她脸上挥之不去,“其实我有种预感,他就在沈阳,一直留在这儿,哪也没有去。等着我,盼着我,等我回来接他,盼我跟他团圆。他有过那么多女人,但只对我是真心的,因为我们是老夫老妻,是割不断,斩不乱的情分。我一生一世都在等着他,他肯定也会一生一世守着我……”言道此处,于秀凝已是泪光星动了。接过顾雨菲递来的面巾纸,轻拭一番过后,随即又感慨道,“其实我在动身前,早就想好了。既然当初不能把他带走,那现在就把我这老骨头留下吧。在这块土地上立座衣冠冢,埋上我,也葬上他,一家人总算能有个团聚了,生生世世,再也不分离。” 听到这话,顾雨菲没吭声。她心说就算立上衣冠冢,也不可能生生世世了,因为中国讲究个墓地使用权限,为期二十年。二十年后,若无人过来续费,没准连坟地都给你刨了。这就叫做从死人身上扒层皮,让你连死都不敢死。 五十年的沧海桑田,整座沈阳城在历史的变迁下,已经很难找到过去的模样了。五十年前的铁路医院,现在被称为“中国医科大学”,除了几栋旧楼,再无当年的气息了。中山广场还是中山广场,只是那座高耸的尖碑早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毛主席,以及他老人家所领导的工农兵。幸好,那座承载着沈阳近代沧桑的铁路宾馆(即大和旅馆,解放后改称辽宁宾馆)还在,模样依稀如旧,只是再问起蒋中正当年曾下榻过的房间,前台服务人员仅用三个字就搞定一切了——不知道! 走遍了中山广场,太原街、中街等沈阳标志性建筑区域,最后于秀凝要求,她想看看当年的东北行营督察处。并对司机指出,老督察处就在南市区的义光街。可司机告诉她,从小到大,就没听说过这个地方,还问她是不是搞错了? “房谋杜断,女中诸葛”的于大姐,她会搞错吗? “现在的沈阳城,除了地名是真的,其它都不是原先的摸样了。唉!真可惜,想拍照留念,这都不可能了……”五十年前走得匆忙,来不及带走家中的照片,五十年后来得从容,却不想再带走这里的一草一木。究竟是于秀凝变了,还是沈阳城变了? ……. “张瀚韬?店小二!” “于秀凝?樊梨花!” 两个人的手,紧紧拉在一起。 “你们认识?”陈明怔怔地问道。 “是啊?他是我学弟!” “她是我学姐,在青浦班的时候,学姐跟我的关系最好。” …… 思绪徘徊在那难忘的岁月,流连忘返,靠在座椅上的于秀凝,处于半梦半醒之间。她在用心回味,她在细细整理着记忆。记忆,永远是那么的清晰,久久挥之不去。 …… “姐,你们真打算要走么?” “忠义啊!不是姐狠心要离开你和小菲,而是中国这情况,的确不适合姐呆,姐这次是决心已定,非走不可了。” “那……那不管你走到哪儿,都别忘记给我捎个信,姐,我……我……”老许哽咽着说道,“我总感觉咱姐弟俩还没处够……” ……. 于秀凝又哭了,只不过这滴眼泪,是在五十年后流下的。五十年后,行将就木的于秀凝,真希望自己能够再看一眼她的好弟弟。 一个月后的,沈阳回龙岗墓园…… 两座碑并排矗立在一起。一座写着齐公子和赵致的名字,另一座那黑白照片上,笑容可掬的许忠义依旧是人见人爱。一束香共党香炉,于秀凝抬起干枯的手掌,抚了抚照片上的灰尘,流着眼泪默默说道:“忠义啊!姐来看你了,五十年了,整整五十年,姐到现在才来,你可别忌恨姐姐狠心啊……“ 她这一哭,顾雨菲也流泪了。回想起五十年前那道不尽的辛酸苦辣,说不完的爱恨情仇,她也是感慨万分,自觉犹在梦境中一般。但不管怎样,总算是熬过来了,熬到了新中国的成立,熬到了安享晚年。不容易,真是不容易,说尽千言万语,也不如这眼泪来得实在,来得酣畅。 看看表哥和丈夫的墓碑,顾雨菲叹息一声,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。为让忠义和表哥顺顺当当葬在一起,她花费了不少心思。其中最关键的环节,就是找个泥瓦匠,在二位中间砌了道水泥小墙。这主要是想防止他们不依不饶,在九泉下依旧你死我活地挣来斗去。如果你们在下面闲得无事,隔墙斗斗嘴可以,但千万别打架,要文斗不要武斗嘛!另外,赵致你不许帮着表哥欺负我家忠义,不然等百年之后,我到那边也一定饶不了你!哼哼!不光是我,还有小丫头,我们姊妹会联手对付你。 老人的率直,孩童的天真。可这里有个小问题,小丫头和许忠义是万万不能埋在一起了。并非顾雨菲小气,而是小丫头进了烈士陵园,成了地地道道的革命烈士。跟烈士套近乎……还是算了吧!没听说谁当了烈士后,这坟墓里还要拖家带口的? 吊唁过齐公子后,于秀凝拉着年轻人,来到自己为陈明选定的墓地。指指尚未竣工的墓碑,她千叮咛万嘱咐,一定要把自己的骨灰和陈明的衣冠埋在一起。 年轻人连声允诺。 抚着墓碑,于秀凝涕泪横流,她哀哀地说道:“老头子,能娶到我这媳妇,你有福了!知道么?这五十年来,我就算再苦再难也没有改嫁,一直给你守着空房,等着你团圆。国外的生活虽好,可那毕竟不是咱的根,人老了,走不动了,这心里想着念着的,就是咱的根!你能听见我说话吗?是不是老得耳背啦?要能听见,就给我好好听着:在那边,你要好好呆着,不许讨小老婆!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,你的一举一动,都会有人托梦告诉我!” 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,反正听起来挺瘮人。总之陈明这辈子和下辈子,是叫于秀凝给吃定了,无论生死,他身边总会有老婆子安插下的娘们儿眼线。 “老头子……呜呜呜……你别生气,我刚才说的是气话,其实我是打心眼里想你,念你,恨不得跟你一起去了。快了!就快了!咱们见面的那一天,已是为期不远了。还有忠义、小齐……我们再见面的时候,就可以圈在一起打麻将了。” 督察处五大狐狸精,两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,外加两个党国叛徒。如果能凑在一起打麻将,那这阴曹地府还不得被闹个天翻地覆?人世间已经不够你们折腾的,还是放过那边吧,那边的阶级压迫没这么严重,所以就不要再继续革命了。想到此处,顾雨菲暗暗好笑,可她只能憋着,却怎么也不敢笑。 “小菲呀!”痛哭过后,就是对生人的感慨了,于秀凝抹抹眼泪,发出一声长长地哀叹,“我这辈子,是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贪腐,贪腐,贪出个荣华富贵,也贪出个生离死别。带着一大堆钱,跑到国外去过孤苦伶仃的日子,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晚年吗?”摇摇头,望着两座耸立在晨风里的墓碑,于大姐痴迷了,“这做人哪!还得是光明磊落,不义之财沾不得,贪心一动,万劫不复,人生之路必定是大起大落,崎岖坎坷!” 最后一段话,令顾雨菲感慨颇深。人生这辈子,都是哭着被迎来,哭着被送走的,除了眼泪,你还能带走些什么?莫要把钱看得太重,比钱更要重的是“情”,它能使你带走的眼泪,变得更加清澈透明。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向陵外缓缓走去,在她们身后的泥地上,留下了一串串清晰的足迹。那是历史的见证,应该为后人所永远铭记。 “临死前,能见忠义和小齐最后一面,我心满意足了。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遗憾,也仅是遗憾这两个绝世奇才,生在了错误的家庭,错误的时代。他们一个是治世之能臣,一个是乱世之枭雄。谁是枭雄谁是能臣,这千秋功过,自有后人评说……”于秀凝的话振聋发聩,在顾雨菲耳畔久久徘徊着,生生不息。 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,手捧着白色的鲜花,一蹦一跳踩踏着她们的足迹,直至来到许忠义和齐公子的墓碑前。忽然,她发现了一旁的蒲公英,便急忙把花束搁在墓间的矮墙上,然后飞也似的跑了过去…… 花束骤然散开,一边一株,分别落在二人的墓前,不多不少,不偏不倚。在鲜嫩小嘴的吹拂下,蒲公英洋洋洒洒,掠过了二人的墓碑后,便彻底纠缠一起,盘旋激荡在天地之间,再也分不清我和你…… (全书完) ╔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╗ ┊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霎紫明嫣】整理 ┊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┊ ╚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╝